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所以，这种幻觉每天都出现吗？”

精神病院一楼理疗室中，医生合上病历本，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年轻人生的一张极标致的五官，笑起来眼尾微微上挑，诱红色的嘴唇，天生给人一种睥睨世俗的感觉。

他眉头微蹙，语气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真觉得我精神有问题吧？中二病而已，我没病！”

医生仍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没回答这句话。

来这里的人，十个里面有十个都觉得自己没病，实际犯起病来一个比一个癫。

这个帅哥来之后倒是没犯过事，但看起来就癫。

属于那种他在大街上碰到，出于职业习惯，都会下意识多观察几眼的。

但帅哥本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问题，叹了口气，转而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我和我养母关系不好，她把我赶到精神病院就是想独占我爸妈遗产！真的！请问我能请律师吗？”

帅哥看着医生，一副“我是正常人”的坚毅表情。

医生耐心道：“律师来了也得给你做测试。”

测试结果可能还是癫……

“那你能帮我和律师联系吗？”

医生和人对视几秒钟，最后终于妥协：“我可以帮你联系，但是，你先配合我工作，把这张表填了。”

他敲了敲桌子上的表格，上面俨然列着一些例行的检查项。

【姓名：林晟；性别：男……】

【1.按时吃药：是、否】

【2.思维逻辑：沉默、自言自语、迟缓、正常、跳脱……】

【3.情绪：亢奋、惊恐、忧郁、难过、暴躁、适中……】

【4.幻听/幻视：无、轻度、适中、严重】

【……】

医生拿起笔，准备在检测表上打钩：“按时吃药没？”

林晟点点头：“按时吃。”

“滴——说谎！”

林晟：“？”

林晟这才发现医生将旁边的测谎仪打开了，此时测谎仪闪烁着刺眼的红光，机械音重复道：“说谎！说谎！”

“……”

医生毫不留情，在“否”一栏打了对钩。

林晟眼巴巴的看着，叹了口气：“精神类药物怎么能乱吃……”

医生没答话，继续在下面的栏目打钩。

思维逻辑：正常。

情绪：适中。

“有没有幻听和幻视？”

林晟看了眼测谎仪，沉重地深吸口气：“没有。”

“说谎！说谎！”

“嘶……”

林晟拧起眉头：“……我要投诉了啊，你们这机器坏了吧！”

医生默默看了林晟一样，把测谎仪接到自己这边：“说句实话，你这种情况请律师也没用。”

“滴——诚实！”

“我能理解你想出去的心情，但是基于社会治安考量，在监护人没有精力照顾你的情况下，你还是在这里待着比较好，这里对你来说很安全。”

“滴——诚实！”

林晟：“……”

医生重新把测谎仪接到林晟那边，打开开关：“我会帮你联系律师，但是，你先配合我工作，把表填了。有什么幻觉？描述一下。”

林晟沉默了半晌，终于妥协地叹了口气：“如果非要说，就是一只浑身血红色的兔子人偶……它现在站在你身后。”

林晟有些恶趣味，直勾勾盯着医生身后虚空中某个点，眼睛还跟着牵动着，好像那里真有什么会动的活物一样。

他转而看向医生，一脸无辜地笑道，“它现在转头看你了。”

空气骤然凝固了几秒。

“滴——诚实！”

医生：“……”

身后传来一阵冷风。

他战术性推了推眼镜，古怪地看了一眼后面的白墙。

等林晟填完表，他顺手搬了个圆板凳，换了个位置坐到了理疗室另一边，才道：“下一个。”

……

今天是星期四，精神病院有一整个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林晟在理疗室做完测试，就赶紧往宿舍走。

他走得挺急，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一样。

事实上，在林晟的视角看，确实有东西追着他——

那只又脏又臭血淋呼啦的死人偶兔子！它把一双大脚踩在地上啪嗒啪嗒响，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黏一滩恶心的血脚印！

兔子张着嘴，半截舌头参差不齐，边说话边往外呼呼冒血！

但那也完全不影响他跟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的语速：

“那医生对别人可没那么多话！你上一个人进去三分钟就出来了，他跟你说了十五分钟！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让他请什么东西？绿尸？请那玩意儿干什么！多恶心啊！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从进来这个地方话就变少了，呜呜呜……”

兔子说话的声音并不是正常人类的声音，如果非要描述，林晟觉得像把泡沫用橡胶底的鞋子强行捻进沙子里一样！

是用那种非人类的声音组合起来发出的人类语言的怪诞声音，让人听起来就忍不住想一拳把他的鼻子锤进去！

尤其是它那聒噪的哭声，让人听了直感觉全身的骨头缝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林晟停住脚步，仰头呼了口气。

他等不及回宿舍了，干脆拐进了最近的洗手间。

兔子想都没想，哭着吧嗒吧嗒就跟了进去，刚一关门——

嘭！

它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开花拳。

林晟要气疯了，嘭嘭嘭对着兔子的脸又砸了好几拳：“你烦不烦人？你不恶心？你能不能把你那舌头收起来！弄得全都是血啊！”

他扯着兔子的耳朵摁在地上，又踹了两脚，颇有些歇斯底里：“把血都收回去！！”

