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悍哥儿:独宠入赘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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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清晨。

翠峰山下一片片竹林里,炊烟袅袅升起,土坯房屋,青砖瓦房,半青砖半土坯房屋零零散散掩映在竹林中。

“榆哥儿,去摸个鸡蛋过来,咱们早上吃疙瘩汤。”老妇人慈爱的声音从灶房传出来。

“哎,知道了,阿奶。”

柳榆放下手中的斧头,抹一把额头的沁出的薄汗,把劈好的柴伙胡乱放进柴房,拍拍颜色浆洗的不均匀的衣衫,转身出了篱笆院子。

家里一共养了八只老母鸡,以往每天总能收六七个,这几天不知咋回事,多的时候收三四个,少的时候竟然只有两三个。

柳榆看着夜间降下的寒露,难道老母鸡开始歇蛋了,这才秋天,今年歇蛋也太早了吧。

心里琢磨事儿的柳榆一路走到屋后的柴垛旁,麦秸垒就的柴垛根部,被母鸡啄食爪子扒拉的颇为松软,日常蛋也下在这儿。

柳榆顺着柴垛的走势,从柴垛头一直梢到柴垛尾,终于在看见了几颗胖嘟嘟的大鸡蛋。

心里就是一喜,大步上前欲拿时。

一双小手几下就全都拾捡个干净。

这是出贼啦!

柳榆反应过来心里登时大怒,因他在村里的名声,是以从没想过被贼偷的可能,这几日鸡蛋收的不如往常多,他只当是天凉后母鸡懒惰的原因。

柳榆上前一步一把拽住这个小贼偷的胳膊,轻轻一拉,一个男娃便被踉跄着扯了出来。

柳榆看着眼前白嫩的男娃,把他身上兜的鸡蛋都掏了出来,竟然足足有七个。

不由怒道:“狗蛋,你干啥偷我家的鸡蛋,小小年纪不学好,走,随我去找你阿爷阿奶去。”

狗蛋扭着身子,试图从柳榆手上挣脱,据理力争道:“我舅妈说你就是绝户头,这些东西以后都是我的,什么你家的东西,这是我的,是我的鸡蛋……”

柳榆听到这话心里更是恼怒,啪啪两巴掌就落到狗蛋的屁股上,顿时打的孩子狗哭狼嚎。

把鸡蛋藏在柴垛边,柳榆抓着狗蛋就走。

今儿他非要去找他三叔理论一番,什么叫他家是绝户头,阿爷阿奶身体健康,就算他爹死了,那还有他柳榆呢,怎么他家就是绝户头了,他如今好好的活着就被当成个死人,这就开始惦记他家的东西了。

狗蛋看到这是往他家的方向,便开始不停挣扎,嘴里也服了软,开始对着柳榆求饶。

这个点村里做饭早的已经开始端碗吃饭了,两个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一路上引来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们围观。

“榆哥儿,狗蛋这是怎地了,你一个隔房的叔叔,怎么还和孩子计较上了。”

“是啊,榆哥儿,狗蛋这可是你们三房的独苗,你叔叔婶婶宝贝的什么一样,你大伯也爱的很,你那手劲可要稳着点,小娃儿的胳膊脆生着,可别扭断了。”

“………”

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话,柳榆通通当做放屁,眼神都不瞟她们一眼,一径揪着狗蛋直奔他三叔柳茂叶家里。

“榆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欺压侄儿的名声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嫁的出去。”

见柳榆走出老远,一个妇人伸着脖子垫着脚扬着声音好意提醒。

妇人声音落下,身旁看热闹的村民们顿时急退几步,生怕连累自个,村里可没谁能挨过柳榆的一拳头。

“不劳何家婶子费心,有那好亲事先紧着你自己生的来,不都说姑表亲好做亲吗,上回你给我说那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还是留给你家哥儿吧。”

柳榆冷哼一声,清冷的眸子里浸着寒意,吐口一串话便砸向出口的妇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扯着狗蛋直奔村头。

任氏见原本一起奚落柳榆的妇人俱都鄙夷看向自己,忙解释道:“我娘家侄儿家底可不差,人也生的周正,虽说不是头婚,脚下又没个孩子,配他柳榆也不算辱没。”

