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2-12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捏个肥球 主角：边逸 陈桥渡
闹钟响起时陈桥渡正坐在床上发愣，他已醒了很久，只不过还在懒床。不算好听的机械铃叫回他出走的灵魂，他从床上起来，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慢慢地拉开了窗帘。
天还是昏的，拉帘前后的亮度没有什么明显的分别。此刻才五点，半小时后他要到片场报道。古装片的妆发太复杂，他已经连续一个月这个时间点起床，生物钟都适应了，完全不需要麻烦助理来催。
圈内都说他陈桥渡亲和，尽管拿了视帝，也不像一些人那样对工作人员颐指气使，助理能和他差不多时间起床就是佐证之一。
这是褒奖，陈桥渡当然不会介意，但多少有点心虚，这种宽和背后有别的原因。
半小时前，边逸刚从这个房间离开，陈桥渡是被他的闹钟叫醒的。无论边逸有没有早戏，他总是这个点离开，在寂静的清晨披着朝露悄悄溜走，不惊扰任何人，除了他的共犯，陈桥渡。
毕竟他们是网友嘴里同辈的演员，-岁批次里的领跑者，能扛男主剧，相应地，合作的机会也少之又少。这一次也不是合作，只是恰巧都在横店。陈桥渡拍古装权谋，这几个月长期驻扎，而边逸只有十多场戏要借横店的景，总共只排了几天，很快又要走。
没有交手机会，所以圈内外都说，边逸和陈桥渡似乎不是太熟。
不是太熟吗？这件事有些存疑，毕竟他们这七年来零零总总也共度过数十个夜。
但说熟好像也不太算。别误会，他们只是炮（防屏）友而已。
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边逸或者陈桥渡的粉丝，大概不会知道，他们在尚未成名的时候，其实也合作过一部片子。
彼时的陈桥渡还不是视帝，边逸身上也没有如今的诸多奖项和光环，两个戏剧学院没毕业的学生接到一部同志片的邀约，已是很难得的机会。但剧组实在太小，两个月的拍摄，剪辑却拖了一年，拖到同志片被彻底封禁，他们的合作也再没有面世的可能。
除了几条并不专业的预热宣发，这部片子好像没留下什么。
非要说的话，它给陈桥渡留下一个相当默契体恤的炮（防屏）友。两个生涩的年轻演员在借位的床戏结束后假戏真做，一做居然就是七年。
在那场戏之前，边逸其实是个还不错的朋友。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思维也还算同频，聊得很投机。
在那场戏之后，又或者说假戏真做之后，他们却默契地一起向后退了一步。不再有越界，冷冷淡淡地做普通同事，假装不曾知觉过彼此滚烫的体温。
小成本剧组的杀青宴也没什么排场，定个普通饭店的包厢，再上几扎啤酒。边逸酒量奇差，只喝几杯就趴在桌上昏睡，却在陈桥渡辛苦地把他拖到路边等车的时候睁开眼，问：“以后还保持联系么？”
陈桥渡喝太多了，脑袋昏昏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又回到同一间酒店。酒精作用，一直到边逸进入前，他都硬（防屏）不起来，也是在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边逸全是装的。
一杯倒是装的，普通同事也是。
趁妆发时间，陈桥渡又昏沉地补了场眠。坐着睡觉当然不会舒服，脖子刻意地僵着。但最近连着排了几天打戏，他本就浑身酸痛，倒也不差这一点儿不适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青，倒很适合边逸浑水摸鱼。青红之间映衬出他们的关系——在看见陈桥渡浑身伤的瞬间，边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波动，甚至动作也没有停顿。
而陈桥渡也并不从他身上预期这些。
期望过低，就不会有任何遗憾或伤心，这是很好的事，很良性的关系。
他足够冷静，以至于尽管在名利场里碰面，表演不熟这件事，也几乎不用投入任何心力，仿佛真的不熟。
譬如此刻，副导上工来化妆间打一圈招呼，顺便带来消息，今天隔壁剧组会来探班。陈桥渡笑着说好，也没有问具体会有谁来。
在离开化妆间前，副导兴致勃勃地补充了一句：“诶，桥渡，今天边逸要来，我拿你俩的路透炒个热搜哈？”
“没问题。”陈桥渡一向很配合宣发，这是他在圈内的第二大口碑。
陈桥渡的第三个为人称道的优点，是他对工作的态度相当认真。譬如勾画出好几种不同颜色线条的剧本，譬如高难动作也不用替身，譬如连炒作用的路透他都当正片拍摄。
