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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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我没有给李维一他的校牌,他也没有给我属于我的钥匙。

我在一中的第一个星期,认识的第一批人,居然是高三二班的一众人。那个时候校园里还不像大学一样叫学长学姐,除了高一实验班为了体验高三紧迫的学习节奏被安置到和高三一栋的笃行楼,其他高一高二都在慎思楼,离笃行楼约莫一公里。在学校的另一个角落。

每次我下自习逆流而上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是条金鱼,逆着溯洄的鱼群,去与自己的人生目的地完全相反的地方。

锌笛见我来,把书本合上,朝李维一努努嘴,微笑着对他说,你小室友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当作是打招呼。

锌笛是二班的班长,姓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不过大家都叫她锌笛,名字刚柔并济,是人缘极好的一个女生,束马尾辫,两侧的碎发用镶嵌水钻的发夹别住,在教室里静静地闪着光。像一颗温柔沉默的星。

我一直相信李维一也不是生来就是弯的,我更像是他那个早亡的室友的替代品,就像超市货架上的洗发水补充装,只要大差不差就行。他不一定非要和我在一起,李维一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比如锌笛。

李维一像是才看见我,随手把试卷折成A6大小的纸片,放进了校服口袋里,他认真地对锌笛说:“等我想一下,明天告诉你。”

我看看锌笛,又看看他,着实品味不出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总归不会是封情书。

一中和媒体上有名的应试学校不同,从来都是抓好学生睡眠再抓成绩,因此到了晚上十点钟,随着宿舍老师的一声令下,所有灯光都熄灭了。我看着床上洒下来的一点月光,抖了抖被子,只觉得那月光像水波荡漾,隔着玻璃与防盗窗在我的被面上晃荡。月光被防盗窗分割开来,十字形的铁栅栏把每一缕光都分成了大小均等的矩形。一切都静静的。

我看着借着手电筒一点光亮思索的李维一,突然觉得他这样有些可爱。我故意吓唬他,语气幽幽,我说,听说以前一中是坟场。闹过鬼,当年游泳池里的水明明抽干了,但一个女生在开学的时候被发现溺死在了泳池里。

李维一眼皮都不抬一下,中性笔刷刷地写着方程,他说:“你现在住的这个床铺,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跳下去的时候血肉模糊意识却还清醒,一边吐血一边说妈妈我疼。”

他像是个专业的法医,毫无感情地剖析一具尸体的死因和事发现场状况,却把我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缩在棉被里,不出声了。

“怕了?”他爬上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要不要来我这?”一床被子随时为我敞开。

神经病。

我心里暗骂他,一时间搞不懂这到底是他的恶作剧还是莫名其妙的笑点。只好在黑夜里摆摆手,告诉他我行得正坐得端,这鬼魂总不会半夜来找我索命。

姥姥在我小时候找大仙给我算过一卦,要不我不信这些封建迷信,传说那位大仙精通易经八卦,拿着我的八字左看看右看看,装模作样请了一通仙,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尖细的嗓音说,这孩子命不好,月刃格,接着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七杀什么大病神,末了让我姥姥交了二百块的香火钱,说是为我改命。姥姥走出大仙的院子,指着我的脑门骂,骂我妈是个赔钱货生了小赔钱货,骂有的人死了都不让人消停,临死了拼出个小拖油瓶,拖垮了她一辈子。

事后我被证明即没有大病也没有流年不利,甚至聪明伶俐没花一分钱的补课费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的最好的实验班。姥姥因此更气了,她越发觉得那二百块钱是被装神弄鬼的大仙骗去了。我跟在她身后,连连称是。

“是个屁是,我要你好好活着,等你飞黄腾达那天,我还要享福。想早死,门儿都没有。”姥姥坐在炕头上骂着,烟袋明了又灭。

平房里一阵烟雾缭绕。

姥姥家的房间,自我记事以来,就一直觉得像一口缸,深不见底。夏天的时候稍微好一些,到了秋天冬天,无论外面如何明亮,房间里总是烟雾缭绕,一切都暗沉沉灰扑扑的,灰头土脸,正像姥姥总是阴雨连绵的人生。

我想她有足够的理由恨我。恨我害她的女儿没读完大学就要生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恨我这个小孽障在出生一开始就要了她女儿的命,恨我在她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又要重新学做一回母亲。

