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因效应方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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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摄影与制作周一下午结课时,就轮到各小组上台汇报拍摄的微电影,梁佳明是第三组的组长,可他没出现,台上站着孤零零站着他的三位组员。

“其实我们组的整个拍摄过程还算顺利,剧本是我们组长梁佳明写的,不过他今天有事不能到场。然后我负责片子的剪辑和……”

汇报人后面再说什么,方宇都没听进去,一直盯着大屏幕,眼睛跟着画面在动,可是心里却想着便利贴上的FY是什么意思。

方宇跟梁佳明不太熟,在同一个班里,只是知道名字,讲过几句话。

硬要说有什么深的交集,那是上学期末的事。

期末拍摄任务本来就紧张,学院的设备很少,而且大部分还要给影制专业的用,轮到梁佳明这,连收音麦拉达也用不上,他们只拿到了板灯、灯架,佳能200d二代还有一个有点问题的三脚架。

方宇组更惨,剧本出来得太晚,又临时换题,拍摄时间比既定延长三天。

但设备使用的时间都是提前定好的,无法更改。相机和三脚架都是他们自备的,板灯没拿到,就拿了两个棒灯用,收音就用的手机。

稳定器就更不用说了,相机用的整个学院就两台,他们都只在摄影基础课时老师演示的时候见过。

每次跟上面反馈缺东西,得到的回应也只是:你们还是应该专注在内容上,拍摄技法上可以放低限度。

总之就是,设备有好的,但要紧着别人用,设备很贵,学院也暂时没有多余的资金去补齐。

他们两个组的拍摄地都选在了大石社区,是历史悠久,人文气息浓郁的地方,方宇组拍的是纪录片,预计时长十分钟左右,一天半就搞定了,中午就现在社区里一家面馆解决的,下午一点半,已经过了饭点的时间,里面仍然座无虚席,他们甚至还在外面等了十分钟才等到一张靠窗的桌子。

上菜的速度很慢,几个人刷起了手机,坐在方宇旁边的女生陈雪突然叫起来,“我靠我靠,你们快看朋友圈。”

几个人得令执行,席间惊讶声接连不断。

“真的假的?”

“真丢了啊。”

“他们不是刚刚还在拍吗,早上我们在大榕树那边不是看到梁佳明了。”

“对啊,他们都拍完回去了才发现的,这怎么找。”

方宇朋友圈并没有新的动态,一脸懵地看着众人,眼神里满是疑惑,陈雪便把自己手机举到他面前,“梁佳明他们刚回学校发现相机丢了,现在正找呢。”

“那他们相机是什么,学校的吗?”方宇问。

陈雪摆摆手,语气里无奈又遗憾,“是啊,要是真找不回来,现在自己买一个赔上不得要四五千块啊,真够倒霉的。”

一群人讨论得火热,面也在这时候上来了,方宇在这个时候提要买饮料,冰柜就摆在收银台旁边,他凑齐了所有人的需求,拿了两瓶可乐和两瓶椰汁,结账时在时眼神扫过柜台里面,发现角落里摆了一台相机,肩带印有他们学校的校徽,心中一动便开口。

微胖扎着马尾的老板,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一边忙一边抽空跟他说,“差不多十一点左右,四五个大学生留下的,我就放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拿,如果你们认识的话就太好了。”

方宇直到把相机交到梁佳明手上才回过神来,面对对方激动的情绪和感谢的话语,他不懂怎么应对,甚至有些局促不安。

“没关系没关系。”

“不客气。”

他只是恰好做了一件事,一件对的事,并没有多了不起。

可没想到梁佳明从此把他记在了心里。

“人们在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秒内就会生成第一印象,建立起对方的形象框架,所以通俗来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本质上是人类的生理欲望,不可否认的,人就是视觉动物。”——梁佳明第107页笔记。

此前在梁佳明心里,只觉得方宇是班里的背景板,没任何职务,非强制活动从不参与,强制性的讲座经常请假,哪怕是有加分的。

那天他精神有些恍惚,前天晚上赶python和平面设计的作业到凌晨三点,早上七点起来拍摄,每走一步路都感觉心慌得厉害,到了目的地才发现忘带了相机sd卡和灯架,自己再打车回去拿,被同组的成员说了一通。

