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礼物温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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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下午一点,领航大厦三十层正在召开股东会议。

嗡、嗡——

手机在会议桌震得移了位,是一串座机号码,来电人不明。更换PPT间隙,许清越朝助理时飞使了个眼色,而后继续书写文件。

没过一分钟,时飞顶着数道目光走到许清越身后,躬身悄声道:“许总,小如从山上摔下来了,可能得做手术,医院让您赶紧去一趟。”

A4纸晕出小团墨色,许清越骤然提笔,面不改色:“我知道了。”

“那您——”

“等会儿再说。”说罢,许清越面向股东,“抱歉,我们继续。”

急诊走廊人来人往,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谁是许如清家属?”

“我是。”许清越走上前,身上寒气未散,“他怎么样?”

“他没事了。坠下去的地方应该不高,他羽绒服穿得厚,所以外伤不多。最严重的一处在髌骨,有一条裂缝。不过他有轻微脑震荡,还需要留院观察。”

许清越颔首致谢。

“哦对了,”医生走远几步又回过头,颇为欣慰,“多亏他朋友心细,带着喷剂给做了紧急处理,要不他的腿肿得更严重。”

走廊没见那位朋友的影子,估计把人送来就走了,不负责。

额角青筋一跳,许清越问:“什么喷剂?”

“云南白药。”医生熟练地科普,“止血、阵痛、消炎、适用于各种原因引起的轻度伤口或瘀血肿胀。”

许清越眸色一黯。

-

病房混乱,很多作业工具没来得及收,男生的身影几乎被宽厚的棉被吞噬,只留一个微微隆起的轮廓。

他颧骨贴着纱布,唇角擦伤暗紫,细软的自来卷头发被压在纱布下面,像只乱蓬蓬的贵宾犬。右手正搭在床沿打吊针,手指纤长,能看见淡青的血管。左腿从大腿中间到脚踝打着石膏,一只脚孤零零露在外面,冻得通红。

许清越面色平静,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哥?”许如清毫无征兆醒来,见许清越在门口,挣着要坐起来,“你怎么来了……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躺好,”许清越把他按回床上,掖好棉被,“还好吗?”

“说不清哪疼……哪儿哪儿都疼。”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一双桃花眼里装着似醉非醉的迷离,狭长的眼尾上挑,对许清越笑得灿烂,“哥哥来看我就不疼啦。”

言笑间牵动脸上肌肉,他“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摸颧骨,嘀嘀咕咕:“不会留疤吧?”

许清越没回答,坐到旁边的沙发问:“今天怎么回事?”

那双桃花眼眨了两下,左眼睑的小朱砂痣在睫毛下若隐若现。大概头真的很疼,许如清回忆起来眉头紧皱,表情非常痛苦,喉间发出“嗯……嗯……”的声音。

但许清越没叫停,此时此刻,他必须要了解事情的始末。他眉骨深邃,下面是一双标准的下三白眼,一旦对视,就是绝对的压制。

许如清移开眼,用没扎输液针的手轻捶额头:“……我想不起来。”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电子挂钟整点报时,下午六点了。

就在许清越耐心即将耗空的微妙时刻,许如清终于回忆起来:“我今天和晏良去录自然音,路过半山腰看见一座庙,香客特别多……”

他魔怔似的去摸脸上的纱布,在第二次被许清越按下之后,对方警告他:“再摸真的会留疤。”

他果然不动了。

“去庙里干什么?”许清越问他。

“请了一条平安绳。”许如清弯起眼,指挥许清越去他外套口袋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受过伤的颓靡,“就是这个,哥你戴脚踝上,保平安的。”

四股辫,玉米结,中间缀一块纯银六字箴言,交合处有一个可调节的绳扣——平平无奇的红绳。

许清越拿在手里,没动手戴上,也没说“不要”。

屋里有人走动,气流中荡着清凉苦涩的气味,许如清察觉出是云南白药,不动声色拎起被角,把左腿盖得严严实实。

他瞧着许清越,小心翼翼地问:“哥哥,咱们约好下个月去夜钓,现在还算数吗?”

