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2-29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好橘一大橘 主角:胡北 罗贵
李环花是从邻村来的,一年前认识了罗贵。
那会儿正值春耕,她们家的田就挨着那条通往乡镇上的路,农忙时来往的人多,调皮的孩子也多,从兜里掏出鞭炮来点燃扔到了她们家牛跟前。
黄牛受了惊吓不受控制,差点将她撞伤,是路过的罗贵将吓坏了不知道闪躲的她拉到了一旁,等她惊魂未定地意识到自己逃过了一劫,去寻她的救命恩人时,罗贵已经重新制住了牛拴在树上。
“牛没事了,那几个混小子呢?”
闯了祸的孩子早就跑的没了踪影,罗贵申斥了几句,见她发着呆,当她是吓坏了。
“你要是还不敢牵,就回家找别人来牵,我走了。”
她脸上浮现一抹春色,看着罗贵走远,才向一个婶娘问这个好心的大哥是谁。
“这不是邻村的罗贵嘛,哎,说起来,环花,他跟你年纪差不多,也还没娶亲呢……倒是有缘。”
“您别乱说,我们又不认识。”
“这不就认识了嘛!”
她嘴上推诿着,心却早已远远地跟着罗贵飞走了。
回家同爹娘说起这事,爹娘也觉得罗贵是个好人,又听说还未婚配,动了一样的心思。
有父母做媒,李环花以为这事大概能成,等了几日却没有动静,再问起来,爹娘却不肯答应了。
“我打听过那个罗贵家的情况,他虽是个好人,家里却没有双亲,也没有兄弟,孤身一人,过起日子来没人帮衬,你嫁过去连个照应的也没有,少不了吃苦,我们送了礼算是谢过了他,就这样吧。”
李环花咬着下唇垂下头,她打小就听爹娘的话,爹娘说不行,她心里虽不愿也无可奈何。
可这次她并不甘心于听从父母的安排,依旧对罗贵芳心暗许,总是盼着罗贵能再从那条路上经过,说不定就也看上了她,上门来提亲。
他若是来,李环花大胆地想,她就敢违了父母的意思争一把。
哪怕没人帮衬,嫁过去要吃苦她也愿意。
然而一切假象都只是泡沫并不能成真,且在她并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破碎。
听到小姐妹说起前些天去邻村走亲戚,正巧碰上他们下河摸鱼,说他们村有个叫罗贵的男人长得真像样,可惜已经娶了媳妇儿。
李环花脸色一白,抓着小姐妹的手臂问是真的吗,小姐妹对她萌动的春心并不知晓,她也羞于将少女心思宣之于口,直至此时才露出破绽。
“当然是真得,怎么,你喜欢那个罗贵?”
她没有回答,平生头一次生出了大胆,揣着满心的羞恼和不甘,要去看看罗贵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她去时气势汹汹,回来时却已然恢复了平静,小姐妹正惴惴不安地怕她闹出什么事,见她终于回来松了口气。
“怎么样,见着了没有?”
小姐妹焦急询问,李环花点点头:“见着了。”
“然后呢,然后呢?你怎么一点也不急了?”
