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1 来源:长佩 分类:古代 作者:鲜切宝石 主角:平野 姜渡月
至晖山顶,烈日当空。
擂台四方,各站数位宾客,男女老少,奇装异服,各持有兵器,神色凝重。
此间万籁俱寂,连只飞虫也不敢擅入。
不多时,一膀大腰圆的汉子自人群中走出,其臂文青龙,十足江湖做派,对为首的白发道人抱拳道:“道长,还等什么?再不除了这祸害,难道还留着他为祸武林不成?”
白发道人右手持拂尘,左手捻须道:“贫道虽是一派之掌,可杀惯了为害江湖的小人不假,从未杀过正派人士,如今真相未明,让贫道手刃了这青玄一派的新当家,是否操之过急?”
“哼!什么无涯道长,我看不过是一介草夫罢了!”一年轻男子高声道,“这位平野掌门欺师灭祖已是不争的事实,由他同门亲自揭发,如何还能作假?我看无涯道长不过是胆小怕事,不敢担负重任,如此小心翼翼还谈什么武林名门英雄豪杰?”
“放肆!”一年轻道者怒斥道,“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师父口出狂言!”
“观眇。”无涯抬手。年轻道者满脸不忿地退下,眼中对男子仍有怒气。
众人见这最为年长的无涯道长亦是这般犹疑,原先沉寂的空气便也沸腾了,唯独台中青年面色平静,直至讨伐他的声音都弱了些,这才轻笑一声,道:“各位江湖豪杰,可是商量出如何惩治我的法子了?”
他被绳索捆绑于柱,衣衫皆因打斗而破损,脸上手臂上皆有伤痕,看上去方才经历了一场鏖战。只是如此境况下,青年仍未露出半分惧色,双目清明,眉目俊朗,正如春风拂面。
台上的“罪人”如此浩然坦荡,这一笑更是光风霁月,倒是显得台下众人如汲汲营营的禄蠹小人,实在荒诞不已。
“你!”底下传来一声怒号,“死到临头了,还敢如此猖狂!诸位,我看这平野掌门确如他师弟所言,嚣张狂妄,不可一世!此人若不立时除去,咱们武林日后怕是不得安生!”
“吴少侠所言甚是!”
“无涯道长,速速动手吧!”
台下众人面色各异,既有平野熟识的,也有不太相熟的,可他想见之人,偏偏不在其列。
一来,他想见他的同门。那位揭举他“夺位弑师”的好师弟。
二来,他想见他的师父。那位教养他长大,如今却不知所踪的师父。
三来,他想见……他。
平野茫茫望向天际,在喧哗中,他想要伸手去探下天上的一片云,正如他们初识时,随手捏住的一片叶。可他身上穴道经脉已被合力封堵,一丝内力也无。叫那手持爱剑的平野来挣脱这绳索,不过是吹灰之力。可若叫着眼下狼狈的平野再来,实在是痴人说梦。
平野合上眼,他无力再为自己争辩,那些话他已经说得厌倦,台下之人,无一人相信。
毕竟他的同门给出的“实证”实在太多,若他只是个看客,难保不齐也会相信那荒唐的说辞。
平野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未能葬在师门,又遗憾自己未能见上恩师与那人一面。
可他如今功力尽毁……想来,怕是抱憾终身了。
“无涯道长,若是你不敢出手,不若让我来!”一中年汉子已抽出长刀,威风凛凛走上擂台,“我们众人为捉拿这平野掌门,先是提前了武林大会,筹备多日,齐心协力,不就是为了将他降服?如今斩杀这孽障在望,缘何又瞻前顾后,不忍下手?也罢,你们修道之人,自有一番说辞,这杀生之事,我们行走江湖倒是见得多了,为匡扶武林,我孙某手染鲜血又何妨?”
这孙昶乃是出自孙家刀一门,平日里不受师门所重,如今却自请“斩杀孽障”,端的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叫台下众人霎时刮目相看。
既有孙昶在前,后来者想要出风头自然不甘其后,纷纷请缨要取下平野首级。
几个年纪小性子软的,却捂住眼睛,不敢相看。
人群中传来一声叹息:“想当初,平野少侠也曾救我一命……为何,为何!再者,若是除了他,日后若是要对战那魔头,你我不是平白少了助力?”
“糊涂!他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人却不尽然是纯善之辈,你何必自苦?那魔头不过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可人不过是人,肉体凡胎,再有能耐,一人能顶我们千万人的攻势?这平野算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之人,还不是被我们制服于此?邵师弟,行走江湖,最忌讳的便是心慈手软!”
