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劫

精彩段落

长庆宫位于苍山南面的山谷之中,苍山阻隔了北边来的寒气,又因地势较低,丛林密布,是夏日避暑,冬日御寒的好地方。

巍峨的苍山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绵延至远方,仿佛被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幔;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一抹白影像风一样掠过树林,轻轻落在一处凸起的崖壁之上。手中软剑染满猩红,带着热气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脚边的雪地上,像极了冬日里盛放的梅花。

玉宁安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被笼在雪雾之中的行宫,额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解决了周围隐匿的弓箭手,接下来便是如何突破层层侍卫的严防死守!

那家伙,应该会守在皇帝身边吧;届时,若要动手的话...

在崖壁之上站了许久,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玉宁安身上,几乎要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不远处的祭坛鼓乐又起,行宫的侍卫开始换防。远远望去,那人身上鲜亮的红色斗篷,仿佛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绽开的红色花朵。

玉宁安抖了抖身上浮雪,将软剑丢在原地,从崖壁上纵身一跃,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山谷之中,寒风呼啸,吹得窗棂吱嘎作响。长庆宫内,温暖如春,轻烟袅袅,异香袭人。亦博政斜靠在软榻之上闭目养神,只留下王公公一人随侍。

一阵微不可查的凉意冲破了殿内的温暖,一袭白衣绕靠守卫视线,缓缓步入内殿,在距离软榻五仗之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哎哟~”王公公慌神踉跄,看到皇帝依然闭目,小跑到玉宁安身旁,小声说道,“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快些离开吧,这可不是您能来的地方!”

玉宁安并未理会理会王公公,撩起衣袍,端端跪了下去,俯首贴地。

“臣,陈国公世子玉宁安,叩见陛下!请陛下重审南城县流民刺杀案!”

“哎哟~我的爷,您要称‘罪臣’!”

玉宁安直起身子,死死盯住王自忠:“敢问王公公,宁安何罪之有?!”

“陈国公因流民刺杀案下了大狱,看在长公主的份上,陛下并未株连您的罪责,让您还在府上住着,如今您不仅违禁擅出,擅闯宫禁,还在陛下面前出言不逊,随便一条都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呀~!”

软榻上的人缓缓睁眼,眼底清明,毫无困乏之意。

隔着几层透明的纱帐,亦博政嘴角轻佻,不知笑意为何:“你比孤预计的时辰来得晚一些。”

跪在地上的玉宁安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液;隔着纱帐,无法看清那人的表情,诸多言语只能靠猜测。

‘这话的意思,看来是皇帝一早便知道我会来吗。果然还是那家伙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所以皇帝才会说如此诡异的话。’

可说来也怪,既然知晓他会来,为何皇帝身边只留下了一个王公公,甚至连暗卫都不见踪迹。

就连王公公,发现他闯宫时,第一时间并非呼喊守卫,而是劝他赶紧离开。

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思绪间,亦博政再次开口。

“你一身血腥闯入长庆宫,口口声声要孤重审南城县流民刺杀案,是对刑司的判决有所不服,还是,来杀孤的?”亦博政敛去嘴角笑容,眼底瞬间充斥上一层狠厉之色,沉声呵斥,“玉宁安,你好大的胆子!”

“请陛下暂息雷霆!!”玉宁安俯身叩头:“臣自知死罪,望陛下在治臣死罪之前,重审南城县流民刺杀案,还臣父亲一个清白!!”

王公公似乎被吓坏了,赶忙出声制止:“世子殿下,可不得胡说!”

“王自忠,”亦博政沉声道,“让他说下去。”

“是...”王公公看着俯在地上的人,叹气摇头,回到皇帝身边。

“陛下。臣虽未在父亲跟前长大,但臣深知父亲为人!他自天启三年便为北临做事,三十几年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死不敢有负陛下圣恩;虽未建不世功劳,但也从未犯错。此次南城县流民刺杀案疑点重重,还望陛下明察!”

玉宁安声音悲切,额头紧贴地面。

亦博政手指轻敲龙椅扶手,微微眯起双眸,对面隐隐绰绰的身影与记忆之中的身影逐渐融为了一体。

“那你且说说,此案有何疑点?”

玉宁安抬起头,望着薄纱后的身影,坚定道:“回陛下,父亲与伍大人一无交集,二无仇恨,臣实在是想不到父亲有何理由会教唆流民当街刺杀伍大人。案发当日,伍大人正在走访调查失火案,这本是为民申冤请命的大事,怎么有苦主刺杀他!再者,邢司抓到犯人,连夜审讯无可厚非,为何在父亲尚未认罪时就被处以极刑,难道不是有杀人灭口之嫌吗?”

面对玉宁安语气轻盈却铿锵有力的发问,亦博政冷哼一声:“照你这般说来,倒是有人故意构陷你父亲?玉文曜这些年毫无作为,也从不结党营私,那陷害他的目的是什么?”