“你也好意思说辱没,你咋不说你侄儿是烂赌鬼一个,没孩子是被他自个提脚都卖了,往四十岁数的年纪也好意思说周正。”有那看不过眼的妇人拆台道。

“就是,这样的亲事若是提到我家门上,看我不大耳刮子哐哐打的她满地找牙。”

“这么看来,榆哥儿也算是个好脾气,还能让你好好站在这儿碎嘴。”

任氏被这些妇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羞愤不已:“他柳榆除了眉心的那株红莲印记,还有哪处长的像哥儿,脾气又坏,力气又大,一言不合就能打的人伤筋断骨,你们若是不怕,尽快去找他家老太太提亲。”

妇人们闻言面面相觑,她们家的儿子喜欢娇软的哥儿和姑娘,这么硬邦邦说动手就动手的哥儿,她们也不敢娶回家啊。

任氏见妇人们退缩的表情,顿时趾高气扬起来:“看吧,除了实难说上媳妇的鳏夫谁会要他。”

竹林掩映处的一条小道上,身形消瘦修长,满脸胡须,衣着破旧的男人,闻言眉头紧紧蹙起,一双深邃的眼睛分明带着不赞同。

待要上前理论几句,一低头看到自个露出脚趾的粗烂布鞋,男人紧了紧身上背着的背篓,抿着唇,转身往相反的山道上快步走去。

二弟三弟的聘金不几日就要下给女方,父母还指着他此去山上能采得贵重药材。

男人摸着饥肠辘辘的肚腹,迷茫的往山上走去。

。。。。。

这些事已经走远的柳榆当然不知道,狗蛋已经从一开始的鬼哭狼嚎,到轻轻抽泣。

柳榆到三叔柳茂叶家的时候,恰好碰到三婶出来喊狗蛋吃饭。

“吆,咱们狗蛋怎么掉金珠子了,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羞也不羞。”

齐春花把狗蛋脸上的鼻涕眼泪收拾干净,忙招呼柳榆进屋:“榆哥儿还没吃饭吧,你大嫂子今儿做的红芋片汤,煮的可烂,盛一碗尝尝。”

齐春花话音刚落,陈金妹就从灶房急步走了出来,看到儿子哭的眼圈红红,依旧打着泪嗝,着急道:“这是怎地了,可是被谁欺负了。”

说完就看向柳榆,问道:“榆哥儿,你可知狗蛋是和谁发生口角了。”

柳榆寒着一张脸,看向这个平日里对他还算和善的大嫂子,平静道:“被我拍了两巴掌。”

齐春花婆媳听闻柳榆拍了狗蛋两巴掌,忙忙开始掀衣裳检查。

齐春花不赞同道:“他不好,你说与我和你大嫂子就是,怎动起手来,他今年才七岁,可禁不住你那两巴掌。”

柳榆打的时候当然是收了力道的,这会儿他可不想和他三婶掰扯这个,看着从后院走出来的三叔和两个堂哥,便直接道明来意。

“狗蛋今儿去我家偷鸡蛋,被我逮个正着,我告诉他这样不好,他反说我家是绝户头,我家的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他的,三叔,三婶,我就想知道狗蛋这话是不是家里的意思,大伯和伯娘也是这么个意思吗。”

柳茂叶听完,脸色就是一变,顺手脱下脚上的鞋,捞过狗蛋,扒掉裤子就是一顿打。

“让你胡沁,小小年纪就学了这些坏心思。”

柳榆也不说话,由着柳茂叶打狗蛋,狗蛋被打的哭爹喊娘,终究是陈金妹看不过去,央求道:“爹,狗蛋才七岁,知道什么绝户头,必是听了谁的撺掇,才记住的这些话。”

柳茂叶顺势放下鞋子,一把扯过狗蛋厉声道:“快说,你从哪听来的混话。”

“是,是听我舅妈说的,说二爷爷家是绝户头,以后小叔叔出嫁了,他家的家底都是我的……哇……”狗蛋放声大哭。

柳茂叶和齐春花齐齐把目光投向陈金妹,语气冷淡:“带狗蛋进屋换身衣裳,近来家里忙乱,你嫂子摔伤了腿,就由你侄子侄女伺候,人家亲生的孩子,必是比你用心。”

