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律师别虐了,温医生不要你了
小编推荐: 《鹿往南方去》 《玄鸟的一百种饲养方式》 《叛逆的孩子们方原》

精彩段落

“砰——!”

防盗门被大力甩上,整个房子都好像震了震。

温楚淮冲药的手顿了顿,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调侃,“是不是傅知越?”

“嗯。”

“这都晚上九点多了,还出门,那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有没有点老攻的样子?”

“他不会回来了。”

“……”

温楚淮随手抽过一支勺子,将胃药搅化在温水里,端去了客厅,“我们分手了。”

“……怎么这么突然?!那……你们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吗?!你们上次什么时候见的面?!”另一头好友的问题如连珠炮一样抛过来。

“没什么好聊的,他这趟来就是收拾行李。”

“不是,你们好歹从大学就在一起了,十二年啊!你陪他从默默无闻到现在成为首席律师,付出多少你心里没点数?真的就这样说放弃就放弃了吗?!”

“嗯,放弃了。”

温楚淮还是淡淡的,端着药也像端着一杯红酒,一口一口说不出的优雅,苦涩也只有自己知道。

“那你今后就……专心搞研究?”

“嗯。”

“你……”好友再次确认了一遍,“真的甘心就这么放他走?”

眼睫颤了颤。

温楚淮想,他大抵是不甘心的。

可感情这种事情,由不得人。

“嗯。”

“你……没事吧,我怎么听你说话瓮声瓮气的?”好友有些担心。

“没事,有点感冒,”温楚淮喝完了杯子里的胃药,眼皮也没眨一下,随口就来,“喝了药就好了。”

“……好吧好吧,不提他了,我们楚淮堂堂一博士后,最年轻的主任医师,还能被他这个小白眼狼耽误了?”好友赶紧转移话题,“我下个月去北城出差,到时候联系你,给你介绍更年轻漂亮的。”

“……嗯。”

温楚淮挂了电话。

没了傅知越,偌大的房子显得空空荡荡的。

十二年,只要是能帮傅知越的,温楚淮什么都做了。

傅知越刚开始做律师的那几年,没有人脉,没有案源,温楚淮就跟他一场一场地跑酒局。

傅知越酒量不行,何况还得给对方解决法律问题,不能喝的头脑昏沉什么都答不上来,那些酒就全进了温楚淮胃里。

有时候一场酒局时间太久,温楚淮半路偷偷到卫生间里催吐,吐完了腾空了胃,回去照样跟人一杯一杯地灌,灌到对方心悦诚服为止。

时间长了胃就坏了,可傅知越已经功成名就,是有名的大律师了,不需要他温楚淮挡酒了。

温楚淮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全麻,预约的胃镜。

在大厅里等待时,看见傅知越温柔地笑着,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

那男孩,温楚淮认识,是傅知越今年新收的实习律师。

那一瞬间温楚淮手脚冰凉,自己日日工作的地方,突然陌生地让他无所遁形。他发微信跟同事打了个招呼,麻药还给药房,朝和傅知越相反的方向,逃也似的离开了医院。

冷风从拉开了落地窗的阳台灌进来,吹得头顶的水晶吊灯摇摇晃晃,暖黄色的灯光也摇晃着。

温楚淮弯腰等待一波疼痛过去,等药慢慢发挥了药效,起来去把阳台的落地窗关了,然后回卧房睡觉。

这一觉不踏实,到了凌晨三点更是直接被医院里打来的电话吵醒了——

“温主任!”电话那头的小护士喘着粗气,急匆匆的,“急诊那边收了个车祸的病人,值班医生可能搞不定,您能来一趟吗?”

“嗯,”温楚淮起身穿衣,手机开着外放,“我马上过去,别慌,具体情况怎么样?”

