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

精彩段落

1983年的格拉夫维亚州并没有什么可值得人们重点提及的地方,唯一能够炫耀的便只有当地州政府腐败的管理,以及在他们优越治理下所产生的傲人成绩。

据《世界时报》统计,1982年,在格拉夫维亚州最繁华的城市帕尔维亚,意外死亡以及失踪率达20%,而反观格拉夫维亚州的生育率,则已经打破了往年的最低记录,成为整个国度人口密度和生育率最低的洲,并且有望在之后的几年持续下滑。

该篇目编者科林·拉尔夫在文末附上自己尖刻的见解——他认为过不了多久,站在企业里的头部人物们就连基础工作人员都将难以招收,整个州最后的结局将突破理论的界限,达到惊为天人的、政治和经济上的统一。

当然,这个古老的城市也有属于自己的文化特色——他们的头牌便是游走各处的地下帮派,势力之大几乎将要威胁到当地的州政府,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帮派在这个城市比警局更加管用。

这些帮派活跃在各个贫民窟之中,有人猜测它们能够如此猖狂的原因是由于这个国家的贫民比例较高,但另一些人马上反驳他们——为什么政府不出面镇压?

这个问题让大胆的政客们也小心翼翼起来。他们都不愿意承认,这套政治体制下反映出来的社会问题十分尖锐,看似混迹民间的帮派十有八九和面上那两大党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宏观地说,这些都让那些杞人忧天的非专业人士无比赞同:奥利维尔合众国明天就要完蛋了。

当然,这些都是那些中产阶级危言耸听的谈资,对于帕尔维亚州的贫民窟的人们来说,面包比政坛现状更为重要,至于上台的总统到底是谁他们毫不关心——毕竟国会议员的席位和他们毫不沾边。

真正牵动他们好奇心的是另一件扑朔迷离的大事。

——

“以利亚·里希特死了。”

这句话在屋卡纳帮内已经快传疯了,但这件事情并没有让屋卡纳帮的地头蛇们多么难过惊恐,相反,他们觊觎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所在的宝座很久了——对方在的那些年数,他们一个个过得胆战心惊的,根本称不上自由,每天都在被BOSS阴晴不定的性格折磨。

“妈的,终于死了。”有个断眉的大块头登临拜访时粗声粗气地骂道,“之前吓得老子都不敢出门。”

旁边跟着他的年轻人一副鸡贼的样子,试探着打听:“您是说……他这种人吗?”

断眉看着王座上那位面相阴柔,即使已经死了,眉眼里还缠绕着阴鸷的金发男人,忍不住朝着他啐了口口水,然后说:“对,别看他表面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私底下做事手段狠辣奸诈的程度可不低。”

年轻人愣了一下,忍不住好奇心,又追问了一句:“您说怎么算狠辣?”

断眉冷笑了一声,说:“见过人皮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

断眉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他的房间里挂了一百张活人皮。”

他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以利亚·里希特时的场景——那一百张活人皮,有一些正往下渗着血,流经地板,滚到了他的脚下。

他一直跪着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个粗暴的男人一眼,好像只要他这样僭越了一小会,就会加入那些被挂着的风干的旗帜队伍一样。

然后他听到男人笑着对他说:“先生,不用跪,快起来吧。”

那张假面一般完美的笑容,就是他对男人的第一印象。

年轻人听完这句话,喉结滚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声音也变得战战兢兢地:“抱歉,那……那他……怎么死的?”

“鬼知道。”断眉看了一眼王座上早就闭紧眼的男人,说,“他平日里的精神状态诡异得不行,说不准自杀了,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个异教徒*真真罪该万死,上帝惩罚他是应该的,噢!我明智的主。”

年轻人再次愣神,转过头打量着那位暴君。旁边几个帮派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正商讨着怎么把他弄走,整个场地一片嘈杂。

那人的装扮称得上朴素,一件棕黄色的羊毛大衣内套着一件衬衫,袖口上好像戴着一块腕表。

正当年轻人打算细细打量那只腕表时,那位暴君的食指突然挪了下位置。

年轻人揉了揉眼睛,发现那处根本没什么动静,也没有什么金闪闪发光的腕表。

“是错觉吗……”他有些困惑地低声嘟囔着。

——

十五年前的安塞达尔酒馆。

此时此刻言笑晏晏的上流贵族们正在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推杯换盏,在已经快要进入黑夜的时刻里欢聚一堂。而这些欢乐快活着的人,完全看不到后院一片狼藉的景象,只顾着沉溺聚会了。