陈金妹见公公婆婆不复以往慈爱,且她这会儿也恨极了她嫂子的乱嚼舌根,见丈夫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带着冷淡,嘴里顿时苦涩非常。

扯着哭嚎不止的狗蛋,陈金妹急急同柳榆解释这些话她委实不知情,让他见谅。

说完,心里又气又急又臊,一把扯着狗蛋的耳朵回了屋子。

“榆哥儿,大哥给你赔个不是,狗蛋他大舅妈委实是个心奸的,从她摔伤了腿,你大嫂子隔三差五去给她收拾家事,她不念着我们好,反倒挑唆起事来,着实可恨,你嫂子素日为人你也知道,再不会有这个心思。”

柳繁抹着额头的薄汗,着急解释。

柳榆不置可否,只道:“不怪大嫂子,我家就我一个哥儿,难免被有心人惦记猜测。”

众人见他话虽直白,然面上和缓许多,也微放下心来。

只听柳榆又道:“我细想过了,我还是找个上门入赘的更妥当,如此,我家的家底还是我家的,我爹也后继有人。”

“这可不行。”柳茂叶急声反对,突觉自个太过激动,便缓下声音道:“你原本就婚事艰难,若是再要求男方入赘,哪里还有好的,且你大伯不会同意的。”

他说这话已经是很含蓄了,柳茂叶看着自家侄儿这棱角分明的脸,那是比许多男儿更俊朗些,全没有哥儿的柔和娇软。

又加上他异于常人的大力,性子也不和软,附近村子的好人家原本就不敢求娶。

这若是还要男方入赘,不是更砸在手里,想到老娘为着这个侄子的婚事,这几年一到过年饭都吃不香的模样,顿时急得不行。

忙拿眼神看向自个婆娘,希望这巧嘴善辩的婆娘能帮忙劝劝。

齐春花接收到自家男人的信号,在心里略略措辞后正打算开口,不想柳榆就抬步走人。

走出两步后,柳榆又回身扫了院中的众人一眼,看着被陈金妹拉扯着走向自己的狗蛋,语气淡淡:“三叔,三婶,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们有时间通知下大伯和伯娘,我爹的香火有我承继,就不劳隔房的侄子们了。”

他这般说,柳繁面上就现出一丝尴尬,一大家子三房人,伯父家小辈如今只得一个姑娘,一个哥儿,这话可不就是点他家狗蛋吗。

柳茂叶面上也浮出一丝尴尬,正要继续解释。

柳榆说完就大步离开,全不管身后三叔三婶的叫喊。

齐春花一脸懊悔的从院门外回来,看着自家当家的道:“已经走远了,榆哥儿这事你自去和大哥说分明,我一个外姓人就不掺和你们柳家的大事了。”

柳茂叶见这娘们撇的干干净净的模样,再想到大哥那固执古板的脑筋,也不由头疼。

“成,晚点时候我带着狗蛋过去和大哥叙叙这事,请大哥拿个章程出来。”

“快别,大哥一向觉得哥儿姑娘那都是泼出去的水,你再带着狗蛋去,他更不能同意,坏了榆哥儿的事,他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能吧,大哥往日对榆哥儿多有关照,小时那是比对几个侄子侄女都宠的多。”柳茂叶迟疑道。

“大哥当然是疼爱家里子侄的,前提是不胳膊肘往外拐,这榆哥儿要招赘,那就是要把柳家的家底托于外人,大哥能愿意。”

齐春花看着一旁扁着嘴巴的狗蛋就来气,这死孩子听到两句胡沁就出去瞎咧咧,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了,他们还得给收拾这一堆烂摊子。

“行了,吃饭吧,晚点我和你一道去,我也找大嫂说两句话,让大嫂时不时敲敲边鼓,所幸这入赘的人家一时半会也寻不来,这空档口说不得大哥就想通了呐!”

