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凌晨两点，柏清芜终于回到家。一开门，栀子花香的凉意扑面而来。客厅开着灯，林渺身上盖着厚毯子，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林白卧在她的脚边，像一粒芝麻馅白汤圆。

柏清芜进门，小白狗先听见响动，对着门口汪汪直叫，林渺睁开眼。

眼前人像从画中走来。

蓝色蛋糕裙的裙摆层层叠叠堆在脚踝处，随着走动的起伏，裙摆显得水波荡漾。这片深蓝海域闪着光，一直闪耀到裙子腰线处，蓝色碎钻像是环绕腰肢的银河。再往上，入眼是飘逸的透蓝薄纱，垂落胸口的黑色长发……最后，是柏清芜的脸。林渺眯着眼睛，说：“我听过一个故事，人鱼会在夜里去人类的世界收集情感，她们最喜欢的是悲伤的情绪，如果遇到的人类不够悲伤，她们就会带走这个人类最珍视的东西，这样人类可能会因遗失珍宝而痛苦了。有一次，人鱼来到人类世界，她到一个少年家中，与之朝夕相处，带走了他的书籍字画，古董金钱，他都没有悲伤过。”

柏清芜见她歪着身子半梦半醒，以为她在讲梦话，走近了才发现林渺已经睁眼，只是没有动弹。柏清芜笑道：“那他最珍视的东西是什么？”

林渺也笑，睁大眼睛坐起来，“你猜。”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他最珍视的是他的家人吗？”柏清芜去摸林白，她的黑色间也有碎钻，因这暗色反衬更显光辉灿烂。

林渺说：“人鱼离开后，她想要的东西出现了。”柏清芜笑道：“少年的悲伤？因为离别之后才知道珍惜？听起来有点玄乎。”

林渺只觉自己讲了个冷笑话，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不停去摸林白，掩饰道：“我写故事的能力还是止步不前，是不是很无聊？”

柏清芜笑着摇头，拿起林渺毯子上的笔记本，问：“这是你最新构思的小说么？”

“嗯。”

“写好了我拿给言迁去看看，她说可以帮你改改。”

“真的啊！”林渺掀开毯子，激动地跳了一跳。柏清芜抓过毯子又给她披上，“你病才刚好。”

林渺正站在空调风口，一阵阵冷风吹过来，让人放松的凉度。“这个空调降温好厉害，比房间里的那个好使一点，我开同样的温度，客厅好像更凉快。”

“这样就不用流汗吃饭了，不用每次都回房间待着。”柏清芜又说：“银行卡里的工资可以用，我给你交到明年的房租都够了，缺什么就买。”

林渺点点头。柏清芜在她银行卡里的工资，她都用备忘录记着，自己一笔没有花过。“不缺，没有什么缺的。”

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每一笔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我会的，放心。”林渺仰着脖子说。

老电扇被林渺移到卧室里去，地方实在太小，林渺只好把它卡在书架旁边。柏清芜也不问她为什么还留着风扇，反正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万一哪天还能用上呢？收集“破烂”是林渺的爱好，但她从爷爷那里继承的电扇不是。

电扇上贴着哆啦A梦的卡通贴纸，她的涂鸦，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痕迹。林渺说，再过二十年拿到二手市场去卖，就叫做“上世纪的回忆”，价格翻好几倍。柏清芜没有反驳她，40岁的林渺家中摆设焕然一新，只有林渺自己才是真正来自上世纪的回忆本身。

人怎么会成为回忆？没有未来的人才会成为回忆。

到了周五，李寻都给林渺发了消息，她发来一张排练的图，偷拍视角里的主唱站在麦克风前，意气风发。主唱是个短发女人，剃了一半的头发，另一半留长到耳后。她穿着英伦宫廷风的白色衬衫，丝质的灯笼袖遮住手背，握住话筒的手隐于其下，下着白色双排扣高腰裤，齐膝一双黑皮长靴。

屏幕那边李寻都问她：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哥特式复古风？

林渺回：你说的是排练氛围还是新歌曲风？

李寻都：曲风呀，嘿嘿。

林渺：你又不给我发音频或者视频，我连歌词都看不见，这看图写话难度也太大了。

李寻都：所以你才必须得过来听听我们乐队唱歌，到时见分晓啦！不然亏大了。

林渺：所以，你这是给我发了个预告？李寻都：嗯嗯，我这叫“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为下文埋下伏笔”。保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瞧一瞧，看一看咯。