“我们正赶过去,急诊那边说的是人能动……”

“急诊那边说的话也就能信百分之一,”温楚淮一边扣扣子,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到那发现就一个眼珠子能动,也是他们干过的事。我这边马上出门,你先看一下真实情况,如果需要多科室会诊的,和其他科室配合好。”

温楚淮不再废话,无视了隐隐作痛的胃,披上大衣,捞起被子上的手机就走。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到凌晨四点。

人最容易精神涣散的时候。

温楚淮抹了一把酸涩的眼睛,晃了晃混沌的头脑,不放心还是从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瓶咖啡提提神。

到了医院看了情况,果然不出所料,人是被一辆重型卡车直接撞飞的,落地在十米开外,抬人回来的担架上全是血不说,浑身上下能动的也就只有心脏了。

“温……温老师……”小医生腿肚子都打颤,望着血丝乎拉连五官都扭曲成一团的伤者,声音发抖,“这……这整个头都爆浆了吧……麻醉都不一定扛得住,看这样子肯定得死在手术台上,咱们科室……又得写报告……”

温楚淮从口袋里又掰了两粒胃药,塞进嘴里,鞠一捧消毒间的自来水就着吞了,“不管结果怎么样,人既然送来了,先手术。”

“哦……”

几人跟着温楚淮进了手术室,门口的红灯很快亮了起来。

一场手术,温楚淮站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各种针剂齐齐上阵,甚至一度用上了电击,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才总算在最后关头稳住了心率。

缝上最后一针,温楚淮的腿都在发抖。

“成功了!成功了!”

“这可真是捡回了一条命,祖坟上冒青烟了!”

“温主任不愧是温主任,没有他抢不回来的人!”

整个手术室里欢欣鼓舞,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温楚淮弯下腰,撑住了面前的仪器,暗影那边的手不动声色地捂住胃。

“温老师……”助理医师扶住了他,“您没事吧?”

“没事。”

温楚淮摇摇头,藏在口罩下面的牙咬了几次,撑直脊背,拒绝了助理的搀扶,走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家属佝偻着身子,已经哭成了泪人,见到温楚淮出来就迎上去,眼巴巴地瞧着温楚淮。

“患者颅脑损伤严重,颅骨已经完全碎裂了,”温楚淮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们拼好了颅骨,但是……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患者能不能坚持下来,还要看他自己的求生意识,即使活下来,也有可能是脑死亡……”

“不可能……不可能!”家属怔忪了几秒,突然激动起来,嘶叫着推开温楚淮,“我儿子这么年轻!我儿子不会有事的!!你是个庸医!叫你们医院最好的医生来!”

温楚淮刚刚站了二十个小时,双腿都是麻木的,哪里经得住这么一推。退了两步,堪堪扶住身后的墙站稳,两膝像是被砸进了钉子,刺骨的疼让他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家属请冷静,”旁边的助手看不过去,拦住了还要动手的家属,“温主任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换成别人,您儿子就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了!现在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我不管!”家属干脆屁股往地上一拍,指着温楚淮又哭又叫,“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我儿子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被你们医院治死了!你们得给我一个说法!”

助理头大,“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医生就应该治病救人的!”头发斑白的老太太两腿叉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儿子呦,你这一走,我们可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手术室门口好不热闹,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家属见有人来,哭的更带劲了。

温楚淮缓了缓浑身的酸痛,长时间没进食的胃也隐隐有了造反的趋势,一时分不清到底哪里更痛。

“小林,你跟ICU那边对接一下,这种情况不能直接转普通病房。”

“好,那温老师赶紧回去休息,您脸色不太好。”

“嗯。”温楚淮点点头,又转头告知家属,“ICU那边的费用很高,您这边考虑究竟需不需要,早做决断。”

他说完就准备走。

身后老太太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冲破了助理医师的阻拦,朝温楚淮撕扯过来,“你别走!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温老师!”

“主任!”

巨大的惯性将温楚淮扑的一个趔趄。

眼前一花,却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接住他的人一身笔挺合身的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暗红色的领带,浑身有一股悠远醇厚的沉香气息。

是傅知越。

“冷静一点,”傅知越扶着温楚淮的手臂,没有松手,蹙眉对家属道,“您儿子的伤来自于交通事故,和医生没关系。您既然委托了我来处理这次的纠纷,就不要擅自把事情闹大。”

家属缩了缩手,面对律师,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却还是不甘心地瞪着温楚淮的背影,“那怎么能没关系……都是他们医院,想要我儿子住ICU,想讹我们的钱,所以不尽力救人……”

“您儿子的情况,之前的片子里您应该也能看出来,头骨碎裂成二十余块,部分细小碎片扎入神经,能拼凑完整已经很不容易了。”温楚淮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回身向家属解释,“如果您觉得ICU太贵,也可以选择不住,选择权在你们,我只是作身为医生的风险告知而已。”

“你!”

