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04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日免 主角:赵自秋 奚东
只是很快,学校开了第二次集体研讨会,总是如此,开不完的会,像过家家一样,领导们不约而同扮演着领导,甚至不如我们上课小组讨论得出一道数学压轴题解析过程来的快,一个问题翻来覆去的谈论,于是最后的结果公布来到了一个月后的周五。
红色大字报,以及崭新的红色横幅。
我站在教学楼下自下而上看横幅,又目不转睛盯着大字报。
周五放学,人从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同我擦肩,偶尔会有人朝我皱起愤愤不平的眉头:就是他!就是他!听说本来应该是刘平的名额,结果事到临头……
又有人打断:嘘!你不要命了?你不知道他跟赵自秋……
“奚东。”
乌合之众瞬间溃散,我回头,看向不远处神色冷冽的男生,笑道:“赵自秋。”
额外的视线施撒给一角土头土脸又鼻青脸肿的男生,嘴角弧度不变:“刘平。”
赵自秋揽过我的肩膀,神情懒散,像没骨头的皮套一样挂在我的脖颈。
“开心了?”
话音刚落,旁边自有察言观色的人拎着刘平上前,男生啪叽跌落在地,哭瘪着脸惴惴不安。
怎么不笑呢?抢我名额的时候怎么却在笑。
我俯身,抬腿踩在男生油腻至一缕一缕的枯毛之上,深深压向地底,任由纷杂的灰尘覆盖住他的面庞,模糊他的泪腺。
我面无表情:“是我的就是我的。”
大笑声忽然如雷贯耳,约莫是发现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我慢慢抬眼看向为首的那个,静静问道:“很好笑吗?”
在给赵自秋献殷勤的人里,刘平排不上号,但即便如此,只要刘平张口,赵自秋随手就可以把我两年的努力抹除,让我自愿拱手相让,打引号的自愿。
“你是在笑我,还是笑他。”
我不满的捏住为首男生的脖子,看他在我指间挣扎扑腾,周围又不知为何突然安静的如同深夜,我便不语,融入这一片寂静,直到他的脸开始发红淌汗,长满青春痘的脸发出庞臭的油腻汗臭味,像扑棱蛾子一样——渺小,恶心。
我厌恶昆虫,尤其是鳞翅目类。
“奚东,走了。”
背后传来声音,赵自秋的声音很好辨认,我利落松手,垂眼静静凝视着瞬间划跪在我的脚底正大口喘气的男生,好不狼狈啊。
这只不行,我有些可惜的在心里微叹,刘平是蚂蚁,抬脚就能踩死,这只不行,扑棱蛾子会飞,得用手才能捏死。
“也不嫌脏手。”赵自秋有些嫌恶,低头不知用从哪里来的手帕正擦拭我的手指,只两下便有些不耐烦,把手帕扔向我,“你自己擦。”
他有洁癖,也不准我身上沾染上别人的味道,都说赵自秋身后跟着一群狗,但我总觉赵自秋才是真正的狗,鼻子好不灵敏。
我接过手帕,低头认真擦过手,连赵自秋的味道一同抹去,再把手帕递还给他,赵自秋当然没要,什么东西在他手上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我知道,但还是客气询问,得到回复后再把手帕迅速揣回兜里,自从发现赵自秋手帕是蚕丝做的后,我经常会随手捡他随手扔的手帕……卖。
好像是什么国外牌子,纯手工制作,特殊工艺,大师匠造,但传承断代,不再生产,现在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总之生意很火爆。
“赵哥,不是我说,这奚东总是捡你不要的手帕,不止一次两次了,我这拍的有照片留证,我看……”不知道哪个跟班上前告密,都是狗腿子,只是因为我最近得了赵自秋的眼,便引来无数明里暗里的恶意针对,不是这一次了,一次两次我也不忍,更何况三次四次,我深觉好笑,留证是吧,告密是吧,面上不显,翻脸暗暗在死亡笔记上狠狠记了他一笔。
“……保不准暗恋你!”
我步子一顿,Duang一下撞到赵自秋后背,我没想到他步子也一顿,他顺势淡淡瞥向我:“暗恋我?”
“捡我不要的手帕?”
“……”
这是道送分题。
“没有。”
赵自秋挑眉:“没有暗恋我还是没有捡我不要的手帕?”
