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成好友

精彩段落

李林想不起来他跟林礼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了。

就记得那时候大人一碰面就要让他跟林礼站一块儿比身高,瞎客套地逼迫他叫林礼哥哥。他比林礼小一岁,说话晚,认字慢,不及林礼高,也不如他能说会道,天天听自己妈夸他,酸溜溜地生了一肚子嫉妒。

当时他很烦这个邻居家小孩,好在厂区里小孩儿多,男男女女的,从来不缺玩伴。

其他记不清了,李林就记得自己那时候除了看不上林礼,还很馋他家的大彩电。李林早看见这小子家里的电视要比自己家的大上一圈了,后来隔着窗户瞥见过一回,发现那方框子里的人竟然还是彩色的。自从有了这个发现之后,李林从外头玩儿到一半就要回去,然后绕到林礼家窗户旁边,踮着脚看上一集猫和老鼠。

他不待见林礼,林礼也从不拿正眼瞅他。直到那天他正忘我地看着电视,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李林吓得一个哆嗦,以为是他妈来逮自己了,惊恐地扭头,入目却是一张笑脸。

“蹭我家电视看呢?”林礼眼中有得意之色闪过,“进屋不?”

他当然进去了,不过还是不乐意跟林礼说话。直到一分钟后,林礼拉开自己家冰箱,从里头掏出根冰棍给他,李林就开始喜欢这个人了。可他很别扭,白跟人摆了这么久脸色,他不知道该怎么转变成示好。脑子转了个山路十八弯,最终灵机一动,指着林礼床上的踏花被说:“你床可真花!”

他原是想示好,不料林礼会错了意,后来便不再把他往家里请了。李林再凑过去蹭他家的彩电,他看见了,一声不吭地过来拉上窗帘,猫和老鼠的回忆便成了他家窗帘上印的竹子花纹,影影绰绰。

李林嘴上骂林礼小心眼,可心里还是惦记着那彩电,不知道怎样才能跟林礼重新说上话。

上小学之后,厂区的玩伴重新划了阵营,李林有主见,脾气爆,主要是嗓门还大,很快在几个小孩中混成了孩子王。他天天领着一群小孩翻墙头,模仿电视里的地道战打鬼子。

可他自己从来不当鬼子,很快便失了人心,这时候林礼路过,笑眯眯地给他们分冰棍来了,李林巴巴地看着,到底没有他的份。人走后,他跺一跺脚,责怪道:“你们怎么跟他玩儿啊?”

有个小孩叫大头,淌一行清鼻涕,嗦冰棍嗦得起劲。

“他好,他请我吃冰棍,不跟你似的,净让我扮鬼子!”

那时候起,李林就愈发地眼馋林礼,不知道是馋他家大一圈的彩色猫和老鼠,还是馋别的小孩能吃到他分的冰棍。

那年秋天,余成一小旁边新开了个驾校。小学旁边本是片鼓着土包的荒地,草长了半米来高,平常大家嫌枯草剌腿,没人愿意过去玩。李林站在校门口等大头的时候看见有辆挖掘机朝那荒地去了,消息一扩散,几个小孩儿书包一甩,兴冲冲围过去看。挖掘机推平了土包,铲光了野草,没几天又运来了沙子,堆放在原本的荒地上。

光溜溜一片地上留下一个个小沙丘,这下可有的玩了,几个小孩儿成群结队地过去,天天在那垒城堡、打鬼子。

新运的沙子还比较软,站在沙丘上,稍微一用力,脚都能陷下去。堆沙子的时候,李林萌生了个坏点子,他在沙丘顶挖了个半人高的坑,坑上蒙层塑料布,最后再盖上沙子做伪装,活脱脱一个电视里才见过的陷阱。陷阱有了,就缺个中陷阱的人了。李林左思右想,脑中浮现出林礼的脸。

这小子是绝对的合适人选,他与林礼不熟,而且这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李林有私心,很想借这个机会跟他熟起来。

几个小孩儿就这样躲在沙丘后头,由大头把林礼引过来,骗他说从沙丘顶俯冲下去很好玩,问他要不要试试。

林礼笑眯眯的,很好说话,轻易便答应了。大头在一旁喊声“三二一”,林礼便加速跑上沙丘,然后在跑到沙丘顶的时候,“啪”的一下掉进李林挖的陷阱里。

林礼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愣住了。这时李林带着几个小孩从沙丘后面冒出头来,哈哈地笑起来。

“看!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他以为林礼会觉得这样很好玩,等着他跟自己一块笑,笑够了就互相拍拍肩膀做哥们儿。可好半天,上面却没有一丁点儿动静。渐渐的,李林不笑了,他拉开点距离,仰头看着上面,可又看不太清。

他喊:“咋了?你出不来了吗?你个子那么高,跨出来啊!”