温楚淮半垂着眸子,无视了家属的指指点点,拨开人群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身后家属哭天抢地,“他这个医生怎么当的?!怎么跟我们家属说话的?!”

“那么贵的病房,住了他们能保证我儿子一定能醒过来吗?!”

“什么叫选择权在我们,身为医生,难道不应该尽全力救人吗?!我们怎么懂这些?!他这不是在推卸责任又是什么?!”

……

温楚淮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将那些嘶声悲鸣都隔绝在厚厚的门板之外。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凌晨一点,窗外无星无月,万家灯火都沉寂了,仅剩的几盏灯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的眼睛。

温楚淮坐在办公椅上,苍白的手指揉着麻木的膝盖,揉了一会缓解了,又发现整整一天没吃东西,眼前开始犯晕。

他熟练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颗巧克力吃了,才觉得胃针扎一样的疼。

低血糖,胃病,都是老毛病,都要不了命,但都磨人。

温楚淮合上眼睛,想着明天又该他值班,干脆晚上就不回去了,在办公室凑合一晚,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傅知越熟门熟路地摸到他办公室,钥匙打开了他的门。

“他们说ICU的费用太高,需要考虑一个晚上。”傅知越冷声道。

“嗯,尽快。”

“……温楚淮,”傅知越停了两秒,“如果他们交不起ICU的费用呢?”

“做好医嘱和记录,开出院证明。”

“……”傅知越深吸一口气,冷笑,“温楚淮,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

温楚淮舒开了眸子,胃痛得他忍不住佝偻,却又强行挺直了脊背,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从傅知越面前走向办公室的行军榻,“我只是个医生,不是救世主。”

只可惜还没走到就被傅知越钳住了肩膀,按在身后的书柜上。

傅知越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抽筋剥骨了一样,“所以温楚淮,八年前,你也是这么放弃我母亲的,是吗?!”

“……”

“只要拿不出钱,就会被你毫不留情地赶出医院,任她自生自灭,是吗?!”

“温主任……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傅知越环视着他办公室满墙挂的病人送来的锦旗,笑的讽刺,“温楚淮,你扪心自问,你配吗?”

“温楚淮,我真后悔……”傅知越说着,眼眶就红了,“十二年前,我为什么会瞎了眼,喜欢了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唯利是图的东西……”

温楚淮轻轻一震,原本半合的眼帘张开,望着咫尺之间的另一张脸。

熟悉,但此刻看过去,居然还有点陌生。

“瞎了眼……”

胃疼得温楚淮一句话也不想说,可到底气不过,他扯了扯嘴角,“傅知越,你既然一早知道自己瞎了眼,八年前就应该跟我分手。”

“……八年前……温楚淮,你以为我不想?”傅知越突然笑了,眼底还是红的,以无边夜色为背景,竟还有些诡异,“可我那时候跟你分手,远没有现在跟你分手,让你来得痛。”

“温楚淮,你知道这八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一天……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恶心得想吐,可我忍下来了。”

“忍到你爱我,离不开我。忍到你为了我的事业熬垮了自己,落了一身伤病。”傅知越缓缓抬手,掐住了温楚淮纤细的脖颈,“温楚淮,看着你现在这样半死不活,你知道我有多痛快吗?”

八年……

温楚淮为了他的前途殚精竭虑的八年,也是傅知越包藏祸心的八年。

所以人怎么可能是突然变的。

温楚淮望着傅知越,眼里是傅知越看不懂的苍凉。

“你母亲的事情……我很抱歉。”

“抱歉?!温楚淮,你真的很虚伪。”傅知越笑着,眉目却渐渐耷拉下来,“因为你……我妈死了,我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你说你很抱歉……你的抱歉能把我妈换回来吗?!”

