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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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今天会所来了新人,老板叫大家去认人。小李凑到陈远的耳边说:“来人就来人呗,还要去看看,是来了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陈远也不清楚,平时来新人 直接带到宿舍,连床位也不分配,领导的活儿仅此而已,今天让所有人在大堂集合介绍新人还是第一次。

一群人闹哄哄的,都在说这稀奇事,有猜是新来的总经理,要把现在的总经理顶掉。总经理在一旁听着,脑门直冒冷汗。还有猜可能来了个“头牌”的,说不定是从隔壁的金凤凰撬来的。猜什么的都有,只有这两个听起来靠谱。

人还没来,老板站在前发话:“都静一静。”

底下的声音是小了,窃窃私语还在不断,老板也不让他们闭上嘴,直说:“等会都给我表现的像个人样,别太没素质了。”

底下有人顶嘴:“什么叫像个人样,我们都不是人呗。”

老板正要教训,大门被拉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移动,在看到来人时,鸦雀无声。只有老板挤出快要流油的笑容,上前握住男人的手:“哎唷唷,可算来了,关队。”

“宋老板这是在磕碜我呢?”虽是玩笑话,也不难听出关劲森的不满。

宋老板的冷汗直流,装模作样扇自己嘴巴:“你看我这嘴,如不嫌弃,关兄,关兄可以吗?”

关劲森轻笑哼了一声,没说不可以,宋老板拉着他给大家介绍:“关劲森,以后叫关哥,咱们新来的保安队长。”

底下人稀稀拉拉叫关哥。

不用宋老板介绍,他们都知道这人是谁,s市少有的几次扫黄都是这人带队,现在还在金桂坊上班的人里还有不少被他抓进去的人,让关劲森来这里上班,这不把法海扔进盘蛇洞,专业对口了,有些人辞职的理由都想好了,一时间怨声载道。

陈远的眼神好,站在最后面也依然能看清关劲森的脸,微微低下的一瞬间略微尴尬的神情,抬头便没有了。

关劲森不知道宋总弄这么大场面,实在不愿意多呆,跟宋总说了句话离开了。

陈远也被关劲森带队抓过,他那时被一个小队员推倒了,双手扣在背后,人挤人的走廊上,加上害怕得手软脚软,一时半会没爬起来,小队员可能第一次参与行动也没把他拉起来,光冲他喊站起来。

关劲森走过来一把把他提溜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经落地了。关劲森对着小队员笑说:“你光喊有什么用。”

他偷瞄了一眼关劲森,是跟电视剧里演的刑警队长一样,一身正气,浓眉大眼,眼睛很亮。

跟现在不太一样,他眼里的火苗快要熄灭了。

关劲森刚一离开,怨声更大了,宋总上了火气,手指横扫了说有人,大声说:“都闭嘴!怎么不见你们在顾客跟前也这么能说,哑巴还挑时候是吧!不想干就滚,活儿干不利索,屁话挺多。”

“关劲森已经不是警察了,才来咱们这儿上个班,以后叫关哥,别给我招惹他,都机灵着点!”

底下人不情不愿的附和。

陈远没认真听老板后面的话,只听到一句“关劲森已经不是警察了”,他想: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不开心。

S市的扫黄扫荡了整条街的休闲场所。金凤凰和金桂坊不做拉皮条的生意,但对员工私下自己做生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店里就行。于是金凤凰和金桂坊被抓的人当晚都被放了出来,门店停业整顿了一个月,第二个月初又红红火火的开始营业。

陈远记得休息的那个月还发了一半的工资,陈远和小李都觉得老板不错,还给发了点儿,倒是店里的高材生们不乐意了,说门店停业是门店的问题,根据劳动法什么的要给一个月的工资才合理,让员工们跟着一起去要工资。

陈远不懂这些,他没有干活还拿半个月的工资,开心都来不及,现在一听全月工资,心动了,故意走在最后面跟了过去。

他人还没进去,就听见经理破口大骂,说:“一群白眼狼,店里不营业还给你们发了一半,现在蹬鼻子上脸了是吧,行,现在想要另一半的人留下,给你们发了就通通走人!容不下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

陈远听清了经理的话,转头就走了。留下两三个有骨气的大学生,要了另一半的钱,听说还差点打起来。

下午陈远在宿舍洗衣服,要工资的两人回来了。陈远想打招呼,见两人不愿理他,耷拉个驴脸,陈远埋头洗起了衣服。

那两人收拾起自己的床铺和衣服,光光的床板是在告知他们要走人了。

这时有一人说:“金凤凰已经挖我好久了,我要跳槽去那边,金桂坊的档次不行,比金凤凰低太多了。”