“师兄,我不过只是哀叹,原以为武林中总算出了一位年轻的领头羊……没想到竟是如此下场……”
“不过命数矣!杀人偿命,更遑论是弑杀恩师,实在是大逆不道!”
“罪过,罪过啊……”
两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他们手上拿着刀,剑,暗器。无论是什么,都是指平野而来。如此势在必得,断了他所有求生的出路。
平野不曾想到,自下山之日起,便如陷入一场谋算,更不曾想,那刀子竟是由信任之人捅出。
可偏偏这时,他想的又是:当日,他是不是亦是这样离开的?
心灰意冷,万念俱灭。
那人应当恨极了他,因而这一年,才断了踪迹,了无音讯。叫他上天入地寻不得,春去秋来不成眠。
思及此,平野竟苦笑一声。
而那索命的脚步声已然近了。
“平野少侠,可还有遗言要说?”
平野摇头:“只希望你们手起刀落,给我一个痛快。”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先前还在奋力反抗的青年,现在竟毫无挣扎之意。一男子使出眼色:怕是有诈,速战速决。
“既如此,甚好。”孙昶沉声,抽出长刀,高高举起,日头正盛,刀面上射出一道刺目精光,破风而来,劈向平野面门,“那平野少侠,得罪了——”
平野合目,脸色竟毫无波动。
生死有命,渡月,我们来生再——
叮——!!
叮咣!
“嗬啊!什么人!”
长刀落地直刺入台面足足半尺,孙昶捂住手腕,不断张望,台上台下顿时躁动,千算万算,难道这平野还有同伙?
“你们还愣着干嘛,我刀是落了,你们的剑呢?”孙昶怒喝。
那两人脸色却灰白如尘,指着孙昶,结结巴巴道:“血……血……”
孙昶低头一看,手腕上竟是被钉入数根毒针,针孔之下,冒出淙淙毒血!
可众人来不及反应,又听得空中数道“簌簌”破风声!
两名随孙昶行刑的男子各捂住手臂哀嚎着倒地!
“是谁!”无涯道长环顾四周,朗声道,“是谁在暗中捣鬼,你若是想要替平野少侠辩白,何不现出真身,一道衷肠!”
“呵……”一道冷笑自空中传来,此声如清泉过石,金玉振磬,“你们这群宵小之辈,如今倒是端得一派公正的模样——”
一道异香伴随这嘲讽之声袭来,至晖山顶顿时香气熏人,让人头晕目眩,更有甚者,竟然晕了过去。
刹那之间,一美貌少年已落在平野身侧。少年面赛芙蓉,风姿不俗,身着霜色圆领长袍,袍上暗绣金丝芍药;腰环佩玉,黑发如瀑,长及腰间,由一条金线束住尾端,金线末悬挂两颗翡翠珠,此刻正贴于发丝之中。
若非身在这临时搭建的“刑场”,与画中仙又有何区别?
不待在场众人惊叹其容姿绝世,有人在人群中大喊一声:“这香味……是‘遥思’!他就是……他就是……”
“冯师兄,何为遥思?我……我怎的感觉昏昏欲睡……”
冯磬将长剑插入地中苦苦支撑,冷汗自额头渗出:“‘遥思’既为奇香,又为奇毒!中此毒者,一个时辰内会一直神志不清,没有祸及性命之忧,若是平民休息一日便可恢复如初,可若是是身负武功之人,需得一月的细心调理下方能解毒。且此毒现于武林不过一年,尚未有立时解开之法,只听得几次零星的传闻,我不巧偶伤过一次……却不想今日也……”
“如此妖烈的怪毒,在下从未听过,冯师兄,那台上少年莫非就是……”
冯磬从未想过,那在这一年之中诞生的大魔头,并非如传闻之中一般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其真身竟是一位如此貌美动人的少年!
对方只不过是遥遥站在台上,睥睨众生,不置一词,通身冷如寒冰的气魄,竟生生吓住了众人,令人心生畏惧,望而却步。
“这些人,便是你舍了命,弃了我,也要相护之人?”