边逸同剧组来的时候，陈桥渡在拍一条朝堂群戏，他留下来给每一个配角搭戏，因此多花了些功夫。等他这边打板，边逸他们和二组的老前辈寒暄完毕，已在场边观摩了许久。陈桥渡利落地朝他们走去，迎来他新的一场戏。
他们对外的人设是略有交情，毕竟在各大颁奖礼上总要碰面。这大抵也是要用他们炒作的原因，毕竟在某次他们同时出现在提名名单里时，“边逸陈桥渡什么时候合作”的词条在热搜上停了一晚上。
边逸热情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演得真好啊。”
陈桥渡睁眼说瞎话：“好久不见。”
在问候的片刻，他已经找到场外代拍最集中的位置，背向他们，刻意制造出足够令人遐想的重叠。
面带笑意地寒暄数回合，讲的却好像都是垃圾话，快门闪过千百次，陈桥渡只记住一句，今晚我会来——分别的拥抱时，边逸在他耳边轻声说。
边逸来的时候，陈桥渡在看次日的剧本，古装剧台词又长又拗口，他闭着眼背诵，全然没有注意到房门解锁的动静。
一直到边逸毫不客气地从背后抱住他，陈桥渡才后知后觉，吓得一脱手，“啪”地把剧本丢在了地上。
边逸的呼吸打在他耳边：“拿我炒作呢？边逸陈桥渡同框，热搜第一了。”
他语气没有不快，谁也都会默认这是一种互惠，所以陈桥渡很坦荡：“下周给你探班，帮你们也炒一下。”
“不够，”边逸的手往他腰上摸，“剧关我什么事，你得补偿我本人。”
说是剧不关他事，但第二天中午陈桥渡还是收到了边逸的消息：什么时候来探班？我每天都有戏。
陈桥渡对着手机沉默了一分钟，然后才慢悠悠地打字：今晚当面定。
边逸大概也在吃中饭，回得很快：不要，浪费做的时间，就白天聊。
……陈桥渡把手机往桌上一盖，有点儿心虚，尽管他手机早早贴了防窥膜，他仍然担心被旁人看见。
确认附近没有任何人，他才草草给边逸发了个“下周二”，他周一大夜戏，周二安排了休息。
其实最近他们见得很多，除了有大夜戏以外，几乎每夜都睡在一起。因此周二到边逸剧组探班的时候，饶是把私生活切割得很好的陈桥渡，也有片刻的恍惚。在和边逸礼节性拥抱的三十秒前，他仍然在回味自己脑内的剧本，确定此刻应该做什么。
其实他没有确定好，而拥抱这个动作只是基于边逸先向他张开的双臂。陈桥渡脑内的剧本在跳动着叫嚣：他们对外的关系真的有熟到上来就拥抱吗？
没有答案，毕竟那个剧本也并不真实存在，陈桥渡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手戏演员的异想天开。他拍了拍边逸的背：“松手吧，我还要和其他人打招呼呢。”
在圈里这么多年，也算混得不错，好的班底他大多都合作过，在这个剧组也有不少熟人。逐一寒暄耗费他许多时间，男主角边逸倒像闲得发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参与他和任何人的任何话题。
陈桥渡只当这也是他们剧本的一环，毕竟十分钟后路透就已经冲上热搜，每一张照片里都是两个人同屏出现。热搜词甚至大剌剌带上网友们刚提出的cp名，“春风逸渡”，化自带某种暗示的成语。
这倒也很确切，陈桥渡对着手机挑了下眉。
有人嗑cp其实是意料之外，毕竟他们只是想给各自的新片带带热度。陈桥渡确认他们的团队并没有在背后运作，但双方也都对此持默许态度。如今时代，谁会不愿意吃这种红利，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们又连着上了许多天热搜，七年前拍的那支同志片也终于被扒出来，尽管正片内容不能问世，但花絮也已足够粉丝感到惊诧了。
于陈桥渡而言，最真切的感知则是近期的片约，共同邀请他和边逸的活变多了，无论是剧、影，还是综艺、杂志。
在公事上，陈桥渡和边逸私下并没有聊太多。又或者说他们私下不怎么聊，边逸在横店的戏份结束了，已飞往下一个拍摄地，又到了他们之间的断档期。
反倒是他们的团队之间近期沟通密切，最后双方敲定了一个杂志封面的拍摄。不仅是四大刊，还是最优的团队，和足够有趣的主题构思。
他们都接了，没参杂任何私心。
私心，杂志方一定是有的。双人封面仍不足够，他们还策划了尤为暧昧的主题。提案递到陈桥渡这边，连经纪人一关都没有过。核心道具一列大剌剌写着枪，任何圈内人都懂的一种常规暗示。
反而是陈桥渡说无所谓，这个提案蛮有张力，他想试试。经纪人皱着眉：“这类标签贴太多对你无益，又不是真的问心无愧，现在没谈就算了，以后呢，你和边逸真的有什么该怎么办？”
经纪人带他很久，是唯一清楚他和边逸之间混乱故事的人。