齐春花想说的是柳榆决定的事谁能拦得住,就算他柳茂林仗着是长辈插手,也只有被撅回来的料。

不过自家男人一向敬重这个大哥,也就止了口。

另一边柳榆回到家,家里柳福生和年翠花已经吃好了饭,正坐在院中劈竹片,预备做竹编。

他们村背靠翠峰山,最不缺的就是竹子,村里百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有竹林,翠峰山更是峰峦叠嶂,从山脚到半山腰,竹子长的更是繁茂,和满山的树木更是一年四季都能平分景色。

是以他们村子也以竹为名,唤作竹园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靠着这恁多的竹海,就连村里七八岁的孩子都能拿竹子做出个小玩意。

大人们农闲时更是把竹编当做一种消遣,存的多了,附近十里八乡逢集会便能拿去售卖,这些天生天长的竹子对于村民们来说算是无本的买卖。

生意虽说不甚好,也总能挣点吃盐钱。

”让你拿个鸡蛋都能不见人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镇上现买呢,赶紧去洗手吃饭,凉的话就再加一把火。”老太太见人终于回来,忍不住抱怨两句。

柳榆见阿爷阿奶一个劈竹片,一个娴熟的编着竹筐,心里的那股郁气忽的平静许多。

冲二老点点头,就往灶房去了。

锅里约摸还剩两碗疙瘩汤,青翠的葱花点缀其上,飘着的金黄鸡蛋花令人看着更添食欲。

柳榆探了探锅边,还有余热,也就不费那个劲再打火添柴了,拿大海碗都盛了出来,再往锅里添上一瓢水润锅省的待会儿粘住的面糊难洗。

疙瘩汤的温度恰恰好,柳榆三下五除二喝完,又快速把锅刷好,刷锅水也没舍得扔,提到猪圈倒在猪食槽里。

“榆哥儿,今晨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年翠花见孙子终于忙好,便招手把柳榆叫过去,这个孙子是她一手带大,他的脾气秉性她全部清楚,柳榆回来便沉着一张脸,她就知必是出了什么事儿。

等人吃过饭,见柳榆的面上也松快几分,年翠花没忍住心底的担忧,还是问了出来。

“阿爷阿奶,我想招人入赘。”柳榆坐在老太太身边,沉默一会儿道,接着便把早上从狗蛋嘴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一皮隔一皮,孙子不是儿,更何况还是重孙子,且柳榆出生即丧母,那是她黑天白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和老儿子也不差什么。

如今孩子受了这般委屈,年翠花在火大之余可谓心疼非常。

拍了拍榆哥儿的手,和老头子对视一眼,也认真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肯入赘的人家无一不是家里兄弟众多,又娶不起媳妇的。

柳榆见两老开始扒拉村里可能入赘的人家,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这些人选不是好吃懒做便是有所残缺,再不就是年岁偏大。

柳榆听得心烦,便拿起墙边的背篓,和柳福生,年翠花打过招呼,带上镰刀,便要出去割猪草。

柳榆家算是在村尾,竹园村颇大,百十户人家三三两两住散落在翠峰山脚下,多是依竹林或是河沿不远建房,他们家这处在河弯,五户人家居住于此,也是为着大家有个照应。

“榆哥儿,打猪草呐!”

“是啊,婶子,你们在洗衣裳啊。”

说话的是柳榆家出了五服的族亲,堂叔柳茂根的婆娘。

柳榆冲河边洗衣的妇人夫郎们打过招呼,便开始捡着尚算鲜嫩的草割去。

三四个妇人蹲在河边特意垒成的石板上,一边捶打衣裳,一边叙着家常。

“田家的今儿一大早来同我借银钱呐!说是他家的两个小子下聘还差几两银子,可把我吓的,这我上哪给她弄几两银子。别说没有,纵是有我留着给我家河生做老婆本不好吗。”林氏一边捶打衣裳一边道。

“田家的终于舍得给长生娶媳妇了,可怜见的,就是头牛那还有喘口气的功夫,长生从会拿锄头就再没歇过,有她这么当娘的吗。”

“嗨,想什么呢,她怎会舍得花钱给长生娶媳妇,是长喜和长寿说定了亲事,兄弟俩下聘银钱不够,长生这孩子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熬出头,这都二十一岁了吧。”

“有二十一了,我嫁过来时他都七岁了,瘦的一把骨头,长喜和长寿倒是长得白白胖胖。”

“一样都是儿子,咋田家的婶子恁不待见大儿子。”刚嫁进来的小媳妇不懂里面的弯弯绕,好奇道。

“长生是她们夫妻捡回来的孩子,说来也怪,自打长生来家后,原本不开怀的水三妹在隔年后就三年抱仨,头先生了一对双胎男娃,后面有生了个姑娘。”妇人冲不明根底的小媳妇开口解释道。

河生娘叹口气:“只是从此之后,长生就是这夫妻俩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俩就看长生百般不顺眼,时不时磋磨一番。”

“他们既不想养,把孩子送人便是,那些不能生养的夫妻想必抢着要,作甚要折腾一个小娃儿。”新媳妇颇是不赞同。

“送人!他们且没那份善心!”

