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06-0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失温症候 主角:孟江颐 何宋明
何宋明崇尚鼓励式教育,站在领奖台上总是羡慕别人父母对孩子投注的都是鼓励和骄傲的目光,回头对上何白珍的视线,永远是对下一次的严苛。不够吗?还不够吗?最好的永远在下一次,何白珍这样告诉他,她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何宋明没法反驳。
她对何宋明也有过柔情的时刻,握着他的手抚摸琴弦,摩挲他手指上的第一颗茧。何宋明爱她的时候告诉妈妈他爱她,何白珍会变得手足无措,推开他急忙走掉,恨她的时候却没对她说出口过,在电话里抱怨在心里义愤填膺到天亮,也绝对不会到何白面前告诉她,妈妈我恨你。
何宋明有时候想要是何白珍坏得再完全一点就好了,爱和恨混杂在一起就让人挺无助的。
听到孟江颐漫不经心的夸奖何宋明有要落泪的冲动,在一个小自己两岁的男孩面前丢人已经够了,再落泪就不好了,他咽了咽,头却顺势埋进了孟江颐的肩头,闷闷地说:“睡觉?跟你睡在一起吗?把枕头被子搬下去很麻烦啊。”
孟江颐拍拍他的背。脊骨抖动了一下,何宋明的发尾有些长,像壁虎的尾巴。
“昨天不是已经答应了?”
何宋明怀疑他们都睡着了正在一起梦游。
那就索性梦个彻底:“其实我想打耳洞,但我妈一定不会让。”
“你染头发阿姨就会答应了?”
“也不答应,但我偷偷染了,她还没见过我这样,我在她心中一直是穿着西服坐在舞台中央的形象……所以你陪我去打耳洞,我的意思是这个。”
“有没有拒绝的余地?”
怀里的人呼吸顿了一下,接着说:“没有。”
他的声音很像来自纸杯传声器,就这么忽略掉风声、体温、距离、差异,传进孟江颐的耳朵里。
像怕孟江颐会后悔,很快补充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嗯。”
何宋明抬头,略显迷茫地注视着孟江颐,孟江颐静静地凝视他,凑近闻了闻,“没有喝酒啊,”手心贴上他的额头,“也没有发烧……”
“喜欢被拒绝还是挨骂?”孟江颐不退反进,往何宋明的手心里钻。
“孟江颐。”何宋明轻柔而郑重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嗯?”
只是想念念孟江颐的名字,没有要说的话,何宋明调整情绪,把手放下来,耸肩:“十点半,八点档结束了,儿童入睡时间。”亮起的屏幕朝向孟江颐,孟江颐被突如其来凑近的光源刺得眯起漂亮眼睛,上下睫毛交错地打架,何宋明先是愣了一下,不由得得意地笑出来。
孟江颐看清屏幕上女生的脸,他问:“初恋?”
何宋明“啊?”一声,孟江颐用指甲敲敲他的屏幕,何宋明反应过来:“你说屏保啊,是喜欢的女演员,我没谈过恋爱。”
“你喜欢这样的。”女孩氧气感十足,冲着镜头笑,在孟江颐眼里何宋明本人也是这种波子汽水的长相。
何宋明收了手机,理所当然道:“对啊,你不喜欢吗,可爱又清纯。”说完他住了声,打量孟江颐,下判断:“我感觉你应该更喜欢姐姐,第一眼看到小澄姐姐的时候我以为是你女朋友。”
孟江颐不想跟何宋明谈论自己的心上人类型,即使何宋明说对了,他喜欢比他年纪大的,但不是姐姐。不知道他怎么会认为是杨小澄,他难以理解地看着何宋明,甩身走了。何宋明赶紧跟上去,将阳台门拉上,彻底沉入黑暗,孟江颐仿佛拥有夜视能力,准确无误地行走。反观何宋明像踩上独轮车,小脑罢工。
“宋一洋一直是同性恋吗?”
“怎么突然问他?”何宋明撞到床脚“嘶”了下,捂着膝盖想去拉孟江颐的衣摆,孟江颐像故意不让他碰到,每次他的手擦过布料刚准备抓住,孟江颐就多迈一步,与他擦手而过,他皱眉:“你喜欢宋一洋?”
“不喜欢,詹浩谈过很多个女朋友,最近发了疯一样的追求丛荆,我在想同性恋是可以变成的吗。”孟江颐明知故问。
“宋一洋不能当例子,宋一洋只喜欢过他男朋友一个人,对同性和异性好像都没感觉,我没见过他那么寡淡的人,周艾好歹还会看视频解放自己呢。周艾是我们乐队的贝斯手。”
他嗯了一声,往后拉住何宋明的手腕,带着他走出黑暗里。
“靠,你一直知道我夜盲故意不让我碰啊!”
“不行吗?”
