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关于再次相遇，棠恩诺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怀疑过傅子豪会彻底地将他忘却。

彻骨的寒冷让他感觉空虚的胃在抽痛，翻涌的痛苦使他仿佛随时会呕吐出来，他只得用沉默抑遏着这份引发了生理不适的厌憎，多年前刚被背叛时的不解和憎恨令他的脑子瞬间热了起来。

棠恩诺觉得自己像当年一样是个小丑，不同之处只是表演于不同的场合。其中不无讽刺，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得到王霰对他并不是完全不在意。

王霰的在意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是对于一个吸引他注意力的陌生人的，棠恩诺很熟悉这种探究的眼神，藏匿在若有似无的笑意间，而笑意又隐藏在眼底，泛着如深井般的暗光。

真是可笑。然而棠恩诺不确认最可笑的是哪部分。

得亏了朱璐茜和陈俐是好友，棠恩诺来到以剧团为主角的聚会场所，得以和朱璐茜他们一起坐在位于表演舞台正前方的卡座。

桌上已摆满琳琅满目的小食和酒饮，沈聪一入座，就沉浸在驻唱歌手的表演当中，喝着陈俐给他倒的洋酒，美滋滋地享受起来。

朱璐茜一开始有点拘谨，不过在陈俐的张罗下，很快就开始自助喝酒、吃东西。

作为酒吧老板的王霰没有马上跟着他们入座，而是去了别的卡座招呼大家。他的姿态落落大方，应付这种场合显得游刃有余，与棠恩诺记忆中的傅子豪截然相反，不知是混迹娱乐圈多年，性格发生了改变还是逢场作戏。

“喝酒吗？”突然，陈俐用胳膊肘戳了戳心不在焉的棠恩诺，抓回他的注意力，“和啤的还是红的？”

看她摆弄桌上的酒瓶子，棠恩诺自觉地将酒杯靠近，说：“啤的就行。”

“哎，他这里应该有生啤。”陈俐帮棠恩诺倒满酒，转身朝服务员喊道，“Waiter！两杯生啤！沈导，你要不要？Lucy？”

没多久，服务员送来了三杯生啤。

酒吧昏暗而闪烁的灯光中，人的面目都不甚清晰，却能分辨神态的变化。嘈杂的低语衬托着歌者鲜为人知的创作，时而融洽、时而混沌。

棠恩诺喝着啤酒，四处张望，见到王霰在别的卡座落座。他的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杯威士忌，和坐在那里的客人们交谈甚欢。

突然，卡座内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了棠恩诺的眼帘。他诧愕至极，想起那天在剧院门外和这人偶遇的情景，当时他以为这人只是普通的观众，没有想到他居然认识剧团的人，甚至认识王霰。

世界之小令棠恩诺哭笑不得，他在一瞬间忘记了彷徨无措，心中油然升起的恶意使他提前产生了不可言喻的快感。

棠恩诺打开手机里的LINE，根据残缺的记忆搜索与这个人有关的信息。然而，和那个人终究是露水情缘，棠恩诺连他是否告知真名都不确定，更是难找。

好不容易，棠恩诺根据聊天记录里提到的地点确认是这个人无疑。那晚棠恩诺在酒馆中观看弗拉门戈的表演，结束时在门口遇见托马斯，他的手里没烟，却用中文问棠恩诺能不能借个火。那是去年棠恩诺在马德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哎，干吗呢？”朱璐茜靠了靠棠恩诺的肩膀，低声嘲笑道，“来之前不是胸有成竹？怎么这会儿怂了？”

棠恩诺刚刚失意，看她大有看好戏的意思，心中恼恨，浅浅地笑了笑。

朱璐茜看得不明所以。

“坐在那桌的人，是你们剧团的？”棠恩诺往王霰之所在抬了抬下巴。

朱璐茜举目望去，说：“有几个是。那个圆脸戴眼镜的胖小伙儿，是灯光设计，还有两个是演员——不过不演这部剧，现在干剧务的活儿。那个长得挺标致的男人不认识，没见过，是他们的朋友吧。”

看得出来，那晚她虽然在剧院外见过托马斯，现在已经不记得他了。

“王霰和他们关系那么好吗？”朱璐茜面露茫然地观察着，“还是他和那个男人关系更好一点？哎，Lily，王老师那桌，那个长得很洋气的男人是谁？”

不知为何，陈俐回答前先抬眸看了棠恩诺一眼，才说：“Thomas李，是个音乐剧演员。”

朱璐茜惊异道：“这样？他是哪个剧团的？”

“他在国外演出，是个ABC。我去美国进修的时候认识的他。”陈俐开玩笑道，“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没有没有。”朱璐茜忙不迭地否认，甚至表露嫌弃。

陈俐看得直笑，说：“那就好，他是gay，男朋友还挺多的。女人别去招惹才好。”

“哦……”她一副了然的表情，斜眼看向了棠恩诺。

棠恩诺装作没看懂，回头再看，发现王霰起身离开，往有着洗手间标识的方向走去。

突然响起的掌声提醒着众人歌手的演唱告一个段落，棠恩诺他们跟着拍手。

沈聪不住地夸赞王霰有品位，能请到这样一位原创歌手在酒吧表演，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的？我记得以前在工体那边的一家酒吧。”