他默默跟在后面,没再说话。

因为确实是自己的问题,推脱不了的。

就在拍摄完毕的时候,他接到来自还在读高中的妹妹梁佳羽的电话。

“先到楼下挂号缴费是吧,从左边下去?好好,没有没有,就我一个人在,”电话那边传来梁佳羽焦急的声音,背景音嘈杂,像是在跟别人说话。

“佳羽,你在医院吗?发生什么事了。”

“外公晕倒了,我打了120,然后我刚刚,我刚刚跟救护车到了二院,我给爸爸打电话他没接,打了三个了,他都没,没接……”

或许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梁佳羽找到了些许安全感,稍微放松下来,声音在颤抖,带着哭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梁佳明只得先安慰她,让她慢慢平复情绪,说老爸应该在忙,等会我打过去说,然后我看一下有没有回湖西的票,尽量今天赶回去。

外公梁曲已经七十多岁了,几年前摔跤骨折后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后面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走路也离不开拐杖,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医院里现在就只有梁佳羽一个小姑娘在,他不放心,动了两口的面他也没心情吃,甚至过于担心到想吐,跟别人说明情况后就先走了。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除了梁佳羽,外公是他最重要的人。

梁曲上了年纪,很多事记不清了,有时候梁佳明站在他面前唤他外公。

他闻声会慢慢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他都很熟悉,可是自己在脑海里就是翻不出名字,等年轻人蹲下来,双手握着他的手,说,外公,我是佳明啊,你不记得我了吗,佳羽你记得吧,我是她的哥哥。

他才恍然大悟,脸上的皱褶跟着笑容起伏,从喉咙里挤出轻快的声音,“佳明,你是佳明,你终于回来了。”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备忘录小本子,颤颤巍巍地写下,佳明。

一笔一划,横竖撇捺。

梁佳明害怕,再也听不到那一声佳明,也再也看不到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回到宿舍收拾东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外套放行李箱里,一摸口袋发现,镜头盖在里面,但相机不见了。

方宇说话时不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他的城墙筑得再牢固,也会被一道注视的视线会轻易攻破,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如果把相机交还给梁佳明时他抬头看,会发现对方的背是弯的,松垮的,像被什么东西压倒了。会发现他的眼睛是充血的,水肿的,几条明显的血丝附在上面。向下的眉梢,眼角,只有嘴角强行挤出来一抹笑,说,真的谢谢你。

“没关系。”

事实上方宇只听见了对方沙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交接的时候,方宇的手背碰到他的手心,26度的气温,热得要穿短袖,但他的手是冷的。

非语言行为可以传达出很多,语气、语调、手的动作幅度,方宇读出了一丝悲伤感,淡淡的,其实他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刻在人类DNA里的八卦基因,但理智把他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是啊,他们只是同学关系。

梁佳明买了当天下午的最后一班开往湖西的动车票,到湖西东站时已经晚上十点,梁佳羽在电话里告诉他,外公是脑梗,可是她发现的太晚,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没办法静脉溶栓,只能做手术取栓。

他坐了半小时地铁到医院,梁佳羽穿着单薄的校服短袖坐在病房外的铁质连排椅上,双手交握抵在眉心,双眼紧闭,像是在无声祷告。

湖西比鹭城纬度更高,更北,夜里气温很低,医院这个地方,太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刺激着他的鼻黏膜,呼吸也不那么顺畅。

梁佳明一直不喜欢医院。

五岁的冬天,梁曲抱着他在产房外等待,现在他已经记不清了,听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那句话时,外公是什么样的表情。

小时候的他不懂,手术室的那扇门,母亲进去了,怎么只有妹妹出来了。

梁曲并没有瞒着他,说,你母亲生了一种病,叫羊水栓塞,所以她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一路上他魂不守舍地盯着车厢前门正上方的显示屏,恨不得车速能够再快一点,心比身体更早飞到这,可真正站在这里了,他却突然不敢上前。

还是梁佳羽先抬头发现,跑过来抱住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百分之六十左右…都是我不好,哥…”

“如果能赶上早一班公交就好了,如果我再早点回家就好了,否则也不至于到没有选择的地步…”

“如果…”

她哭的很压抑,可又那么撕心裂肺。

她的每滴眼泪、每次抽泣都像一记闷锤砸在梁佳明肩膀上,敲打他的灵魂,把他的骨肉都撕碎。

梁佳明喉咙发紧,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小窗往里望,梁曲躺在最里面的病床,脸色是发黑的,没有任何生气,身上插满了管子,像一块皱抹布被随意扔在那里。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个月三十天,他们明明都在同个时区里,但是时间的流速却不一样。