平野怔怔,若非手脚被捆,他甚至想拧掐一把手臂,他害怕如今看到的会是梦境。
“幼鸣……”他嗓音沙哑,喉头又在灼伤,因而连带着声音也仿佛在哭,“心肝……”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无泪可流。
可纷纷扰扰已然远去,平野奋力抬头,只能看到那朝思暮想的脸庞,还有那双眼睛里,泪如雨下的自己。
“心肝……你总算——”他停顿着,似乎在求救,又像在求爱,可他知晓,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心中演练过千万遍的重逢,“——你总算,舍得来见我一面。”
师父道:“平野,你天赋非凡,悟性极高。”
师父道:“平野,将来你若是想要自立门派,也并非不可。”
师父道:“为师已是病弱膏肓,这天下能解为师之毒便只有那‘情人怨’。你若是不畏艰险,便下山去替为师寻药罢。”
师父最后道:“只是切记,‘情’之一字,蒙人心智,教人断肠,你万万不可上当。”
平野自四岁起便跟着危舟在山上习武,素日里门派的采买也落不到他身上,师妹醉琉璃调笑道这个大师兄真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气的人。
可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平野,也知道下山入世同人交际往来,也是需要银两打点走动。
于是平野把自己铸的剑都卖了,收拾收拾包袱,站在师门那巍峨的“青玄派”三字石匾下,同师弟师妹和门内众弟子道别。
弟子们素来尊敬、喜爱这个大师兄,哪怕是平野再三嘱咐不必如此,众人也都一脸愁苦之相。
“都苦着脸做什么?”平野哭笑不得,“我此次下山去,是为了寻找那传闻中的奇药,以解师父之毒。待我寻得此物,即刻便会回门。”
“师兄,你话虽如此,可大家这不是关心你么?”少女红着眼眶,嘴巴上却还和从前似的不饶人,“比如我,我就担心你被人卖了还倒替人数钱。”
“你个小古灵精怪,怎就不盼点师兄的好?”平野笑道,“也亏得是八仙脾气好,叫你日日‘欺负’了去。”
醉八仙,名字听上去倒是神气,但不过还是个少年而已。闻此,少年只是淡淡笑着看了一眼醉玲珑,对平野拱手道:“大师兄,琉璃素日里待我极好,从未欺负过我。”
“你小子,难道以为我不知?当初若不是琉璃伴你左右,你必定还沉湎于……哎,罢了,斯人已逝,那些事情不提也罢。师兄这一去不知多久,师门之中,目下惟有你和琉璃能替师父分担一二,待我离山之后,你们二人不但要悉心照料师父,更要同师伯们打理好门派内务,万万不可出错。”平野抬头,望着那郁郁葱葱的山林,感慨道,“自打我四岁入山,便听从师父的安排,安安分分在这山上练剑。如今,不知道山下究竟是何等光景。”
醉八仙道:“师兄,虽二十余年弹指一挥间,世间日新月异,可你素来与人为善,又有超群剑术傍身,不必过多忧思,徒增心事。至于师门事务,我虽不如你心思缜密,倒也耳濡目染,习了几分本事,况且师伯及师门众兄弟姐妹,个个都是心志纯然,你又何须担心?”
“是了,尚未出门,志气就先被自己灭了一半,那可不算是大丈夫的做派!”平野敛了心情,对醉八仙醉玲珑道,“琉璃,你虽跳脱,心思却细腻,师兄并不担心。倒是八仙,你性子沉稳是为好事,可把所思所想都藏在心里,容易郁结于内。你也年轻,不必如此约束自己,若是遇到烦难不可解之事,便飞鸽传书于师兄罢,师兄定会竭心尽力为你开解,只求心里傥荡最好。”
醉八仙眼神闪烁,闪过万千思绪,最终只是一礼道:“多谢师兄关心,八仙铭记于心。”
平野点点头,向众弟子一拱手,郑重道:“诸位师弟师妹,经此一别,山水重重,不知前路何在,诸位切记照顾好师父,珍重自己!”
“大师兄再见!”
“大师兄,珍重!”
“师兄,你可要挂念我们啊!”
平野心中澎湃,这离别之景教人实在难忍,再多待下去怕是徒增感伤。一一应下后,便转身下了山。
青玄派地处西北青玄山,自打开宗立派已过百年。原听闻师门是分南北两宗,平野的师父危舟出自北宗,醉八仙醉琉璃的师父素骨出自南宗,掌门之位,则从两宗之间各选出一位天资同能力卓越之人,再进行比较。
只是数十年前门派遭受大劫,南北两宗死伤过半,危重之中,师祖托付于危舟继任掌门之位,两宗便就此合并,外人直道是青玄派如山岳一般巍峨不倒,却不知其中秘辛。
虽师门深处高山,到底处在凡尘俗世,少不得吃穿用度,师门开支来源,是山下的田产和一些小生意,这两样都交给了账房打理,平野心头大概有些数,只是从未接手过。
平野一身自在地下山,行在山道田野之间,四周春色盎然。
路过山下一间农房,一老翁正躺在竹椅上,悠哉悠哉,举着酒囊灌酒,哼着乡野小调。
他见了平野,却也想不起这个门派里的哪位剑者,一听竟是危舟掌门的关门大弟子,连声道:“谁都知道危舟掌门有个潇洒俊朗、深受器重的大弟子,如今一看,果真非同凡响。”
平野长相并非十分秀气精致,可浑身上下自有一股舒和近人的英气,加上从小习武练剑,刻苦钻研,气质更是不凡。
平野道:“老人家,我此番下山是为要事,你们可知那《横香手记》的去处?”
