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06-04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撅狗 主角:裴妍 林阿
想起我这回说不定也会送命,心下感慨,我便多讲了几句:“我以为你是冷心肠的仙人做派,不懂我等凡夫俗子,没想到,还颇体谅。”
冯小娥摇了摇酒碗。
“我不懂?裴永姿,你以为你当年怎么能在蓑衣城碰上我?”
她这话好怪,我汗毛倒竖:“你……你不会对我……”
冯小娥气笑了,差些朝我扔笔头:“我可比你大一千多岁,肖想些什么东西!裴妍,你可是赤殃命中注定的传人……唉,想办法别死也别疯。好容易把赤生死学了这样久,不要前功尽弃。”
所以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所谓恩怨,真是令人费解。冯小娥活了一千多年,都要活成了妖精,竟还念着旧主为我点灯熬油地做事,而公孙白好好一个剑仙苗子怎么就弄到了道心不稳。
至于林阿……他竟愿意当我的药材救我活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认识他也有一百多年,姑且称得上了解,若是他做了这些也只为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情,想来也实在太过荒谬。
我是天资鲁钝,看不懂世人的弯弯绕绕,等林阿活转过来,也只有严刑逼供,教他把真话倒个干净。
钮岛是镜湖的中心,三生镜阵法的关窍也就埋在小岛底下的铜室里。
铜室几乎是个铜铸的井,虽说不深,也有一丈高了。我跳下来摔得挺痛,一时有些疑心:公孙白之所以失败,怕不是把她哥哥的陈年尸首丢下去摔了个粉碎。
从下往上看,只看得到洞口切割后的一块屋顶,冯小娥在上边探出半个脑袋,朝我挥了挥手:“万事俱备。”
我来到铜室中央,地面上浮雕着环状排列的白石雅言,这些字符围绕着嵌入地面的一颗水晶珠。我将手放在珠子上,轻轻一推,澄澈的宝珠刹那被血色笼罩,耳畔也响起了遥远的轰鸣。
等那些嘈杂渐渐停息,洞顶也早已合上,我与林阿那具空荡荡的躯壳置身于全然静谧的黑暗。
老实说,这有点瘆人,且不说我一个活人和喘气的尸体呆一块略有些晦气,想起这个不声不响的物件竟然是林阿,也使我不舒服。
就算在断南这种地界,蓑衣城也是难得的是非之地,在过去百年里,我和林阿倒都有许多次险些死掉,可每回十有八九,受伤最重的都还是我。
毕竟林阿的血医不了自己,我就算断手断脚按回去不多时也就长好。所以说,我掩护他、保护他,最后半死不活,林阿一边往我嘴里倒血一边讲话把我气活,这些才是生活的常态。
林阿会比我先断气,这听起来实在是个笑话,我不相信,也不想信。
黑暗持续的时间有些太长,林阿的呼吸声细细数来都有七百多次,正当我昏昏欲睡时,却发觉身体忽然一轻,如同从空中坠落,一声碎响,皮肤上如有水流划过,而镜湖华美的波光在我眼前雾蒙蒙看不分明,我晃眼一瞧,竟又看见了那只青色的随兕小鹿。
它眼神哀怨,在水中摆动着细长的蹄子艰难地向我游来。可惜我如石头般快速下沉,它追也追不上。我倒也想明白了随兕为什么一直缠着我不放,林阿杀了随兕,本来要把魂魄赔给人家偿命,可他拿魂魄来救了我,随兕什么也吃不着,只能来找我。
我对着可怜的小鬼鹿做鬼脸,还没来得及心疼它,就忽而猛的一跌,我撞上了坚实的地面,后背一阵剧痛。我想惨叫,却呛住了喉咙,一声没吭。
“这位前辈?前辈?”有人在叫我,声音清湛,隐隐约约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光秃秃的树枝上红叶黄叶打着转飘堕,我看见了一张鲜妍绝伦的少年面孔,不由得忘了背疼,呆在原地。
那人规规矩矩束了发,一身雪色白衣,眉目如画,唇红……牙齿没看见,只是这样明媚的脸,却配了两颗秋水般沉寂的淡灰眼睛,他正面无表情地晃着我肩膀。
“啊,前辈醒了。”那美貌少年向我点了点头,松了手,不再晃我。“抱歉,是我师兄担心前辈倒在路边出了什么事,并非有意唐突。”
他那师兄倒是人不错。可这又是什么地方?
我愣愣盯着他,好容易才把眼珠子从他脸上移开。我眼前是一条街,街道很宽,人并不特别多,来往的男女大多一副仙门打扮,衣袂飘飘,嬉闹喧嚷好不快活。
我察觉到视线中一小块暗影,回头一望,只见天空中浮着一座巨大的圆形岛屿,这岛上风水不错,明明看来是深秋时节,却还绿油油的。
我知道这是哪了。
巴陵,因为某位仙人一时兴起悬浮在空中的巨型秘境。
很多很多年前,至少在我出生以前,曾经是天下仙门锻炼年轻弟子的胜地。因为来的年轻人太多,年少气盛,争执打斗屡禁不止,索性在巴陵下方的巴陵镇原地定下一个十年一度的比试用来不出人命地切磋。
这一盛会,称作巴陵试,天下有头有脸的仙门都会派出最受寄望的年轻弟子参会。
这如果是林阿的残魂所构建的幻境……他曾经是残剑阁弟子,倒也的确有机会来到巴陵。
“前辈?”那个美貌少年似乎又问了些什么,见我半天不理会,竟也不恼,仍然温和地问道,“请问巴陵试在何处挂牌?”
若是平常,我定然挺想和这样俊美的年轻人讲话讲上一天一夜,可我如今有急事,且一切不过是秋水明月三生镜的幻象,再如何漂亮,也不过是些赏眼的影子。
我抬起手,话都懒得讲,只随手往人多处指了一指。
灰眼睛的小修士朝我规规矩矩道了谢,正要往那边走,却听他身后传来一个我割了耳朵也忘不掉的声音。
“红叶。我是让你瞧一瞧倒在路边的怪家伙,再顺便问路。又没有让你找他问路,他在路边躺着,又怎么知道?”
一个青衣少年一手抱行李,一手提着把剑,他摇头叹气,朝我们走来。
红叶——大约便是那个漂亮的小修士——他见那青衣人走来,淡漠的灰眼睛也亮了一亮,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抬嘴角:“师兄。这位前辈大约听得见。”
他师兄一愣,摸摸脑袋咳嗽两声拉着红叶就要走。
我拉住了他的袖子,或许是我直勾勾盯着他的模样太古怪,他竟也没用力挣,只疑惑地看着我。
我定定看着他。
那少年里边也穿了身同他师弟一式一样的白衣,又似是怕冷,在外边套了件宽大的青色袍子。
面孔白皙,长发漆黑,眉目明净如淡墨疏竹,可惜见我久不答话,微皱着眉头瞥我,看着脾气很坏。
风动柳枝,雨打落花,小舟划开如镜湖面,那些漫长到不可思议的时光填满了胸腔,令我讲不出话来。
他是林阿。
年轻的、生动的、尚是残剑阁弟子的林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