李环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见着罗贵了,也见着他媳妇儿了,只是他们没看见我,他媳妇儿可真好看啊,丹凤眼,薄红唇,我见了都要动心。”
小姐妹便更好奇了:“真得么,我那日没瞧清楚,真有那么好看,那岂不是长得和仙女一样了。”
李环花想,应该是吧,可她也并不知道仙女长什么样,于是搪塞过去:“走了,去打枣去。”
秋枣要熟了,先前挂上了青绿色的枣蛋蛋,随着一个夏天过去越长越大,等着秋风一吹,就都开始发红了。
先是红一点点,此时的枣已经有了甜味,等到红色的斑驳像地图一样几乎覆盖了一半的枣,此时又脆又甜,是最好吃的时候。
罗贵院子里的枣是小枣,拇指肚大的一颗,却十分香甜。
枣树不是他特意种的,不知是哪里来的枣核生根发了芽,无人去管,就长了这么大。
如今挂了满树的红,他找来一根长竹竿,预备着打些已经红了的枣来吃。
胡北拿上了盆,准备好了捡枣,随着罗贵挥动竹竿敲打枣树枝,枣子立刻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胡北闪躲不及,被几颗枣砸中了脑袋,于是灵机一动将盆顶在脑袋上,罗贵被他逗笑:“我媳妇儿就是聪明。”
地上的枣已经够多了,胡北蹲下来开始捡,有的枣连带着叶子一起掉了下来,捡了足足小半盆,择干净了用清水洗过,挑了最大的一颗给罗贵,一口咬下去嘎嘣脆。
“今年什么都长得好,枣也好吃,你也尝尝。”
枣爱生虫,胡北先咬一口,看着枣核是干干净净没被蛀过的,这才放心地嚼起来。
很甜,跟爆米花不相上下,盆里的枣能吃很久,吃完树上的还会熟,整个秋天有吃不完的枣。
吃不完的就让它在树上熟透,晒干,变成干枣,留着冬天熬水喝,胡北心里的算盘打得明白。
水缸里的水快要用完了,已经见了底,罗贵挑上扁担和桶,去村口的井里挑水。
这样的活,胡北是干不了的,他曾尝试过,装满水的扁担压在他肩膀上硌着他的骨头,他站不稳走不动,一晃水就泼洒出来,打湿了他的脚后跟。
罗贵去挑水,胡北就准备做饭,下午罗贵说要去镇上一趟,买点吃的,晚上吃顿好的,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又问胡北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胡北想了想,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也就早已不记得了。
“那往后我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咱俩一起过,倒还热闹。”
胡北就开心了,他觉得生日是该看重一点,于是趁罗贵去镇上的时候,用家里的白面和红枣给罗贵蒸了一个三层的枣糕。
白面搓成手指粗细的长条,卷成一个圈,九个这样的圈做底座,上面的一层要少几个,交错在缝隙处,最上层只有一个,外露的圈里放上一颗红枣,以此形成一座塔的样子,寓意着步步高升。
按照风俗,小孩过生日是要吃这个的。
白面和红枣被水汽蒸熟,表面形成了一层光滑的表皮,变得松软有弹性,手指按一下便很快回弹,甜香味随着水蒸气飘得满屋都是,香得胡北直咽口水,也没舍得动枣糕一下。
他盼着罗贵快点回来,想着罗贵看见这枣糕一定很高兴。
罗贵买了肉又买了蛋,肉是新鲜的猪肉,鸡蛋个大又圆,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小巧的小盒子。
他神神秘秘地让胡北猜自己买了什么,肉和鸡蛋他猜对了,但还有一样总也猜不着,只能央求罗贵告诉他。
罗贵将背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拆开那层纸盒,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块蛋糕。
只有五寸大,两寸厚,白色的底座上用红的绿的奶油做了花和叶,活灵活现。
胡北看呆了,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难怪他猜也猜不着,罗贵告诉他:“这是蛋糕,生日蛋糕,用鸡蛋糕和奶油做的,城里人过生日都吃这个,咱今天也当一回城里人。”
别说是在村里,就是在镇上也只有一家卖蛋糕的,价格贵得令人咋舌,但罗贵买得毫不心疼。
蛋糕一分两半,小心地没有切在花上,胡北用勺子挖一点奶油尝尝,甜的,沾到舌头很快就融化了,蛋糕底是软的松得,看着和玉米面窝头一样的颜色,却比白面馒头还要柔软,比爆米花还要香甜,也比他的枣糕香甜。
他放下勺子,从锅里端出他做的白面枣糕,还冒着热气,圆润可爱,罗贵当即就懂了:“这是给我做的?”
