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2-19 来源：书耽 分类：古代 作者：默闻寡言 主角：言河岳 言河岳
孩子的世界是怎样的？
玩具、糖果、动画片......
前仆后继，围着他们转的大人们......
这些大约是每个孩子都或多或少拥有过的吧？
言海的童年是怎样的？
在这个善良的小孩眼里，他的童年世界是灰蒙蒙的，像是大早上散不开的那种雾，他在童年里把一整个儿的头埋进了雾霾，每呼吸一次，便受一次伤，还是那种扎进了肺里的伤，像颗刺，根本拔不出来。
“小海，你长大以后可要记得报答你三姑嘞！三姑对你这么好！”
“死娃子，话也不会说，等那钱发下来，全给小舅拿过来，要不然，小舅再也不管你了！”
“小海！别听他们的！都给二叔！以后你就是二叔亲儿子，二叔替你做主！”
钱......是什么？
言海看着争吵不休的大人们，独自一人低着头，像学动画片里那小军人踢正步一样，一步一步，同手同脚地来回走着，他逗笑了自己。
言海想说，钱都可以给你们，但是他想要留下他的玩具小兵。
“钱...拿不出来...拖油瓶...白吃白住...十几年...别放我这儿！”
言海就能听到这么多了，好像有很多人在说，太乱了，他还太小了，根本分不清楚。他忽然在对面商店里看到了那个限量版的小超人！
于是他费力地推开了门，心想，妈妈告诉过他，这些很贵很贵的玩具，他们是买不起的，只能看看......他只看看就好。
推开门迈出步伐的一瞬，他的眼前蹲着一个很高大的哥哥，戴着半边面具，头发像水一样，还闪着光！
这个哥哥在亲亲他，妈妈说了，妈妈和爸爸亲亲他就是喜欢他！那这个哥哥是不是也喜欢他呢！
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但那个小超人没了......他看不见那个小超人了，这里是哪里啊！他要回家！哇啊啊啊！
哭声引来了众人，楚寒等人瞠目结舌，便连江南烟幻化出的那俩兄弟都着实惊讶了。
“我要小超人！”只见大名鼎鼎的魔尊言河岳此刻正躺在草坪上毫无形象地翻滚着，宛如一个小兽，“我要回家！你们都是谁！我要回家！”
“小超人是什么？”黔越皱眉不解道。
“小到超乎常人的人。”柏九华一面想控制住言河岳，一面又怕吓到他，可谓进退两难。
众人顿时一脸怪异地望着他，许奈音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几人，又想了想柏华神尊方才说的话，砸了咂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就是身材矮小到超乎常人的意思吗？也不知他们在看什么。
“莫要胡思乱想。”柏九华面色如常淡淡道，“且先......安抚一下他吧。”
于是，在许奈音这个好看的知心大姐姐轻声细语的安抚下，言河岳安稳了不少。
待言河岳淌完了金豆子，居然主动靠到了柏九华的身边，他知道这个好看的大哥哥是喜欢他的，刚刚这个大哥哥还偷偷亲他了呢！
柏九华放轻了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低声问道：“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言河岳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柏九华抿唇，按理来说，就算言河岳的记忆退回至稚儿，也应当是认识他和江南烟的。
柏九华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面具。
等闲变却故人之面......小时候的言河岳又怎认得出呢？
“你可认得柏九华？亦或是，江南烟？”柏九华又问道。
“什么？”言河岳顶着一张成年的脸，歪着头，食指被他无意识地叼在嘴里，做着小孩子的动作，眉间的戾气此时尽数散去，倒是痴笨得有些可爱。
“他莫不是傻了？”雷山问道。
“你才傻！”刚刚被哄好的言河岳眼圈一红，又隐隐约约有要哭的样子。“阿海不傻！妈妈说阿海最聪明了！你才傻！”
雷山瞬间受到了几人的目光洗礼，尴尬得手足无措，连声给这要哭不哭的祖宗道歉：“我傻好吧，我傻！你不傻！你最聪明了！”
“你刚刚说什么？”黔义向言河岳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言海！”言海骄傲地看向柏九华，似乎在等柏九华这一众人表扬他。
“真厉害。”柏九华看着他长大，自然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也不诧异，顺着他的话柔声问道：“小海这么厉害，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多大了呢？”
言海掰着自己的指头，伸出了四根指头，道：“我这么大了！”
众人瞬间明了。
“他返老还童了？！”雷山诧异道。
“魔障所致。”柏九华言简意赅，全然没有刚才那软言细语的模样。
言河岳为何自称言海？他不是从小由柏九华抚养长大的吗，为何会不认得柏九华？除此之外，他的话语间还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这几人还欲再问，却不想被柏九华一句轻描淡写的“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全然挡下。
小孩子是最怕黑的。
言海抓着柏九华的长发不撒手，拽散了他的发冠。
柏九华也不恼，对着小时候的言河岳，他有着无限的耐心和包容。
言海见众人散去便愈发害怕了，怯生生地看着柏九华，小心翼翼问道：“你会送阿海回家吗？”
柏九华温柔轻抚着他的头，问道：“阿海真的想回家吗？阿海的家是什么模样呢？”
“阿海的家......”言海低头扣弄着手指，小孩子的情感是脆弱而敏感的，“爸爸妈妈住进小盒子里了，阿海也想进去，那就是阿海的家。”
“爸爸妈妈在那里。”
“爸爸...妈妈...是什么？”柏九华念着这陌生的词，觉得有些拗口。
“爸爸妈妈就是......爸爸妈妈啊！”言海不知该怎么解释，脆弱的小神经再次被挑动，眼泪汪汪，又要哭。
柏九华居然笑了，刮了刮他的鼻尖，无奈道：“小哭包！”
言海做了个梦，梦里有那个大哥哥，大哥哥搂着小小的言海，轻声细语说，他是阿海的师尊......
