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城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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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修罗城黑水镇。

一间临街商铺门窗大开,窗框门缝上蹲了密密麻麻的物件,有纸扎小人、木雕的鹰鸟、石头刻的山林野兽,泥捏的牲畜......

穿白衣的男子敲敲桌面,窗框门缝霎时走空,往远处瞧瞧,先前巴掌大小的摆件竟都化了活物,人走街,鸟飞天,兽入林,散的一干二净。

一个妇人模样的纸扎人化常形后,顺手将门口立牌摆正,露出几个端正大字——司天阁。

九凤随手捏了个诀,门窗轻阖,转身回床上睡觉去了。此刻天色浓郁,万籁俱寂,正是午夜寐眠之时,也好行魑魅魍魉之事。

檐上乌鸦低叫了一声,床上那人眼皮子动动,翻身又睡去。

天未大亮,前厅的门被砸的邦邦响。

“楚九,九爷,请您救救我们兄弟二人啊。”

“何事?”九凤束了立冠,长发垂在腰间,开门迎了那两人进来。

“我们兄弟二人昨日去探矿洞,却无意间发现洞里生了好些青苔,碍眼的很,就全除了,可您瞧,今儿个一醒,这手这胳膊。”

两人撸起袖子,溃烂一片,淌着鲜红的血,隐约可见白骨。

这农人打扮的两兄弟人面鼠耳,是地鼠一族,擅寻金银玉石,世代以走矿为生。按理说地鼠精敏谨慎,从未听过有谁负伤丧命在这祖传的本事里,今日这事,并不寻常。

“可有去过医馆?”九凤盯着那血肉模糊的胳膊,一时不知该如何料理。

司命阁,顾名思义,掌造化,通晓命理,通俗讲就是算命。

万年前钟山之战后,九凤埋骨钟山脚下,一缕精魄藏于骨中,白山黑水相绕,滋养万年,孕育出一只火红丹鸟,又过数百年,终于化了人形。

上神陨落,都需走这一遭漫长的历练,但与凶兽不同的是,神族享尽世间恩泽,涅槃重生也不会丢了上一世的记忆。未化人形时,九凤便日日盘旋在这钟山两界,发觉修罗城近百年来山石地动愈加频繁,远观竟能隐约看到森森鬼气。

其实归化人形便是仙陨涅槃的终点,九凤自可翻过钟山,道法归身,重返仙班,继续做他那洁白无瑕的谪仙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妙,修罗城屡有异动,实非常事。索性入了那鬼城,光明正大地待上些时日,伺机探听一二。

九凤本上古吉鸟,上辈子又受凤凰精血点化,虽不通命理,但自带祥瑞,放在普通人兽身上,那便是能看出何处何时有喜,和那算命解局有相似之处,于是便有了这司命阁,凤起大荒,原为楚地,就化名楚九。

“回九爷,早去过医馆了,但不管用什么草药仙丹,血肉崩坏地只会愈发严重,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想请您给算上一卦,看看有无破解之法。”

“怪哉,那就替你兄弟二人算上一算。” 九凤自袖中取出一尾红羽,让地鼠兄弟咬破手指,滴血其上。

那洁白羽管骤然通红,竟簌簌抖了几下,被楚九收在掌心时才安静下来。

若是寻常的飞禽走兽,疾苦百姓来卜问吉时造化,他只用那一贯的相面、摸骨、六爻之法便可解惑,无需通灵问天。

可今日之事,非同一般,如不借用神鸟一族的门道,怕是会徒劳无功。

凡人不开天眼,自然瞧不见仙鬼两道的气脉,饶是九凤现下未归仙门,也能看得出那地鼠二人周身的森森鬼气。

修罗城的天地异动,似乎开始无声蔓延于万物生灵之上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羽管褪去鲜红,飘飘然立于纸上,留下一串无形勾勒,似字如画。

九凤看得真切,那红羽只留了两个字,四凶。

钟山一战,三界万年安定,四大凶兽神魂俱灭,只偶尔为顽童侠客津津乐道,成了世人眼中杳无根据的上古传闻。

何况饕餮、混沌和穷奇被颛顼大帝亲手所嗜,万年锉磨,难寻踪迹,如何作祟?

