灼烧深渊

精彩段落

“观星,够了。”孟廷渊的声音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哥!”孟观星看见孟廷渊,眼睛直接粘他身上了:“你弄疼我了。”他抽了抽还被孟廷渊捏在手里的脚踝。

孟廷渊撇了已经半跪在地贺尘一眼,不动声色的放手。

“待会让人帮你揉揉。”

“不要。”孟观星挽上孟廷渊的胳膊:“我要...哥给我揉。”

孟廷渊无奈的摇摇头,揉了揉孟观星的头:“这么大人了,还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那我在哥这里,永远都是小孩,这不是哥自己说的吗?”孟观星银色的脑袋蹭到孟廷渊脖颈边:“小时候哥也总是帮我揉的。”

贺尘听不太清两个人的声音,耳边尽是“嗡嗡”声,他不敢去碰自己的腰椎,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他只知道自己完全站不起来,麻木已经传导到了下肢。

“林文,带他下去。”孟廷渊朝林文挥了挥手,像处理一个报废沙袋。

“是的,大少爷。“

“哥!”孟观星不满道:“一个小小的保镖也要你亲自开口吗?”

“观星,他是来保护你的。”

“我不要!”孟观星拔高音调:“我不要保镖,有了保镖哥陪我的时间都少了,我要哥保护我。”

“观星,我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我可以时时刻刻跟在哥身边啊!”那些只看见孟观星平时模样的人怕是要大跌眼镜,这个一贯眼高于顶、我行我素,一言不合就挥拳的男孩也能这么死缠烂打的粘人。

孟廷渊叹了口气,“以后随时,来找我吃晚饭,我尽量陪你。”

“太好啦!”孟观星得逞般的笑:“那说好了,哥不能骗我。”

“好。”孟廷渊拍了拍孟观星的手背:“这个人你要留在身边,他会保护好你。”

“他不听话!”孟观星当着孟廷渊的面踢了踢贺尘的肩窝:“只会惹我生气。”

贺尘咬着牙,抬头迅速的看了孟观星一眼,又垂下。

“你看什么?你还不服!”孟观星眼里淬出恶意,但思及孟廷渊还在身边才收敛住。

“我不要他这种废物,他腰断过,保护不好我。”

“不...”贺尘咬着牙道:“腰伤不影响我的履职。”他带着期待看向孟廷渊,这个男人当时给予了他莫大的信任,让他很...感激。所以即使,那药膏是惩罚,他也心甘情愿的受了。

“肉盾不需要多好的腰力,他的用处是在必要的时候,替你挡下致命一击。”孟廷渊缓缓道:“他签了死契,命已经是你的了。”

“什么?”孟观星像听见什么好玩的东西:“什么人会甘愿为钱卖命?哥我不信他舍得为了我把命丢了。”

“他是孤儿。”孟廷渊说的直白,贺尘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心疼一震,随即心里涌出巨大的酸楚,甚至比腰上更甚。

他是孤儿没错,他卖命也没错,他需要钱,这是他唯一能挣钱的方法。

前半生卖给信仰,后半生卖给孟廷渊。

孟廷渊只是在陈述事实,哄得孟观星接受他,某种程度他还是在为自己好。

所以什么尊严不尊严的,都不重要了。

“哦?”孟观星眼珠一转,笑了笑。

“那岂不是和我一样了...”眼泪自然的滑落,不带一丝装作的痕迹。

“观星”孟廷渊想到自己出言不妥:“观星,你不一样,我和父亲,都是你的家人。”

“对”孟观星吸了吸鼻子,带着泪痕的脸冲着孟廷渊露出一个标准的笑:“我有哥,有孟叔叔。”

他笑着看向贺尘:“那我以后...会好好和贺助理相处的。”

贺尘知道孟观星嘴里的“好好相处”是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林文见状赶紧过去搀起他。

临走前贺尘还听见孟观星求着孟廷渊晚上让他住在书房,不得不感慨,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从前在部队也不乏想方设法躲初训的新兵,软硬兼施对他都没作用,讨好塞钱更是直接打出去加倍加压。孟廷渊看上去冷硬,和他无异,但对这个弟弟真的是宠爱。

