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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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我与玉露耳鬓厮磨,缱绻旖旎,将岁月碾碎了再添满饴糖,一同含食了半年。

这半年里,我们回到了曾经每日同桌而食,共卧一榻的相处,所幸春云知晓我二人的所有事,又耳清目明,往往能在有客来访时,恰到好处地提醒一番。

这才没将这件事大白于世。

但也可能是我多虑了,毕竟谣言早就传遍陈府上下,如今是真是假,都不足以人津津乐道了。

只是我还小心珍藏着这份心意,像是守护着我与玉露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东西,只在无人处翻出来细细咀嚼,认真聆听。

我将玉露说过的情话一字不差地让春云替我写了下来,大多是些传世诗句,应该都是她从各本诗集上摘下来的。

第一日,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二日,她说:“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第三日,她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四日,她憋了半天,说:“天不老,情难绝。”

我乐呵半天,打趣道:“老天,老天,如何不老呢?若天已老,岂非情就绝了?”

她沉默着想了一会,上来捂住我的嘴,一连“呸”了好几声,“你莫乱讲,我说错了,这句要改一下。”

我撅起嘴顶了顶她的掌心,含糊不清问道:“改什么?”

“天老不老,情都难绝。”

加了两个字,诗句变得怪异,带了几分孩童般的任性,经她口中说出来,却万分郑重其事。

我笑着眨眼,扒开她的手,摇头晃脑,摆出一副先生姿态,心里落了蜜,连嘴里都是甜津津的。

“甚好,甚好,玉露乃诗词大家也。”

她说了许多,我记了许多,草纸摞成厚厚一叠,被我压在枕头底下,积到后头,压不住了,只好让春云帮我收起来,用了带锁的小盒子。

春云有时会向我抱怨,如此肉麻私密之事,为何要拉上她,也有时会一甩手不写了,埋天怨地道:“小姐,为什么重复的也要写啊。”

“哪里重复?”我替她研墨,软言软语,“她前日是晨起讲的,今日是午饭后讲的,这是不一样的!”

“句子是一样的!”

“不对!”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面向她,低垂下眼睫,细细思索。

“她前日讲的时候吻了我的额头,应是珍重之意。今日讲的时候还带来了刚采的鲜花,应是珍爱之意。含义不同的,怎能一样?”

良久,春云才开口,语气迟疑:“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珍重是要捧在手心好好保护的宝贝,珍爱却是要抱在怀里哄得开心,表达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情意。

春云真笨,怎么这都听不出来。

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至少她不会在我与玉露相拥共枕,互为慰藉之时没头没脑地跑进来,亦不会在第二日想起来问一句,我们昨晚在房中做了什么。

我的头脑迟钝,只能反复背诵,才能将这些诗句背后的含义牢记。我的心脏很小,只能恰恰好装下一个玉露。

但我忘了,娘亲曾千次万次的叮咛,莫要将她人视作生活的依仗,遇事还是得靠自己。

何况现在我不仅将玉露当作依仗,更是作了生的希望。

所以,当一年后她替大夫人偷公章之事败露,更是触及国法将要被抓走之时,我觉得天都塌了。

其实这一年里,她还不断在帮着大夫人做事,我起先是不赞同,跟她大吵一架,甚至说出了“你若再去,我们就各自过吧”的伤人话语。

但我是拗不过她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倒是好啊,口头答应了我,背地里依旧。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些,也想证明她并非无用之人,是值得我托付的好娘子。

她那么要强,前几年顶着个傻子头衔,什么也做不了,该多难受啊。

我默许了,也正是我的默许,将她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元熙十四年三月初三,二少爷的生辰宴上,我与玉露一同出席,这次没有了曾经的刁难,虽然二少爷仍然是恶语相向,倒也有所收敛。

是以我们尚还能在桌下拉拉小手,听着宾客致辞,囫囵塞几口瓜果。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我刚开始只是听见一阵阵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以为是城中军队操练并没放在心上,后头只听着那声音在陈府门口停下。

接着兵甲碰撞声将门推开,齐整整到了院子里,方才喧闹喜庆的正厅立刻鸦雀无声。

“林笺箐何在?”一道男声自我前头传来,沉稳肃然。

“是我。”温言软语,大夫人有些受惊地答了话,“这位官爷是……”

“你爹私刻公章,伪造文书,借公家铺面违法经营,逃税漏税,据他供词,那章是你偷来的,烦请跟我们走一趟。”

言辞凿凿,将罪行一条条罗列出来,四周一片哗然。

哗然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根针落地的声音大概都能听得见。

我下意识攥紧了玉露的手,心如擂鼓,紧张得不行,生怕下一刻大夫人破罐子破摔喊出那章不是她偷的,而是玉露偷的。

以往在家里,我因着爹爹官职的缘故,懂得些国法,如此罪责,是在人眼皮子底下借公谋私利了,要牵连好几族的。

尽管玉露可以辩驳说是大夫人逼迫她去的,但仍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若是再被查出来她收了大夫人的赏银,那更是完蛋。

我吓得魂不守舍,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玉露察觉到我的不安,回握住我的手,捏上两下,似在叫我安心。

过了许久,我觉得大概得有一炷香时间,大夫人终于颤颤巍巍说了话。

“可否容我去更个衣。”

须臾,“还请快些。”

大夫人离席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只是去更衣,但当又过了盏茶时间,她迟迟未归,那个官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官兵封锁了陈府,连宾客都被困在里头,被三三两两分到了客房,有苦不敢言。

夜深了,报时小工照常敲锣到十二下。

我在午后借着身体不适,早早就带着玉露溜回了房间,那官爷估计是看我眼瞎,料定此事与我无关,这才放我二人归来。

“玉露,玉露。”我坐在床上,压低声音去唤她,“别点灯,别点。”

火苗“窣”一下,应是灭了,接着,她过来爬上床坐到我跟前,握住了我虚抓的手。

“阿香,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我赶紧攀着她的胳膊窝进她颈窝,熟悉的气味让我稍稍安心了些,但她轻微的颤抖让我将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在害怕,怕到竟控制不住将情绪外露给了我。

不该这样,她是最能忍的,若非实在憋到了极致,是断不会在此时暴露在我面前的。

“你除了偷章你还做什么了?”我心里有了结论。

许久,她深吸好几口气,“我落名了。”

“落名?”我惊得一把推开她,眉头拧成麻花,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咽了好几口唾沫,“你在什么上面落名了!文书?房契?还是账本册子?”

若是账本还好,可以说她不知情,只是帮人做事。

房契就有些难办,毕竟一个孤女,哪里来的资产能有房契,肯定有鬼。

文书……文书,文书那么重要,大夫人应当不会给她落的。

我脑筋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仅刹那间就盘算了个轮回。

“房契。”她说,“就城外的一处庄户,大夫人她说等事成之后可以想办法放咱俩出府,我想着,万一呢,万一到时候出去了没地方住……我不想让你再无家可归了。”

真是傻子。

我听着这理由,心里又酸又甜,一时之间竟生不起气来,接连叹了好久口气,最后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重新窝回她怀中。

“傻子。”我骂了她一句。

她倒是不介意,低低“哎”了一声。

我努力睁着眼睛,想将漫出来的水雾收回去,皱了皱鼻子。

“我们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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