陈远没搭话,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金凤凰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走吧。”另一个人说。

陈远这屋有四个上下铺,能住八个人,现在只住了他、小李、和两个高材生,一直没来新人,也就没住满。现在更空了,他也乐的清净。

到晚上,小李出去玩儿回来,兴冲冲地拉住陈远说话:“你知道嘛,他俩去了隔壁。”小李眼神在高材生的床铺打转。

“然后呢?”这他知道。

“连人带铺盖给扔了出来,金凤凰的王总在门口骂他们,说庙小容不下他们,肚子里的墨水多,怕把他们金凤凰给淹了。你说,金凤凰之前挺想他俩过去的嘛,怎么这时候翻脸了。”

陈远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一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多少人说。

“金凤凰和咱们是一个大老板。”

“啥?”小李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他真不知道。

“他们今天去要另一半工资了,总经理说要了就走人,他们想跳去金凤凰,刚好拿了钱过去那边。金凤凰那边肯定知道了他俩的事儿,怎么会要他们。别说金凤凰,这条街估计都没店敢要他们。”

“乖乖,大老板有多少家店啊。”

“这条街一半都是。”

“合着钱全让大老板挣了呗。”小李脑子里全是顾客不停掏钱的场景,“这得多少钱啊。”

陈远笑笑。

关劲森已经刻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在浑浊的地方,一身干净的气质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小李战战兢兢地路过关劲森身边,嘴里含糊地叫了一声:“关哥。”

陈远挺了挺身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太谄媚,他们经常伺候人,说话的腔调黏糊谄媚,身子骨站不直似的。

“关哥。”

关劲森头也没抬,叼着烟嗯了一声。路过下一个包间,往里瞥一眼。他每天巡视几遍会所确保没人闹事、嗑粉、卖淫。

小李在没人处拽住陈远的胳膊,皱起鼻子说:“你看他,特看不起咱们。”

陈远看关劲森连巡视都像警察查房一样,没觉得关劲森瞧不起他们,猜测这人不过是在工作状态,没空搭理人。

“没有的,人家干活呢,别瞎想。”陈远摸摸小陈的脑袋。

小李还是使劲跺脚,跳得像只猴。陈远让他别生气了,等会带情绪上班会挨客人骂的。

关劲森一层一层转完,疲惫地摔进老板椅上揉眼睛,未知的迷茫比身体更累,他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再出现。

关劲森有自己的事情做,他无心关注其他人,当然也不会对陈远他们有什么好脸色,更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陈远上钟了,今晚点他的人是老熟人王总,省略了没有“选妃”的环节,陈远直接到了包间。

刚进门,王总松了领带,挺着宽松的衬衫将将兜住啤酒肚,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拉住陈远的手,潮湿的触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坐在了沙发上。

王总搂住陈远的肩膀,对着甲方说:“小陈,我在会所的小心肝,让他给大家介绍介绍,找他们这儿最靓的仔,好好陪陪各位领导。”

陈远靠在王总身上,接受着对面或吃惊或鄙夷或饶有兴趣的目光,心理大概有数了。陈远站起身来去找人,王总顺手拍了他的屁股,陈远递出一个娇嗔的眼神。

“各位领导稍等下,我去把店里的头牌抢过来,一定让他们陪各位领导!”

对面有的人兴奋的搓手。

陈远出了门,也没去找什么头牌,倒是把关系好的几个男男女女包括小李叫到楼梯间里,几个人聚在一起,陈远跟他们说了谁喜欢男的,谁喜欢女的。

“分成还是跟以前一样,王总抽三成,我两成,剩下的你们分,可以吗?” 陈远问他们。

小李没意见:“没问题呀,你不叫我,我也赚不到,都是你的功劳。”

剩下的人没说话,陈远看了看他们,解释说:“我抽两成,不是仗着我带大家,是我得花钱维系这些老板们,下次才能再找咱们。给老板们送礼不能太拿不出手,我自己能剩的比你们拿的还少。”

还是沉默,狭窄的楼梯间跟太平间一样冷。

陈远已经上了火气,想让接受不了的人就走,他也不是非得找这几个,不过是看在平时能好言好语说两句!深吸两口气才压下来,倒是两个女陪说没问题,生意就是要有来有往的。

剩下的男陪才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刚出楼梯间,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脆响,陈远没在意。