传闻中,《横香手记》是一本奇书,记载天下奇毒与奇香,平野心想,或许解师父之毒的情人怨的制法正在其中,可门派之中,就连他这个大师兄都不知晓这奇书下落,更别说其他人了。这番询问不过是撞撞运气罢了。
“小兄弟,你可是遇上了什么?”谁知老翁立刻来了精神,答道,“这《横香手记》老夫的确听说过,不过在二十年前就没了踪影。况且,据说那书也并非医书,反倒是精于制毒……”
“在下正是为了精通各类奇门异术,故而想要求得此书。”
师父病重的事情是为师门隐秘,一旦落入他人口中就会被传入江湖,到时免不得被招来腥风血雨。平野纵是第一日闯荡江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那老身还是奉劝你别花心思咯。”老翁摸了摸胡子,笑道,“这东西几十年前突然传起来,又突然没落了,是否真的存在还尚未可知。不过,你若是真心想求,就往北边走吧,那里听说有个精通药理的山庄,庄主姓元,或许在他那里能找到些微踪迹。”
平野却突然摇头失笑道:“老人家,你莫要消遣我。谁人不知元家山庄在二十年前就被灭门了?”
元家山庄当初参与争权夺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虽能看出有人存心隐瞒,可也挡不住流言蜚语漫天,就连当初年幼的平野也记得清清楚楚。
“你若是不信那也无妨。”老翁倒也不恼,朝着北方一指,又恢复了最开始那摇摇晃晃的醉酒模样,“你只需朝着那北方走呀,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平野谢过老人家,心中微微思忖。
师父只叫他下山寻药,的确未与他指明方向。或许,真的只能往北方而去,那元家山庄虽被灭了满门,但兴许也能找到蛛丝马迹,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准。
此番决心已下,平野摸了摸自己的爱剑,低声道:“羁魂,这番前去,只有你我作伴,还望你多多关照。”
古木色的剑鞘在日照之下沉稳栖息,暗金色的祥云剑柄上闪烁一点寒芒。
正值初夏,越是往北走,天气越发炎热。平野路上途径了几个村庄,人丁稀少,据村里的老人说,青壮年们都被抓去当兵了。
“这世道竟然乱成这样?”平野感慨道,“年年如此,可是赢了不少胜仗?”
“小兄弟,看来你是久居深山不知人间事。这年年征兵纳税的去打边境的蛮夷,不过是因为年年都打了败仗!当今的圣上乖戾自负、任臣唯亲,朝廷吃紧,只能一层层盘剥。世道不好,大家没钱过日子,有的人就去干那些鸡鸣狗盗之事。这还算好的,可这一个个占据山头的流民贼寇,真真叫人夜不能安寝!”一名老妇头发花白,身材岣嵝,重重皱褶的眼皮里能看到一点光芒,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难过,悲伤道,“我那苦命的宣儿哟,当年被强征入伍时不过才十四岁……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也不知道是早登极乐,还是在给阎王做工……”
平野心潮难抑,他从前只知道在山上练剑,哪里知道山下的世道乱成这样。耄耋老人无人供养,垂髫孩童无人抚育,天下之大,究竟还有多少村子是这种模样?
老妇人见平野亲切,心中难免想起自己那没了音讯的儿子,让平野就在这里住几日,以解旅途之艰辛。平野却不舍再在这里多待,一来,老人家照料自己势必会操心劳力,二来,他还有要事在身。
可,也不能直接拂了老人家的好意。
于是平野便趁着子夜,留下一些银子,带着羁魂,重新往北方而去。
这一夜不冷不热,极为适合赶路。四周万籁俱寂,一轮玄月当空,万里流光,平野心道,这也未尝不是一番美景。
不知走了多久,平野踏上一座青山,只见远处天空正如鱼肚翻白,看来是要入昼了。
恰在此时,平野却听到了一声啼哭。
“谁?!”
习武之人素来机敏,要求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可周围只有微风吹动树叶,并无一人的气息。
平野闭眼,耳旁再度传来了幼儿的哭啼。
这一次,他已经辨出了哭声的方向,寻声而去,只见在草丛之中,蹲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童。平野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一些。
“大哥哥,你可是来救我的?”男童满脸惊恐之色,脸上手臂上皆有不少黑红血痕,似是经历了不少折磨鞭打,“我、我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迷了路,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平野关怀道:“小弟弟,你怎会一人在这山林里迷路?你的家人呢?他们怎么放你一个人到这荒山野岭来?”