“......”玉宁安攥紧拳头,抿了抿唇,“臣,不知。”

“哼~空口无凭就想翻案,你这般强词夺理,当北临法律是摆设不成?!”

“北临纪法严明,那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犯人的一面之词!”玉宁安直起身子,面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他不卑不亢,正色道,“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查明真相,愿以死谢罪!!”

亦博政撑着头,手中摩挲着一块玉牌,视线稳稳落在纱帐外那跪在地上的人身上,缓缓闭眼,一语不发。

温暖的殿内气氛陡然凝滞,王自忠弓着腰,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游移,后背不自觉爬上一股凉意。

玉宁安已然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药效将过,脚腕以及内脏传来丝丝痛感;他无法揣测那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过了许久,亦博政缓缓睁眼:“既如此,孤便给你这个机会。只不过,你违禁擅出,擅闯宫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你救父心切,且身有顽疾,便罚你笞(chī)二十,以儆效尤。可有不服?”

玉宁安伏地谢恩:“谢陛下天恩!”

殿外,雪越下越大,飘飘忽忽落在玉宁安肩头;他跪在冰凉刺骨的雪地上,身躯挺得笔直。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寂静长庆宫,竹板狠狠地抽在他的背上,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啪!”又一板落下,玉宁安眉头紧锁,身子微微颤抖。雪越下越大,后背大片猩红,在雪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王自忠站在廊下,止不住摇头叹息。

二十板结束,玉宁安神色恍惚,嘴唇煞白,他再次朝着殿内磕头谢恩,随后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出了宫门。

殿内,亦博政捏着手中玉牌,对王自忠说道:“王自忠,你好大的胆子!”

王自忠噗通一声跪下,一脸惊慌失措:“陛下,老奴该死。只是老奴不明白陛下为何动怒,还请示下。”

“擅自揣测圣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自忠面露浅笑,谄媚道:“陛下只是关心则乱,也对世子寄予厚望。但世子年龄尚小,且在乡野之间长大,不懂天威不可逆,也该吃些苦头。”

“哼~”亦博政哼笑一声,“回头把最好的金疮药送到国公府。”

“是,奴婢这便去吩咐。”

“另外,今日负责长庆宫守备的侍卫统领擅离职守,杖五十,刺配青河。其余众人,杖五十,罚俸三月。”

“是。”

******

雪花纷纷扬扬,染得天地间一片刺目的雪白。

楼江月倚在窗前软榻上假寐,开了窗,任由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被亦临瑞救下已经近一月。因为摔断了腿,无法下地行走,在这座山坳的庄子里,每日除了躺着便是坐着;好在亦临瑞也住在这里,还总喜欢弄些对他来说并不稀奇的玩意儿逗弄他,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他离开东都这么久,一直没能跟玉宁安联系;不知道这期间他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变化,那些药能不能控制住他体内的毒素扩散。

眼见又下雪了,千岁莲还没有找到。

明明之前亦临瑞还夸下海口,待他去找千岁莲,但那家伙似乎根本没有那个打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思绪突然被打乱,楼江月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来,视线被茫茫雪山所阻碍。

‘清宴有危险!!’

突然的心悸让楼江月胆寒。他狠狠吞下一口唾液,稍微镇定下来后,敲了敲窗框,待守在门外的侍卫首领回过头来,他笑着套近乎:“苏兄,外面冰天雪地的,待久了会生病的,不如叫上你的同僚一起进殿内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被叫苏兄的侍卫也是个实诚人,一想到亦临瑞临行前的嘱咐,答道:“瑞王殿下吩咐了,楼公子心思玲珑,一定会在酒里下毒。”

“...你们殿下就不能教你们些好的吗?”楼江月深觉无语,他是个大夫,治病救人才是正职,怎会随意害人呢?“那不饮酒也罢,也不吃任何东西,进来稍作歇息总可以吧?”

苏侍卫仍然摇头拒绝,非常坚定。

楼江月单手支着下颚,脸上挂着一丝委屈的愁容:“我一个瘸子,你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还能飞了不成?”

苏侍卫踌躇不前。

楼江月继续说道:“作为大夫,我只是关心你们的身体而已。若是怕我做什么,你们进来远远站着便好,过了这阵子,等风雪停了,再出去也不迟。”

“可……”

眼见对方有所松懈,楼江月再接再厉:“只不过是进来取暖而已,算不得擅离职守,我也不会与你们殿下说什么。你看看你的同僚,哪个不是瑟瑟发抖。大家都是人,这寒冬腊月的,主子们都在屋内饮茶取暖,你们也该如此。”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苏侍卫,他四下看了看,随即便楼江月一抱拳:“…那…谢谢楼公子好意。”接着转向他人,吩咐说道,“都进殿避避寒吧。”

看着小跑上台阶的守卫们,楼江月眉毛一挑,关上窗户,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趁他们进门之前,洒进了火炉之中。

火炭窜起几条短促的火焰,很快便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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