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二天周六，根据京海市银行业协会关于网点营业时间的统一规定，这天临江路支行不对外营业。

“不对外营业”是个很鸡贼的措辞，它完美地规避了“休息”这两个字眼，同时在京海银行《关于辖内网点营业时间的若干说明》这一文件中，被“内部营业”这个词完美偷换概念。

“内部营业”也是营业，所以这一天江锐仍要去上班，与工作日不同的是，他不需要服务到店客户，但一部电话，数张客户清单，足以让他干到吐。

“喂，您好，这里是京海银行临江路支行，请问是徐凤花徐女士吗？是这样，我们看到您上个月信用卡消费19865元，请问您是否有分期需求，现在我们有分期优惠，三期费率仅——”

“不需要，还有，你们银行以后不要再打电话骚扰我！”

啪，挂机。

……

“喂，您好李先生，这里是京海银行临江路支行——”

“啥？你说啥？大点声，我听不清。”

“您——好——现在——听得清吗？”

“不行，你再大点声！”

“我——是——京——海——银——行——”

啪！嘟嘟嘟，嘟嘟嘟……

……

如此这般，一整天无限循环，最后的结果永远是——精力白费，业绩零蛋。

江锐想想这一天即将到来的工作就头疼，再想想一会儿可能要碰面的人，又添了一项心慌。

他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轻手轻脚下楼，默默在心里祈祷——不要撞见那个人，千万不要撞见，求求了，求求了！

心诚则灵，一层客厅果然黑着灯，他暗暗松了口气，本能地想开溜，但一个问题旋即横亘在眼前，蒋正聿的早餐怎么办？

他在黑暗中思考了数秒，最终还是颓然一叹，在自己开溜和蒋正聿饿肚子之间选择了老老实实滚去厨房做早饭。

昨天做得阳春面，今天他打算换个西式的三明治，蒋正聿对吃讲究，连着做一样的早餐只怕会腻。

他从冰箱里拿出日期新鲜的吐司和黄油，又拿了鳕鱼片、土豆和沙拉酱，然后思索该做点什么饮品，是谷物牛奶还是燕麦豆浆？他犹豫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直到蒋正聿那一声“早”。他一个激灵，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一颗土豆滚到蒋正聿脚边，那人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弯身捡起，然后递到他面前。

“今天早餐做什么？”

语气平稳，表情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和不自在，他怔愣一瞬，突然间就明白了，心里没鬼的人做什么都是坦然。

一丝黯然心中拂过，他从蒋正聿手里接过那颗土豆，然后埋头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努力让自己表现地自然，“就，鳕鱼三明治和土豆沙拉，您看可以吗？”

蒋正聿嗯了一声，江锐还想再问“要喝点什么”，忽然觉得头顶一暗。

“还疼不疼？”

蒋正聿的手轻抚过他受伤的眉弓。

“不、不疼、不疼了。”

是不疼了，他没撒谎，但那蜻蜓点水一样的碰触，却如一股高压电流直击他的心脏，流火般沿着神经线流窜至四肢百骸，他踉跄了一下，后腰被岛台抵住，才掩盖了那一刻身体的摇摇欲坠。

“到底怎么回事？”

江锐竭力稳定自己的呼吸，“就是，就是走路时不小心撞墙上了。”

蒋正聿审视的目光压下来，“江锐，你昨天跟我说的是，撞到了门上。”

“啊？有吗？”

“你撒谎。”

“我——”江锐心虚，又觉得奇怪，蒋正聿为什么要纠结这块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伤。他不想把自己被同事打的事说出来，难堪不说，如果蒋正聿刨根究底怎么办，他一点也不想把自己争夺礼品的事告诉他。

就撒谎吧，他梗着脖子说：“我就是撞墙上了！

蒋正聿冷眼睨他，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对这件事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伤一定是这人在星辉聚会馆打工时造成的。

看看那是个什么鬼地方吧，他被灌酒、围堵，这次又被人打破了头！信用卡是什么了不得的任务吗？豁出命去也要完成？

“那家聚会馆不要去了。”

“啊？”

“下星期，灵瞳科技会和优购（电商平台）合作举办一场春节前的员工内购会，到时候你可以过来支个办卡摊位。按照往年的经验，内购会的人流量不会小，保守估计3000人总是有的，这个资源，不比那家聚会馆好吗？”

江锐足足反应了好几秒，“真、真的吗？”

虽然不知道蒋正聿的思路为什么会突然从伤口跳转到办信用卡这件事上，但江锐承认，这个资源实在是太有诱惑力。

他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蒋正聿，眼神里跳着不自知的热切火焰，“我真得可以去吗？那具体是什么时间呢？”

蒋正聿忽然感到难以招架，面对这样一双微微仰视自己的、流露出热切期待的、眨啊眨的、如水洗黑葡萄的眼睛。

他错开眼，尽量装得淡然，“咳咳、下周一到周五，下午5点到8点。”

“5点到8点吗？嗯……那我结束后再去聚会馆也来得及。”

蒋正聿乱跳的心脏险些因为这句话而停摆，这人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

“江锐！我说了，不要再去那里。”

江锐有些讷，不明所以，“为什么啊蒋哥，这时间也不冲突的，我可以去那儿干凌晨场……”

蒋正聿忍无可忍，“你就不怕再被灌酒、被混混骚扰、被砸破头吗？！”

什么？

江锐怔住，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原来如此，原来蒋正聿以为他是在聚会馆受的伤。

“江锐，工作而已，别太上头了，业绩能比自己的安全更重要？”

江锐说不出话来。满打满算，他和蒋正聿认识连一个月都没有，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这样浓烈的温暖。

蒋正聿放缓了语气，“听我的，不要去了，嗯？”

江锐觉得自己的心脏涨得满满的，“嗯，不去了。”

“说到做到？”

“嗯，说到做到，我们可以拉钩。”

“……你多大了？”

江锐赧然地低下头，无意识搓着手里的土豆，他这个样子显得很乖，圆圆的颅顶像一颗毛茸茸的小狗脑袋。蒋正聿很想揉一揉，但到底忍住了，他转身去接咖啡，忽然又被叫住。

“蒋哥。”

“嗯？”蒋正聿回头，迎上一双眨啊眨的眼睛。

“我不走了。”

蒋正聿怔了怔，“哦……好啊。”

这一刻的淡定自若，他已经拼尽毕生演技。然后在转回身的瞬间，嘴角再也绷不住地疯狂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