大风吹倒了麦子减产的时候他没有哭,干活误被割到手指生缝两针的时候他没有哭,现在却对着一个枣糕红了眼眶,胡北对他的心意这样直白厚重,让他不由得情绪翻涌。
他靠近胡北,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胡北好似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下意识闭上眼脸颊滚烫。
罗贵尝到了甜甜的奶油味,胡北羞怯的舌头缩着,甚至微微发着颤,头却仰着配合着罗贵。
这是何等美妙的滋味,胡北头晕目眩,心脏跳动得剧烈,再没有比这更让他觉得活着是如此快乐的事情了。
哪怕呼吸急促得乱七八糟,和罗贵碰在一起的那一瞬,胡北无师自通了什么是爱。
没人给过胡北关于情爱的启蒙,他的理解仅限于听说谁家的媳妇嫁了谁家的郎,后来有了孩子,好像都走着一样的路,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
他有时好奇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譬如哥哥姐姐们和他自己,根据他的观察,土地是长不出能跑会跳的活物的,比如鸡鸭鹅,都是买来的。
后来他见了娘大着肚子,知道了孩子是人生出来的,就以为只要是女人,到了时间就会长出一个孩子来,像树上结苹果那样顺其自然。
他知道的那一星半点,来源于听到他哥哥们凑在一起以一种奇怪的姿态和表情,说着让他似懂非懂的话,于是他懵懵懂懂知道了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一些事情,是不能言说的。
他当然也没见别人做过,更没有经历过,直到遇见了罗贵,罗贵给了他太多从没有过的体验,仿佛为他开启了一个新的人生。
虽然开始不尽如人意,好在是越来越好的。
过了中秋,玉米地里已经一片金黄了,玉米穗结得饱满结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是收割的信号。
罗贵给胡北戴上了草帽,又用布块围住他口鼻,看他穿了长袖的衣服,这才放他进去。
人进去几步就被玉米杆遮住了身形,胡北口不能言,怕他有事招呼不了,罗贵和胡北并排着走,不时抬头看一眼。
胡北掰得又快又干净,双手抓住玉米的外皮利落撕开,再攥住玉米一掰,玉米就落进了袋子里。
玉米沉重,掰不完一趟就要先将袋子清空,罗贵从他手里接过,一人提着两袋往返于田间。
尽管如此,他也总是能赶上胡北的速度,一点不觉得累似的,胡北却看不下眼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臂,微微皱着眉。
罗贵刚刚走得急了,额头冒着汗喘着粗气:“怎么,是不是累了,是该歇歇了,你先去,这趟马上到头了,我掰完这些再歇。”
胡北不肯松手,拉着罗贵往外走,罗贵诧异,紧接着就明白过来,媳妇儿这是心疼他呢,跟上胡北的步子反握住他的手。
有人疼,罗贵喝白开水都变得比蜜还甜,脸上笑容舒展着,跟胡北肩并肩坐在一块,浑然是一对俊男靓女。
秋收将人累得能脱一层皮,夜以继日的抢收过后,骨头都累得嘎吱嘎吱响,迫切地需要休息,孕育了一年庄稼的土地也需要休养生息。
庄稼生长吸收土壤里的营养,像老母亲耗尽心血供养儿女长大,自己却逐渐变得板结贫瘠,需要深深地犁地,将下层深褐色的湿润土壤翻出来,秸秆还田,再施以富含养料的肥。
养猪的院子角落里积着用厚泥盖住的土杂肥,是先前从猪圈粪池里挖出来的混合发酵物,是农人能回报给土地最好的东西。
粪肥臭烘烘的,一敲开那层土壳就发散出来,倒不刺鼻,胡北非但不嫌弃反而喜欢的紧,有肥才能养地,地养得好,来年的庄稼才能长得好。
小麦和玉米接茬种,等地耕好了,肥都混合均匀了,又到了种麦子的时候,麦种撒下去就不需要再管,任凭其钻出地面,迎来一个冬天的寒冷和停滞,只待春天来时肆意生长。
还不能歇息,田里的棉花大朵大朵地开了,远远望去起初是零星的一点白,棉桃羞涩地裂开一点缝隙,待查探过了阳光正好,于是放心大胆地绽开了。
被阳光晒过的棉花柔软蓬松,轻轻一拽就能从壳上脱离,罗贵和胡北腰间挂着口袋,双手交替采摘,不消多时那袋子就满了,要走到地头上去将棉花倒进竹筐里。
虽然已经过了酷暑,到中午也还是晒得人大汗淋漓,棉花才摘了不到一半,手臂因为反复的抬落感到酸软,腰腿也吃力,胡北口干舌燥,罗贵将水壶递到他嘴边。
“喝了水咱先回家,上午干得这些已经够多了。”
胡北担心棉花会被偷,因此着急要赶着快点摘完,闻言并不很情愿,罗贵不由分说干脆将他抱了出去,胡北一惊,手臂慌张地盘在他肩上,红着脸微微挣扎。
“再动就要摔了。”
罗贵抱得稳稳当当,有力的手臂箍着他的腰和膝弯,嘴上却这样吓唬胡北,胡北果然老实了,落了地才嗔怪地推他一把。
从那日胡北没拒绝他的亲近开始,罗贵就总以一些细微的动作同他亲昵,譬如将好吃的东西喂到他嘴边,胡北眸光闪烁着接了,紧接着也有样学样喂给罗贵吃。
这让罗贵知道,胡北是乐意让他亲近的,还会低头抿着嘴偷笑,于是趁机追问他道:“你现在喜不喜欢我了?”