关劲森又点了根烟解乏,对他们的对话不甚在意,只觉得这人还有点小聪明。曾经的职业特性让他很快记住了店里的所有人,连名带姓,一个不落。唯独在这里多了解了陈远的一点。

陈远带着人进门,王总的表情冷了一瞬,陈远装作没看见,招呼大家把领导分一分,他们按照陈远说的,又瞅了瞅甲方的眼神,都精准的坐对了地方,男男女女左拥右抱,领导们很快乐开花,也没人确认是不是“头牌”,王总才没发火,偷偷捏住陈远的手使劲。

陈远疼,强忍着没表现出来,陪着笑,推来搡去地把王总的手推开,给王总倒了酒。

王总没喝,喝了隔壁女陪的酒,晾着陈远。酒过三巡,陈远跟空气似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甲方的人都看出了异样。

小李的客人看起来很喜欢小李这种瘦弱矮小的男孩子。小李年纪小,但也懂得守店里的规矩,只说再联系,主动又羞涩地亲了客人的脸颊,给客人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小李是个好孩子。

王总端了陈远倒的酒敬了甲方:“梁总喜欢就好,出来玩儿嘛,就是图个舒心”

陈远松了口气,再倒满酒想亲手喂给王总,

却没能如意,酒杯被王总直接接过去,那酒杯牵扯住陈远的心,再次被点起来,他知道这事儿没完呢。

膈应着把局面应付过去,结束后少不了一顿编排。

啪。

钱难拿,屎难吃,陈远知道的。

“给你脸了,敢糊弄我。”王总撒气,下手的力气是十成十的,陈远的脸很快肿了起来,站着不动挨训。

王总对着陈远又打又踢,拳头落在陈远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陈远被打在地上,伤处钻心的疼,他实在忍不住了,蛆虫一般在地上扭动躲避王总的拳打脚踢,嘴里叫着:“王总,再也不敢了…”

王总还不解气,

“干什么呢?”关劲森隐在阴影处,弹掉的烟头在地上炸开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关劲森本来不想插手的,谁能想到这个陈远没一点骨气,竟一直没反抗。

王总指着黑漆漆不知凶恶的一团说:“关你什么事儿,滚!”

当一只脚坚定地毫无畏惧地踏出阴影,王总没敢继续指着关劲森,更是在看到关劲森正气又张扬的脸时,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思,这还真关我的事儿,我这儿保安,你打我们员工,你说我该不该管?”关劲森看了眼地上陈远。

这两天s市一直在下雨,后门积水严重,陈远在地上滚了满身的泥,试着爬起来,脸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见,几缕沾湿的头发乱在额上,整个人狼狈又破碎。

“你们金桂坊的员工威胁客人是吧。小陈,是不想跟我做生意了吗?”

陈远沉默了一瞬,没人知道那一刻他是怎样忍住将要脱口而出脏话,他多想说不做就不做了,再朝王总脸上吐口唾沫。

可能是气糊涂了,陈远张嘴说了句:“王总,你别跟我们这种人计较…”说出口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看向了关劲森。

关劲森慢吞吞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缓缓吐出,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地上的陈远,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轻轻笑了声便走了。

陈远只觉得脸比刚刚更辣了些。

关劲森的离去和陈远的低头让王总找回了面子,连头比刚刚抬的更高,用鼻孔看着点头哈腰的陈远。陈远的人被甲方看上了,他还得用继续用陈远,自然不会在这时把陈远踹小狗一样的踹开,即使有一天他真的踹开陈远,他有信心陈远只要有一天还想赚钱,是绝对会巴巴地跑回来。

“小陈啊,别把哥的生意当儿戏,我知道你想带着你的朋友一起赚钱,但摊子被砸了,谁也别想拿到一毛钱,别怪哥。”

陈远下意识躲开了王总的手,他惧怕,他厌恶,可他还得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立刻笑着说:“王总,这次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哪儿会怪您呢。”

王总不在意陈远的躲避,结结实实拍在了肩膀上,捏了捏,“不怪哥就好,咱们都是为了口饭吃,得把碗捧稳当了。”