那些写在合同里的约定...也是费尽了心思。

原来没有父母,也可以被这么照顾着。

厚重的门在身后合上,贺尘吐出一口浊气,单手扶着墙,一步一步挪着。

刚才那段路打蛮着直腰走过去,现下一瘸一拐的,腿脚发麻。

“贺助理,我来扶你吧。”

贺尘不习惯他人触碰,婉拒道:“谢谢,不用了,走慢点就可以。”

林文只能跟在边上,小心翼翼的看着。

“药效什么时候能过?”贺尘问出口,他不知道这惩罚要持续多久,明天的孟观星要去宴会,那个时候他保持好状态。即便是肉盾,也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吧。

贺尘苦笑一下。

“药效?”林文反应了一下:“哦!是特效药是吧,两个小时差不多。”

“不是...”贺尘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是...孟廷...孟总的药...”

林文面色如常:“对这药效果很好,之前是专供欧美高层那些大人物的,堪比封闭针,骨裂不用去医院打石膏,一周就能好。”

贺尘有些疑惑:“是一种蓝色的凝胶?”

“嗯”林文点点头:“之前少爷给我用过一次,涂上去麻麻的一开始还有刺痛,后面就没感觉了,大概两小时之后不痛了,跟没事人一样。”

贺尘心底猛跳,刚才那点阴霾一扫而光。

所以,孟廷渊不是在惩罚他,是在...帮他。

伸手揉了揉后腰,那个痛了两天的地方当下一点感觉都没有,尝试着扭动一下,除了一点骨擦感,往日那种钻心的痛楚消失了。

林文见贺尘揉腰,关心道:“又痛了?要不要我现在再给你涂一点。”他从口袋了拿出那只熟悉的药膏,贺尘一眼看出是刚才再孟廷渊办公室那只。

“刚才孟总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帮你涂一点。”

贺尘喉头滚动,一时间说不出话。

“不用,待会我自己来。”贺尘接过药膏,紧紧的攥在手里,手心的温度一下把金属管捂热。

后面的路好走了很多,腰上的麻痹感减弱,到车上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这药要坚持涂,用了之后伤处就别碰了,不然得一直好不了。”林文叮嘱道:“有些事你别放在心上,孟总心里都有数的,少爷其实...顺着他也还好相处。”后半句他自己说的都心虚,这死孩子真的,任性起来除了孟总谁都管不住,天王老子来了照样惹祸。

也是主家的太宠了,又生了那样好的一副面庞,这世上有时候就这么不公平,好人得受窝囊气,骄纵的反而一直被人庇佑,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到了车库,林文有些担忧道:“贺助理要不和我一车走吧。”他看了看贺尘的腰:“明天还有任务,您今天也早些回去休息。”

贺尘谢过林文的好意。车上,他一手扶着方向盘,视线落在另一只手里的金属管上,良久才开车离开。

第二天早晨贺尘五点就起了,从床底下拿出药油,微弓着背坐在床头给自己上药。

昨天孟廷渊给的药膏好好的躺在枕头底下,除了昨天晚上那一点,再无使用痕迹。

腰间大片的淤紫,看着很骇人。中间的鼓包小了一些,他依稀还能回忆起当时场景,骨茬都露出来了,当时他以为自己下半生肯定要在轮椅上度过了,能恢复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心满意足。

银行的电话打过来,贺尘接起。

“贺先生呢个,核实到您近期有五笔大额转账,总计三百万,存在较大风险,现特来向您核实。”

“是我转的。”贺尘声音平稳,三百万,平静的像是三百块一样。

“汇款之后您的账户将清零,请问是否需要留存一些备用金。”

“不必了,这张卡可以直接注销。”

“请问是我们行的服务不到位吗?您可以向我反馈。”

贺尘摇头:“不是,以后用不上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三百万,算还了当初的养育之恩,虽然彼时姑姑也是为了那些社会救济金勉强收留他,后来还是去了孤儿院,但...那样的时候愿意不顾所有人的眼光给他一个庇护之所,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拿起床头的深蓝制服外套,深吸了口气。套上,收紧腰线。动作像给生锈的机器上紧最后一颗螺丝。扣子勒进肋下的踢伤,昨天被孟观星踢伤的地方刺痛了一下,但和后腰那里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瞥了一眼墙角那片被渗水沤出人脸形状的黑绿霉斑,像在无声冷笑。

门拉开。湿冷的空气劈面砸来,一股寒意嗖地钻进脊缝,贺尘拿钥匙的动作滞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