就连那苟活的梼杌,也神形皆散,只余仙骨,东海滔滔巨浪涤荡百世,如今也只转入了龙族,修为不过百年,四凶之名,担不起万分之一。

况且嘲风性淘顽劣,不学无术的名声四海皆知,每日靡靡享乐尚不足意,怕也犯不上做这等筹谋。

这卦,无所可指,捉摸不透。

思来想去,暂无可解,他只好先去内室取了些经年累月攒下的灵药给了地鼠兄弟,都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存在,哪怕不能治愈,也好过现下这般。

送走了涕泗横流,无以为谢的二人,九凤把那卦象翻来覆去,嚼了又嚼,最后轻笑一声,敲敲桌面,将三五纸人自门缝里放出去暗中守在了那不寻常的矿洞周围。

梼杌,嘲风,呵,竟是什么事都能与你扯上瓜葛,罢了,想必前些日子编的话本子,也该被他知晓了吧。

这异动来势汹汹,只怕大难将至,生灵涂炭,亦该归列仙班了。

九凤在黑水镇留了一魄,便化鸟展翅,往那钟山深处飞去。

人间极乐,魑魅魍魉,敌不过迢迢天道,羽化登仙。

“上卿此言何故?”

颛顼禀退了前来贺喜九凤回天的五佛八仙三十六菩萨,沉声问道。

“臣埋骨钟山,化形亦在此处,修罗地界近百年来祸患频发,绝非寻常,前些时日更有当地妖鼠在祖传的行当里失手,流脓溃烂,周身鬼气,臣用尾羽卜卦,上言四凶,恐棘手万分。”

说话的那位白衣素静,宛若明月,仙人之姿普世难敌,青丝俊逸,一缕红发藏于其间。

千万年的造化,九凤还是当初那个朗朗神君。

“四凶……” 颛顼知道神鸟一族的通灵问天一脉相承,其言凿凿,没半点作假的可能。

“陛下不妨先让飞廉将军探上一探。”

“也好,飞廉和善聪慧,好过鬼车、毕方一众杀神。”

“天界百年无大事,如今上卿回归,我便做主摆一席佳宴,权当替卿接风洗尘了,可好?” 颛顼似乎并未太过忧心,笑意浮涌。

“全听陛下安排。” 九凤不知该喜该忧。

“来人,传飞廉入殿。”

九凤和飞廉在玉照堂前打了个照面,青衣雀眼,好一员急急如风的大将。

“上仙,万年未见,清越不减,久违了。” 飞廉幼时颇受神鸟一族关照,驻足俯首。

九凤将他扶起,心知不该,还是劝告了一句。

“蜚兄,修罗恐要变天,多加小心。” 飞廉又唤蜚,但敢这样叫他的人如今也不多了。

遣走了九凤、飞廉,颛顼面沉如水,久久沉思。

“天界众神,宣而告之,濯席设宴吧。”

玉照堂下的小仙童诺了一声,奔出殿门前,听到天帝又补了一句。

“让东海龙王把他那逆子也带上。”

东海龙王接到天庭急报时,正同其他三位龙王在人间游戏,摸牌听曲儿,好不自在。

“大哥,可有急事?” 西海龙王躺在名伶腿上吃了口果子,瞥见了他那愁容满面的哥哥。

啪地一声,脸上被砸了张卷轴。

“自个儿看吧,我先走一步。”

“大哥这是缘何?” 南海龙王不明就里。

西海龙王乐了,合上卷轴痛痛快快饮了一杯酒。

“还能干什么,找他那不成器的三太子去喽。”

竖日,众神赴宴,歌舞升平,欢闹声甚至传到了钟山对侧。

九凤归位,神鸟涅槃,当真算得上是仙界大事。

来往朋客,都要凑在那冷脸上卿身边回忆一番往日峥嵘,才肯作罢。

“九凤上仙,许久未见,还是这般皎月之姿,让某钦佩不已啊。”

“老龙王过誉了。”

“嘲风,还不快快见过上神!” 东海龙王将一旁倚在小厮身上呼呼大睡的逆子扯过来,自脑门上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

嘲风这才回过味来,哦,上神,什么?上神!九凤?!

这就是那恬不知耻的话本子里写的与他一亲芳泽的九凤上神?

九凤轻笑一声, “不打紧,想必这就是龙宫三太子吧。”

容貌俊朗,玉树临风,倒像个翩翩美少年,似乎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纨绔。

三太子正斜着眼睛打量他。

“嘲风见过上神大人。” 施施然看遍了,矜贵公子哥才慢慢悠悠行了个礼。

嗯?怎么半晌没个回话,那他这腰还要不要挺起了!

嘲风气恼,自顾自站起身,但见那玉面谪仙人脖颈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请,请起吧。” 磕磕巴巴。

这是怎么个事儿,方才明明在筵席上迎来送往,侃侃而谈的,怎么遇上我他就成哑巴了?