而陈桥渡笑着摇摇头：“不会的，不会有什么的。”
于是几周后，陈桥渡久违地再和边逸碰面，就被边逸用枪抵着下唇。在提案上短短的几行字变成现实之后，陈桥渡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妙。这件事比他想象里更暧昧更超过，他终于想起来，边逸真刀真枪地这么做过。
他耳根红了，监视器后的导演还很高兴：“对，陈老师状态太好了，就是这个感觉。”
他耳根红了，边逸却凑在他耳边：“你是在不好意思吗？陈老师。”
依照陈桥渡对边逸的了解，这句话应当属于调情的范畴。或许陈桥渡应该识趣地问他今晚有没有安排，但此刻时机并不合适，周遭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应当表现得足够专业。
陈桥渡伸手把自己的领带扯得松了一些，他在导演刻画的场景里扮演西装暴徒，而边逸只穿了件白色的松垮背心和水洗牛仔裤。陈桥渡无意间破坏了导演刻意安排的人设反差感，但后者似乎很满意，还用麦克风让边逸用手扯着他的领带。
他和边逸没有真的这么做过，但陈桥渡从边逸的眼神里读懂，大概也快了，说不定就是今夜。
只不过在印证他的猜测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在导演喊出“收工”之后，他们向各个岗位上的工作人员鞠躬表示感谢，在一片沸腾的热情中和众人一起转场到提前预定的餐厅，社交当然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陈桥渡坐在边逸的左侧，一次次和他一起站起身同大家敬酒，好在到了他们这个咖位，陈桥渡终于有以茶代酒的权力。
边逸也没有喝，七年前的他们如果也能如此，那陈桥渡被边逸以酒后乱性为由蒙骗的事就再不会发生了。
等聚餐终于跑到尾声，边逸忽然凑到陈桥渡耳边，陈桥渡原以为又会是同以往每一次一样的邀约，房号、时间，可这次边逸说：“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这里夜景很漂亮。”
出乎意料，陈桥渡愣了片刻，下意识说了“好”。他本来就把整晚的时间留给了边逸，所以此刻边逸说要做别的事，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必要。
助理过来说要送陈桥渡回酒店，边逸却比他先开口：“等会儿，我和你们陈老师还要再溜达溜达。”
助理很专业，面色如常，只是看着陈桥渡，像是要确认他的意思。
可陈桥渡自己莫名心虚，囫囵地点了点头：“嗯嗯，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助理说好，从包里拿出了房卡递给他：“有需要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他和边逸两个人谁也没带，只是用帽子、围巾、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就下楼了。好在是雪夜，这样穿着也不算太奇怪，乍一看会以为是两个太怕冷的人。
但陈桥渡其实穿得并不多，他去哪儿都坐保姆车，对温度其实并不太有概念。雪飘飘扬扬，挂在他的袖口，陈桥渡把手揣进大衣的兜里，手指蜷在一起。
边逸觉察到他的发颤，说“等一下”，然后把自己外套的拉链拉开，从内侧私下两张仍在发热的暖宝宝，塞进他的口袋里，抚平。
陈桥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边逸看了他一眼，说：“返程吧？刚刚没发现，你穿得太少了，别冻坏了一会儿。”
口袋里的热意弥起来，从他的指尖烧到手臂和心脏，还有先前助理放进来的房卡。但他并没有用上，这夜陈桥渡又睡在边逸的房间。
第二天他们都没有行程，助理也都没有来打扰。陈桥渡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将近十点，醒的时候边逸已经坐在床头，见他醒来还问了声“早”。
无论是睡到自然醒，还是旁边躺着另一个人，这两种感觉对陈桥渡来说其实都算陌生。他愣了会儿，意识才终于回笼，迟缓地从床头摸到自己的手机，意外的是，经纪人居然给他发了许多条消息。
[程姐]: ？？祖宗 你搁这给我玩纯爱呢
[程姐]: 昨晚我就早走了半小时 小刘看不住你是吧？
[程姐]: 再说一遍 别人没事 和边逸有任何接触都要随时报备
陈桥渡心一跳，抬头看了边逸一眼。边逸似乎读懂他的意思，语气很平淡地说了句：“啊，我们昨晚被拍到了。”