“人家心狠着呐!那都是偷着往山里扔,扔了两次,次次长喜和长寿大病一场,没法子,又央着村里人帮着去山里找回来接着养,这夫妻俩不说长生带着福气,反到处说长生是灾星,还好最后村长放话,再把娃偷扔山里,就是再找回来也绝不给他们夫妻养,这才消停下来。”

“这真是造孽啊!”新媳妇也不知说什么好,长叹一声。

这些事柳榆也有耳闻,只是知道的不是那么详细,今儿算是听了个全,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田长生和他家离的有些远,又比他大上几岁,这几年没甚交集。

还记得他幼时因为没有娘,长的也不遭人喜欢,力气又大,那会儿年岁小,被一群鼻涕都没擦干的孩子取笑,他还不懂如何控制力道,和村里孩子打架下手重了,从那再没人和他玩了。

他那时最爱的就是在家后的菜园里数蚂蚁,看蚂蚁搬家,衔吃的。

也就长生有时候从山上打柴或是挖竹笋下来,碰见他会给他一把野果,或者甜草根。

记忆中那是个瘦弱又生的好看的男孩,话很少,自己同他说话,他就会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轻笑。

后来长大,各自忙活着自家的家事田地竹林,反倒是见的少了。

不过一个村子的,终归也能碰见,柳榆扒拉下自己的记忆,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田长生从那个生的俊秀的男孩,变成了消瘦沉默,不知道啥时候脸上长满胡须的一个男人。

田长生的面貌隐藏在那一头怎么也洗不干净,和那满脸胡茬后面,柳榆怀疑,恐怕就连田家人也不知他如今长什么模样。

想起长大后田长生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柳榆不由有些唏嘘。

这样勤劳肯干,踏实的男人,虽然邋遢了点,若是能给他做夫婿好似也不错,至少比村里那些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强。

柳榆看一眼兀自同人闲话的河生娘林氏,想到村里传言的天富贵夫妻俩的无耻,就知让田长生给他当上门赘婿怕是不容易。

这样一个吃苦耐劳,比牛都好使唤的苦力,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田家夫妻俩怕是不会松口放人。

柳榆是个行动派,心里有了念头,那是越想越合适,便一边割着猪草,一边默默盘算这件事。

到了晚间,吃过晚饭,柳榆不动声色从老太太嘴里套话,年翠花是看着田富贵夫妻俩成家养娃生娃的,知道的比河生娘更多。

柳榆也就更清楚的知道,田长生在田家的处境,比他今儿听到的还要凄惨。

正想着同柳福生和年翠花合计一番让田长生给他当赘婿的事儿,就听篱笆院外,有人唤门。

“是你大伯的声音,快去开门,想必是为着你招赘的事儿来的,这事我和我阿爷做主,你待会儿莫要插嘴。”

年翠花皱着眉头,细细交代柳榆,期望待会儿他能压住自个的脾气。

“爹,娘,榆哥儿找人入赘这事儿是谁的主意,二弟的身后供奉有我们兄弟,我们若是去了,还有我家的柳雁,三弟家的柳繁和柳山,怎么非得就要招婿,咱们家的田地,家底,难道就要白白便宜了外人不成。”

柳茂林怒气冲冲,一进堂屋就噼里啪啦开始数落二老,看着柳榆的目光也带着恨铁不成钢。

柳榆正要上前理论,被年翠花一把攥住手腕:“榆哥儿,去给你大伯沏碗苦茶来,去去火气。”