“是,王总说的是。”陈远咬了咬嘴唇,应了声。

“你回头多给小李交代交代,办好了,咱才有以后。”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王总不过是工地上的工头儿,整天对人吆五喝六的,面对甲方的时候也不得不点头哈腰,他对陈远的态度当然是前者,被他吆五喝六的人中,只有陈远见过他后者的样子,更深刻的更丰富的更具体的舔甲方的样子,跟陈远一样的样子,仿佛是个把柄,不知道陈远何时会拿起。

陈远知道王总的意思,说他会上心的。王总一走,陈远靠在后门滑在地上,强撑着他的一口气散了,各式各样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已经不羞于卑躬屈膝挣钱,只是尊严被践踏时还有痛感,人一疼啊,总会想办法结束这场疼,想痛痛快快地炸他个昏天暗地。可生存的紧迫束缚了爆炸的出口,这颗闷雷最后只炸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实在窝囊。更让他难以面对的是关劲森。别人帮了他,他贬低自己就算了,还连带着关劲森一起贬了,他的眼神很好,在昏暗的巷子里,他依然把关劲森眼里的不屑和鄙夷看得一清二楚。关劲森一定觉得他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他的心里这会火烧火燎的,陈酸的悔意灼烧着他,不知道该跟关劲森怎么解释,他恨不得当着关劲森的面给自己两嘴巴。

等他回到宿舍,小李蹦蹦跳跳地扑到陈远身上,碰到了伤口,陈远疼出了一身冷汗。

“远哥,你没事儿吧。”小李这才看清陈远的左脸高高肿起,“这谁打的啊,我给你拿点儿冰块去。”

陈远点点头,“顺边看给我拿点儿吃的吧。”光喝酒了,还没吃过东西的胃开始抽痛。

“哎好勒,你快躺着吧。”

小李跑到后厨拿了冰块,扒在后厨值班经理的身上撒娇要了碗面,小李人可爱,性格好,后厨年纪稍微大点儿的人都把他当孩子看,小李没事就在后厨聊天儿,一天不去还会有人问他今天咋没来呢。每次走的时候怀里都是一堆吃的,陈远嘱咐他拿吃的回来的时候要避着人,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但他知道远哥不会害他的。

端着面揣着冰夹着水果偷偷回了宿舍,陈远快睡着了,被冰醒了,囫囵两口汤面,闭眼要睡,实在没有精力应付精神头十足的小李,于是今晚的分成也没说,倒头就睡。小李没听到心心念念的事,也不想打扰远哥休息,失望得撅撅嘴,洗洗也睡了。

陈远说错话后,每天都能见到关劲森。小李不知道陈远和关劲森之间发生了这件事,见到关劲森依旧不情不愿地叫关哥,关劲森竟然嗯了一声,小李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向陈远。

陈远张了张嘴还是叫了声关哥,关劲森看向包间里面,确定里面的人老实守法,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去看下一个包间。连个眼神都没给陈远。

小李咧着嘴指着关劲森,“远哥,他这是转性了?”

陈远笑不出来,扒拉小李,让他好好走路。

“远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关劲森啊。”小李语出惊人,他觉得远哥看关劲森的眼神不对劲,好像是心虚。刚刚关劲森没应远哥的时候,远哥看起来很伤心。

陈远被吓到了,捂住小李的嘴,环视了周围生怕别人听到了,“你再大声点,要不要给你个喇叭说啊。”

小李自己捂住了嘴巴,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圈,没有一点悔过之心。走到无人处,陈远问他:“你别乱说,更不能给别人说。”

小李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保证,我发誓。”

陈远气不过戳戳小李的脑袋。

“远哥,那你真的喜欢他吗?”小李认真的问,颇有孩童般的纯真,让陈远气不起来,也端正的想了想。

最后只是自嘲的笑了笑,刚想说“咱们这种人”,脸又热了起来,尴尬不已,改了口说“我这种人哪配的上真的喜欢。”

他是这种人,不代表小李也是,就像他没资格与王总计较,不代表关劲森没资格。他哪有什么资格,他是最没资格拉别人同他一样的。他不过是被关劲森拉起来的一个男陪,痴心妄想地动了心而已。

“不许这么说,远哥最好了,心还善,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小李跳到远哥身上,两人差点儿摔倒。

把小李从身上扯下来,陈远跟他交代:“那天王总带来的客人有没有叫你出去?”