切换到微博，他和边逸的名字果不其然又挂在热搜第一条。昨天他们其实拢共只走了不到一公里，也没觉察到附近有狗仔，但那条热搜里赫然挂着昨天边逸给他贴暖宝宝的视频，高清、全程。
这其实也没什么，并不算越界，顶多算在界限的边缘徘徊，这大概是经纪人没有直接电话把他叫醒的原因，陈桥渡松了口气。
而经纪人如此敏感，也无非是因为，他和边逸真的有见不得光的关系。
他又刷了几下，他和边逸的团队都尚没有回应，大概是约好要冷处理。粉丝们要如何解读都随便，没有实质性证据，就都属于揣测的范畴。
陈桥渡切回微信，给经纪人回了消息。
[桥]: 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也有狗仔，忘和你说了。
[桥]: 别怪小刘，小刘也不知道我和边逸的事。
[程姐]: 行
[程姐]: 你确认你和边逸真的不会有什么？
[程姐]: 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我要提前做公关方案
陈桥渡抬头看了一眼边逸，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边逸的眼神莫名灼了他一下，让他迅速地垂下眼睛，噼里啪啦地打字，仿佛很忙。
但其实聊天框里也就只有三个字——
[桥]: 不会的。
被谈论的对象浑然不觉，边逸仍然看着他，问：“你团队没说什么吧？”
陈桥渡这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没有，小事。”
倘若他们问心无愧，这当然是小事。两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在工作结束后一起散个步，因为一方太冷所以另一方借出自己的暖宝宝，很人道。陈桥渡觉得边逸应当被称赞为体恤友善，而他只是这份友善的受惠者。
他这样想着，更觉得坦荡，可边逸却把他一池澄澈的水搅散了。边逸语气如常，却说很奇怪的话：“有好多粉丝说我们像在谈。”
真的吗？他刚刚刷微博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
陈桥渡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说：“还好吧。”
“不像吗？”边逸又问。
“……不像啊。”
“哦……”边逸语气意味不明，“那能谈吗？”
“什么？”
“我说，那你能和我谈恋爱吗。”
陈桥渡跑了。
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他没再问边逸是什么意思，他应该懂了，却又好像没有懂。
边逸没有追出来，也许是怕在公共场合被路人撞见。但他发来很多条信息，陈桥渡一概没有回。
他联系了助理，坐保姆车回了自己家，他家离得挺远，几乎是横跨整座城市，车在红绿灯间开开停停，晃得他头晕，多看一眼手机屏幕都想吐。
等他终于到家，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生病了。
不知道是昨天穿着大衣在雪地里溜达着了凉，还是某种心因性的情志病，温度计显示烧到度，陈桥渡自力更生地泡了退烧冲剂，蒙进被子里睡了一整日。
昏睡前最后的意识，是幸好这几天本就安排了休息，不会耽误工作。如此感想，任谁知道都要说他工作狂的程度。
工作狂却晕晕乎乎地做了好几个绮梦，梦里边逸穿许多套不同的戏服问他“那能谈吗”，他一次也没能回答，就又掉进下一层梦里。
等他醒来，第一时间都忘了摸摸自己退烧没，而是打开手机又读了一遍，昨天他昏昏沉沉地看了却没有回的边逸的消息。
除了最开始那几条，边逸没有再来信，也许是已经放弃。
陈桥渡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退出了聊天框，没有回复。
陈桥渡和边逸断连，其实这也是一种如常，以往的他们也只在偶尔同城的时候会联系，平时都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躺尸。陈桥渡从自己的微博小号上看到边逸粉丝发的行程，他又飞往另一个城市拍戏了，放在以往，这也属于他们不彼此联系的情形。
但似乎总有什么是不同的，陈桥渡在享受自己难得的休假的同时，偶尔会想起那天分别前边逸的表情。
每到此刻，陈桥渡都会迅速拿过一本要看的剧本，试图用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承认这是逃避，但逃避其实没有用，说到底是同行，又是这个圈子里最佼佼的那一批人之一，总会有要碰面的时候。