三太子猛地想起那话本子,最后一页,他好像是亲了人家一口来着。

这,这难不成是真的吧!

嘲风可不像某人,他脸厚如墙,思量片刻,倒是琢磨出些乐趣来。

亭台楼阁,琼浆玉液,美食佳肴,吃饱喝足的三太子四处溜达。

遇上了在云海躲清静的某个哑巴仙人。

“呦,这位公子我曾见过的。” 嘲风甩甩折扇,装出个风流倜傥的人样。

九凤并不言语,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望向云海。

三太子那小肚鸡肠的胜负欲和存在感被猛地激起,径直爬上了九凤面前那座假山。

山不过来,我过去!本公子还真就不信了,这么大个美少年他居然毫不理睬。

假山爬得起劲,忘了衣袖里还装了好些玩意。

九凤只瞧着面前落了一堆破烂儿,最上面是个话本子,好巧不巧,一阵仙风吹来,纸张唰唰划过,停在了那最后一页。

白纸黑字上加了一句狗啃似的朱批:一派胡言!

嘲风尴尬得不能自已,趴在那假山上不知何去何从。

“那什么,上仙,您看过这话本子没?” 怕什么来什么,这话还不如不说。

没想到九凤弯腰拾了起来,略略翻了一遍,笑了。

笑个屁啊!三太子可怜的自尊心碎成几瓣儿,欲哭无泪。

“看过。”

“嗯???”

“看过?”

“看过!”

语句虽短,其意无穷。

“那,里头讲的是真的吗?” 嘲风捏个小诀,从假山上下来,也不怕丢人了,盯着九凤要问个清楚。

“是真的。” 仙人发话了。

“你怎么晓得?”

“这是我写的。”

嘲风那瞬间幡然醒悟,恨不得来道雷将自己劈死。若是东海龙王在这里,怕是也会说上一句,“作孽呀!”

这下可知道个头疼脑热了,嘲风臊得不行,什么都不要了,只匆匆留了句“再会”,当作他为数不多的涵养。

一逃,就逃回了东海龙宫的鎏金琉璃瓦房顶上。

“你们说,该怎么办?” 少年看向周围一圈虾兵蟹将。

“该跑!”

“该躲!”

“哈哈哈笑死我了。” 哦,这位立刻吃了个爆栗。

“要我说,您就该负责!”

嘲风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父王,儿臣想去仙界游学一番。”

东海龙王看着伏在脚边言辞诚恳的逆子,恨不得用鞋底子赏他一巴掌。

游你个头,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读书!

怒气在胸中缓了又缓,还是应了,眼不见为净,随他去吧。

称心如意的三太子站在梁上大点兵,敲定了几个虾兵蟹将当作马仔,呸,书童。

昨日才别,今日又见,九凤看着眼巴巴趴在他窗外的嘲风,哭笑不得。

“什么叫你要负责?” 仙人不解。

合着刚刚那长篇大论被狗给听去了是吧,嘲风气急败坏。

这丰神俊朗的上神怎么又聋又瞎又蠢,我上辈子真是看走了眼。

“我亲了你,所以我要对你负责。” 他决定直击重点。

吓得门口替颛顼偷听的小童子咳个不停。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神仙都有。

没等这头理论清楚,整个天界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什么破镜重圆,千里追夫,纨绔太子爱上我,冷漠仙君的小情人等等话头满天飞。

“八卦是人的本性。” 菩萨品了口茶,如是说道。

好在九凤思索片刻,还是先答应了另一码事,游学。

因为嘲风威胁道,九凤上仙如果不收下他这个徒弟,那就是蓄意破坏仙龙两族的关系,有损天界信誉。

门口偷听的一群人叽叽喳喳,哈,这小子还想搞个师徒恋。

九凤耳聪目明,听力惊人,不由得垂首抚面,万年未见,各位是愈发清闲了。

嘲风大喜,这一切竟然如此顺利,简直手到擒来。

当然,一码归一码,责要负,事情也该问个清楚,那话本子上的重点可并非结尾,而在颛顼。

“依你所言,上辈子是你杀了我?那为何大家都说是天帝?” 他总归还是个拎得清的,眼下都转世化龙了,之前的恩怨他全然不知,也不自讨没趣,只想活个明白。

“天机不可泄露。” 九凤点到为止,便去处理神鸟一族的琐事了。

嘲风不傻,但他喜欢瞎琢磨,大业不稳,凶兽横行,生灵涂炭,用为民舍子的丰功伟绩来装点门面,最是恰当,定是如此。

化形不过百年的龙族太子还是按着自个儿的猜想,被天界职场狠狠震惊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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