我不说话,因为我真的捡了他不要的手帕……去卖。
见我不说话赵自秋很快便没了兴趣,懒懒收回视线,“谅你也不敢,不管有没有,不该有的心思最好没有。”
……神经。
当时还没有普信男的说法,不然我高低给赵自秋名字后头缀一个。
“喜欢手帕明天周六来我家拿新的。”赵自秋不轻,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我一踉跄,挨得近,明明空气是流动的,但我总觉得空气只剩下那么一点,为了活命,我和赵自秋不得已只能争抢那仅剩的一点,所以我们呼吸交缠,分不清谁是谁,呼吸间的热量扑闪在我的耳畔,我耳朵敏感,下意识闪躲,微不可察的侧过头,赵自秋却毫无边界感,就像丝毫没有觉察出我的抗拒一样,漫不经心掀起我的头发,轻笑道:“阿东,你眼尾怎么这么红?”
我瞬间惊醒,心脏砰砰的跳动让我以为它正在煽动其他的组织和器官跟它一起玩摇滚音乐,我一把推开赵自秋,那一刻我脑子空空,没有思考推开赵自秋后的后果,只是任由条件反射,匆忙捋顺长的遮眼的黑发,一下一下抚平受惊错拍的灵魂。
良久沉默,空气凝滞顿涩,消失的理智渐渐回拢,我欲要解释,却听见赵自秋不咸不淡道:“逗你玩呢。”
说完便率先走在最前面,迎着悬挂在西边将将落下的太阳余晖,把我们的影子都踩在脚底,我侧步走向没人的地方,孤零零的绵延身影盖住身前昏暗不明的路。
我得罪了赵自秋,那又如何,我依旧可以放下清高去殷勤讨好他,算来算去也不值几个钱,不过听个响的几毛硬币,就跟他身后的跟班一样,只是我们又不同,他们讨好赵自秋是想从他那里图谋些什么,或者他们的父母让他们讨好赵自秋,总之,要钱、名或者利,我不是,我从不想从他那里索要什么,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仅此而已。
我无能为力也无计可施,我不能斗争也没劲斗争,我谁也斗不过,所以我歇声不语。
我会算命,给别人算,自然也给自己算,我算了十来年,最后算出自己不过是死路一条的烂命,都烂命了,就不搞跟命运抗衡,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套了吧?
我和赵自秋是金字塔的地基和尖翘,他死死压在我的身上,但刘平不一样,我们都是蝼蚁,互相踩踩,跟qq空间互踩大差不差。
在此之前,不一样的也就是跪在地上灰头土脸的人是我,趾高气扬的是刘平,也就这点区别罢了。
这又显得小人得志,没办法,我本是小人,只能抽刀向更弱者。
后来就到了大学。
我学的计算机,他们说这个工资高,所以拼命学,学到全校都知道计算机学院有这么个人。
我住在图书馆,我没有朋友,我连班里几个人都不知道,我脱离集体,一头扎进代码。
大二下,手机响了,是一通陌生电话,我接了。
愣了两秒,那边喂了半天,以为信号不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奚东是不是啊,吴老师昨晚昏倒进医院了,医生说让料理后事怕是再活不了几天了,现在意识不清,谁也不认识,嘴上只嚷嚷着要见你,你在吗?有空的话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吧。”
嘣的一声,心里那根弦彻底断了。
那是我前半生第一次做飞机,只是好巧不巧,飞机延误五个小时,我心中的天平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倾斜,直到濒临崩溃。
我跟机场的工作人员歇斯底里的大吵了一架,我质问他们飞机为什么不起飞,得到的回答是天气原因,他们也很抱歉,我又大喊,我不管,起飞,起飞,现在就起飞,我大叫,我现在就要回家。
可笑吧,像个精神失常的精神病患者,我大吼大叫,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像最锋利的矛扎在我的身上。
于是一个人的吵闹变成一群人的吵闹,机场也就被同化成菜市场,我想象中的自己像诸葛亮舌战群儒一样,其实只是少的可怜的自尊心被刺中,天气原因天气有什么错,飞机延误飞机有什么错,工作人员又有什么错,最后我握着因为着急出门不小心扯断右肩带的书包背带,低头用力鞠躬,给这场由我发起的闹剧扫尾,“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没能控制住情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闹剧彻头彻尾的结束,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手机叮叮作响,开始是短信,后来是电话,我心脏嗡鸣,无法顾及其他。