支走了柳榆,老太太的眼泪簌簌而落,眼泪在这张满布皱纹的脸上,真是现了什么是老泪纵横。

柳茂林看老娘哭的伤心,声音不自觉轻了几分,又解释一遍自个的立场,再三发誓,二弟夫妻的香火会由侄子们供奉,哪个敢怠慢,他到时定要把腿打折。

年翠花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拉着大儿坐下,这个儿子向来吃软不吃硬,和他硬着来只会更加激化矛盾,且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侵占兄弟家底。

年翠花把准了大儿子的脉,便把眼泪擦干,细细分说今早上的事情,同大儿子说过招赘的原由后,再把招赘的好处慢慢分说与大儿听。

“榆哥儿是咱们自家的孩子,咱们自然怎么看怎么好,别说外村人,就是咱们村里人还有多嫌他的。

“这要是嫁的人家不好,无异于跳进火坑,这若是和夫婿生活在自家,咱们也能看顾几分,待将来有了孩子后,也是姓柳,如此,你二弟也算后继有人。”

“什么后继有人,这不是自个哄自个吗,再是姓柳,那也是外人的种,再说,就算榆哥儿嫁人,我们这些叔伯,他几个哥哥一样给他撑腰。”柳茂林一脸的不赞同。

年翠花听大儿子说话如此难听,脸色便是一变,冷笑道:“既如此,你明儿便去你那两个亲家家里,把梅香和梅云的夫家人都痛打一顿,他们两家如此折辱我的孙女儿,怎没见你这当爹的出头给闺女撑腰。”

年翠花看着憋红一张脸的柳茂林,眼中满是失望:“你连给闺女撑腰都不愿,怎么让我相信他日你会给榆哥儿撑腰。”

柳茂林被说的坐立不安,站起来解释:“娘,榆哥儿和两个丫头的情况又不一样,榆哥儿嫁出去,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柳茂林正要寻求赞同,转眼看见一直沉默的柳福生脸上也带着怒意,不由嚷嚷道:“梅香和梅云自个不争气,梅香嫁到许家这恁多年就生了一个丫头,梅云若是打心底里孝顺公公婆婆,亲家又怎会不疼爱她………”

啪!啪!

柳茂林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盛怒的老母亲。

“娘!”

“怎么,照你方才说的,你若是个好的,也不会挨我这两巴掌。”

“老大,道理上来说,我们已经是两家人了,榆哥儿招赘这事儿我们只是知会你,并不是和你商量。”年翠花心口烧着一团火,说完这句话后,看也不看柳茂林。

“爹,你看娘,咱们柳家的家底,留给我们柳家的子孙不好吗,做甚要便宜外人。”

“大伯,我家的家底也是我和我爹辛苦攒下的,凭甚不能留给他的子孙,大伯为免操心太多。”

柳榆把茶碗放在老旧的方桌上,看着灯火下一脸气急固执的柳茂林,心里满是无力。

他这个大伯品性不坏,更甚至是有口皆碑的老好人,却也古板迂腐的让人头痛。

柳榆不想和他继续纠缠这个,只道:“大伯若是顾念我这个侄子,还请大伯帮着张罗招赘的事儿,附近十里八乡有那勤快肯干,又生的不错的好男儿,大伯也给掌掌眼。”

柳茂林都给气笑了:“人家这么好,作甚要当上门赘婿,还生的不错,那脸看着是能饱饭还是咋的。”

“对着好看的脸,我能多吃两碗饭,下地干活也有劲,再说,凭啥男人都想娶贤惠漂亮的,我这和娶妻不差什么的,一样的给聘礼,怎就不能找个顺眼好看的。”

柳榆并不怵这个大伯,冷冷一笑,反唇相讥。

“行行行,我倒是看你能找个多下饭的。”

柳茂林说不过侄子,自个爹娘又不帮着自己,最后一甩袖子气哼哼走了。

年翠花生怕方才大儿说的话进了柳榆的心里,忙拉着柳榆坐下解释。

”你大伯就这么个脾气,没啥坏心,他这脑子就一根弦,不会拐弯想事情。”

柳榆对上阿奶关切的眼,淡淡摇头,表示自个并不放在心上。

他对他大伯的崇敬,早在几年前有关堂姐的一场破事里碎完了,心里也早没了期待。

因为心里存了事儿,这两日,柳榆去地里做活,或者进山打柴,再或者在自家院中收拾家务,耳朵和眼睛总会自动留意田长生的身形和信息。

奈何一连三日,连田长生的头发丝都没见一根,倒是又听得几句关于田富贵家的家事。

说是田富贵水三妹夫妻俩因为凑不齐聘礼,已经放出话来,要给十六岁的幺女田秀秀相看人家,预备用田秀秀的彩礼填补这个缺口。

听说田秀秀已经绝食两日了,躺床上不吃不喝。

不管是田长生还是田秀秀,碰到田富贵这样的爹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柳榆熟练的把树上的枯枝打下来,正想着这事儿,就听到一阵细细弱弱的抽泣声。

“是谁!”