落日的余晖散落在后院种植着的红色枫叶上,半吊着挂在树梢摇摇欲坠。飘落在地的残枝败叶被秋风刮起,深红色的叶片似乎被地上的血迹染得更加红了些。

血迹的主人浅蓝色的眼睛圆瞪着,看上去颇有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几颗子弹深深地扎进他左胸口的皮肤,原本洁白的侦探制式衬衫被血迹浸染得面目全非。他的死状并没有如同那些杀人犯们恶心的现场般惨不忍睹,和他旁边发另一具尸体一样,死得很简明扼要,刚刚流淌在地面上的血也已经凉透了。

秋叶被刮起,寂静诡异的后院只剩下落叶间摩擦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

突然,躺在地上的男人颀长劲瘦的手轻微地挪动了一下,他那原本由于死不瞑目而圆瞪着的眼睛,在此刻像是被填满了灵魂,浅蓝色的瞳孔微缩了一下,紧接着舒张开来。

年轻侦探挣扎着用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略微踉跄了一下。

他轻微地皱着眉,有些出神地看着扎进胸口的子弹和衬衫上沥干的血迹,擦了一下从重新跳动的心脏口不断汩汩溢出的血液,似乎在思考现状。

年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神低头看着周围的一切——熟悉的酒馆、后院,以及多年前他曾见过的凶杀案现场。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衣着,以及血流不止的胸口,轻轻按了一下那里流血的伤,接着有些讶然地发现里面有颗子弹——这让他开始有些兴趣了。

“深秋的傍晚,死了两名的侦探还有举办着的贵族聚会——”

年轻侦探低头看了一眼胸口被血液浸泡的变红的铭牌。

“哎呀,其中一个死者还叫赫伯特?”

那位“赫伯特”笑眯眯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对此已经了然于胸。

他原名叫以利亚·里希特,正是杀害面前这两名侦探的凶手。

原本他对生活丧失兴趣,在一次拒绝服用精神药物后开枪自杀,死在了屋卡纳帮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他第一次开始杀人的那个夜晚。

赫伯特低下头,用了点力气将胸口的子弹拔了出来,用指尖裹住那枚子弹,逆着落日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它被照射出的、熠熠生辉的光。

他把那枚子弹随身收了起来,接着蹲下身,妄图在面前和他同样遭遇的侦探的身上搜刮点钱财出来。

突然,他听到树林里传来了些声响,那脚步声十分轻巧,如同试探般渐渐接近了这里。

接着,高速靠近的子弹划破空气。赫伯特轻轻地“哎呀”了一声,站了起来,脚步后撤了一下,身体微微后仰,子弹射过的气流沿着赫伯特的眼前飞过。如果不是他常年的训练,估计他早就死在刚才那一下了。

赫伯特·里希特歪了下脑袋,闻声转过头去,湖蓝色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盯着前方窸窸窣窣的树林——

那里站着一位金发黑瞳的年轻人,披着一件米黄色的大衣,正站在距离他五米开外的地方,平静地望着他。

他的眼神无悲无喜,并不属于人类,而类同某种优雅的野兽正蓄势待发,又或者如同高高在上的王。

只见他一步一步、缓慢地向赫伯特走来,像是暴风雨要席卷山岗般安宁涌动。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他猛地抓住了赫伯特的肩膀,似乎想要将他按倒在地。赫伯特猛地抓上了对方的手臂,温热的皮肤蹭上赫伯特的指尖时被他用力扣住,膝盖抵住了对方腹部柔软的皮肤,试图使力将对方绊倒在地。

被抓住的男人并未就此被牵制住,未被控制的右手小臂上的肌肉紧绷着,猝不及防地向赫伯特袭来,抓住了他的肩膀。赫伯特被他按在了地上,后脑勺砸在地面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地上的血液渗透了他还未变干的衬衫,粘上了他黑色的发梢,让它们黏腻在了一起。