车驶入一片令人目眩的灯海。

金鼎是海市最大的会所,CBD顶楼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这座城市的一切。贺尘第一次踏足这样的世界,和他从前三十年的认知形成巨大的反差。眼前的年轻男女肆意的打闹,巨大的音响声环绕在四周,他只觉得吵闹。

低下头,跟着林文走到孟观星身边。男孩穿着一身丝绒西服,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闪亮的东西,耀眼的光泽在缎面衬衣上折射出斑斓的光彩。

无疑,孟观星的长相极其优越,饶是贺尘这样的大直男都不得不承认,孟观星这样的男生去了部队都是要重点关照的,保不齐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要被掰.wan。

孟观星被一堆人簇拥在中央,勾着一边嘴角似笑非笑的,眼睛扫过贺尘,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放了手上的酒杯走过来,一把搂上贺尘的肩。

高出半个头的人只能弓腰迎合,他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现下眉头一皱。

“贺助理真是尽职啊,这就巴巴的跟过来了。怎么?这么急着发挥你肉盾的功能?”

贺尘不语,他知道孟观星就是要无缘无故找他麻烦,打了几次照面,他知道不去理他反而事情结束的更快。

“怎么不说话?还在生我的气?”孟观星凑得极尽,气息喷在贺尘耳边,带着点蜜桃乌龙的清香。

贺尘离远了点,终于开口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似乎是发现这一招管用,孟观星玩性大发,一只径直摸到贺尘衣服里:“这样的吩咐...”

贺尘浑身一震,孟观星的手刮擦到他身前的一点,触电般的感觉让他一下攥住孟观星的手,盯着他,面露不悦。

这是孟观星第一次看到贺尘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好玩好玩,孟观星大笑。

放开箍着贺尘的手,孟观星冲着边上的侍者大喊:“给我把蛋糕拿过来。”孟观星盯着贺尘的僵硬的脸:“要那种有...”孟观星小声研磨道:“带乳白色奶油的。”

周边的人安静了,一起围过来。有什么东西比玩人更好玩。

“这就是你哥给你找的新保镖?”边上一个红头发的男孩子凑过来对孟观星道:“不是说三天之内要么把他搞走要么把他搞死吗?”那人戏谑道:“观星你不行啊。”

“呵”孟观星冷笑一声,“我改变主意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贺尘身上,“这玩意有更好玩的用途。”

蛋糕不多时递到孟观星手边,他翘着二郎腿把自己摔倒柔软的沙发里,朝贺尘勾了勾手指。”

贺尘冷脸,没动。

林文赶紧过来:“贺助理,这里人多,少爷最要面子的,要是...你知道的,他会没完没了。”

贺尘看了林文一眼,还是走了过去。

“蹲到这里来。”孟观星拍了拍沙发,手指点到自己脚边。

贺尘膝盖点地,半跪下来。

他心里觉得自己好笑,曾几何时,训新兵的时候,这种不听话的小子能被他玩死。从军十几年,不乏一些权贵塞进来磨砺的少爷,只因为他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一视同仁,都放在了他手下。这些少爷有骨头硬的、有蛮横的、有骄纵的,还有拿钱砸他的,然而在他这里统统不管用。

到了他队里,只有守规矩和不守规矩的, 对那些不守规矩的就一个,练他们,往死里练。

没想到,为了钱,自己能有这样脸都不要的一天。

贺尘自嘲一笑。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腰椎爆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所有的梦想,期许的未来,都随着那短促的爆裂声消失殆尽了,他的后半生大概会在疗养院的床上度过。

“还有心思笑啊。”孟观星眯了眯眼,手指很狠戾的掐住贺尘的下巴:“待会看看贺助理...还有没有心思笑得出来。”

孟观星反手拿起一个蛋糕,直接摔在贺尘脸上,软乎的奶油瞬间糊了贺尘一脸。

周遭的人哄堂大笑,孟观星微笑着看着贺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

伸出两只手指沾了点人脸上的奶油,送到贺尘嘴边,温柔道:“吃干净。”

贺尘眼角一颤,抬眸看向孟观星。

孟观星迎着贺尘的眼色,丝毫不顾及里面的厉色。

真好玩,怪不得哥哥喜欢驯服烈马,原来...

