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爱喝绿茶的男人李硕

精彩段落

搬家公司把所有的箱子运上楼,小时工的清扫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这套公寓只有六十来个平方,大开间,卧室和客厅用一扇古香古色的木质屏风做隔断,整套房子的装修都透着深沉浓郁的中式格调。

庄鑫烁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注意到客厅置物架上的几个造型可爱的磁州窑摆件,憨态可掬的小猫和小狗,还有一个经典的白地黑花鱼纹笔洗。第二层是几方精致的砚台,砚台上罩着透明的玻璃盒,应该是李硕的收藏品。

庄鑫烁走进这间屋子,对李硕的了解从性格延伸至个人喜好上。

李硕懒得在墙上敲钉子,十来幅字画卷成筒插在书桌边大约五十公分高的卷轴缸里。

归置完所有的物品,他在网上下单了几盆绿植。

木头沉闷,需要点绿色中和。

做完这一切,李硕掐着腰站在桌边:“好了,我李汉三又回来了。”

庄鑫烁看了眼腕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两人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庄鑫烁提议道:“哥,我们先吃饭吧。”

“行,你想吃什么?”

“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楼下有家牛杂火锅生意不错,要不去吃那个?”

李硕点头:“你小子眼挺尖,之前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常去,走吧。”

在盛夏吃热气腾腾的锅子有种别样的酣畅淋漓。

庄鑫烁口中嚼着食物,注意力却一直在对面的李硕身上。

牛肉、蹄筋、牛肚,李硕的碗里总满满当当,没空过。

庄鑫烁捏着漏勺在锅里给李硕捞丸子,李硕瞥了眼他认真的神色,问道:“小庄,你对谁都这么照顾吗?”

李硕在生活里总充当着照顾他人的那个角色。从小被父母以“作为一个男人,要有担当,要大度,要懂得照顾弱小”教育着长大,在任何场合,他一直处处考虑他人的感受。头一回被人这么照顾着,他挺不习惯。

“不是,我哥都没这待遇。”

庄鑫烁把两颗冒着热气的牛筋丸送进李硕的碗里。

李硕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地追问:“为什么啊?”

庄鑫烁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我不是说了吗?哥,你是我在南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很喜欢你。”

李硕愣住了,他把视线快速地从庄鑫烁眉眼间转至锅内不停翻腾的气泡上。

汤底咕嘟咕嘟,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

“你别误会,是朋友之间那种喜欢。”庄鑫烁倒了杯茶水递给他,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不然呢?哥,你以为是哪种喜欢啊?”

李硕松了口气,用筷子狠狠戳着碗里没吃完的半块牛筋丸。他自然不好意思说他还以为刚刚庄鑫烁在向他告白。

“我以为个屁!”李硕恼羞成怒。

庄鑫烁神色诚恳,丝毫没有揶揄之意,李硕翻了个白眼态度又软和下来:“哥也喜欢你,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的弟弟。”

庄鑫烁有意试探,但李硕的反应在他这里只能得到零分。

庄鑫烁面上的笑意变得寡淡。

床上叫弟弟是情趣,床下叫弟弟对他来说跟发好人卡也没什么区别。

吃过饭,两人一起去了趟附近的超市。

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一段时间,空气受热膨胀,隔着漫无边际的炙热,世界在眼前扭曲变形。没走两步,接近四十度的高温就烤得两个人出了一身的汗。

这里是寸土寸金的CBD街区,连街边的商铺装修都透着一股子高级和冷淡,这些店铺的门头大都以白色和黑色为主,漂亮的金属花体字让一众收入一般的普通人望而却步。

这家平价的牛杂火锅夹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的生意火爆程度和周围那些门可罗雀的高级商铺形成了鲜明对比。庄鑫烁回头,看见玻璃后围着冒着热气的锅子的个个脸上带笑的人们。

价值与价格完全不匹配的奢侈品能让人心情愉悦,但实实在在的一口吃的,也能轻松满足人们对快乐的追求。

超市在银鹰商场的负一楼,穿过几家卖炒货的食铺,就到达了超市入口。

“哥,你会做饭吗?”

“不会,顶多煮个泡面。”

庄鑫烁帮他推着购物车,看他往车里豪放地扫了几大包速食后说:“有机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还会做饭?看不出来啊庄少爷。”

“十二岁之前我被寄养在村里,寄人篱下,主动做点事能好过一点。”

庄鑫烁说这话时正研究着一袋速食米线,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上印着卡通人物在稻田里插秧的图案。

李硕对庄鑫烁突如其来的心事袒露感到诧异,他似乎窥见了庄鑫烁和父母关系恶劣原因的一角。他佯装轻松,像在开玩笑:“哟,庄董怎么舍得把小儿子放在别人家养着啊?”