男童立刻流下泪来,眼中尽是哀恸之色:“我没有家人,他们都死了……我之前受了伤,可是一直没好,又没钱抓药,只得自己想办法上山采药,可谁知竟然迷失在此……大哥哥,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不是被豺狼虎豹生吞活剥,就是生生饿死在这里了!”
平野见男童身侧确有一篮子,里头盛放的果真是麻黄、防风一类治疗风寒的药材,又见男童脸上的凄苦哀求之色,不免立时心软道:“小弟弟,你是否还记得你家在哪里?”
男童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
男童又道:“不过,我倒是记得大致从什么方向来的。只是我在夜里不辨东西,这才迷了方向,现下有大哥你相伴,或许就能顺利回去。”
这男童面黄肌瘦,平野一探脉,果然亦无任何武学根基,便应下道:“这样也好,独留你一个小娃娃在此地我也不甚放心。你快快起来,我包里还有一些止血化瘀的药膏,我给你涂完以后,咱们便可上路。”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罐青白色的瓷瓶来,里头装着的正是冰肌玉骨膏。平日里门派里发给平野不少,但他节俭惯了,此次出门倒也不必为这些必需之物发愁。
两人行了半天山路,总算瞧见了远处若隐若现的炊烟。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男童忽然问道,“我怎么从未听说你这号人物?”
平野不便透露自己身份,只道:“我是北上探亲,连夜兼程途经此地,你自然是没有见过我。”
“原来如此。”男童盯着平野的剑柄,好奇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刀剑?”他比划了两下,“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就像这样,分秒之间,那些坏蛋就灰飞烟灭?”
“算是吧。”平野好笑道,“不过我这是一柄长剑,这世上还有短剑、软剑,天下108种武器,各有不同。而这其中,想要做到分秒之间取人首级都是高手,高手都是需要修行磨炼才能成的。”
“那……大哥哥你呢?”
“我?”平野摇头道,“我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一介学徒,不能与江湖上那些高手相提并论。”
男童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他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竟然是这样……”
这番模样落在平野眼中,以为男童失望,问道:“你可是想要习武?”
“若是能习武便好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村口,村子里正在忙碌的人们都停下手,一个个竟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他们无声地注视着一高一矮的两人并肩走过。
平野心中疑惑,这里和之前遇到的村子也无甚差别,可为何村民们脸上不见笑意?若是对外人心中防备倒也合理,可既如此,又为何没有一人上前来询问?
“大哥哥,多谢你护送我回家。”男童从破破烂烂的房子里端出来一个泥碗,这碗虽然粗糙,但里头的水却是十分干净,“我家境贫寒,又没什么亲人可依仗,只能为你端一碗水来,以表我心中的感激之情。”
说话之间,有几个表情淡漠的村民走到了篱笆之外,却又在一眨眼的功夫快速走开了。
平野皱了皱眉,来不及多想,只听男童小心翼翼道:“大哥哥,你可是嫌弃我这水不干净?”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并非那等嫌贫爱富之人。”平野接过泥碗,将这碗清水快速下咽,并未察觉到任何可疑之处。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这日头大,大哥哥,你进我屋子来歇会脚吧。”男童对平野道,“等这毒辣的日头下去,你再启程也不迟。”
平野眯起眼睛,看着悬挂在天幕上的一轮金光,相当刺目,甚至令人有些恍惚。
“好。”平野点点头,可刚一迈出脚,他身形立刻摇晃起来!
糟了!中计了!
平野运功提气,可这药明显是专攻滞堵经脉,越是想要聚气,头脑越是昏沉。
“对不起、对不起……”
耳旁传来模糊的、男童的哭声。
嘭!
那是自己摔在泥地上的声音。
面前变得一片漆黑……
平野堕入了无边的昏睡之中。
“他的剑倒是好剑,可到底没有名头,顶多不过卖出一个市价。”
是谁在说话?
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说话声低微虚浮,中气不足。
“你个没眼力见的蠢材!”另一男人尖声尖气道,“我们抓来一个这样好骗的,一把剑算得了什么?若是他愿意归降最好,身上武功无论多少,都能为我们所用;若是不愿意,把他手筋脚筋挑断了,去骨剥皮,卖给那些个有独特癖好的达官贵人,也能大赚一笔。”
归降……去骨剥皮……说的是谁?