他们的动作、反应和招式几乎一模一样,谁也破解不了谁。

男人的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因为之前不停地挪换位置而看不清样子。他的膝盖被夹在了赫伯特的两腿之间,喉管被他用冰冷的枪口抵住,不得不因此微微仰起头,露出他脆弱的脖颈。他的额头上此时布满冷汗,如同猫眼石一般绿色的眼睛里所透露出的眼神冰冷得如同帕尔维什十二月的雪,他的肩颈由于被威胁而紧绷着,但眼里透露出的眼神平静而冷漠。

赫伯特地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年轻人的脸,有些玩味地笑了一下。

以利亚·里希特。

那张脸他看了三十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是谁了。

以利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在他的身上游移了一圈,最终抓着他的手,说:“如果我是你,刚才这枪就已经开了。”

出乎意料,赫伯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反而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眯起了眼,克制不住地低声笑了起来,伴随着他由于肺部的炎症而止不住地咳嗽,胸腔在以利亚的手掌之下不停地震颤着。

“你在看到我的瞬间感到很惊讶。”以利亚忽视了他的笑,平淡如水般的声音环绕在他耳边,像是下结论般的一锤定音,“你曾经认识我。”

赫伯特没有反驳,欣然回应地笑道:“哎呀,真是聪明。”

以利亚眯起眼睛看着他。

显然,对方给他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这让赫伯特愈发想要笑出声,但他肺部的炎症阻止了他这么做。

当然,停止他们交谈的远并不止这一个因素——他们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议论声和脚步声。

他们一齐转过头看向了那边。

然后以利亚听见赫伯特饶有兴味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会知道的。”以利亚淡声说完这句话,手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针管便已经靠近了赫伯特的皮肤,差一点点就要扎进他的体内。

然而赫伯特就像预先知道一般,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看着那根针管里的试剂。

“阿普唑仑*?”赫伯特的神情像是对这东西无比熟悉——这类药物他直到25岁才开始碰,为什么现在的以利亚手上就有阿普唑仑?

以利亚·里希特皱着眉头看着他,猛地抽手,挣脱了他的桎梏。

就在这沉寂交错的时刻,远方的交谈声破开了这层缄默的空气,以利亚·里希特那种冰冷的眼神终于撤去,膝盖略微使劲,在赫伯特没反应过来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赫伯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刺激到了赫伯特原本就不太好的肺部,这让他止不住地咳嗽着。

他揉了揉被卡得疼的颈骨,起身看向远方略有动静的树林,再看了看旁边跪着的、已然悄无声息的尸体,大概明白对方抱着什么心思了——无非是一些低能的栽赃陷害,但他同样明白现在逃走没有意义。

以他的性格,就算只是21岁的他,估计也不至于目中无人到对通缉令无动于衷的地步。但如果现在真的离开,恐怕只会加重嫌疑,况且应当很快就会被追上了。

远处的声音渐近。

“嘿,你知道前天罗根镇死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其中戴高帽的那个绅士问他身旁另外一个手持拐杖的男爵。

男爵想了想,回答道:“似乎是温德森伯爵的长子伯亚少爷……”

戴高帽的绅士惊叹了一声,“老天,真的假的?唉,温德森伯爵是个好人,却被命运这样对待,自己不得善终也就罢了,儿子也得到这样的结果,真是坏事。”

男爵附和着叹了口气,说:“是啊,他们曾经还收留过一个可怜的孤儿——我瞧着他很沉默,成熟得不太像小孩子,每次他用那阴冷的眼睛看着我时我都不太舒服……”

戴着高帽的男人正欲开口,却看到前方有个陌生男人向他走来。那男人身形颀长却不强壮,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中长发被他散乱地铺在背后,在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时,他因为扎眼的短垂发而眯了眯眼,在有些狼狈的情况下仍然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晚上好,赫伯特先生,您不是在调查温德森伯爵家的案件吗?”手持拐杖的男爵认出了对面的男人,声音困惑地问,“您怎么到安赛达尔酒馆来了?瞧瞧您这幅狼狈的样子,绅士的优雅告诉我您不该如此。”

赫伯特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他零碎记得曾经和他有一些不太光彩的地下贸易,这个衣冠禽兽的男爵,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情”。

“晚上好,帕德罗男爵。”赫伯特手放至胸前,微微躬身,向对方行了个礼,“请原谅我的无礼,但这状况实在难以描述——”

“发生什么事了?”男爵问。

赫伯特放在胸口前的手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颤抖着,他眼睑微垂,语气沉痛地说:“与我一同来的那位正义的先生今天死在了这里。当时的景象着实可怖,有人袭击了我们,我身受重伤,而另一位先生……被残忍地杀害了。”

男爵皱起眉头,低声问道:“尸体在哪?”

