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与机械臂

精彩段落

空间逼仄的卧室里,冯嘉玉试着摊开行李箱,箱子的两边卡在了床沿和书桌的空隙,像是一只死掉的扇贝。

三天后他就要出发前往京市,参加某大学举办的夏令营,他的父亲正好那天出院,时间卡得刚刚好。

他的东西不多,几件夏装和贴身换洗的衣服。收拾完后,他坐在床沿,脑海里过了几遍必备的东西,确认没有遗漏后关上了行李箱。

他蹲下身子,双膝跪在地板上,俯下身子伸手往床底探去,手臂所能触及最深的地方能摸到一个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孙任送给他的手机,手机下还垫满了蓬松的棉花,可以让震动的声音降到最低。孙任告诉他可以调静音,但他不想错过他发来的所有消息。

拉开随身的背包拉链,他把手机放进了里面的暗层。

父亲还没有出院,他本可以不像做贼一样对待孙任送给他的东西……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房间里的摇头风扇,发出呼呼的噪音,吹起了桌上摊开的书本,纸张哗啦啦作响。

衣柜门还大敞着,散发出熟悉的樟脑丸味道,

冯嘉玉视线一扬,衣柜角落里挂着的四件紧挨在一起的校服,三件是他的,剩下的那件是孙任的。

那天,孙任穿着他的衣服就离开了,这件校服就留在了他家。

他打电话问过孙任,要不要把校服洗干净还给他,孙任却满不在意道:“谁暑假穿那玩意儿,等开学后再去找你拿吧。”

冯嘉玉定定地望着他那件校服,心中升腾起别样的情绪,悸动如同一根柔若无物的羽毛,刮擦着他的心窝。

仿佛挂在那里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颗挂在树上的红石榴,鲜艳欲滴、汁水饱满,而他就像是在沙漠中苦苦寻找绿洲的将死之人。

长着一对漂亮翅膀的蛇飞落到地面,立起身子站在了他面前,看起来像是个大大的问号。

“那个果子不可以吃,也不能摸,不然你们就会死。”神的警示振聋发聩,可夏娃还是在蛇的引诱下,偷偷摘下了果实获得了智慧。

“那你又想怎么做呢?”

他没有身处沙漠,却还是听见了蛇的声音,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蛇的声音跟他是同一个声线。

没有什么邪恶的蛇,只有他自己。不如说,世间本就没有邪恶,善恶都是由人的心而生。

神话故事里的那条代表罪恶的蛇真的存在吗?也许夏娃早就垂涎那颗果实,可她又承受不起违背良心与道德的痛苦,故意编造出了那条蛇吧。

冯嘉玉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了它,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脸颊旁。

他的整个脸都埋进了校服里,跌倒在床上,身子蜷缩起来,像是被快被溺死在水中的人被人救上了岸,大口攫取着氧气。

此刻他跟偷偷吃下果实的夏娃并无两样,唯一不同的,他既是偷吃的夏娃,也是那条拥有无限贪欲的邪恶毒蛇本身。

他痛恨自己的感情,痛恨自己的早熟,痛恨自己无法控制的内心,痛恨自己的……欲望。

没有办法停下。他不愿意停,他也不能停。从他朝着衣柜迈步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再让理智占上风。

那因理智而生出的羞愧之心、违背道德的痛苦、将会彻底地杀死他。明知孙任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对他如此关心,可他却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他。

孙任对他的好,与他无关,仅仅因为孙任是个像太阳一样能够温暖所有人的人。

为什么要对他这样的人这么好?为什么要给他这样的信任?孙任就是个蠢蛋,把他当成好朋友,可真正好朋友不会做这样的事。

自以为很懂他,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释放的好意,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多么致命的毒药。

上次他被父亲一个耳光打得鼻血直流,他小心地捂住了鼻子,没有弄脏他的校服。

这次,他也很小心地,没有弄脏他的校服。

……

孙任耐着性子,等到听筒提示音响到第八下,电话才被接起来,他心下一喜,笑着对着那头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接了呢!”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似乎有些不稳,轻声说了句:“抱歉,没想到你这个点会打电话过来。”

孙任一拍大腿,大声喊道:“靠,我忘了时差!这个点儿是不是不该给你打电话?”

“没事,我家里没人。”

“吓死我了,给你打个电话都要掐着时间来。”孙任嘟囔道:“你家管得太严了吧,手机都不能有?”

对面低低回了句:“嗯。”

孙任听他的声音闷闷的,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收拾行李,三天后就出发去京市。”

“三天后?我记得不是18号吗?”

“我坐火车去京市,要坐25个小时,所以得提前两天。”

“坐火车!这么远的地方,怎么坐火车?”孙任简直难以想象。

“火车上有可以睡觉的地方,睡一觉就到了。”

“就你一个人?”

“还有一个带队老师,和另一个同学,她们坐飞机去。”

孙任义愤填膺道:“这学校怎么还差别对待呢!”

电话那头冯嘉玉无奈道:“没有差别对待,学校只给报销火车的钱,她们坐飞机是自费的。”

“你身份证多少?”

孙任点开免提,打开备忘录。

“你要干什么?”冯嘉玉声线一沉。

孙任想当然回答道:“给你买机票啊,还能干什么?查你户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客气地回复他:“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24小时的火车……”孙任自言自语道,让他坐5个小时的公务舱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那得多难受啊!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快告诉我,我帮你买。”

“没有跟你客气,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和钱。”

冯嘉玉语气一顿,像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一般:“况且朋友之间,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朋友之间,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孙任皱着眉头,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冯嘉玉你怎么了?”

他感觉这人今天身上跟带了刺儿似的,语气也很冷淡。

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不说话,孙任莫名其妙,开口追问道:“我就只是想让你别那么累,这有什么的?”

孙任本就在父母那边讨了个不痛快,结果打个越洋电话来,在冯嘉玉这里也讨不到好。

“李鑫那伙人第一次来S国,我也负责了机票和食宿,好朋友之间这不挺正常的吗?”孙任忿忿不平道。

冯嘉玉声音一沉,隔着千里之外都能听出语气中的冷漠:“那只能说我们对好朋友的定义不太一样。”

“那你怎么定义?”孙任直冲冲地对着手机问道。

电话那头迟迟不回答,孙任脾气更急:“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哪儿不一样了?”

他听见电话那头,冯嘉玉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里竟夹着一丝疲惫,他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冯嘉玉的道歉来得太快,也没有诚意。

孙任知道,对面的人并不是真心在道歉,只是疲于应对咄咄逼人的自己罢了。

这样的道歉,他不需要,听了也只会让他更难受。

孙任嗤之以鼻道:“不想道歉可以不用道歉。你又没说错,我们是很不一样,这是事实,你道哪门子的歉?”

“孙任,我……不是这个意思。”冯嘉玉声音越说越小。

孙任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糟糕过。

跟父母也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吵了起来。他体验了一把行人走在大马路上却被海里航行的船给撞了一般的无助和委屈。

明明他只想对他好,这份好意在冯嘉玉面前,原来是个累赘?

“我今天心情也不好,改天再聊吧,你先忙。”

“孙……”没等冯嘉玉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孙任翻看着通话记录,上次通话在三天前,两人足足聊了有十来分钟,一切正常。

他长长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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