精神病院所有的地方都有摄像头，毫无疑问他这个举动被摄像头录下来，又变成了对着空气张牙舞爪的“异常行为”。

林晟也不想有这么多异常行为，但是这个兔子太贱了！

他锤了一手血，兔子却越哭越凶，他不得不吼道：“别哭了！你正常点！”

兔子哭声戛然而止，血糊糊的空洞眼眶直勾勾对着他，好像在揣摩他的情绪崩到哪一步了。

僵了半天，它才恋恋不舍把那半截舌头收回去，身上的血迹也消失了，变成了一副巨大的兔型人偶。

就是脸有点肿……

兔子舔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讪讪地站在林晟身边。

林晟一阵头大：“很好，兔子，接下来24小时内，精神病院会随处可见一串清晰的巨型血脚印，还有一个满头都是血的精神医生！”

刚在理疗室，兔子垂着的半截血舌头滴了那医生一头血……那些血迹，根据常理，要等到24个小时之后才能消失。

只要不是兔子身上的血，都要24小时之后才消失。

兔子肿着脸，保持微笑。

林晟心里骂了一句。

对牛弹琴……

他平复了下心情，拧开卫生间水龙头，冲洗手上沾的血迹。

一边洗手，一边抬头看镜子。

厕所在阴面，今天恰好还是阴天。

声控灯忽然灭了。

镜子倒映出他身后的红眼微笑兔子人偶，倒映出他手上的血渍，以及他自己平静无波的清晰面孔。

林晟看着镜子里的场景出神。

而身后的兔子看到，则是仰起那张诡异微笑的脸，一脸无辜似在回应他。

林晟收回视线，抽了张纸巾擦干手指，径直出了洗手间。

时至今日，他都不确定这只兔子是不是幻觉。

兔子的“智能化”已经远远超出了幻觉的范畴。

可是除了幻觉，他不知道该怎么用科学手段解释这一点。

他也没搞清楚兔子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单纯的能看到。

……而别人恰好看不到，而已。

此时大厅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家都做完了诊疗。

却没几个人说话。

事实上，这群精神病人每天都很安静，大多数人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忧心忡忡小声念叨着什么，也有几个一脸空洞，茫然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他们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思考，但并不是在思考什么人生的过去和未来。

而是在思考自己刚刚在思考什么……

“小林！”

林晟回头，喊他的是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看起来三四十岁。

女人一脸听到八卦的样子，操着口“哩哩哩”的口音，拽过林晟小声道：“我听那些护士说你出车祸啦？是得了脑震荡才来这里啊？”

林晟颇为乖巧的朝人笑道：“是啊何姐。”

“哎呦，得个脑震荡怎么要来这种地方？这里的人都不正常的嘞！”

林晟有些无奈，学着她的口音道：“没办法啦，只能希望早点出去啦！”

“哎呀你这个小娃娃，还学起我说话了……”

林晟和这个自称姓何的女人聊了几句，转而上了楼。

他第一次见何姐的时候，觉得这女人看起来挺正常。

直到后面何姐每看到他一次，都要重新读档说一遍：“我听那些护士说你出车祸啦？是得了脑震荡才来这里啊？”

果然。

正常人谁进这地方……

不过，要说因为脑震荡住进精神病院，也算不上错。

林晟一个月前出了场车祸，脑震荡造成短暂失忆。

醒来之后……短暂性的把死兔子忘了。

他昏迷了五天，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巨大的人偶兔子守在床头柜上揪隔壁小孩花瓶里的花瓣。

林晟还以为是什么社会活动组织的人偶套装。

“还挺逼真。”他说。

兔子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半天才用它那抽象的嗓音难以置信道：“林晟，你不记得我了？”

林晟心想：现在coser这么严谨，都要还原角色声音了？

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爱玩cosplay的朋友，也不知道这人偶是什么角色，但既然对方知道他的名字，那肯定是朋友，也没多想：“捂这么严实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我睡多久了？”

他只记得自己骑车去便利店买东西，不知道从哪里窜来一个醉驾的酒鬼，直接把车冲上马路牙子了！

他连人带车飞出去老远，醒来就在这儿了。

兔子没回答他的话，后退两步直勾勾盯着他，盯得林晟头皮发麻。

“49床醒了！”

二人僵持间，推门进来了个护士，护士欢快地喊了一声，拿了个小本子做临床记录，还叫来了个穿白大褂的医生。

“这49床帅哥躺了快一星期了，一个来看的都没有……”

“这么帅都没女朋友？”

“……家里人也不来看啊，他妈当天来签了几个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书就走了，太可怜了。”

门外几个护士听到声音互相讨论着，路过门口的时候还纷纷对林晟投以悲悯的目光。

林晟只当没听到。

医生匆匆进门检查了几项指标，然后把病床上的那一圈挡帘拉上：“再做个全身检查，把裤子脱了。”

“你……”林晟难以置信指了指兔子，问医生：“他不出去吗？”

“谁？”医生忽然狐疑地看向林晟，“谁不出去？这里除了你和我，还有别人吗？”

林晟眨眨眼：“他啊。”

林晟指着兔子，医生脸上的表情颇有些耐人寻味。

良久才道：“那里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