这么好玩。

时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边上的人在起哄,贺尘盯着自己的鞋尖,把自己抽离,就像在痛楚间抽离自己的感受。

“贺助理这是不好意思吃啊。”孟观星放下交叠的脚,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去抓贺尘的头发,被他躲开。

孟观星早有准备,冲着边上两个人使了眼色。

立刻有人过去,反绞着贺尘的手臂,被他轻松挣开。

孟观星不怒反笑,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一脚狠狠的踢在那个他熟悉的地方。

贺尘闷哼一声,身体一抖,向前探去。倾倒的瞬间,撑了下地,才维持蹲姿。

孟观星没有给贺尘喘息的时间,上前两步拽起贺尘的头发,两只手指头强势地塞到贺尘嘴里:“你要是敢咬我,我让你赔的连裤衩子都不剩。”

贺尘感觉自己的舌头被猛地往外拽, 引起一连串的咳嗽,牵着剧痛的腰椎,每一下都让他窒息。那粘腻的奶油糊住他的气管,无法吞咽,也无法合上下颌。

眼内红血丝爆出,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周遭的人越围越多,都探着脑袋往里看,孟观星大笑着,修长的手指像两条蛇往贺尘喉咙管里钻。

他大叫着:“林文快!快!给我拍下来,我要发给哥看。”

“少爷....”

“快!就现在!”

林文没办法,拿出手机对着贺尘的脸,打开录音键。

贺尘闭上眼,指甲陷入掌心,任由贺尘掐着他的舌头,尖锐的戒指划伤他的口腔,血腥味一下涌上来。

呛了几口吞咽不及的唾沫,而咳嗽着,鲜红顺着嘴角留下来。

贺尘想起小时候,他挑着家里种的丝瓜去集市上卖,一辆面包车擦过他的背篓,丝瓜滚了一地,胳膊上瞬间涌出一大片鲜红。他顾不得裂了口子的手,满地捡丝瓜,但还是只找回了一半。太阳很晒,手很疼,他脱下自己的背心紧紧捂着,不卖完不能回家,这是姑姑在他出门前说的。

后来有好心人给了他二十,让他赶紧回家。忍了一下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追着人道了好多声谢,拖着痛到麻木的手收拾好摊子回家。

夜里推开门,他看见姑姑一家有说有笑的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看见他像看见瘟神,拽着他锈红色的胳膊,很重的摔倒厨房,质问他为什么故意这么晚回来,搞得晚饭都要他们自己做。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二十块,还是被姑父拿着扁担打了一顿。因为少买了十块钱。若不是姑姑阻拦,他觉得姑父能把他打死。

那时候也是这样,姑姑的孩子围在边上看着笑着,拍手吵闹着,好像看一出格外精彩的动画片,他们说,喜羊羊打灰太狼就是这样的,他们说,自己的爸爸真厉害,他们问,哥哥的爸爸去哪了...

“你还笑得出来...”孟观星揪着贺尘勾起的嘴角,像亲昵的掐脸。

重金属的电话铃响起,孟观星触电般扔开贺尘,抢过林文手里的电话:“哥!你找我!”

另一边,冷灰色的办公室里,孟廷渊的电脑屏幕定格在贺尘沾满乳白色奶油的脸上,湿漉的眼睛没有焦点,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嘴巴被手指按着合不上,一截软she殷红的耀眼。

他手指敲了敲厚重的木桌,开口道:“这是玩什么。”

“哥!你不是说他签了死契我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吗?真的耶,他好好玩哈哈哈哈,谢谢哥给我找的新玩具。”

孟廷渊敲桌子的手重了些,顿了顿道:“注意分寸。”

另一边贺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低着头,抬手抹掉脸上的奶油,林文上前来扶他,被他推开。

“贺助理,赶紧去清洗一下吧。”林文小声道,“趁着少爷这会儿在给孟总打电话。”

贺尘撑着茶几站起来,骨节重重的按在腰椎上,试图把那磨人的痛楚按回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卫生间,冷水扑到脸上,他把脸埋在池子里,足足半分钟,才抬起头,大口喘息。

镜子里的人眼下一片乌黑,眉骨上结痂地方渗出一点血丝。

“衣服脏了。”他自言自语,顺手脱下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衫上沾了粉红的血迹。十分明显的两点,他想起刚才刮擦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昨天孟廷渊递药的手,微凸的骨节。

猛地甩了甩脑袋。

什么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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