譬如陈桥渡清楚，一周后的某年终颁奖礼，他和边逸都在提名的名单里。
这一年里，陈桥渡和边逸都有不错的戏上，双双提名最佳男主，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无论是红毯还是晚宴，他们都和各自剧组一起，没有正面接触的机会。最近最近的一次，就是一同出现在大屏幕上，视帝提名候选的四宫格里。
最后颁奖嘉宾念出边逸的名字，陈桥渡看着屏幕里的自己露出由衷的笑容，鼓掌祝贺。四宫格被边逸的单人镜头替代，他穿着暗灰色的西装，款款地走上领奖台。
致辞平平无奇，无非感谢团队、感谢亲人朋友。但主持人多问了一句：“新的一年快到了，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呢？”
大屏幕里，边逸的眼神转开了，只有在现场的人知道，他在看台下：“前几天和一个人许了个愿望，希望那个愿望能实现。”
而此刻的陈桥渡看着左前方的屏幕，他们并没有真正地对视。
颁奖礼结束，直播的设备都撤走了，场内的人大多尚未离开，趁此机会再做一次寒暄。陈桥渡没有要特意在此刻联络的人，只站在相熟的导演旁边，陪他再和旁人打打招呼。
边逸快步过来，对导演说：“王老，你的男主角借我一下哈，聊两句。”
他太坦荡，又有太多双眼睛盯着，陈桥渡无法拒绝，只能跟着边逸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边逸倒是开门见山，解释了他这么做的缘由：“怕你躲我，只能这么找你了。”
躲，算吗，好像不算，但陈桥渡没有辩驳的理由，他只说：“有什么事吗？”
“有啊，”边逸笑起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不答应和我谈恋爱是有什么顾虑吗？我找找努力的方向。”
陈桥渡哽住，这要怎么答？
“额……没什么顾虑啊，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不喜欢是吗？真让人伤心啊。我以为睡了这么久也睡出点儿感情了。”边逸这样说，眼睛里却似乎没有伤心的神色。
陈桥渡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的感情是睡出来的吗？”
边逸竟然从陈桥渡的脸上看出一些愠色。
边逸心一紧，他难得有点紧张，从陈桥渡的话里品出一点症结，立刻试图挽回：“不是，我开玩笑的。不好笑对吗，抱歉。”
认识这么久，陈桥渡倒也是第一次对边逸生气，他也不太熟练。边逸刚刚是说了抱歉吗？他最多也只会在工作人员不小心犯错的时候听到这句话，除了“没事”也不知道该答什么。
可他现在不想说“没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没有理由。似乎是和边逸较劲，但这种较劲本身也没有理由。
于是陈桥渡干巴巴地说了个“嗯”字，就不再说话了。
他的沉默让边逸再度开口，他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和你睡，是因为……”
陈桥渡迅速打住：“不用告诉我。”
像是挺不给边逸留面子，但边逸并不介意，还笑了笑：“好的，追你总可以吧？这个好像不需要你同意。”
陈桥渡没好气：“怎么追？靠你下戏后那十分钟在微信上打字吗？”
话不好听，但是实话，两个人都忙得要命，在各自剧组里一年也见不着几次。
不远处有一行人正朝他们过来，边逸含糊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自有办法。”
颁奖礼的几天后，边逸的“办法”来了。由陈桥渡的经纪人递过来一个很不错的本子，在具备冲奖可能的同时，商业性也并不弱，更重要的是——
“你给边逸灌什么迷魂汤了？他说要给你做配。”程姐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看。
说是做配，其实也夸张了，本质是双男主片，但一个角色正义，一个角色亦正亦邪，当然是后者更厚重有魅力。这个角色找上陈桥渡，他一个人也扛得住，因此按常理，另一个角色就不会是同咖位的人来接，但……
“边逸接了？”陈桥渡问。
“什么接啊，这个本子就是他牵头的，你自己看看制作团队。”程姐把剧本翻回第一页，边逸公司的名字赫然列在上面，而边逸是那这公司最大的股东。