小李点头。

“那你想不想去?”小李不是第一次被客人约出去了,陈远直截了当地问。

小李收了笑容,思考了片刻,说:“嗯,我去呢。”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时间久了,也能察觉出一些事情,他知道王总是远哥的老客,也知道远哥的身上的伤是王总打的,惩罚远哥总是带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人耽误他的生意。

陈远觉得小李不想去,“你不想……”

“我想去的,我才不会跟钱过去呢,远哥放心,我会使出浑身的本事!”小李屁股扭得欢实,舌头卷出花来。

陈远这才放心。

这种姿态对金桂坊的人来说见怪不怪了,关劲森倒觉得有趣,想着小李旁边那人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姿态。关劲森查完一遍包间回来,瞅见了这幕,看笑话一样多看了两眼,盯得陈远背后汗毛直竖。

“远哥,关劲森好怪啊。”小李一见关劲森,脸苦哈哈的。

陈远正担心刚刚的话被关劲森听去了,怕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把小李举报了……更何况自己还得罪了关劲森……

“小李,你先回宿舍吧,不用等我。”他得想想办法。

“哦,那远哥你去干嘛啊?”

“我去找关劲森。”

热腾腾的饭往饭盒外渗热,仿佛陈远内心焦灼的具象,烫得他双手通红,摸上耳朵消温。大中午的金桂坊里看不见人,只有在夜晚才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聊斋里常出现这样的场景,白天残破无人的破庙,晚上挤满了妖魔鬼怪压着抢来的美女鬼和树精糟老头办婚礼。

楼道里只有陈远犹豫的脚步声,每一脚都踩得不踏实,虚虚地从地面掠过。终于站定,敲门。咚咚咚。隔了几秒才传来关劲森闲散的语调,“进来。”

陈远拉开门,歪身子往里看,缩手缩脚看不见一丝自信,小家子气就是这样的。加上平凡的脸上扯出个谄媚的笑容,实在让人无法让人产生欣赏怜爱的感受而偏心,甚至连客观公正都不想给,刻意刁难才能舒心。

“关……关哥。”陈远差点儿咬到舌头,丢人的味儿给人臊得慌。关劲森点了根烟,目光从监控移到陈远的脸上,双脚闲适地搭上桌子,问他:“有事儿?”“关哥吃了没?我……”陈远说得结结巴巴,扛不住关劲森的目光。关劲森刑警出身,在学校就是个高材生,进入警队历练了几年,追查审讯的实力有目共睹,如果不是因为出了事被辞退了,再过几年冲一冲一把手也不是没机会。没人能不害怕那双眼睛里的审视,无罪的人都得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犯过事儿,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怎么不说了?”关劲森的姿态过于放松了,头枕在靠背上活动,向后仰去抻直了脖子,不是说喉结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吗,他毫不担心地露给陈远,却忽略了对同性恋来说其中的一点暧昧,“一盒饭拿不出手?”给陈远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关劲森,“不……关哥,我见你中午没去食堂吃饭,就给你送过来……”

关劲森到岗好些天了,从没人见过他去食堂吃饭,不是他不去吃,是特意避开了有人的时候,老早跟食堂打好招呼留一份饭给他。“这是?你不跟我一般见识还是让我别跟你一般见识?”轻朗的语调勒紧了陈远的脖子,呼吸不到空气,让他想挖个地缝逃进去。

“是别跟我一般见识,那晚是我不识好歹了……”脚擦着地往前挪到桌边,饭盒放在桌子上,嘎达一声,还挺有分量的,“对不起关哥,您看我……我这活儿得捧着老板,不能得罪他们。”陈远再也不敢说“我们”“咱们“这类归属词,仿佛没了同类没了朋友,同为陪酒,他也是陪酒里最没骨气,最窝囊的一个。没人会跟他一样。

”我算什么东西,你跟我道歉。“关劲森自嘲地笑,他又何尝不是身处同样的境地,”你自己选的,觉得自己没错,就犯不上道歉。“看不上陈远归看不上,他没想着为难一个陪酒。

”关哥是个好人。“陈远突然激动。在关劲森看来陈远的话毫无根据,好像个笑话,扯出个似笑非笑地表情,大概是不赞同陈远对他的定性,”还有事儿?“

陈远扣着手指头,磨磨唧唧,对着曾经扫黄的人到底有所顾忌,”关哥,小李……“

欲言又止在关劲森这里完全没必要,一张嘴就会被猜个七七八八,”跟我没关系。“关劲森放下脚,打开饭盒,满满当当的红烧肉和肉丸子盖在上面,油乎乎的,肥多瘦少,关劲森不爱吃肥肉,对肉质挑剔,更不会吃看不出原貌的合成肉制品,一下子没了胃口,合上盖子放在一旁。