而我不能恨她。我能做的只有不断地诅咒自己,不如早早死去,早早给她女儿偿命。这世上不会有人有一个奇烂无比的八字还会如释重负,除了我。

然而或许真的如同姥姥断言的那样,我这人,八字奇硬,刀穿不烂,斧凿不透,一条烂命存活至今,从小拖油瓶一路长到大拖油瓶,并且依旧生机勃勃。

如果真有鬼魂索命之说,倒还好了。

我躺在床上,对着这些往事思来想去。李维一曾经和我说,人是最无用的动物,很多事情明知道想了也没有用,却还是忍不住去想,想来想去,最后只有自己受困其中,自取烦恼。我不断翻着身,一会儿想姥姥的葬礼,一会儿想也不知道我死后有没有人给我准备一场葬礼,想来想去,所有的思绪绕不开一个死字。

死亡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不过是最为偷懒的一种方法。

我全都知道。

“严慈,过来。”李维一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容置疑。

我下床,走到李维一的床铺前,明明还是初秋,穿着睡衣睡裤,却突然觉得有些冷。

李维一几乎是一只手拎着我把我直接拉到了他的床上。我的额头直挺挺撞在他胸口上,听见他倒吸一口冷气。

呵,活该。

“行了,睡吧。”我被他整个人按在怀里,被子堪堪盖住我们两个人,我要紧贴着他才不会露出半个背。他拍着我的背,有一下没一下地。

“早知道不吓你了。”他难得说点后悔的话,似乎因为我这个麻烦而格外苦恼。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没有辩解自己并不怕怪力乱神之说。我的额头抵着他的锁骨,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我想他或许也是这样对待当年解剖课上实验用的兔子的。拍一拍,然后被麻醉躺在手术台上,任由他剥皮还是抽筋。可我不是兔子,我是青蛙,一只曾经肖想公主的青蛙。那公主最后也没有吻我,于是我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说,那我去找别人玩啦。

“青蛙更惨点吧,会被大卸八块然后做各种简单的反射实验。”说这话的时候,医学系的高材生李维一和我坐在食堂里,毫无顾忌地点一客蒜蓉牛蛙,并且贴心地问我要什么口味。

我用余光瞄十七岁的李维一,看一眼,再看一眼,真是可爱极了。

“再乱动把你踢下去,明天五点我还要起床。”他把我圈紧了,大概已经睡意袭来,迷迷糊糊地说。

我早就说过,李维一就是个死变态。这种变态体现在方方面面,譬如说他雷打不动数十年如一日坚持清晨五点钟起床,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毅力,可以把一件痛苦的事情坚持这么久的。

第二天五点钟的闹铃刚一响,我就在李维一怀里醒过来。我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和变态生活时间久了连作息也跟着变态一道变态了。我看着李维一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醒了就别再睡了,起床。”李维一窸窸窣窣穿好校服,走进卫生间刷牙的时候看我还没动,又催了一遍,“严慈,别赖床了。”

我打着呵欠,眼泪流了一颗又一颗,活像个犯了大烟瘾的瘾君子。说起来也是好笑,李维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千万少去泡吧,说话的时候满脸的厌恶,他说:“少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脏得很。很多乱七八糟的人会在酒里给你下乱七八糟的药。”我点点头,却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年轻,我有大好的未来,我还有无限种可能,和李维一单方面分手后我坐在酒吧的吧台上,看一群男男女女扭动着腰肢,在醉生梦死的间隙把痛苦搁置一边。然而还没等我把那杯被陌生男人掺了料的酒喝下去,李维一就冲了过来,他像是看一堆不可回收垃圾一样看着我,从我手里夺走了那杯酒。

“严慈,你死的时候别请我参加葬礼。”他把我从酒吧里拉出去,拳头落在了我的右脸上。我以前就听说,他小学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练过一阵格斗,没想到童子功不愧是童子功,我在口腔里舔到了一颗脱落的牙齿,含混着许多黏哒哒的血液。

“李维一,我们分手了你知道吗? 我和你没关系了,你给我滚。”我把那颗牙齿丢在了马路上,不断地往马路上推他。干脆天将陨石算了,我们两个一起死在马路上,第二天的新闻报道就是某某大学同性情侣马路殉情。

“严慈,是你提的分手,你只是不爱我了,又不是世界末日,你再来这种地方就等着以后无家可归住在马路上每天啃人脸然后等十年以后像一具僵尸木乃伊一样,七孔流脓死在荒郊野岭吧。”