傅知越是真的怒极了,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怒气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掐着温楚淮的颈子就把人甩在榻上。

后脑磕在墙上,眼前一瞬间有点发黑。温楚淮绞住了榻上的床单,手指因为疼痛而有些痉挛。

却在傅知越再次逼近时开口,“我办公室里有监控。”

“……”

温楚淮缓过了一阵眩晕,慢慢张开眼眸,“医院里每个办公室,都有。”

“……呦,温医生,”傅知越收了手,“这是防着我呢?”

他矜持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好像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

“不过倒也不稀奇,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疑神疑鬼也很正常。温楚淮,”傅知越说,“从现在起,你最好保持十二万分的警惕,否则,我一定让你身败名裂。”

那双琥珀色的、金毛一样温顺的眼睛里盛满恨意,死死地攫住温楚淮。

这样的眼睛,曾经温柔过。

温楚淮大三那年,傅知越大一。

高年级的温楚淮,身形颀长,笔挺的西装穿在身上,里面的衬衫勾勒出初见雏形的沉稳青年模样。

而刚入学的傅知越,刚从高中升到大学,瘦瘦小小的,眼睛里还是对世事的桀骜。

傅知越作为新生参加北城几所顶尖高校的联合入学典礼的那天,温楚淮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在发言台前,春风拂面,字字铿锵。

风把青年的誓言送进少年的耳朵里,在少年心里埋下了种子。

医学生的日子很苦,尤其是温楚淮这样,老师校长眼里的苗子,是要奔着悬壶济世去的。

不过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温楚淮很快就收到直博北城医科大学的通知书。那是医学生的顶级学府,温楚淮毫不犹豫地就接受了。

而傅知越展现了不同常人的社交能力,刚入校没多久就入选了校园广播站的广播员。

温楚淮拿到保送通知书的那天,傅知越播音,给温楚淮唱了一首歌,是傅知越自己即兴创作的,其余的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其中有一句——

“愿前程似锦似画似星河。”

那天放学后,傅知越把卸去了考研压力的温楚淮拽进了小巷,洋葱头高的小鬼一本正经地跟温楚淮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傅知越,民商法学院的,我喜欢你,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那算是温楚淮的记忆里第一次有傅知越这个人。

莽莽撞撞的。

这是温楚淮对傅知越的第一印象。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楚淮说完就准备走。

却被傅知越一伸手拽回了原处。

温楚淮才惊觉这个看起来瘦瘦矮矮的小男孩力气如此之大。

傅知越盯着他,“温楚淮,你别藏了,我能看出来,你和我是同类人。”

“!!!”

傅知越勾起唇角,鲜红的舌尖舔过牙龈,“你也是同性恋。”

“你在说什么疯话……”

“你大可以现在就走,”傅知越被推了一把,没有再阻拦,只是在温楚淮身后,玩味道,“但是这个秘密,明天就会传遍整个校园,温楚淮,你猜你那张保送通知书,还保不保得住。”

那时候的社会风气,对待同性恋远没有现在这么包容,如果闹大了,别说保送名额保不住,就算参加了考研,也未必有学校愿意收他入学。

傅知越打蛇七寸,一句话就让温楚淮停在原地。

半步也迈不出去。

其实如果温楚淮够警觉,这一刻就应该知道,傅知越根本不是后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乖觉的狗崽子。

可是温楚淮没把这个小了他三岁的孩子的手段放在心上。

他折返回去,温柔的桃花眼微微垂下,淡漠地望着眼前狼子野心的少年,“你想做什么?”

“想让你做我男朋友。”

“理由?”

