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0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艾吃辣 主角:寓北 寓北
野草生命力总是旺盛,几个月没打扫,抽了穗的白茅随风碰撞,在拱起的土坡上嚣张地摇,像炸了毛的狗尾巴草,散发着类似水稻成熟挥散开来的清香,混杂着香烛纸钱燃烧特有的味道。
这处坟山位置荒僻,处于城与乡的交界,只有村里的老人过世了会埋到这里来。
清明通常会下雨,即使特意铺过碎石块,山路也被浸得泥泞,十分难走,要祭拜亲人往往会选清明前几天,瞧着就晴朗的日子。
土地吸足了前日的日光,即使在树荫下呆着,也被蒸腾的地气裹挟着,闷得人禁不住冒汗。索性有风掀起,时不时扰乱枝丫,震得树叶沙沙响,不甘示弱刷着存在感。
女人头发干练的挽成个小包,顶在脑后。她摆放好瓜果,抓着黄纸叠成的元宝慢慢烧,一如既往的沉默。
和其他来扫墓时一边上香烧纸一边絮叨念着近况的人不同,女人从来不说话,备的香纸分量倒是足,多到不像只给一个人的。
风吹得愈大,不把枝干掀起不罢休,阳光抓准时机,顺着叶的空隙,跳到人身上,照出斑驳的影。
少年被照得不耐,偏偏头,敷衍地躲着太阳。
他模样生得极好,一对新月眉,一双丹凤眼,眼尾略微上挑,瞳仁儿清透。
顶着一头罕见的白发,用红色织金的发带束起,身着红色罩甲,内着白色贴里,下穿米色定陵袴,裤腿用黑色锻带捆束至小腿肚子,毫不避讳地和被上坟的主人一起坐坟头,看女人有条不紊的动作。
说是看女人动作,实则视线全在她摆好的果盘上,趁人点燃香烛的功夫,伸手抓起个油桃,咬了一口。
桃子特意放软了,一掐一个印,一口下去,能喷溅出甜甜的汁水。
寓北满足地眯起了眼。
女人对此毫无所觉,看着火燃尽,便收拾收拾手边的东西,沿着来路走了。
直到看不见女人的影子,他才想起来他和身边的老伯先前在聊什么,继续问:“想好了,确定不等了?”
这地方不大,埋的几个坟包,彼此间都是活着时做过邻居的人,陆续都拿到路引,入了轮回。
老伯实际比他们还要早拿到手。
他对转世投胎不抗拒,要不是为了等儿子,早早就该被引渡走了。
寓北对他的决定算不上奇怪。
老伯点头,下意识摸摸口袋,却什么也没掏出来,才晃然间意识到什么,老人特有的碎碎念似的腔调,“算啦,我那儿子……他忙哟,过年都没法回来看我一眼,这么久了,估计也抽不开时间。”
人刚死时,有无常拘魂,去就近的城隍庙或者土地庙报到——当然,离泰山或酆都近的大概不必,让土地注销亡魂在阳间的户口后,城隍统一颁发路引——即人死后阴魂到阴曹地府报到的凭证。
老伯是到了时候自然死去的,没什么怨气,一生没做过恶,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临死前没看见自己儿子,很顺利在城隍那儿拿到路引,就等着见儿子一面去投胎,因此打不过那些野鬼,总是会被抢去香火。
还是多亏了身边坐着的白毛小孩儿。
寓北不是这儿的,不过他自己不这么觉得。
他刚过来时,把原住民们吓了一跳。
也不知道是从哪飘来的,穿着古代人穿的衣裳,问话也不答,琥珀色的眼珠空茫茫的,瞧着毫无威慑力,一来就吓跑了要抢他们香火的恶鬼。
小小年纪,不知道怎么死的,哪来的那么大怨气。
人死后要找身体的归处,了却执念才好投胎,少年扒在一个投了往生的邻居的坟包上,就安心闭上眼,也不怕泥弄脏他的衣服。
不过没几秒就爬了起来,像被注入一股灵气,神情突然灵动起来,见人先带三分笑,瞧着十分好相处。
视线直勾勾挂在摆在坟前的瓜果祭品上,馋眼得很,明明能像先前的恶鬼一样强抢,却什么也不做,只眼巴巴盯着,看着可怜。
在场的几个都是有孙子孙女的,见他这样,免不了心软,把儿女放的吃食分他一部分,也是感谢他赶跑了抢香火的恶鬼。
少年意识是清楚了,却忘了肉身埋的地,以为自己肉身在这里。
墓的主人本来就是因为没人祭奠才早早入了轮回,少年占了也拿不到供奉。
就算这样,他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
老伯平时最爱念叨的就是他儿子,一遍遍跟邻居描述他儿子多么多么有出息。
偶尔打过去电话,总是以忙什么业务结尾,说不了两句就挂。怕给儿子添麻烦,他没去城里找过,到死了,也摸不清通向儿子的路。
寓北听他呢喃,“啊”了一声,算作应答,犹豫片刻,问他,“您还想见他么?想的话,我有办法能帮您找到他。”
离他恢复意识想起自个儿的经历不过四个月,老人对儿子的思念简直一望而知。
虽然知道其中必有猫腻,但老伯得什么都要匀他一份,吃了人这么久的香火贡品,这会儿什么都不干,让老人抱着遗憾去投胎,总觉得不好意思。
他说的办法,是他生前谋生的手艺。
他生前是个没父没母的野孩子,虽然有村民救济,但一直吃别人的总归不好,尽力帮人家干杂活的同时,总缠着从山上来的道士,教他些速成的道术。
那些道士顶好脾气,被他缠着也不恼,道术教不了,便教他些能混饭吃的占术。
老伯听到他的话,不住点头,当然是想的。
叫老伯凭心说几个数字,他开始掐指算诀。
他功利心强,学艺不精,小六壬只会寻人或失物,找人的方位勉强可以。
捏准了位置,耐心等到天黑,寓北带着老人直往目的地。
夜晚的温度降下许多,人穿着单袖在室外会感觉冷,对鬼倒没什么影响。
村镇的马路边都安上路灯,但天一擦黑,除了散步消食的,仍旧不会有什么人。
越靠近城市越热闹,逐渐能看见各类摊贩店铺,有食物的香气不断逸散,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一派热闹景象。
寓北往烧烤摊上瞧,禁不住犯馋。
他是饿死的,对食物的执念总是很大,即使不饿,瞧见了也难挪开眼。
再加上现代物质富足,香料也齐全,东西滋味比他们那时名声最好食楼里的还香。
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见得着吃不着的感觉,脑子里还记得正事,拍拍脸,瞥了两眼便收回视线。
马不停蹄视若无人窜进小区,站定在一作高楼前,寓北才停了步。
夜色并未将楼房吞并,白炽灯柔和的光从阳台跳出窗,比天上的星星还招人眼睛。
小六壬占的是大致方位,老伯的儿子具体住哪层楼还得一个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