“谢谢关哥!谢谢!关哥有事您吩咐,找个人什么的,都没问题。”陈远想还个人情感谢关劲森的大人不记小人过,他的聪明不过是小聪明。

关劲森厉目,在陈远脸上划来划去,想要看出点头绪,但什么都没有,陈远缩起肩膀,眼神畏惧却没闪躲,浅淡棕黄色的虹膜与深色的纹理反差出玻璃球的质感,陈远相貌不行,却有双干净清透的眼睛,瞳孔正颤动,关劲森没来由地心软了,锄强扶弱的基因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缺陷,并由衷觉得自己像个坏人正在欺负人,“谁告诉你我要找人。”

陈远不敢不交代,“我看您每天好几遍的巡楼,看着好像是在找人,猜的……”

关劲森笑了,他知道陈远有点小聪明,但没有聪明到这种事不应该说出来,“你猜错了。”

“对不起关哥,是我多事了,不会有下次的,那我先回去了。”说多做多,错越多,陈远不敢再说了,仓皇逃走。

关劲森对着监控发呆,他的设想是无声无息的呆在这里,直到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再悄声无息的离开。是他想当然了,在人堆里扎着怎么可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呆着。陈远的事让他觉得这不过是个开始,在这里呆的越久,越少不了盈盈绕绕的人际关系。

陈远凌晨回宿舍,看到了桌上放着中午给关劲森送去的饭盒,兴冲冲打开一看,一口没动,有些失落。一时猜不准关劲森的意思,更不敢再猜了。他是个知错能改的人,吃过亏总会迅速的反省,不论是那晚的“我们”还是今天中午的自作聪明,挨到刺知道疼,立马改。关劲森把饭盒送回没什么意思,他只是单纯不想浪费粮食,最后这饭也确实没浪费,陈远拿去后厨用微波炉热了下跟小李分了当宵夜吃。

过了两天,甲方开着豪车来接小李,小李在电话里没推辞掉豪车来接,大家都说这老板不错,可他没来由的忧心,等待的时间里魂不守舍,总往远哥的怀里扑,却不敢跟远哥说一句不想去的话,一旦说出口,远哥肯定不会让他去了。于是陈远三番五次的问他怎么这么粘人,小李说:“人家太爱远哥了嘛。”陈远由他抱着,走哪带哪儿。

小李从小被人骂二刈子,在金桂坊里他才不算异类。跟远哥分在一个宿舍的第一天,拿着铺盖不知道哪个该垫着,哪个该盖着,被罩变成了八爪章鱼抓不住脚,塞不对地方,团成一团。他没干过活儿,不是家里宠得不干活,不让他干活跟不让他吃饭是一个意思,家里没人愿意理一个二刈子,打过骂过,他就是改不了,还好他能在哥哥姐姐的屁股后面吃点剩饭拣点衣服穿。远哥是个好人,帮他把床铺铺好,带他吃了最想吃的鸡腿,那是他第一次吃一整个鸡腿,不是鸡腿骨头蘸汁儿嗦嗦味儿,是整整一个带肉的鸡腿,他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味道就在嘴里了。

远哥对他好,他得帮远哥。让那人签下合同,王总就会继续找远哥拉生意,他懂得。

即使被绑了起来,做到屁「股裂开,他又哭又喊的也没说不做了要走。男人长得帅是帅,但在床上太可怕了,一点也不像没上床前温柔的样子,好像要吃人呢,还会用皮带抽他,求了男人好久才没有打他的脸,夸他乖,还没人夸过他呢,除了远哥,在床单上抹干净眼泪说了声谢谢。他看到男人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亲了他好几下,所以就是夸他的,没理解错。

一晚上下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屁」股还在流血,可他没忘记今天的任务!趴在男人的身上问:“老板,那合同能签了不?”

男人又是刚刚的表情,愣住然后笑,这次笑的比刚刚还大声,他贴在男人胸口的耳朵都震得难受了。

“谁让你来跟我谈的?”男人笑问。

“谈什么?合同吗?我不跟你谈合同的,只想让你签字呢。”

“你要钱还是要合同呢?”

“当然是合同啦。”

“为什么想让我签合同呢?”