“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

“你才刚刚认识我,怎么就这么肯定不喜欢?”傅知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试一试,说不定答案会不一样。”

傅知越执着的过分。

温楚淮淡淡瞥了一眼自己被拉扯变形的袖口,“小朋友,当我男朋友是要有条件的。”

已经开始抽条的温楚淮比傅知越高了半个头,看着傅知越的时候甚至是带着些俯视的。

傅知越目光灼灼,“你说。”

“第一,我不喜欢分居,在一起以后,两个人必须住在一起。”

“好,”傅知越居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本来就不住校,你大学也还在北城,到时候直接去你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温楚淮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道:“第二,外出要随时报备,超过一天没有回消息的,默认直接分手。”

“没问题,”这个要求,傅知越答应地更爽快了,甚至还紧张兮兮地给温楚淮提反要求,“那你进了大学,也得随时跟我报备,不能因为我跟你隔了一个学校,老师管得严就见异思迁。”

“……”温楚淮没理他,继续提自己的第三个要求,“第三,工资卡全部上交,作为家庭资金统一开支。”

“……”傅知越一时没开口。

就在温楚淮觉得自己已经制服了这个小鬼,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傅知越突然开始翻自己的口袋。

温楚淮:“你……”

“这是我的银行卡,”傅知越胳膊抻直了,双手递到温楚淮面前,“每个月我爸妈给我打五万块钱在里面,你拿着,每周给我点钱吃饭就行。”

上学的时候上交生活费,工作了以后上交工资卡。

如果不是傅知越今天挑明了,温楚淮甚至意识不到,原来早在八年前,一切就不一样了。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朦朦胧胧地充盈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淡金色的光落在铁质的书架上。

书架上的书整整齐齐,就连颜色也是由浅到深有序排列的。

温楚淮穿上了工作时的白大褂,出了办公室的门碰见了正要敲门的院长。

“楚淮啊,”院长收回手,拍拍温楚淮的肩,“你那个项目,院里面要的很急,说是明年要拿去评奖,你看……”

“院长,关于脑络紊乱症的研究,过去几十年,这么多前辈都在研究,都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短期内我也很难突破。”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为难你,但是你也知道,这个项目是国家级的重点立项,这两年将近三个亿的科研资金批下来,肯定是要成果的。”

院长拖长了尾音,低头沉吟,忽然上前拍了拍温楚淮的肩,“再说了,人家要的也不多,只要你发两篇核心期刊的论文。以你温主任的科研能力,这还不是手到擒来?”

“院长,”温楚淮微微侧身,躲开了院长的手,“核心期刊的论文不是说发就发的,现在实验数据都还对不上,找不出哪个条件出了问题,想要发核心期刊太难了。”

“温主任!”似乎是觉得温楚淮太过于油盐不进,院长加重了语气,顿了顿,压低声音,“我说的这些你怎么就不明白!现在上面要的就是最后的结果!而且凭你的地位,我们医院的地位,那些编辑难道还会质疑你不成?这文章怎么不能发?!”

“可是作者要对每一篇文章负责,发到核心期刊上的每一篇文章都会成为后来学者的研究资料,如果我不能保证文章的正确性……”

“好了!”院长不耐烦地打断了温楚淮,“这个领域几十年都没有进展,难道你还真想等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以后,再给这个项目一个结果?!”

“……”

温楚淮一时没有言语。

院长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重了,轻咳两声,又缓和了语气,“温主任,我知道你的学术有自己的追求,但是你也要考虑院方的压力,每年我们是要根据科研成果来申请下一年的科研经费的。”

“何况这也是业内心照不宣的规则,小温呐,”院长的手重重拍了他两下,“年轻人有时候不要过于执拗,刚过易折。”

院长说完这些就走了,留给温楚淮一个有些佝偻的,像是被世事磨去了棱角。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将他的身影在光洁的地面上拉了很长。

“温老师,”不远处匆匆走来一人,不顾温楚淮的神情,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次的实验又失败了。”

温楚淮回神,“所有的全部失败了?”

“是,所有的试管,里面没有一个是我们预想的结果。”学生犹豫了一下,“但是好消息是这些试管里的提取物,经化验,绝大多数的结果是一致的。”

“……”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说明他们对于实验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变量已经控制非常精准。

但从另一个角度,在把变量控制的如此精准的条件下,他们依然没有办法确定脑络紊乱症的靶点,更不用说发明出针对脑络紊乱症的靶向药物。

温楚淮闭了闭眼睛,脑子里甚至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他们用以作为实验基础的数据就是错的。

“温老师?”