林渺：我能买到什么？

李寻都：快乐！能买到无价之宝——快乐！

林渺：哦。

李寻都：还有，这里也是约会的好地方！保准感情升温，你不心动？

林渺：在酒吧约会？我和谁约会啊？

李寻都：柏清芜呀！

林渺：啊？你说什么？

李寻都：你们不是，呃，不是那个吗？

林渺：你说什么？

李寻都：我还以为现在流行把对象喊合租室友呢！何况你们还养了狗！

林渺：什么？我们真的是合租室友。还有，养狗怎么了？我不是反问，就是单纯好奇，养狗怎么了。

李寻都：没什么，我瞎说的。明天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林渺一头雾水，李寻都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她和柏清芜是什么关系？合租室友。然后是，朋友。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柏清芜从厨房洗了葡萄和荔枝出来，果盆里盛了水，放在茶几上。电视里播放一档慢综艺《菌子游乐园》，讲的是五个相声演员借宿在云南一个民宿，每人得到任务照料一只狗。这五只狗同属一窝，算得上是兄弟姐妹，彼此性格长相又不大相同。杜夏推荐林渺这个《综艺》，观众关注狗多于相声演员，他们交流养狗经验时常斗嘴，生活化又诙谐。林渺学到不少养狗经验，被他们的互动逗得哈哈大笑。

“你好像看电视的时候就会笑得，”柏清芜看她一眼，接着说：“很卡通人物。”

“那也太夸张……”林渺往嘴里放葡萄，汁水爆开，好甜。电视里一个“饲养员”被小狗从身后偷袭，吓了一跳。林渺窝在沙发里笑到颤抖。

柏清芜抱着林白都感觉沙发在抖，叹道：“笑点真的很低啊。”

屏幕里一出现这只小白狗，林白就会对着圆滚滚的身形汪汪叫。柏清芜又说：“林白好像每次在那只小白狗出场的时候都会很激动。”“不过到现在林白好像还没有交到小狗朋友。”

“陈逸家的柴柴呢？下次可以约着他们一起遛狗。”林渺认真想了想，说：“小区里除了柴柴，还有萨摩耶团子，柯基肉松，田园犬萨克斯，京巴来福，泰迪欢欢和苹果，不止，我能叫得上名字的有这些，以前我经常卡文的时候就去遛弯，遇到这些小狗就会主动打招呼，有我这个人脉，包管林白朋友多多。”“听见没有？”柏清芜晃晃林白的耳朵，笑说：“你以后就是明季小区的‘狗气王’。快说‘谢谢渺渺’。”柏清芜假装林白的语气又说一遍“谢谢渺渺”。“诶——”林渺也笑，“跟着我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你也记得‘狗富贵，勿相忘’。”柏清芜装作小白狗在说话：“林白知道啦。”小白狗呜呜哼叫着，咧着嘴舔柏清芜的手。柏清芜捏住小白狗的嘴巴，抬头看林渺，笑问：“不会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会这样和林白说悄悄话吧？”

林渺不甘示弱，反问她：“那你肯定这个对话都排练过无数遍了，和林白说话很正常，放心，你的秘密林白肯定不会告诉我的。”

柏清芜问：“我有什么秘密？”

林渺指指林白，说：“林白的眼神告诉我，它不能够告密，所以我当然不知道。”柏清芜说：“要是14年后的你站在我面前，我对你来说根本不可能存在秘密，但是现在不一样，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柏清芜笑得眼睛弯弯的，说：“我在想，林渺怎么笨笨的？”

“肯定不是。”

“我在想，你说的对，现在好像也不错。”

林渺剥了荔枝吃，比葡萄更甜，甜到她牙疼。林渺按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如果现在好，现在就是真实的。”

柏清芜没有说话。

不属于她的生活是虚假的生活，幸福只是短暂的幸福。

电视节目里开始插播广告，狗粮品牌以小狗为广告演员，配音介绍狗粮配方——多种肉源，冻干丰富，口感清爽不油腻，适合多种需求的狗狗。

广告结束后，小狗院子里一排狗粮都摆在墙边，不属于赞助商的品牌被打了码。节目里的相声演员们要去流浪狗基地给狗舍送狗粮，那些摆在院子里的狗粮都被运上卡车。

柏清芜还是辨认出其中一个品牌就是“望旺”，狗粮袋子上的大白狗即便是模糊过也能看出一点，袋子大小和客厅里摆着的那袋一致。送到基地之后，演员们帮着工作人员打扫卫生和换水，一天结束之后，鸣谢时屏幕上出现十来个狗粮品牌，“望旺”一闪而过。

林渺也看到了，感慨道：“徐潜宁好像大学的时候就在给流浪狗基地做赞助，那个时候他们家这个品牌还不怎么有名，现在也还差点，不然直接做赞助商增加曝光率，说不定能提高收益。”

柏清芜目视前方，眼前生动鲜明的画面似乎变成一片空白，大脑如同地震中的大地裂缝一样张合，刺目的白色，吞噬一切的白色。她只觉一阵阵闷痛沿着太阳穴扩张，无数扭曲的画面在脑海中突然铺开，又猛然合上。柏清芜恢复神智，只说：“林渺，你能帮着约一下徐潜宁吗？有一些事情我想要问他。”林渺正笑着，听她语气严肃便也止住笑声，答应下来。“好。”

“周日上午十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