陈桥渡想起那天边逸说的“我自有办法”，这应该就是办法。边逸和他状态很接近，都拿过一些奖项，又都没拿全，现阶段也不必考虑什么片酬，挑本子最看重的无非剧本和团队。
边逸给他递的这个本子真的很好，再细看团队，均是顶配。于理，陈桥渡不应该拒绝。
但是于情……
陈桥渡又不想接。
程姐看着他：“陈桥渡你想什么呢？！这几批本子里这个是最好的，你给我一个不接的理由。”
陈桥渡哽了半天，挤出了一句：“私人原因。”
“你那天不是说你和边逸没什么吗？”
“呃……他说要追我，这可能，是一种手段吧，你明白。”
程姐愣住了：“我不明白。”
在圈内，靠砸资源圈人的手段确实屡见不鲜，但又绝不是这种情况。追和被追的同等咖位，砸的资源又是在陈桥渡并不缺资源的前提下，仍然很具吸引力的好本子。这种情形，说是“手段”似乎都有点冒昧。
陈桥渡其实也有这种顾虑，只不过是另一种维度。他也有过新人期，也有过所谓“资本”为他抛来这种“橄榄枝”，当然是一种权色交易。他自始至终对这种手段反感，却未料到在他站得足够高以后，竟然兜兜转转，又走到这种境地。
你看，权，色，二者皆具。
尽管边逸声称他的感情不是睡出来的，但陈桥渡还是有点膈应。
算不算心电感应，边逸竟然在此刻发来消息。
[边逸]: 收到剧本了吗？
[边逸]: 为防误会，特别说明一下，这个本子递给你不只是为了追你，也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边逸]: 和你搭戏是市场预期好，也是我的私心。
[边逸]: 好多年没合作了，陈老师。
陈桥渡抬头看向程姐，郑重地点了点头：“接。”
开机时间是两个月后，但这两个月里陈桥渡和边逸也没少见面。主创见面会、剧本围读会，以及，私下里边逸也会约他出来，美其名曰“提前和对手增进感情”。
他们在剧本里的关系有点儿擦边，未宣之于口的暧昧，这种状态其实并不算太好把握。性别有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又没有台词辅助，全靠演员的“感觉”。
所以边逸的借口似乎也不无道理，因此陈桥渡尽管清楚那是借口，还是同意了。
他们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大多是室内的场所，看看话剧、电影，吃吃饭，但也难免被粉丝撞见。不过新电影要筹拍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大多人觉得他们在预热炒作，那就随便吧，这也不是多不能容忍的事。
但这两个月里他们没再做过，边逸提的，说要证明他的感情不是睡出来的。
陈桥渡有些意外，他没想让边逸证明这件事，也没想过可以这么证明。霎那间，心里有一小块儿地方好像塌了一下，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正式开机的前两天，陈桥渡搬进了剧组准备的酒店套房，就在边逸隔壁。
陈桥渡正和助理一起整理着带来的行李，边逸就把他的房门敲响了。陈桥渡开完门愣在了门口，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乍一听好像有点儿没礼貌，但陈桥渡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往常他们在酒店见面，边逸都会提前通知，或者是直接拿到房卡，不会有敲门这一道工序。
这也是第一次边逸来的时候他房里还有别人，助理此刻也愣住了，呆呆地打了句招呼：“边老师好。”
边逸倒是很自然，松弛地说：“哈喽，来看看新邻居，方便进来参观吧？”
这甚至不完全算一句疑问句，陈桥渡当然只能点头：“方便的。”
不过陈桥渡的房间倒真挺有参观的价值，他布置得很仔细，这也是他留助理一起帮忙的原因。如果只是挂几件常服这种事，他自己一个人随手就做完了。
但这部电影的切入口比较小，涉及的场景并不多，全定在了同个区里，因此中途不必换酒店。要连续住三个多月，和半个家也差不多，陈桥渡就多花了点心思，提前置办了一些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
譬如养生壶。助理见边逸短时间内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挺来事地烧了壶苹果热橙茶，然后就在陈桥渡的默许下先溜走了。
门一阖上，陈桥渡就没好气地：“一点儿没想藏啊？”
边逸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藏什么，追你吗？这有什么好藏，等你答应我了你助理迟早也会知道吧。”