“没事。”温楚淮收起了这些胡思乱想,“重新准备一批器材,大家休息两天,开始新一轮实验。”

“可是……温老师,我们已经做了四千多次实验,废弃掉的那些试管堆满五个仓库了……”

“我知道,”温楚淮打断了他,没得安眠的头脑昏沉得蒙了一层散不去的雾,说话也慢了一些,“这两年你们也辛苦了,下周给你们放七天的假,好好休息一下,等回来我们再研究。”

“真的?!”学生压抑不住的一声惊呼,情不自禁地拍手,“七天?!”

“嗯。”

“yes!”学生激动握拳,“我就知道,当初选择进温老师的实验组没有错!”

“好了,”温楚淮终于笑了,拍拍她的肩,“你奶奶不是还在住院吗?趁着这个时间多陪陪她,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嗯!”那学生用力点头,“对了老师……”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温楚淮拽到监控的死角,从袋子里拎出一袋蛋来,塞进温楚淮手里,“这是我爷爷从老家给您拿的鸭蛋,都是我们老家自己养的鸭子下的蛋,绝对没有激素什么的。”

“这我不能……”

“不行,温老师,”她不由分说拉住了温楚淮的手,接住了那袋鸭蛋,“我奶奶的癌症本来都被医生判了死刑了,要不是您帮忙,我奶奶说不定就……”

她撇撇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她倔强地抹掉了,“您也知道我们家的条件,可能也没什么您能看得上的。这点东西真的就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回去没法跟爷爷奶奶交差。”

“……”

“还是……”她迟疑了一下,耳根都染上了薄红,“您嫌弃这些,觉得这东西太贱……”

“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温楚淮还真是不知道还要怎么拒绝。

“那这些,这次我就收下了,下次不许再带了,”温楚淮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拎着那个塑料袋,“老人家刚刚做完手术,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这样,我办公室里还有两箱牛奶,你带回去,每天早上用牛奶打上鸡蛋给老人做个鸡蛋羹,补充蛋白质。”

“可是……”

“你要是不拿,这几天的假,他们放,你就别放了,在实验室呆着。”

“……”

温楚淮是会拿捏人的。

果然小女生灰溜溜地去办公室拎牛奶了。

温楚淮笑笑,摇了摇头,看着袋子里圆滚滚的鸭蛋,各个被水洗的光亮,就知道送这些东西的人有多小心翼翼。

就像……

曾经在他面前的傅知越一样。

直到温楚淮在酒桌上看见傅知越和他的那个小助理。

“这是我的实习律师,沈忆秋。”傅知越引荐着在场的诸位,“忆秋,这是我的高中老师,陈博翰老师……”

时光荏苒,当年那个青涩的,莽撞到直接把人拽进巷子里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的青年。

笔挺西服,铂金领撑,一丝不苟的头发。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完美。

“这是……北城医科大的博士生导师,温楚淮。”

温楚淮回了神,望着并排站在他面前的傅知越和沈忆秋。

像家里的小辈终于找到了对象,领回家挨个给家里的长辈介绍。

唯恐怠慢。

沈忆秋乖觉地扬起笑容,嗓音细细柔柔的,“温医生,久仰大名。”

“嗯。”

温楚淮淡淡点头。

“好了好了,大家赶紧落座。”陈博翰招呼了一声,让温楚淮坐在自己身边,“楚淮,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还好,”温楚淮温声道,“研发过程必然不是一帆风顺的。”

“唉,也是,你们这一行,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陈博翰笑了笑,“不过你现在好歹也是博导了,有些事情也不必这么亲力亲为,手下人这么多,你也要给他们一点表现的机会。”

陈博翰说得隐晦,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懂。

“再说吧。”

温楚淮避而不答,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另一个地方。

陈老师的父亲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但是个小医院,里面的医生水平也不是太高,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完手术后不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连饭都吃不了了,几乎完全丧失咀嚼功能。

老爷子急的冒火,陈老师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两个学生,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律师,这才组了这个局,把温楚淮和傅知越凑在一起。

温楚淮翻看了老师带来的病历,“按照原本的手术计划,的确不会对咬合造成影响,不排除在手术过程中伤害了附近的神经。”

“那……”

“先做鉴定。”傅知越把病历接过去,“鉴定结果出来,无论是起诉还是谈判,都有筹码。”

傅知越看不懂那些专业的医学名词,但他能听懂温楚淮给出的最直白的结论。

只要温楚淮给一个结论,傅知越就自然而然敢往下分析。

过去的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温楚淮怔了怔,硬控着自己不往傅知越和沈忆秋那边看,只垂眸望着面前的酒杯。

清亮的酒液荡着明晃晃的灯光。

“果然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耳边忽然炸起了爽朗的笑声,问题得以解决的陈老师举起酒杯,“来,知越,我敬你一杯!”