只是四个月没见,他怎么又变老了,连生命的重量也轻了,梁佳明几乎要认不出来。

他从不相信神明真的存在,但紧张、焦虑和恐惧得滋长太快了,快要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他急需找一个豁口去安放那些混沌的情绪。

所以此时他也默默祈祷,如果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有天神知晓,他愿意用他拥有的所有换取最重要的家人的一线生机。

丢设备这件事在学院里传开了,每个老师上他们班的课都会问一嘴,方宇是哪个,哪怕每次他都坐最后一排也会成为全班的焦点。

梁佳明三天没来上课,方宇也听了不少猜测,陈雪说是不是因为丢了设备觉得丢脸,特别不好意思,所以才不来。程率一脸无语看着她,你别净瞎猜,东西都找回来了,他不至于这样,我那天在校门口看他拉着行李,应该就是单纯出去玩了。

“都不是。”

方宇摇头否定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当天晚上,他就在楼梯间撞上了梁佳明。

宿舍是两栋楼,中间有连廊相通,东西两侧各有电梯,楼梯平时无人光顾,方宇回宿舍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十一点二十七分,在一层等了几分钟没电梯下来他就决定走楼梯上去。

七楼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踩亮,他看到上一层台阶中间有一点星火,然后一缕烟飘过来,最后他才看见坐着的那个人,是梁佳明。

因为没带眼镜,方宇盯着看了一会才发现是他,也看见了他纯粹的、毫无伪装的表情,有一丝迷茫、失落和忧伤。

怎么办,是掉头从另一边绕回去,还是当什么都没看见,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

心还没给出答案,但脚步不停,几乎是快要迎面撞上梁佳明。

他不喜欢烟味,准确来说是劣质香烟产生呛鼻的焦油和尼古丁,梁佳明指间的香烟很细长,应该是女士香烟,不像劣质产品,地板上的烟盒包装上印的英文,精美的图案,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梁佳明吞云吐雾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瞬间充盈笑意,嘴角是上扬的,眼尾也是,可真实感受不会骗人,方宇觉得那是粉饰的开心,是苦笑。

方宇的下意识反应是想离开,想逃走,他知道自己撞倒了梁佳明努力筑起的坚强,看见了他的脆弱,但不知道该做什么。

“怎么了。”

方宇在三阶台阶外止步,终于把心里的疑问宣之于口。

这个距离,打破了世俗意义上人与人之间的社交距离。

他们并不是面对面的平视,梁佳明坐在地上,仰望方宇,方宇的视线像雨一样,徐徐洒下,把他浑身浇透了。

像是被方宇诱导着,也是心甘情愿地想要倾诉、吐露心声。

“我家里人生病了,现在还在住院。”

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但万幸的是,外公在手术后第二天已经有意识了,可能是不舒服吧,他皱着眉头,会扒身上的插着的管子,但没办法,我和佳羽只能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手。

“医生说,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所以就算治好了,也有很大概率会留下后遗症。”

佳羽刚刚发信息告诉我,外公醒了,可是他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单音节字,医生说这就是后遗症—失语。

“鹭城到湖西,八百多公里,太远了,我去得太晚,什么也没帮上。”

一口气说了很多,梁佳明自己也愣住了,回过神来,“不好意思,让你听我说这些…”

“耽误你时间了,快回去吧,明天早上还要上课。”

面对梁佳羽,他是兄长,他永远要站得笔直,让她有所依靠,永远要摆出坚强的一面,不能流露一丝软弱。

可对方是方宇,在外人面前,他不需要那么紧绷,反而可以放松下来,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梁佳明指间的烟快燃到滤嘴了。

方宇想说些什么,一堆词浮在脑海里,却找不到串起来的逻辑。

安慰的话语?

似乎是最优的解题模版,但不是最有用的答案。

“可以给我一根吗。”

方宇一步两阶,拍了拍地上的灰,坐到他身边。

楼梯修得并不宽敞,两个一米八的人并排坐着,膝盖贴着膝盖,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

方宇捏着烟,从梁佳明快要燃尽的烟头那借了火,“其实我不太会说话,尤其是安慰人的。”

说完自己便笑起来,灭了的声控灯又被点亮,梁佳明手撑在方宇背后,从侧面看着他,心里面关于这个人的形象框架又加了一部分。

真诚、直率。

“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方宇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可梁佳明反而看得更真切。

“情绪发泄出来心里就不会堵了,如果你还想说,我可以陪一根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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