病房内寂静一瞬,药液落进静脉滴壶的声音无限放大,许清越观察片刻,避而不答:“先养好伤。”

-

许清越说话就这样,像个蹩脚的射击手,打出去的子弹围着中点绕来绕去,就是不往中间瞄——还好许如清早已习惯。

高中快毕业那会儿,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问许清越能不能去酒吧。许清越当时很忙,惜字如金:“原则上可以。”

然后他就去了,结果被许清越揪回家挨了一顿手板。

时间一长,他就琢磨过来了。

原则上可以,就是“不行”;原则上不行,就是“可以”;如果许清越绕弯,那就是不想答。

但是今天,他不知怎么理解这句话。

只有今天,他想要个明确的答复。

-

“哥——”

他刚一开口,许清越就做了“停止”的手势出去接电话,说话音量不大,他隐约听出“钱”、“合同”、“优化”之类的关键词。

许清越声音冷淡,偶尔夹杂一丝波动,就像在冬天,往流速平缓的河里掷一块石子,激起一阵小小的水花,很快又平静下来。

再进来时,许清越面色不虞,许如清故作放松地赶人:“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这儿有护士看着,没事。”

——许清越就真的走了。

许如清茫然盯着门口,熟悉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他还偏着头看,好像一直看就能把他哥盼回来似的。

-

在医院养伤很无聊,许如清才安静躺了十分钟就耐不住寂寞,在微信上找晏良聊天。

炸毛泰迪:【你怎么走了?】

晏良:【不走等你哥审我?】

许如清瞟一眼输液瓶,还剩一半。他懒得打字,直接一条语音发过去:“我哥回公司了,我让他走的。”

晏良:【你让他走,他就走了?你哥心真大,那我一会儿过去。】

自己吐槽和听别人吐槽天差地别,哪怕晏良是熟得能穿一条裤子的朋友,许如清也隐有不悦:“我哥大忙人,来看我这一会儿得损失上亿。”

晏良:【你就捧他吧。你哥问你什么了吗?】

“没有,”提起这个,许如清来劲了,“云南白药味儿太冲,我怕我哥闻见了。”

但许清越什么都没问,表情和声调也一如既往,起没起疑他是一点看不出来。

今天这场意外完完全全是他自导自演,只演给许清越看。

-

一周前,他路过书房时听到许清越和他爸打电话。许志才生气起来嗓门洪亮,不用开免提也能听见。他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也猜得大差不差。

公司缺钱,许志才想把他送去周家换钱。

他一下想歪了,心里一阵恶寒。

许家养他十年,对外是捧在手心里宠的次子,实际连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许家户口本上永远不会出现他的名字,家产更是和他半毛钱关系没有。

那些他都不感兴趣,他只稀罕朝夕相处的许清越。

他藏在墙边等着听许清越拒绝,结果许清越什么也没说。里边的人挂断电话,外边的人整个傻眼。

他不在乎许志才老想把他赶出许家,也不在乎周博山是谁,他只想知道许清越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旁敲侧击,抛砖引玉,刨根问底,能想出来的办法都用了,最后就得到许清越一句:“公司不用你操心,安心做你的游戏。”

公司什么情况一点没透露,“去周家”这件事也只字未提。

恐惧源于变故和未知,许清越越是隐瞒,他越是心慌。

-

近几年许清越对他的态度直线下滑,加上这次的沉默,他生怕自己再被当成“礼物”打包送走。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让他去周家做什么,只要他受伤了、残废了,计划就会中止。

当然,他不可能真把自己搞残——坠崖的地方他反复踩过点,摔下去的姿势也预演过多次,他要让结局可控,要把伤害降到最低,还要做得逼真。

他问许清越约好的夜钓还算不算数,实际是想问,“你会不会送我去周家”。许清越避而不答,他不知作何理解。

但是他赌许清越没那么绝情,赌许清越会用这段时间救活公司,赌许清越还是负责的“好哥哥”。

-

其实被送进医院时他意识尚存,听见医生给许清越打了电话,可直到他做完检查、处理好外伤、打好了石膏,许清越才姗姗来迟。

从前许清越也忙,但他在学校感冒发烧都亲自接他回家,现在公司项目停摆,还能比以前更忙?

送出去的平安绳想也知道不会戴,最终归宿就是垃圾桶。他哥是个老古板,不喜欢戴乱七八糟的东西,戒指手链项链耳钉通通绝缘,饰品里只能接受手表。

失足坠崖是假,三跪九叩请来平安绳,为许清越好的心却是真——可许清越不在乎,不想要。

-

以前许清越不是这样的,自从和他在高考前吵过一架后,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为了躲许清越,他擅自填报外省的大学,这几年兄弟关系比他瞎玩的股票跌得还快。

这学期大四没课,回家和许清越一起住,许清越对他爱答不理,处处躲他。他假装看不出来,还像以前一样当个“乖弟弟”。

许清越喜欢他听话的样子,也只喜欢他听话的样子。

而他对许清越存着见不得光的心思,他愿意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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