温楚淮下意识抬眸,端起酒杯就迎了上去。

半路上却有另一只酒杯和陈老师的酒杯碰在一起,沈忆秋软着嗓子,“陈老师,傅律师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嘱咐了不让他喝酒,这杯由我替他喝。我干了,您随意。”

他说完,不等陈老师开口,一杯酒就下了肚,还冲几个人倒过酒杯亮一亮,然后软软地坐回傅知越身边。

傅知越没说什么,望向沈忆秋的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温柔和笑意。

温楚淮端着酒杯的手指捏紧了,到了嘴边替人挡酒的话和着酒一起咽下去。

倒是显得他刚才抄起酒杯的动作没有那么突兀了。

陈老师有些惊异,挑高了眉毛,“楚淮,我之前听人说,你不是不喝酒的吗?说是怕影响神经,拿不稳手术刀,所以刚刚都没敢敬你。”

“嗯,”温楚淮重新拿起筷子,“只是偶尔喝一点,今天见到陈老师高兴,喝一杯也没什么。”

“既然这样,那我也得敬你一杯。”陈老师又起了头。

温楚淮也没拒绝,斟满一杯,托高老师的酒杯碰了一下,又灌了一杯下去。

这酒度数不算高,即使这样,第二杯下去之后,胃里还是像燃起了一丛天火。

勉强忍了几个来回,温楚淮站起身,后背还是挺直的,“你们先吃,我去趟洗手间。”

“好,”陈老师脸都喝红了,“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要让知越陪你?”

“不用了。”

温楚淮根本没往傅知越那边看。

他神色如常地出了包厢的门,向酒店的工作人员询问了卫生间的方向。

庆幸的是卫生间很整洁,温楚淮几乎是在隔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就抵住胃,笔直的脊柱弓成了煮熟的虾子。

被酒精荼毒过的胃消化不了东西,吐出的全是混合着胃液的食物残渣。

吐空了食物,就只剩酒精在胃里作祟。

冷汗一层接着一层,连睫毛都濡湿了。

温楚淮抬腕看表,算算时间已经出来有一会儿了。他摸到口袋里的药,按下马桶的冲水键,打开了隔间的门。

“傅知越?”

温楚淮惊了一下,没想到傅知越会跟过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在外面等了多久。

“你怎么……”

“你还好吗?”傅知越问。

逆光的傅知越有一种不真实的温和,连带着梳得一丝不苟的发丝也毛茸茸的。

像一只大狗。

温楚淮原本冰冷的态度就软了软,“没事。”

傅知越跟在他身后,到了洗手池。

温楚淮洗了手,抬头看见镜子里傅知越站在他身后的影子,去摸药的手就收了回来。

“你不应该跟我出来的,”温楚淮说,“把陈老师一个长辈和他不熟悉的沈忆秋留在包厢里,不合礼数。”

“我……看你太久没回来,所以出来找找你。”

“……嗯。”温楚淮不争气地心下一暖,语气也柔和下来,“下次别这样了,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就好。”

“知道了。”

温楚淮抽了张纸擦手,“回去吧。”

“楚淮。”

温楚淮一顿,傅知越已经很久没这么亲热地喊过他的名字了。

“怎么了?”

“你们医院的那些医疗纠纷,能不能介绍给我?”

“医疗纠纷?”温楚淮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要求,“可是医疗纠纷挺难做的,报酬也不高,以你现在的资源,完全不用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案子。”

“咳……”傅知越轻咳了一声,“是给忆秋,他刚入行,没什么案源。”

热门章节

相关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