“嘿,瞧瞧,醒了。”
平野睁开眼睛。
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晃,两张邋遢的脸轻蔑地打量着平野。
平野的神思立刻回笼。
这里是在哪里?面前的两人是谁,又究竟是何用意?
这两人一胖一瘦,看上去都约为三十岁。瘦的那个尖嘴猴腮,目露凶光,此为心术不正之相;胖男人面呈黄黑之色,果真和平野方才恍然之中判断得毫无差池,这面相多是心肺之气不足之症,虽胖却也不抵大用。
瘦男人不屑地笑了一声:“小兄弟,这一觉睡得如何啊?”
平野镇定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他暗自动了动手臂,果然,绳索将他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你放心,我们眼下还不会对你如何。”胖男人道,“我们见你有几分功夫,正巧,我们头儿最近正在招兵买马,广纳良将。”
平野皱眉道:“你们是这山里的贼寇?是你们绑我来的?”
瘦男子大笑两声:“不然呢?小兄弟,那你以为我们哥俩儿是来请你当座上宾的么?”
平野心中一沉,不成想自己刚出师门就落到贼窝里。而他的爱剑羁魂,早已经被取走不知去向。
“那个孩子呢?”平野冷静地问道。
“那个孩子?”胖男人讥笑道,“小兄弟啊,你还真是天真,你不会以为单凭我们就能轻松把你一个习武之人制住吧?”
平野早在醒来之际,隐隐约约就猜到了事情本该如此。他出门之前,师父千万叮嘱他要提防人心,可谁知道,竟是被一个孩子骗了。
“你放心,我们说过了,我们现在还不会对你怎么样。”瘦男人竖起两根手指,“但是现在,你也只有两条路可走。一,和我们‘结盟’为兄弟’,今后就为我们老大效力;二,让我们送你——回、老、家。”
一个和山贼强盗同流合污,一个是被对方拿走性命。
这两样,平野一个也不想要。
“若是我为你们效力,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平野心中微微一忖,就立刻下了决定,“都说绿林好汉,兄弟结义,我也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只想知道未来这‘金腰带’可否能分我一根?”
胖男人闻言,顿时大声嗤笑道:“哈哈,想不到你这小子看起来正直,原也是个贪财之辈!”
虽平野暂被点了穴道,但他看出面前二人都是鼠目寸光之辈,面对这样的人,只需要顺着话讲,便能斡旋几分。
平野笑道:“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行走江湖吃穿住行,哪有不花钱的?从前我是没这个路数,现下‘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我哪有不依从天意之理?”
“你倒是识相。”瘦男人笑嘻嘻道,“这世上的金银财宝取之不尽,你若是能为咱老大出一份力气,豁得出去,保管你是吃香喝辣,万事不愁!”
平野露出欢喜之色:“既如此,我何时能见到咱们大哥?”
“你着什么急?等大哥回来,我们自然带你去见他。”
“非我心急,只是我被两位仁兄绑在这里,动弹不得,实在是有些难受。”平野说着动了动身后的双手,示意自己全无挣脱之力,“但我也体谅二位,现下对我不放心,这不过人之常情。只是我想着能早点见到大哥,和大哥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也能早点做事,早日吃香喝辣,岂不妙哉?”
平野心中打鼓,他是在赌,赌这两个人有没有生杀大权。现在这个屋子被扫得一干二净,就连一块石头也没有,而他的武功被点穴封住,点穴的人功力不深,只需等待时间过去,他方可自行解穴。
现下只能一边拖着两人,卸下其防范之心,再打听一番这里的其他情况,为逃脱做准备。
“你着急也不管用,大哥现在还在山下为我们寻觅大嫂哩!”两个男人说起这话,猥琐对视一笑,“若是时间快,明日你便可见到大哥,若是时间慢,你也只能在这里且等着罢!”
平野佯装不安道:“可要是大哥十天半月不回,那我岂不是饿死在此,到时又怎为大哥效力?”