我没有朋友,除了软件的推文和班群消息,也只有赵自秋会出现在消息弹框里,打给我无外乎是问我人在哪,他们组局聚会缺个倒酒端茶的乖巧捧哏,除了学习打工,我的生活和高中一样,赵自秋像只甩不掉的哈巴狗,难道他真的看不出来我很讨厌他吗,喜欢众星捧月,少一颗星星都不可以,可我是颗陨落的星星,核燃烧停止,成为了褐矮星。
迎着大雨赶回老家,但还是晚了。
白布盖住老吴,遮住他的视线,也遮住我的,我只赶上了老吴的葬礼尾巴。
电话里我报喜不报忧,老吴也是,所以他病了、死了,都假借他人之口传进我的耳中,这显得我没心没肺许多,葬礼来了很多人,人头攒动,哭着奔丧,老吴念着学生,学生自然也念着他,只是老吴最挂念的学生却是姗姗来迟,没心没肺到了顶点。
山沟沟飞出的野凤凰忘本、负义、忘恩。
两天半的时间,回家坐的飞机,返校坐的绿皮火车,老家只待了半天,看着老吴下葬,然后永永远远告别那块土地,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念想没了,就没了牵挂,牵挂没了,老家便被剥夺了它原有的含义。
后续吃席,吊丧,我都没参加,也算落实了忘恩负义的名号。
我们这有习俗,人死了之后贴身的东西全都要烧个一干二净,斩断生死间、人世间的所有联系。
临走,我什么也没带,只死死捏着火堆没烧干净的余烬——老吴的衣服纽扣,我买给他的新年衣服,老吴舍不得穿,只有重大日子穿,可他一个初中老师能有什么重大日子,不过除夕夜,我回来的那两天,他才穿着四处显摆,新衣服不常穿,所以经得住烧,不像老吴衣柜那些动辄十几二十岁的衣服,火苗一燎就化作黑烟,也就只剩下我急忙跑来从火中抓到的那枚不成型的乌黑纽扣。
滚烫炙热,就像老吴握住我手的温热体温。
我回到学校在宿舍门外碰见舍友杨林,只是我和他,当然不止他,我跟他们都没什么交情,宿舍对我来说和宾馆没什么区别,只是个睡觉的地方,我们错身而过,他突兀问道:“奚东,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我自答道:“回家。”
他点头:“赵自秋找了你好几天,已经报警了。”
杨林并不是多话的人,平日里一向独来独往,现下多余的叮嘱已是出于同窗之情,于是我低声道谢,他点点头,神色淡淡,背着电脑包走了。
我深呼口气,做好迎接赵自秋怒火的准备,我慢慢推开门,床铺上果然有一个人,躺在我叠好的被褥上正打着游戏,游戏声音并不大,全身名牌和我那套破烂不成套的床上三件套形成对比,是赵自秋没错,门吱呀的声音引起注意,他看向门这边,随后挑眉看向我,上下唇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我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全是不大不小的控诉。
‘奚东,你也太没良心了!’
‘老师平时最念叨你,可病成这样你也不回来!’
‘现在知道回来了?!人死了装什么!’
‘我真是看错你了!’
‘你跟连一颗眼泪都不愿意掉的人谈什么良心!’
“不是这样,我……”
我只是不会哭。
我从来不哭,爸妈死了我没哭,老吴死了我也哭不出来,眼泪对我从来是奢侈品,现在世上仅剩会哄我的人死了,我就更不会掉眼泪,只干瞪着眼,瞪得眼球通红,死死盯着黑黝棺材上一颗颗敲上的铆钉,任由它们把老吴拘禁关押在一方狭窄囚牢。
我不在乎那些控诉,旁人的看法和评价向来于我而言无甚其他,我只是想,老吴临死嘴里念着我,却没见着我,会不会想我,他若是赖在黄泉路上不喝孟婆汤耽误了转世投胎可怎么办,他要是不想我……他不想我,不想我……
可我想他。
我想他怎么办,我想他怎么办。
思念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只要一思考就觉得心要坏掉,酸的不行,涨的不行,又苦又涩,我有一颗心脏,三又三分之一用来想爸爸,三又三分之一用来想妈妈,剩下的用来想老吴,我有些……有些忙不过来了。
“奚东。”
“奚东。”
“奚东。”
我猛然惊醒,后颈传来赵自秋的温热体温,赵自秋瞳色黑沉,一字一顿叫着我的名字,扣在我颈部的手掌则一把将我拉回现实,我低头,缓缓俯身,像生锈的发条,把头僵直埋进赵自秋的怀里。
“……”
“啧。”我听见他的心跳包裹住我的心跳,“也就几天没见,至于哭吗?就这么想我?”
“奚东。”
“奚东?”
“奚东!”
我猛然惊醒,电话铃声和朋友的声音一同将我涣散的意识聚拢,把我拉回现实。
“啊。”又做梦了,我迟缓着伸手拿过朋友递给我的手机,嗡嗡作响的屏幕显示着来电人:全何。
“全何,我又梦见赵自秋了。”
时间线回到十二年后,我离开赵自秋的第九年,认识全何的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