“你签了,王总才会继续带客给远哥呢。”

“那你呢?能得什么好处?”

“嘿嘿,远哥上桌一定会带着我的。”

“你想不想跟我?比你远哥带你挣得多。”

“怎么会,远哥的客人很多的,你只有一个人,不会比远哥多的。”

“傻子。”

“你是客人,那你骂我,我会原谅你的。”

“假如我不是客人呢?骂了你会怎样。”

“我会生气。”

“只生气吗?”

“还会哭。”

“果然是个傻子。”

“……”

最后小李困得睁不开眼了,手还缠着男人不放,嘴里说求求你了,就签了吧之类的话,男人刮了他的小鼻头,本想再磨几天看看能不能杀杀价的,却见不得傻子拼了命的让他签字。

“睡吧,我签了。”

“真的吗?”

“真的。”

“骗人的是小狗!”

“那我可不能做小狗,睡吧,谁还不睡谁是小狗。”

“我也不做小狗。”

这觉仿佛睡不够,小李从酒店回来后继续睡,睡过了一天,陈远试着叫了叫他,摸到小李的皮肤烫手,是发烧了。硬是把人喊醒,小李迷迷糊糊得对陈远说:“远哥,老板同意签字了,他说不骗人,骗人是小狗。”

陈远带小李去了医院,输了液,上了药,抱着昏睡的小李在冰凉的铁椅上。陈远的眼睛虚虚闭上,不至于眼泪会被挤出来,也留出它们倒流回去的空隙。他想骂,却不知道要骂谁,骂不把他们当人的王总吗?还是骂作践人的甲方呢?他和小李好像是被逼的,但他们又确实是自愿的。他时常感觉到憋屈,那种难以宣之于口的感受。明明吃药打针的是小李,他却满嘴的苦味儿,怀里吃药打针的小李烧得迷迷糊糊,倒是笑笑的跟他说哥,咱这回能分多少钱啊。

陈远深呼吸压下心口的那股劲儿,一张嘴,那股劲好像找到了出口是的,翻涌的更厉害了,声音哽咽:“不少钱呢,你想吃啥,哥都给你买。”

烧糊涂的小李没发现陈远声音的异常,心里只有远哥答应他的话,用快要冒烟的嗓子说:“嘿嘿嘿,我远哥最好了。”

王总签了合同后来找陈远,直说小李厉害,陈远难得摆了脸给王总看,替小李要了笔医药费。王总刚签了单,高兴不跟陈远计较,给“功臣”小李两千块。

陈远有时候挺讨厌自己的眼睛,看那么清楚干什么。关劲森在不远处抽烟,闲散地蹲在地上,眼神落在陈远这边,他分辨不出关劲森的想法,但被直勾勾看着,陈远面上发热,拿钱的手只在看到关劲森时顿了下而已。他们出来就是挣钱的,没什么骨气可言,有了这两千块,小李起码这个月都能歇了。钱收了,再抬眼,已经不见关劲森的身影。

王总表示上次的事情不计较了,可以继续跟陈远“合作”,用施舍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笃定陈远不会不答应。

“再说吧,王总再见。”陈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有了骨气,可能是关劲森也同样笃定他没骨气,也许是小李的遭遇让他心疼,或者是太苦了,他真的咽不下去了。

王总在陈远背后啐了一口,心想也就这一会有骨气,下次指不等怎么上赶的巴结呢,有他好看的。

随着关劲森在这个地方呆得越来越久,给众人留下的阴影越发消散,曾经抓他们进局子的人,现在整日在楼层里巡逻,躲办公室看监控,有时打开男厕的门都能遇见,结伴的员工面面相觑,一起放水这件事突然变得私密起来,关劲森叹气对着门口的三人说要是不进来就把门关上,老子的鸟是付费项目。员工才进来关上了门开闸放水。见过彼此的鸟后,揭开了传说的面纱,鸟都见过了,朦胧的神秘感全部消失,叫起关哥也就不生硬生疏了。

即使关劲森是茅坑里的石头,也在别人一声一声毫无芥蒂的关哥中一一回应,偶尔还会问两句吃了没?有客没?

天上的月终究掉进了猴子堆。

陈远每每见到关劲森就跟遇到威胁的狗夹紧了尾巴,恨不得缩在更瘦小的小李身后,小李只会说远哥,对不起,我真的挡不住你……他只好硬着头皮叫关哥。关劲森有时回应,有时不会,全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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