上面的人一直垂头不语,听了他的话,这才看了他一眼。李林终于跟他有了交流,哪怕只是这一眼,他觉得很受用,便蹭蹭蹭跑上沙丘,在林礼手脚并用往外爬的时候递上了自己的手。

可林礼这时候又装看不着了,他自顾自地爬,把李林的手晾在一边。李林恼了,他上前掰过林礼的肩膀,问他:“喂!你看不见我吗?”

林礼迅速地别过头去,依旧没说话。李林错愕地顿在原地,一两秒,却见面前这人又自暴自弃地转过来,抬手指着他,指尖微微颤抖。

“……我就知道是你。只有你讨厌我。”

说完,林礼拽着李林的领子从坑里上来了,他再没多看李林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林留在原地,看着林礼的背影越来越小。

他懊恼地想:糟了。这怎么还把林妹妹给整哭了。

因为那日林礼的眼泪,李林对他先前的嫉妒全然消失,相反的,生出一些怜悯来。

好像这个比他高、比他认字多、能自由吃冰棍、总是笑眯眯的人也不过是个会掉眼泪的普通小孩。

每当路过林礼家时,李林都会下意识往里瞥一眼。这时他又觉得没什么好可怜的,起码这个人有彩电可以看。

但他依然会频繁地想起林礼的眼泪,也就会频繁地想起林礼。后来他晚上放学时都要刻意在门口等到林礼出来,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拼命与大头讲冷笑话,故意大声地笑给他听。

观察久了,他渐渐明白了这人那天为何会哭。这小孩同他们不一样,他自己每天跟一群小孩滚一身土回去,可林礼很立整,格外爱干净,断然是受不了自己灰头土脸地掉进沙坑的。

发现了这一点,李林就愈发地可怜他,并且额外生出些愧疚来,就连想到这人能看彩电都不好使了。晚饭后,李林又想起自己曾经扒着林礼家窗户看猫和老鼠的日子,心中一阵难过。他难过,就要出门去透气,刚打开门,正好跟刚从房顶翻下来的林礼四目相对。

看到林礼,李林很高兴。可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在门口清了片台阶,坐下去,自言自语地跟自己玩。

林礼看他一眼,没说话,倒也没进屋。院里有辆二八大杠,倒放着立在窗下,他就蹲在那自行车跟前,转悠它的轮子。

这户院子就他两个小孩儿,一种寂寞的心情、找到同类的心情在空气中发酵。明晃晃的月光下,李林看着自行车旁小小的一团身影,想与这人亲近的心思愈发难以抑制。不知装模作样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总之李林站到了林礼面前,问他:“你是在修自行车吗?”

那日被捉弄的事林礼似乎全忘记了,这人讶异地转过来,很快,脸上挂起笑。

“不是。”他说,“我是想学着骑自行车。”

——得了吧,你还没这车高。

李林下意识想这么说,可胸中的那点怜悯让他住了口。他抬头望一望月亮,又问:“你刚刚上房顶了?在看星星吗?”

“不是。”他说,“我在数火车。”

——火车有什么好数的?数来数去不都是一条?

李林想问他,可不想反驳他任何事情,便没说话。林礼上下打量他几眼,然后站起来了,好像要回屋似的。

李林紧张起来,好在林礼并没有走,他只是蹲得腿麻了。他来回跺了跺脚,看李林不说话,便问他:“你来干什么了?”

“我、我……”

李林抿紧了嘴。他想:该怎么说呢,我想看你家的彩电,想吃你给的冰棍,我想向你认错。我并不讨厌你,我是想跟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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