阿海问，师尊是什么？
大哥哥说，师尊是要教他道理的人。
阿海嗦着指头，又问，道理是什么？
大哥哥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再解释。
于是阿海从善如流，又问大哥哥，师尊什么时候送阿海回家啊？
大哥哥抓住了阿海的手，十指相扣，道：“大哥哥还是阿海的夫君。”
诶！这不是梦！
阿海在迷迷糊糊间茫然地摸索着柏九华的手。
“夫君是什么？”阿海将手抽出，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仍然好奇地问着。
“夫君，是会和阿海永远在一起，一起变老的人。”柏九华道。
“那我是该叫你师尊呢？还是该叫你夫君啊？”阿海天真地看着他，眼中懵懂。
“都可以。”柏九华笑道，“阿海喜欢哪个，便用哪个。”
“夫君什么时候送阿海回家啊。”阿海选择了后者。
言河岳清醒时再怎样都不会叫柏九华夫君的。
即使被逼急了，也只是骂上两句，再喊两声师尊讨饶。
柏九华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要怎么回话。
阿海见此，居然好奇地摸上了柏九华的面具。
“这是什么？”阿海问他。
“这是.......面具。”柏九华心跳加速，面上有了丝可疑的红晕，抓住了阿海作乱的手。
“这个好好看！”阿海眼中闪烁着光道。“夫君可以把这个送给阿海吗？”
柏九华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消失，好整以暇地逗着装在言河岳身子里的小言河岳，此刻，言河岳就是要他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万神殿，他也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给了这小家伙的。
言河岳小时候也这样，现在想想，那时的他或许有些早智，古灵精怪的，倒不似眼前的小家伙，憨憨傻傻，惹人喜爱。
柏九华正欲答应，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言河岳。
“阿海想要这个？”磁性的声音诱着小家伙看向他。
“嗯嗯。”言海使劲点了点头，好不乖巧。
“那阿海要回答夫君五个问题。”柏九华道。
“嗯......”言海撇了撇嘴。
“怎么，可是太多了？”柏九华问道。
“阿海怕答不对......”言海低头闷闷道。
“答不对也会给你的。”柏九华说。
“那你问！”阿海踌躇满志，信心满满地看着柏九华。
“阿海的名字是谁起的？是爸爸和妈妈吗？”柏九华问道。
“是的！”阿海笑意盈盈，手上举了一个一，示意这算作是一个问题。
“阿海的爸爸妈妈是现在不会动了......”柏九华顿了顿，“还是永远都不会动了？”
“啊？”阿海睁着眼，茫然地看着柏九华，似乎很不解。
阿海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和阿海说话了...或许那个房子太小，爸爸妈妈太大，他们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没有人告诉过言海，他的爸爸妈妈死了。
可柏九华猜到了。
柏九华早年曾游历至乡野山村，知晓凡人身死，若是富人，便会将尸身埋入土地，葬进陵园，供后人供养；若是穷人，则是大多买不起棺椁的，只能埋至乱坟岗或是将其尸骨燃作飞灰封藏至瓦罐之中。
这孩子口中的爸爸妈妈是会给他命名的人，是会一起给他命名的人，那大约与父亲、母亲，师尊、师母的含义差不多。
而这个“爸爸妈妈”，想必是凡间穷人，在这孩子四岁时便过世了。
言河岳入魔后所幻化出的这孩子，究竟来自哪里？
柏九华不解。
这孩子，又与言河岳有何渊源？
饶是通天晓地的柏华神尊此刻也有些茫然了。
“夫君还要问什么！”阿海期待地看着他。
“阿海喜欢我吗？”柏九华觉得问不出什么了，便看着阿海的眼睛问道。“阿海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入了魔的言河岳此刻沉浸在梦中，阿海应当是言河岳内心最深处的一个幻象。
他所映射的，是言河岳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很多东西。
“你吗？”阿海定定地看着柏九华，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阿海很喜欢你！好奇怪，大哥哥的身上有一种爸爸的感觉！阿海觉得你很让人害怕......但阿海总有着想让夫君抱抱的想法！好奇怪啊。”
柏九华瞬间愣住了，下一秒的动作没经过大脑思索，他牢牢抱住了眼前的人。