“我带您去,先生。”

赫伯特转过身去,在男爵看不见的角落,他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耀眼的微笑。

——

帕里维什市偏僻的郊区并不多——这不难理解,高速发展的现代化城市总有些这样那样的共同特征,而背靠阿里木山脉的威尔斯镇便是这些穷乡僻壤的其中之一。

它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在高耸入云的阿里木山下显得尤为渺小。悠闲自在的人们各司其职,偏僻的地理位置让它脱离了帕里维什的快节奏,和这个城市有些格格不入起来。

通往城镇的公路穿过威尔斯,围绕阿里木山脉盘旋向上直达山腰,显然因为实用性不大而被冷落了好一段时间。

然而在这渺无人烟的山脉,公路上罕见地驶来一辆吉普车,左边的副驾驶位上坐着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神色恹恹地望着前方——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位年轻人脸上称得上违和,那是一种几近死的宁静,

旁边开车的男人身材微胖,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有着区别于本地人的微低的颧骨和扁平的颚骨,黄绿色的瞳孔中析出的目光有些僵硬,偶尔闪过几丝打破呆滞的惊慌。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很让人担心,是否会在这个不合格的司机的车上发生什么意外。

空气中的沉闷弥漫了很久,在一旁的年轻男人将要闭目歇息之时,驾驶座上的男人,那位不合格的司机,用谨慎而小心翼翼的目光在年轻人身上轮过一圈,嘴巴微微张开好几次,最终却又神色纠结地闭合上了——直到闭着双眼的年轻人开口,他低冷的声音在车内环绕几圈,几乎要让这辆车的温度降下来。

“卡伦尔,你到底要问什么?”他面无表情地说,没再闭着眼睛,将早已由温热变为冰冷的左轮拿了起来,在弹槽里上弹时发出的“咔哒”声听得男人脊背发凉。

名为卡伦尔的男人听到这句问话时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眼神躲闪着在后视镜和挡风玻璃间来回扫视。他的喉结微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了一番,像是犹豫了许久,说话时的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地。

“以利亚,这次成功了吗?”

说这话间,他躲闪的眼神悄悄瞥向年轻人的侧脸——那人已经上好了子弹,扯开米黄色的风衣,把枪收到了腰间的枪套上。以利亚冰冷瘦削的侧脸上的表情,他抬手按住了车窗的控制键,玻璃缓缓下降,车外的风吹起了他浅金色的头发,他解下安全带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卡伦尔脑内“咯噔”一声,逐渐有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知道。好像有一个活过来了。”

说完,他从车内的软座上起身,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向车后连续开了几枪,“啪”的几声让卡伦尔忍不住想要刹车看看后面的情况,但夜色的笼罩并不允许他看清事实。这时,以利亚的子弹声停了,他回到了车内,镇定的样子几乎要让卡伦尔以为刚刚那几枪是他产生的错觉了。

卡伦尔听清了那句话,差点急刹车。

“什么叫他妈的活过来了???”

他转头瞥向一旁的后视镜,顺着一辆尾随在他们后的黑色的轿车的车灯看清了情况。那辆车的左轮胎因为被人打破而在缓缓漏气,金属的轮胎轴承和地面接触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过快的车速让它冲破了脆弱不堪的围栏,小半个车身悬挂在崖边,车灯穿过射向半空的崖底,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胆战。

“字面意思。”

年轻人冷淡的声音猛的将卡伦尔游离的心思扯了回来。

卡伦尔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向前,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开口说:“那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啊?没成功我们要一起蹲牢了吧?”