抽泣声戛然而止,柳榆寻着方才听到声音的方向,拔开茂盛的艾草走了过去。

“秀秀?你怎在这儿。”

面前的姑娘正是田秀秀,一身旧衣的田秀秀哭的眼圈红红,头发也有些散乱。

柳榆看她去的方向,那是上山的小路,因为要避开竹林捡拾木材,他在的这处已经颇高,也不知田秀秀上山干嘛。

见田秀秀两串泪珠子不要钱一样往下掉,柳榆便开口询问。

田秀秀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缺口,顿时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说明原由。

原来,田富贵夫妻俩嫌弃正常婚事给的彩礼少,准备择定媒婆说的一门亲事,让田秀秀给镇上的一家富户做妾。

“那家的婆娘生不出孩子,想找个好生养的,生下男娃后就给打发了,他们还让签下什么卖身契,说是到时候再放归娘家,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万一他们偷偷把我发卖了,我又找谁说理去。”

“到时给一笔银钱堵我爹娘的嘴,想必他们也乐意的很,人家又捏着我的卖身契,想来就是告到官府,理也在人家那边。”

“我大哥最是疼我,我要进山找我大哥……呜……呜……大哥进山这么几天不归,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田秀秀一行哭一行说……

柳榆闻言吃了一惊!

“你说你大哥已经进山好几天了,他进山作甚。”

柳榆忙把柴刀拿上,扯着田秀秀就往山上走。


翠峰山高崇挺立,里面有相对平缓的谷地,也有石头纵横,陡峭的山涧。

从山脚到半山腰,生长的多是各种竹子,也不知田长生这会儿在何处。

从田秀秀口中得知,因为家里近来要给田长喜和长寿下聘,银钱就有些不凑手,田富贵和水三妹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希望田长生进山采得值钱些的草药,二是拿田秀秀的婚事换聘礼。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田长生进山不知所踪,田秀秀也将要被卖给老男人借腹生子。

柳榆和田秀秀一边寻人,一边大声喊田长生的名字。

期望在他们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田长生能给予回应。

及至金乌西坠,也没寻见田长生的影子。

“我们先回去吧,明儿一早再来找。”柳榆看着天色,对田秀秀道。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深山,出来就得好一番时间,再晚些怕是要在山里摸黑走。

田秀秀有些迟疑,柳榆示意她看天色,田秀秀这才不情不愿跟着一起下山。

上山的时候因为要找人,速度上慢的多,这会儿因为赶着下山,两人的脚程也快的多。

紧赶慢赶,黑暗还是彻底笼罩了这座山林。

好在已经到了熟悉的山路,柳榆但也不怕,捡了根木棍,柳榆拉着田秀秀冰凉的手,一气走到了山脚。

回到村里,两人才算歇口气。

“榆哥儿,我今晚能在你家留宿吗,我不想回家。”田秀秀绞着衣袖,支支吾吾道。

柳榆眼睛一闪,想了想道:“也成,不过不能被我阿爷阿奶发现,你先在这躲着,等我爷奶歇下,我再过来接你。”