“……你放心吧,我不是同性恋,跟你睡一个床只是想找个人陪陪我,这个房子对于两个人来说还是挺大的。”何宋明未曾察觉自己的眉头陷得很深。大概是像把一只海绵塞入海水里再拿出来挤压,吸水是他的宿命吗?那为什么又要排掉。何宋明想不到答案就不再想了,他从不为难自己,做一个糊涂蛋才能激发有限快乐的最大潜能。
孟江颐不说话了,牵他的手也松开。何宋明的手重新垂在身侧,像被抛弃了,心上说不出的不舒服,就像孟江颐的手在他的海绵心脏上又捏了一下,水分释出来,他的鼻腔酸酸的。想跟孟江颐说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的直男不用避嫌,话到嘴边拐了十八个弯,最后居然问:“孟江颐,靠恨怎么活?”问完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海绵里的水流到脑子里了吧。
孟江颐的脚步一如既往:“如果我因为他们而痛不欲生,我就和他们一样糟糕,不,比他们还要更坏。”
何宋明亦步亦趋地跟在孟江颐身后。
“你靠什么活?”孟江颐问他。
何宋明想了一会,有些没底气地把词说出来:“忘记?”
真是千姿百态,有人靠记得活,有人靠忘记。
孟江颐静静等待何宋明的后话:“不都说更好的都在后面吗,把不愉快的都忘记,把恨就留在那一刻,”他恨过一些人一些事,却不主张恨,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戾气,每一天都沉重无比,“我告诉自己总会苦尽甘来,哪怕最后没有,但回头看时我也走很远的路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离开还是为了得到……”
“当务之急一直是朝前看。”何宋明说,“我怕我被打倒了,更怕我起不来。”
孟江颐把房间门打开,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楼层顶部。灯腾地亮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受到刺激,眼前的明亮蒙上一层纱,似真似假。
“现在不用牵手了。”
孟江颐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神情很淡,他长得太浓墨重彩,这种淡就飘起来,悬在头顶,让人不明不白了。
何宋明琢磨不清孟江颐的意思,他总是在觉得自己靠近了孟江颐的时候被孟江颐推出百米之外,其实跳舞的时候他在想两个人的十八岁,孟江颐的十八岁会是什么样?还在茉城吗?他一定不在了,所以自作主张地夺走了孟江颐人生的第一支舞,替他提前完成成人的仪式,也把自己在成人礼上没有跳的舞交给了孟江颐。
孟江颐去洗脸的空隙,何宋明到窗边从上往下望,想想刚刚的凌空一跃还双腿发软。
何宋明坐在孟江颐的那半床上和队友聊天,周艾笑他居然真的花了钱,宋一洋不可置信地问了三遍才敢相信何宋明真的买了推销的产品。回消息间歇他瞥见门后的白墙上的一道突兀红色,在孟江颐这边的角度才能看见。
似乎是两行字,他起身看,看清时呼吸滞住了,听到和见到完全是两码事,说话的是现在的孟江颐,而书写的却是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孟江颐。
何宋明贴墙靠了靠,背部的骨骼抵着坚实的墙壁,浴室里传来水声,孟江颐半天了没出来,何宋明又等了等,去客厅的曲奇饼干铁皮盒里摸走一把通体艳红的油性笔。
他跪在门后的墙前,将身子伏低,以一个有些诡异的姿势将与不知道几岁的孟江颐对话,落到最后一个字时,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何宋明急急忙忙站起来,腿有些麻了,手忙脚乱地把赃物随手丢在了桌上。孟江颐用纸巾吸干手上的水分,疑惑地盯他,何宋明心虚地站着:“看什么,没看过男的?”
孟江颐摇头:“不懂你为什么在这里站岗。”纸团被丢进垃圾桶里。
“我吃饱了撑的。”何宋明被看得汗如雨下。孟江颐的目光像一片舒展开的羽毛,扫过他的面容就振翅飞走,轻飘飘地就让人委顿。
孟江颐看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哦一声,“那你再站会,我睡了。”说完将灯关了,何宋明大叫一声,急急忙忙地上床,一阵窸窸窣窣,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过了会,何宋明悄声道:“孟江颐,你睡了吗?”
无人搭理。
何宋明静心听了一会孟江颐的呼吸,没有察觉出异样,无奈再度闭上眼睛,想起墙壁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字,写得青涩的“恨”变得扭曲,如同一只蛛网,将他抓住了,何宋明胆子小,所以忘记,带着记忆往前走需要花费多少力气呢?何宋明想不到,只是回想起自己的过去就不敢再继续了。
意识不知不觉陷入漩涡里,孟江颐,存在于亮度不一夜晚里的不一样的孟江颐,屋顶、阳台、平直的嘴角,靠近的眼睛,看不出真正落点的目光。不知道从哪里涌出很多很多的水,淹过他的脚踝、胸口,没了他的口鼻、耳朵,何宋明躺在水池的底部,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感官越来越模糊。
存在于万花筒底部的孟江颐,何宋明对另一个人眼里的世界产生好奇……
身旁的声音逐渐趋于平稳,孟江颐睁开眼翻身下床,走了几步,停在门后蹲下来,打开手电,光圈刹那笼罩了那行经过岁月腐蚀变得暗淡无光的字迹。
恨是一双翅膀,没有恨无法抵达对岸。
所以要记得,要恨,要复仇。
底下多出了一道熟红、显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沉淀的陌生字迹——
你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