“你大可放心,既然你如此识相,今后保不齐也是自家兄弟,我们自然也不会苛待于你。在你被羁押期间,日日会有人给你送吃的过来,保管你饿不死。”
“如此,那我就等着大哥归来罢。”平野脸上流露出一番失落之态,看上去似是真的为不能立刻见到这里的掌事人而感到失望。
两人见平野态度诚恳,脸上也不似有任何作伪之色,微微放下心来。互相打量了一眼,眼神中道:看来这小子不过是虚张声势,和那些声扬正义的江湖人并非一个路子。
“这段时日,你就在这里等着大哥,什么也不要想。”两人守了平野半日,有些困倦,走之前,瘦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平野,威胁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不要自作聪明过了头。你现在身上被点了穴道封了武功,系的也都是死结,哪怕是你运气好挣开了,我们寨子里到处都是人手,你也是逃不出去的。”
平野连忙点头道:“放心吧二位,我主意已定,必不可能做那等傻事。”
待到两人离开以后,平野紧绷的身体这才松了下来。他环顾四周,这小屋子四面无窗,但能从稻草瓦缝之中微微窥见黝黑的天色,外头一片寂然,毫无声响,想必已经是亥时以后。
平野却无比清醒。
那男童应当就是这群贼人诱骗于人的鱼饵,而那个村子,也定有古怪。这山贼流寇,自古以来都是仗乱世而生,看来那老人家说得丝毫不错。只不过,自己因一时心软而放下戒心被绑到山寨之中,若是传到江湖上去,想必也会令师门蒙羞。
但现在尚非自我惭愧之时,如何找回羁魂逃出去才是要紧。
从那两个贼人的话语透露出的消息,这山寨的头目下山强抢民女,近日就要归来。等到那成亲之时,监守自己的人手必定会大大减少,那时逃出去的机会便会增加。这几日,他只需要养精蓄锐,静候时机。
这三日真如那两个贼人所说,日日都有人送来馒头和水,以免平野饿死。他们两个也时不时过来巡查一番,探探平野的脉搏,检查检查这系起来的死扣,确保平野没有恢复武功和想要逃跑的迹象。
平野也没闲着,暗自运功调气,无声无息之间,滞涩的脉相在真气的调理之下慢慢恢复。又从那日日送馒头的贼人口中得知,这里原是归这里的官府管的,可县令不管事,这些流寇就聚集于此,“称兄道弟”,自认梁山好汉,行的却是欺男霸女的勾当。
除了平野,这里的废弃马厩里还关着几个刚虏来的几个男人,听话的,和他们一起杀人放火金腰带;不听话的,就抽筋扒皮,或为奴,或为货。
到了第四日,平野总算听到一些喧闹动静,而那两个男子也没再出现。
趁着送饭之际,平野连忙问道:“小兄弟,外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争斗之事?”
“什么争斗不争斗的?没点见识。”瘦削的男人嫌弃地睨他一眼,这长得倒是周正潇洒,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你可是碰上了好事,我们大哥带着大嫂回来了,今晚就要成亲呢!”
平野赔笑道:“兄弟,我是个没成家立业的孤家寡人,哪里知道这些,眼界小点也是人之常情,还望你见谅。”又道,“你这一番话,倒是引得我好奇不已,真不知道那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听说标致着呢!”男子嘿嘿一笑,眼神飘忽,似乎就连空气中也能闻到女子们用的脂粉香气,“啧啧,再过半个时辰,新娘子就要到了,你小子说不定也能大饱眼福。”
平野惊讶道:“想不到我也有这等福气?”
“大哥成亲,好事儿多着呢,你就偷着乐吧!”
男子走后,平野闭目养神,闻见了空中飘来一股极为清香之气,似有若无,如薄纱缭绕在鼻尖。
难道是那新娘子的涂的脂粉头油?
可,总不能飘到这样远的地方?且那味道更像是空谷幽兰一般的花草香。难道现今制香之术,竟已出神入化到这样的程度了?
未到半个时辰,几个男子进来了,把平野拖去了一个大平地上。那里已经有好几个被捆成货物一样的男人跪着了,还有几个脸上青青紫紫,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
见到平野,几人对视一眼,既有惊讶,也有鄙夷。平野通通不做表态,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周围的地形。
这里正是依山而建的一个寨子,外围一圈泥墙,蜿蜒如一条泥蛇;寨内土房约有十来个,依照着山势修建,中间偏后有个格外大点的,想必那就是山寨头目的房间。
此刻已是傍晚,但山寨之中各处点着火把,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若不是这个个贼人长得獐头鼠目,看着同寻常人家办喜事也没什么两样。
只有那被强掳来的新娘子是个可怜人。
不久,自平野东南下方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
伴随而来的香气愈发浓郁。
一山贼道:“你们就在这里待着,大哥说了,这样普天同庆的喜事,让你们也跟着看看,以后要是你们肯好好跟着咱们大哥做事,不愁没有如花美眷,家财万贯。”
平野暗自运气,发现这几日的潜心调养,被封住的穴道已经被冲开,心中总算有了底气。
他原本计划,待山贼们操办喜事,这群贼人必定会放松戒备,自己趁乱去那头目的房间里找到羁魂,便可成功离开。
可是,他一人来去自如,现下还有其他无辜之人,他定不会弃之而去。
若是动武,引得这些山贼狗急跳墙,届时必会伤及无辜。看来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需从长计议。
这时,身旁一男子啐道:“没想到,你这样侠客模样的人,也经不住这些贼人的诱惑。”
平野回头看了一眼,不为自己争辩。
对方见平野不为所动,更是气恼,还欲发难,前头的山贼们率先喧闹了起来。平野目达耳通,分辨出被簇拥而来的新娘脚步轻盈,她旁边那厚重的脚步声应当便是山贼头目。
不对!