柏九华的力道很大，抱得阿海有些吃痛，轻微地挣扎着。
他似乎正在努力修复情绪，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激动和狼狈，柏九华激动到颤抖着嗓音，难免有些失态，道：“阿岳，当真喜欢师尊？”
“阿岳是谁？”言海呆呆地问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柏九华宛若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底，那颗疯狂震动的心，渐渐平静。
“阿岳......就是你。”柏九华放松了胳膊，却还是揽着怀里的人，不想放手。
阿海也不抗拒，趴在柏九华的胸口，同柏九华一起坐在草地上。
“我明明叫言海！”小阿海顶着言河岳的脸抬头争辩，便连那向来苍白的面庞都红润了些。
“是吗？”柏九华有心要逗他，“阿岳是夫君给你起的名字，所以只有夫君能叫。”
小阿海却一脸认真地记下了这句话，惬意地又将脸埋在了柏九华的胸膛上......这种安心幸福的感觉，跟窝在妈妈怀里一样舒服。
小阿海有点迷糊了，眼皮重得他抬不起来。
柏九华的手轻抚着言河岳散乱的长发，看着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胸膛的人儿，不禁勾了勾唇。
寒云山上的弟子都说柏九华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可柏九华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皇族贵子，天保所佑，命定神格，为人不甚倨傲却不知如何与世人相处。
柏九华的母后早逝，父皇供养着他，与他相敬如宾，在他十四岁时，便顺应天命将他送入了寒云宗。
而他每日被灌输的便是大道有情之理。
大道有情，小道无情，故要修有情之大道，必先修无情之小道，方得飞升，成为人神，护佑一方。
柏九华向来是不在乎世人的风言风语的。
他仍记得在十岁时问一老禅师求字，老禅师看也不看他，便写下了四字。
静水流深。
修道需静，静乃结庐人境却无车马喧嚣，静乃心如止水以鉴常明，静乃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柏九华秉着这一“静”修炼了六百余年，元婴既成，神丹将蓄，却迟迟无法飞升。
年光冉冉，一百年如奔流河水不复回。
柏九华，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尊者，还是迟迟无法飞升。
于是掌门建议他去收个徒弟。
他便下山游历，收了那天赋异禀的江南烟。
可他在上山时听闻到了哭啼，在河边，在山旁，一个瘦骨嶙峋的婴孩猫叫一般低声细语虚弱地哭着。
柏九华的心在那一瞬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了一下。
可他已然有了徒弟了，而且这个小孩的天赋实在平庸，就是被他收为徒弟也难有建树。
柏九华叫江南烟拿出了一壶淳朴的羊奶——那是他为一个村庄的人斩妖除魔时一位老人家所赠的礼。
柏九华回了她一枚护身符，叫自己那尚不相熟，有些唯唯诺诺的新徒弟收下了这羊奶。
柏九华叫江南烟把羊奶喂给这婴孩。
小家伙饿急了，小爪子抱着江南烟的手不放，喝得直打嗝。
柏九华临走时欲在他的周身画一道结界，以此抵御豺狼的伤害。
却不想符才画了一半，那四个月大的婴孩便奇迹般爬到了他的手旁，抱着他的手讨好般亲了一口，咯吱咯吱地笑了个前仰后翻，闹够了以后便心满意足地开始呼呼大睡。
“师尊......要不然咱们带他走吧。”他那新收的小徒弟怯怯地看着他。
柏九华不解，他长得很吓人吗？寒云宗的弟子知道他的脾性怕他也就罢了，为何他这新收的亲传弟子也这么怕他？
可能......也只有这小东西不怕他了。
柏九华犹豫了一瞬，伸出一只手不自在地拨弄了一下那紧紧抓住自己袍角的肮脏干瘦的小手。
啧，拨不开。
柏九华又想到了掌门对他说的话。
“九华，大道有情，你以小道入大道便是由无情至有情。而你.......未免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你自幼孤僻，不欲与同门嬉戏，潜心修行，加之天赐神赋，颖悟绝伦，故而尝一日千里，实乃旷古无两。见乃福兮，实祸所伏。”
“你无情，便要有情，再斩情，当你体会了七情六欲，了悟色即是空，应当便可飞升了。”
柏九华又低头看了看这脏兮兮的小家伙的模样。
好丑。
柏九华不禁有些嫌弃，在小东西的身上施了个净尘仙术，便将他光溜溜地抱了起来。
包裹着小家伙的烂布里有一个针线绣出的大字——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