田秀秀在此之前也是没经过风浪的小姑娘,看着这漆黑一片的天色就有些瑟缩。

“不怕的,这儿很安全,你就待在这儿,我阿爷阿奶睡得早,不会太久。”柳榆把麦秸垛拽出来一个窝窝,让田秀秀坐在那处。

田秀秀坐在散乱的麦秸杆上,背靠着柴垛,心里果然踏实不少。

回到家,柳福生和年翠花已经吃过晚饭,见柳榆身上有些脏乱,就有些担忧,忙询问今儿怎回来的这般晚。

柳榆随意扯了个借口糊弄过去,又给两老兑了洗脚水洗脚,见阿爷阿奶洗完脚进了屋子拴上门,方才悄摸摸走出去。

两个人轻手轻脚进到柳榆的房间,柳榆给田秀秀打了盆水,示意她洗洗头脸。

又去灶房把两老留下的吃食热热端来。

一大海碗的疙瘩汤,另外还有三个个杂粮饼,一盘青翠的炒青菜。

两人一人一半分食干净,柳榆收拾好灶房,匆忙洗漱干净,两个人就胡乱睡下了。

床上多了一个人,柳榆很有些不习惯,夜里睡得也不怎么好,翻来覆去迷迷瞪瞪的怎么也睡不踏实。

许是这一天对于田秀秀来说颇是疲累,一沾枕头就睡得香甜,还打起了轻微的小呼噜。

柳榆脑袋泛着迷糊,心里有些羡慕田秀秀的好睡眠。

鸡打第一声鸣的时候,柳榆悄悄起身,点了油灯进灶房和面,他估摸着时间,快手快脚的炕了一摞饼子,又煮了小半锅蔬菜疙瘩汤。

又忙进屋把田秀秀摇醒,让她赶紧去灶房吃饭。

田秀秀迷迷糊糊的穿戴整齐,柳榆见她还没清醒,忙打了盆水让她洗把脸。

冰冷沁凉的水泼到脸上,瞬间激的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

“快点吃,吃完饭就找个地儿躲着,等天亮后爱干嘛干嘛,只是莫要回家,等到天黑再装作被人找到。”

柳榆拿起一块饼子塞到田秀秀手里,又盛出一碗疙瘩汤放在灶房门口加速晾凉。

天色已经不再漆黑一片,天空也现出黎明前的灰蓝色,田秀秀吃完饭,怀里揣着柳榆给的几块饼子,道过谢后悄悄的离开了柳榆家的院子。

柳榆吃过饭食,看看天色,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今儿饭食怎做的这般早,我晨起去灶房,那饼子和疙瘩汤就剩一点热乎气了。”年翠英在院子里喂鸡,见柳榆从屋中走出,不由笑道。

“嗯…夜里睡不着,索性就起来把饭食做了。”柳榆含糊道。

“莫要想太多,就算是入赘,这男子的人选我们也得挑仔细了,一辈子的事,急不得。”

柳榆闻言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自家阿奶误会了,不由好笑,待要说些什么,就听外面突地传来一声女人的嚎啕声。

两人忙出了家里形同虚设的篱笆院子,就见不远处的竹林旁,一个妇人捧着个什么东西,哭的凄惨。

“好像是田富贵家的婆娘。”年翠花眯着眼睛确认道。

“长生娘,这是怎地了。”附近的村民都被这哭声吸引而来,团团把水三妹围住,七嘴八舌询问原由。

“我们家秀秀不见了,昨儿和我吵了一架后赌气跑了出去,我以为她去了姥姥家,今早上我娘家来人送菜蔬,说并没有见到我们家秀秀,我在这儿找到了秀秀绑头发的一根发带……”

“啊……我可怜的秀秀,你快些回来吧,娘再也不逼着你了……”水三妹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看起来十分埋汰。

有那生养过的妇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开始安慰。

“你们谁,谁昨儿见过我家秀秀。”水三妹推开围着的妇人,一双泪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村民。

“昨儿我在河边洗衣裳来着,恍惚看见一道人影抹着眼泪拐进了山道。”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你这毒妇,心肠怎这般坏,既知是我家秀秀怎不拦着些。”水三妹面目狰狞,冲着提供线索的小媳妇骂道。

柳榆看向小媳妇,这是他们河弯处张家新娶的媳妇,仿佛叫做秋菊。

“我家秋菊刚嫁进来不过三月,村里的人脸都没认全,怎知道那是你家的秀秀,若不是你这老货被钱财迷了眼,秀秀怎会离家出走,若说毒妇,那也是你这没心肝的娘造的孽。”

李氏一把儿媳扯到身后,冲着水三妹就是一通骂。

“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既知秀秀上山了,村里人能搭把手的都上山帮着寻寻。”村长闻讯赶来,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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