不止他们二人!
平野立刻挺直了身体,看向四周。
除了山贼土匪,哪里还有旁人?平野心中忐忑,他感受到一股内力,可竟无法辨认出其功力高深,不知究竟是何人潜藏于此,又有何目的。
这群山贼倒是无人察觉,拥簇新娘入寨后,嚷嚷着要拜天地闹洞房。
“头儿抱得美人归,不知何时能轮到你我二人?”
“嘻,听说镇上又来了几家逃难的娘子,待到明日我们便下山瞧瞧去!”
“你们这色心蠢货,也就知道女人小妾,等跟着老大干出一番功绩,美酒佳人不是手到擒来?”
“二哥,咱不是也好奇好奇这女人的滋味吗?”
“就是就是,解解馋也未尝不可……”
几人的污言秽语传入耳中,平野只觉作呕。他抬头朝着人群正中看去,只见穿着嫁衣的女子眼角带泪,脸上毫无喜悦之情。身旁的男子五大三粗,脸上横肉堆起,一脸色相地摸着女子的手,将女子拽到身侧。
贼人们立时起哄道:“拜天地!入洞房!”
平野却见到那女子眉头一皱,将手悄悄放入怀中。
那浓烈的清香似乎紧随而来——
他顿时心惊!
“大哥!!!”
眨眼之间,一把刀子扎进了头目的心口!
可未等众人对女子发难,一股强劲的力量迎风而来!
一把小刀猛地刺入男子眉心!
头目双眼圆睁,直直倒下。
刀口处,不知何时竟涌出几只蛊虫,似乎受了香气的蛊惑后凶性大发,撑开男子额上的刀口,争前恐后地钻了进去。
原来不过是一道刀伤,尚有余地,而现下被蛊虫撑出血洞,哪怕是华佗在世,怕也无力回天。
“什么人!?”
仅在刹那之间,出手就夺走彪形大汉的性命,且手段既果断又狠辣,实在不似寻常路数,这些个山贼多为流民,上山前不过就是些地痞流氓,用惯了蛮力鱼肉乡里,却从未见识过真正的辛辣手段,这一刀,直叫他们也失了分寸,几个副手立刻四下逃窜,可脚下似乎爬上几条阴毒之物,再一看,竟然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啊!!!”
毒物钻入衣衫,顷刻间,几人皆已毙命!
山贼们失了主心骨,顿时骚乱起来。连同观赏的俘虏们,此刻亦是哀嚎连天,生怕那些毒物就朝他们而来。
一人仓皇发怒,举起大刀就要劈向那手持血刀刃的新娘!
再顾不得其他,平野运气挣开捆绳,飞身上前抽出一旁的木棍,挡住了大刀的砍杀,木棍登时碎成两段!
“走!!”
平野欲想将新娘带走,可毒蛇蜘蛛不知从何而来,竟然在一瞬间爬满黄土,不可谓不骇人!
平野心道不好,他手上没有兵器,内力尚未复原,若是想要将这不计其数的毒物斩杀干净,怕是无能为力。
“姑娘,冒犯了!”平野对新娘道,“毒物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何时才能消失,我只有先背着你离开,之后再从长计议!”
可新娘尚未出声,一个被毒蜘蛛咬伤的山贼已没了理智,怒号着举起砍刀,想同平野等人同归于尽,眼见着这刀就要从正面劈下——
叮!
一颗石子飞被射入山贼手腕,直打出一道血口,那山贼失了力,砍刀竟直直落下,将脚掌砍成两半!
血肉横飞!
——“尔等败类肖小,也敢如此放肆。”
清风袭来,馥郁芬芳。
声如泠泠清泉,却又冷若冰雪。
只见一身形极高的少年站在房顶,身着霜色圆领长袍,火把之下,那长袍似被火光引燃,映照出布料上的金色芍药。
少年神色淡漠,长袖翻飞,脚边环绕着几条乖顺的白蛇,它们并不敢靠近,偶尔抬起脑袋向上看看少年,显得十足亲近。
火光照映之下,如此仙姿佚貌,仪态万方。却因身处妖物之中,又如此怪诞昳丽,神秘莫测。
平野呼吸一窒,心头微颤,千言万语尽数忘却,只道一句:真绝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