陈俐和朱璐茜面面相觑，都摇头，陈俐说：“等会儿他回来了，你问问他呗。”

听罢，沈聪略带遗憾地讪讪一笑，嘟哝着：“不知道能不能点歌？他有一首歌，我蛮喜欢的。”

和在线的歌手一样，酒吧的驻唱歌手一旦有了点名气的，脾气也跟着上来。他们更乐意自己决定当晚的表演唱什么歌，而不是任客人点唱，那样有失尊重——起码，当场点唱是不接受的。

看沈聪是这样的态度，棠恩诺好奇地问：“这个歌手很有名吗？”

“哈，在析津的酒吧算个腕儿。”陈俐说。

棠恩诺暗自觉得这人的唱功一般，刚才唱的歌也没吸引他，不知名气从何而来。看沈聪喜欢他，这话自然没有说出口。

“他本来就有点歌迷基础。前年内地有一档很火的偶像选秀节目，他有一首歌《兴安里》被参赛的歌手翻唱红了。他的名气就跟着上来了。”朱璐茜说完，靠着棠恩诺向沈聪他们解释，“他前面一直在国外，去年才回国，平时不爱听歌，国内顶流都不认识几个。”

沈聪问：“你的外形条件那么好，没考虑过当演员、当艺人？”

“干那行还是得有天赋吧，我不会。”棠恩诺含蓄地笑说。

陈俐插话问：“聪哥，你想听哪首？”

沈聪腼腆地笑说：“就那首《兴安里》，不过我听朋友说这首歌烂大街，他不大爱唱了。”

“我试试。”说着，陈俐起身走向舞台。

正在舞台上调试乐器设备的乐手们见到有美女走到台前，一个个都面露疑惑。

陈俐走上舞台，向乐手们说了点什么，他们都变成跃跃欲试的模样。

只见陈俐从歌手那里接过吉他和弹片，背在身上。

顿时，场内响起了阵阵欢呼和掌声，引得陈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低头用弹片拨动琴弦，试了音，对着话筒说：“一直很喜欢大伍，之前也在别的酒吧听过他唱歌。今天很高兴又能听他唱歌，有幸和他合唱一首《兴安里》，送给大家。”

“呜呼！”沈聪在台下欢呼。

歌手把座椅让给了陈俐，自己拿了另一个麦架，指挥着乐队开始伴奏表演。

这是一首朗朗上口的民谣，棠恩诺听到旋律以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听过这首歌。这首歌传唱于大江南北，特别是那些聚集着酒吧和西餐厅的网红休闲小镇，棠恩诺每到一处都能听见同样的歌曲。

一来是歌曲好听、歌声动人，二来是大家出于对陈俐的尊重，场上变得比刚才安静了许多，所有人都选择默默地欣赏歌曲，暂停高声交谈。

棠恩诺考虑着王霰的事，根本没有心情听歌。

趁着沈聪和朱璐茜都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中，他对朱璐茜耳语，询问洗手间在哪里。

朱璐茜顾着给台上的人拍照，心不在焉地回答，指了方向。

于是棠恩诺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明明没喝多少酒，棠恩诺的脑袋却沉得隐隐作痛。

他低头盘算着见到王霰的时候该说些什么话，才抬头，就遇上王霰从洗手间出来了。

两人一面对面，都怔了一怔。

棠恩诺心跳加速，但感觉王霰的错愕非常单纯。

果不其然，王霰对他友善地微微一笑，径自与他擦肩而过。一抹寺院般沉静的香似乎点缀在王霰的发间，而棠恩诺的心没有因此得到安宁。

“傅子豪。”棠恩诺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转身回看。

王霰的脚步停驻，俄顷，回身看向他，意外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

他没有表现出震惊，意外的情绪恰如其分，仿佛任何人都有可能知道这件事。

当然。棠恩诺在心里苦笑，说：“上周去看话剧，很喜欢你的表演，后来上网查过你。百科页面上写的。”

“哦……”他笑了笑，“报考艺校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同学和我同名同姓，我的指导老师建议我改个名字。我妈妈姓王。”

棠恩诺点头。

王霰眨了眨眼睛，问：“你看过《字字生华》了？Lucy给你的票吗？”

“不是，她没有票。我买的黄牛票。”棠恩诺说完，看见他微微一愣，大概是诧异于他的诚实。

王霰苦笑道：“买黄牛票不好。下次你要是还想看，我送票给你。”

这是对待刚认识的人应有的热忱吗？棠恩诺不由得怀疑，可他的笑容太完美和妥帖，像一个周到的主人，适度的疏远又提醒着彼此是“初次见面”。

“好啊。”棠恩诺微笑说，“不过听说你们要去外地巡演，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王霰挑了一下眉，点头说：“也是。”

“那……”他指了指身后的洗手间，“等会儿再聊。”

“好。”王霰挥了一下手。

进入洗手间后，棠恩诺冲向最里面的一个隔间。

他关上门，没来得及取用马桶圈纸垫，扶着抽水桶剧烈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