“你担心这个吗?范迪都死了这么久了。”

以利亚说这话时语气略有些嘲讽,卡伦尔以为他生气了,却发现以利亚并没有看他,低头用丝绸擦拭着微热的枪管,开口时声音冷淡极了。

卡伦尔沉默下来,没有再试图开口。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阴沉的孩子时,以利亚·里希特望向他的眼神,冰冷、灰暗且戒备。这些情绪全都被年仅15岁的孩子掩藏着,同样被压抑住的,还有他眼里的畏惧,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亲爱的卡伦尔,这是我前些天跟你说的,领养来的孩子。”他的好邻居,出了名的慈善家又或者说是有钱人,范迪·温德森姥爷慈爱地拍着以利亚的肩膀,温和地微笑着向他介绍,“以后也许得麻烦你多照看一下他了,我的朋友。”

这个漂亮的孩子就这么沉默地盯着卡伦尔,用他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卡伦尔叔叔,下午好。”

卡伦尔想起自己当时说了什么——真该死,现在来看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嘲讽——他客套了两句,不怎么真心但看上去十分诚恳,“您和您的孩子真要好,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范迪·温德森大笑着说:“您的赞美就如同不朽的诗*,下午老莱尔约我出去谈生意,同先前说的一样,这孩子得麻烦您了。”

在后来他们独处的那个下午,以利亚开口说了什么,卡伦尔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漆黑深邃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即使对方比他小了十来岁。

年龄很多时候并不能说明问题。

回忆戛然而止,一旁的以利亚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卡伦尔向四周望了望,因为夜色看不清景象,但以他的经验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山腰了。

入夜的阿里木山脉很冷,卡伦尔在车灯的照射下,在前方看到了一间荒废的小屋,思忖着要不要和以利亚商量着在那休息一下。

他把车开到木屋门口,刚想转头和以利亚说话,却在车灯的照射下,看见了一个人影。

卡伦尔瞳孔瞬间放大,感到脊背一凉。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克制住颤抖的手,没再让车子往前,放下了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想要去摸以利亚的左轮。

那个人影越来越近,卡伦尔心跳瞬间加快,一旁的以利亚被他摸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睁开眼睛,刚想质问卡伦尔,却听见他的玻璃车窗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

以利亚·里希特动作一顿,手探进了大衣内侧的枪套里,眼睛眯了起来。

他另一只手按着按钮,摇下了车窗。

借着车内的灯,以利亚·里希特看清了来人的脸——那人黑发及肩,湖蓝色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微笑着朝他打了个响指。

以利亚·里希特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男人用手撑住了车门,上半身微俯,嘴唇贴上了他金色的发丝,轻声慢语地说话时热气全部铺在他的耳廓。

“嗨。又见面了,先生。”

以利亚·里希特如猫眼石般绿色的眼睛和他对视着,看上去像在和敌人周旋一般。

赫伯特倒是轻快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区别于他给人的尖锐感,更趋近于一种放松而温和的神态。以利亚看着他上扬的嘴角,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这笑容是他自己的。

赫伯特看着面前的男人,微笑着开口说:“我能理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问我答——等等,有话好好说——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这么警惕,先生,我只是对你略微有些兴趣罢了。”

以利亚·里希特在他废话的时候已经拿起了那把左轮,冰冷的枪管口指向了男人的额头。他平静地盯着赫伯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手指勾着扳机,似乎只要面前的人说出一句不该说的,他就会让对方瞬间毙命。

该说不说,赫伯特心想,比他那个时候强多了,如果是他之前估计就被人拐走了。

想到这里,他眯起眼睛,不合时宜地感到有些兴奋和刺激——他微微倾身,将额头抵上了枪口,低沉柔和的声音在车内回旋几圈。

“我想,这样你应当会感到安全。”赫伯特用他斯文儒雅的发音说着:“如果你认为还不够,我不介意你用手铐或者将我捆缚在……周围随便什么树的树干上。”

说到这,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我们的初次见面让你对我留下了一个……不太好的印象,但在我们接下来交流的这十分钟,我希望你能尽可能地信任我。”

以利亚皱起眉。

“第一个问题,请。”赫伯特·里希特像是没有看到他拧起的眉心,声音带着刺耳的、漫不经心的笑意,“你可以一次性把我的底全探完,只赚不赔的买卖,怎么样?”

以利亚·里希特沉默了很久,似乎在经历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不知道多久过后,他才缓缓开口。

热门章节

相关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