陈桥渡把这两句话在脑海里咀嚼了两遍，品出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他莫名有些羞赧，把边逸赶出了房间。
边逸带走了一只杯子，是陈桥渡带来的一对陶瓷杯的其中一只。陈桥渡权当没看见，尽管边逸走之前还特意又装满了一杯苹果热橙茶。
开机后的几个月里，边逸偶尔会带着那只陶瓷杯倒陈桥渡的房间坐坐。并不算太频繁，他们时间紧任务重，通告单上有许多场夜戏，只偶尔收工早的时候边逸会来。
不过也并不太有所谓了，白天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一起，连化妆室都用了同一个，看起来和他们的咖位不太相符。定妆那天，陈桥渡看着门上贴的“陈桥渡老师&边逸老师 休息室”，什么也没说。
但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暧昧旖旎。他们在工作状态下都很专业，尽管人物也有不可言说的关系，但他们仍然不会借着表演的名头调情。
但正因如此，尽管边逸没有做什么真正意义上“追他”的事，陈桥渡却在这几个月里日趋感知到边逸的可爱之处。
他偶尔会在边逸回去以后，一边洗着茶壶，一边想着难以捉摸的情感问题。回过神时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一墙之隔的边逸难道也会在想他吗，未必吧，他那么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多像不会苦恼的玩乐家。
其实剧组是很适宜露水情缘生长的场合，说爱默契，沉默也默契，许多同行对此都深信不疑。
但这件事在陈桥渡和边逸身上变得有些奇怪。第一次合作他们只谈性不谈爱，第二次合作却又只谈爱不谈性。这种错置让陈桥渡找不到开口或沉默应有的节奏，读不懂对手演员的言下之意，也拿不准那些心跳的时刻是对戏还是对人。
交织的线太多，首要的事是抽离。于是杀青那天，边逸在他耳边说“我会想你”的时候，陈桥渡选择了沉默。
他没有去看边逸的神色。
低落或者遗憾或者什么，他都没有看到。
戏拍完了，他们又恢复那种几个月也见不到一次面的状态，各自飞行。
阔别数月后的第一次交汇，边逸给他递来了房卡，陈桥渡收下了，且在当夜出现在边逸的酒店房间里。
像回到了一年前，边逸还没说过那句“你能和我谈恋爱吗”的时候。
陈桥渡也当他是一时兴起的劲过了，默许他们的关系后退一步，忽略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陈桥渡也当他是一时兴起的劲过了，默许他们的关系后退一步，忽略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又年末了，今年陈桥渡所在的城市没有下雪。
但他在手机里看了很多场雪，偶尔也会想起一年前的雪夜，边逸塞进他口袋的暖宝宝，好像比心更烫。
他们的电影制作得很快，上映定在了第二年的春节档，陈桥渡和边逸都留出了宣传期的时间，跟剧组一起跑线下路演、上综艺节目。
酒店又是剧组统一定的，他们又住在隔壁，但这次不会有夜戏，天色未暗，边逸就敲开了陈桥渡的房间门。
但他们的房间是看不见天色的，窗帘常年拉紧，遮天蔽日，所有灯都开着。陈桥渡恍惚间忘了时间，以为已是深夜，边逸是来做的。
但边逸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对他说：“我拿到了花絮初剪版，要不要一起看看？”
剧组一般都会配一个专拍花絮的摄影师，用作宣传期流媒体的宣发物料。这种内容一般由剧组和团队直接对接，单条单条审核，没有问题就会发布，艺人很少会提前看到。
但边逸手上这份长达三个小时，比一部电影的时间还要长，是宣传组的实习生在海量的素材里做了第一轮筛选，保留了相对比较有趣的部分，再给到宣传导演拣选的版本。
他们用酒店的电视投了屏，一起坐在沙发上，用旁观的视角看他们一年前所亲历的瞬间。
这种感觉其实有点微妙，尤其当陈桥渡看见数个边逸盯着他看的镜头。或许宣传组有炒作CP的意愿，但陈桥渡知道那些眼神背后，曾经真的有旁人无所知的意蕴。
曾经。
当时是那样的吗？为什么那样烫的眼神，陈桥渡却从没有知觉。
原来被爱也可以延迟感知。
陈桥渡没有忍住问：“你当时为什么喜欢我啊？”
花絮未经处理，仍有许多化妆师、经纪团队对话的声音，有些嘈杂。边逸像是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在这片刻之间，陈桥渡却觉得自己的问题幼稚到有些荒谬，他摇摇头：“没什么。”