我动了动嘴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还爱他的呀。我怎么会不爱他。但是我的爱总是和死亡比邻而居,每次爱一个人的时候都像是要燃尽自己的生命,或者要攫取对方的生命。小时候我爱花草,每天都会浇水,风雨无阻,后来那花的根烂了,花盆倒扣过来的时候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后来我爱流浪猫,每天都会在门口放一碗剩饭或者猫粮,几个月后听邻居说,那猫吃了不知道哪路街坊摆在门前掺了老鼠药的猫粮,死在了路边,无人问津。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爱李维一,正是因为他根本不会爱我。

但是这话我没办法说给李维一听,他大概会劝我去精神科再看看,是不是谵妄了。

但那是以后的李维一了,我看着现在正在刷牙的,还有一点烟火气的李维一,心想十七岁的李维一还是比后来那个死变态可爱多了。

我从他的床铺直接跳上我的床铺,我问李维一,像不像羚羊飞渡。李维一把嘴边的泡沫擦干净,摇摇头,指着我手里拽紧的帷幔说,像人猿泰山。我突然就笑了起来,一个没抓紧,整个人跌在地上,不知道身体哪个部件,发出咔嚓一声巨响。

坏了,我想。还没活几天,又要去阎王那儿报道了。

一中的起床铃是冲锋号角,冲锋号的声音那么大,我听到的却只有塑料牙杯甩在陶瓷水池上的声响。是李维一跑了过来。

“这是几。”李维一半跪在地上,伸出手来问放在问眼前,问我还识不识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是检查脑震荡的某种最简单的手段。但是眼下我色从心头起,同他嬉皮笑脸地开玩笑,我说:“哎,李维一,如果我现在昏迷不醒,你是不是还得给我做人工呼吸啊?”他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似乎在判断我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在问他。

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说:“对。但是需要先做心肺复苏。先压断你三根肋骨。”

唉,没意思。果然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个开不起玩笑的人。我笑起来,笑的时候胸腔抽动着,很痛苦,我拍拍他的手,说:“骗你的。我应该只是摔到了腿。”李维一有点生气的样子,撸起我的裤管,冰凉的手直接摸上了我的小腿与脚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哎,你别乱摸。”我这人敏感得很,浑身痒痒肉,姥姥在我小时候就笑着骂我果然是个不亲人的白眼狼,碰一下都不行。我笑着想踢开他,腿却动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

“有点崴了,没事儿,问题不大。你先坐着,刮个胡子,等会儿我带你去医务室。”我怀里突然被他塞了一把剃须刀,对着镜子,我看到自己下巴上略微泛青的胡茬。我心里想李维一真是麻烦,自己对自己要求严格也就算了,对室友要求还这么高,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忍下来的。似乎看到我盯着剃须刀半天没动静,他又说:“这把是新的,我也非常健康,没有任何传染病。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体检报告。”

神经。

自从第一次和他上床两个人都要做全套的体检后我就该知道他是个神经病。但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他从小就这样。

“干刮啊?”我两手一摊,示意他我既没有剃须泡沫又没有须后水,怕是刮完胡子我的下巴也像狗啃的一样了。

李维一朝我走近了,一手拿着剃须泡沫,一手拿过剃须刀,大腿把我整个人的胯部夹住了,像是给小孩洗脸一样的姿势,坐在我对面给我刮本来也没长出几根的胡子。“别乱动,要不然脸就挂彩了。”他小声地提醒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眉毛,真是好看,每一处都极合我心意。也不知道他用什么牌子的牙膏,他说话的时候,周身都冷嗖嗖的。

大约是感受到了我太过直白的视线,李维一虽然没有抬头,睫毛却眨了又眨。颤啊颤的,像只蝴蝶,振翅欲飞。

“李维一,有人说过你特冷酷特有距离感吗?但其实你人真的挺好的。”我闲着也是闲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倒是更多的人说我好看。”他拍了拍我的脸,示意我别说话,他要刮胡子了。

死自恋狂。

我内心吐槽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说的确实是实话。

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觉得这人长得真是好看,萧萧肃肃,光是看着他,就觉得格外开心。

李维一凑得极近,近到我都快吻上他的眼睛了,我只好闭上眼睛,心中念不知所谓的经书。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字头上一把刀。

“好了。”李维一叫醒我,他做出一个半蹲的姿势,示意我爬上他的背。

“你真背啊?”

“你还想公主抱?”他把校服扣子扣到最上一个,一脸的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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