他问得这样干脆,胡北心里一跳,双颊飞红,态度却是肯定的。
罗贵早看得出答案,但见胡北自己承认还是忍不住喜悦,揽他到怀里在他红透的左右脸上各亲了一下,又软又烫。
“我喜欢你也喜欢得紧,这叫两情相悦,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了。”
胡北也伸长手臂抱住罗贵的腰,脸贴在他肩上,健壮的胸肌紧实,胡北晕晕乎乎的,跟那天罗贵亲他的时候感觉差不多。
他喜欢罗贵亲他,虽然不说,神情却分明,于是罗贵看了四下无人注意,凑上前在胡北的嘴上轻碰了一下。
光天化日下这样亲昵,胡北也是知道羞的,被烫到似的后退两步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理罗贵了。
他头一回在罗贵面前使性子,是突然之间被惊到,回过神来想想,并未有人看到他们,他也没什么好气得,转瞬就熄了火,罗贵却为他这难得的娇蛮欢喜不已。
“媳妇儿,你生气的时候更好看了。”
胡北被他说得上不去下不来,伸出拳头没用多大力气捶他一下,挨了打的罗贵笑得更欢,惹得胡北也不得不笑起来。
一直到春天来之前,漫长的冬季中田里就没有事情可以做了,人,牛,所有的农具,都迎来了难得的放松。
天气逐渐转凉,一早一晚需要穿外褂,再过一个月就要穿毛衣棉衣了,胡北只有春夏的衣服,罗贵终于想起来要给他添几件厚衣服。
自行车的后座硌人,罗贵找来件不穿的旧衣服包裹住,用手按了不硌人了才让胡北坐上来,载着他去城里。
大街旁墙根下坐着晒太阳的大娘,看见了罗贵和胡北,忽然想起什么:“这罗贵的媳妇,怎么进门这么长时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
“也是,看她挺大的个子,应该是个好生养的,这都多久了,快半年了吧,还没怀上呢。”
“倒是个勤快能干的,前些日子我还见她跟着罗贵垒院墙,俩人好着呢,可要这么个好法,按理说早该有了。”
“也没准是两口子还没黏糊够不想要。”
闲谈总是没有逻辑也没有边际,很快就转向了别处,罗贵带着胡北挑了毛线,胡北却不肯去让别人给做,指着毛线针比划两下。
他自己会做,犯不着浪费这个钱,不光能做自己的,还能给罗贵也做一身毛衣毛裤。
罗贵知道他会的多,只是心疼他累着,胡北不嫌累,反正往后闲着的日子多,他无事可做,不如打两件毛衣消磨。
又去扯了棉布,毛衣他做得,棉衣就束手无策了,只能让人家量了尺寸,用今年新收的棉花,给他订了两套厚实的棉衣棉裤棉鞋。
刚做好的棉衣又轻又软,胡北从没穿过这么好的棉袄,抱着爱不释手,摸来摸去,倒像个孩子似的。
罗贵哄他说等天冷了才能穿,不过要是胡北喜欢,就放在外面每天都看着,盼得多了,天冷的也就快了。
就像从前他总盼着过上好日子,这不就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