边逸抬手按下暂停：“当时？你怎么不问我现在为什么喜欢你？”
陈桥渡愣住了，转头看向他。
边逸脸上还带着笑，说：“你不会以为我现在不喜欢了吧？澄清一下，没有啊，只是你有点儿难追，我这不是想办法呢么。”
没等陈桥渡想好这话该怎么接，边逸又看着他，继续说：“我以为你会不喜欢太热情的，没想到好像让你误会了，那之后我可以稍微调整一下节奏吗？”
电视里暂停的画面恰巧是边逸看向他，和此刻眼前的边逸的样子交映重叠。陈桥渡有些恍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太迟钝了，对爱和被爱都缺乏直觉。又太谨慎，不愿意相信边逸口述的爱，却又缺乏独立判断的能力。
好吧，陈桥渡直面自己的缺陷，且有意愿做出改变。第一步，舍掉无用的羞耻心，向更擅长的人学习：“那……你现在为什么喜欢我啊？”
这或许是个很笨的问题，陈桥渡在问出口之前就已经开始忐忑。他对会获得怎样的答案并没有任何预设，或者说，比起答案，他更怀疑边逸会调笑着把这个问题含混过去。
幸好边逸没有，他侧了侧身，让自己更加正对陈桥渡，多端正的回答问题的架势。他把语速放慢，用很清晰的字句：“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其实很难回答，因为我也是在意识到我喜欢你之后，才开始思考，我为什么喜欢你呢。”
“我回想了很多和在一起度过的瞬间，一点一点地回答这个问题。但答案是无尽的，上一秒我觉得是因为你很可爱，下一秒又觉得是因为你对工作的态度很专业，每一次想，都会有不同的答案。所以后来我发现，喜欢你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你是你，仅此而已。”
在听到这些剖白以后，陈桥渡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问了一个很坏的问题。题意不清，他想知道如何去辨别爱或不爱，却意外听到边逸直率的告白。
这让他觉得有些脸热，不知道该作何答复，眨许多下眼，却一个字也没有憋出来。
边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在某一瞬间福至心灵，似乎读懂陈桥渡的言下之意，他试探性地问：“你是想问我怎么意识到我喜欢你的吗？”
“嗯……”陈桥渡含混地答，算作承认。
他听见边逸低声地笑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当你想要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啊。”
……是这样吗？陈桥渡云里雾里。
也无暇仔细思考了，因为边逸说“我现在要亲你一下”，这是让他更恍惚的事。
其实也亲过许多次了，但这一次却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陈桥渡被边逸自上而下地圈在沙发上，仰头被动地回应边逸的亲吻，脑子里还晕晕乎乎地回响着那句“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是因为这个认知而变得不同的吗？陈桥渡并不确定，却恍惚有一种直觉，今天的边逸也和以往不同，尽管他说不出有什么分别。
最后边逸抱着他，把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几乎是心贴着心的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边逸呼吸之间的起伏。
陈桥渡慢慢地把手抬起来，回抱他，掌心贴着他的背，手指用了点力，好像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勇气把要说的话说完：“之前说谈恋爱，还算数吗？”
边逸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对你的话，永远都算。”
陈桥渡仰头，顶灯在他视线里摇摇晃晃，连缀成一片，像水影里的月亮。
他和边逸没有一起看过月亮，只在无数间不同的酒店，共度过无数个夜。
却借这种冷晦的光，看见一颗星。
而他抓住了那颗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