“计划生育,没钱,上不了户口。”

“那你二哥不也算是超生吗?”

“情况挺复杂的,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讲吧。”

以后有机会再说意味着现在不想说,李硕识趣地没再追问,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好。”

庄鑫烁的这几句话像贴身衣物后脖领上的标签,它不停扫着人的皮肤,不疼,就是有点不太舒服。

云山交科集团的前身只是个普通的施工队,母公司成立于十六年前。条件好了,把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接回家符合正常逻辑,但十二年太长了。

坐在亮堂的教室里学习的两个哥哥,站在灶台边给寄养家庭烧饭的庄鑫烁,相同的父母,悬殊的境遇,任谁经历这些都不会心平气和坦然接受。

喉咙里像噎了块石头,李硕想开口安慰庄鑫烁两句,又觉得对既成事实的痛苦轻飘飘来一句“都过去了,以后会更好”,这听在庄鑫烁的耳朵里不过就是粗陋的同情。而同情,是每个有自尊心的人都无法接受的东西。

李硕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叹息道:庄鑫烁能长成现在这幅温和有礼的模样实在是很不容易。

采购结束,庄鑫烁接过李硕手里的几个大塑料袋,只让李硕提了串葡萄。

那种时刻被人照顾着的别扭感又来了,李硕有些难为情:“给我提一袋儿,我又不是拎不动。”

庄鑫烁侧了下身,躲开李硕伸过来的手:“没事,我这满身的腱子肉又不是摆设。帮你干点活,希望你别对肌肉男有那么大意见了。”

李硕挑着眉,显然不知他这话从何而起:“我什么时候对肌肉男有意见了?”

“昨天晚上你自己说的,看见肌肉男能立马萎了。”

“操!我还说过这话呢?我怎么不记得?”

两人迎着光走在街边,未曾减弱半分的炎热让整条街显得更加喧闹。即将西沉的太阳奋力散着濒死前最后几束光,刺得李硕只能微眯着眼睛。垂下眼,不甚清晰的视线里出现几道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

“在美国的时候,总有人欺负我。变得强壮一点,才能保护自己。”

李硕的视线向下,看着太阳下庄鑫烁比他大了一圈的影子,突然炸毛:“我又不挑你做对象,我萎个屁!”

回到公寓,庄鑫烁把买来的吃食分门别类收拾进冰箱和储物柜,李硕靠在门板边看他忙碌的背影,一点插不上手。

收拾完厨房,庄鑫烁又拎着另一个塑料袋进了卫生间。李硕跟在他身后看他规整洗漱用品,沐浴露洗发水的按压泵已经帮他打开了,浴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置物架上,甚至连牙膏上的锡箔封口都细心地撕掉了。

“浴巾洗洗再用,我先给你放这儿。”

李硕点头:“好。”

这一天里频繁出现的别扭劲儿又来了。

整理完浴室,庄鑫烁又走进卧室,打开床尾的衣柜,把四件套和被子拿出来凑上去闻了闻。

李硕看见他眉头蹙成一团,调转步子抱着四件套去了阳台。

“一股子霉味儿,幸好你这儿有烘干机,不然今天够呛能干。”

“被子也没晒,等下再去趟超市买一床吧。你这房子这么久没住人,空调开了几个小时了还是有味道。”

李硕“啧”了一声:“我活得没那么精细。”

庄鑫烁没理会他,搬了把椅子,站在上面拆掉了出风口的滤网,拿着就往卫生间走,边走边自言自语着:“洗一洗,应该能好一点。”

李硕受不了了:“停停停,这房子我住还是你住?我怎么没闻见什么味儿,你狗鼻子啊?”

哗哗的水声伴着庄鑫烁讲话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我只是想让你住得舒服点。”

李硕倚着卫生间的雕花门框往里看,庄鑫烁正用一把小刷子认真地刷着滤网上的毛絮,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庄鑫烁刷完滤网后,把它们放进卫生间角落里沥水,转过头笑着对李硕说:“行了,等晾干了再装回去,应该能好点儿。”

李硕微微抬起下巴去看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庄鑫烁。庄鑫烁板着脸时妥妥的酷哥一个,笑起来,紧绷的五官放松,看上去才有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李硕被他的笑感染了,于是也弯着眼睛笑起来:“谢了,小庄。”

洗衣机在阳台上轰隆轰隆工作着,李硕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拿出盒茶叶,走到阳台上放置的茶桌边。

“忙活一天了,歇会儿吧。”

庄鑫烁方才就注意到了这张茶桌,挺少见的高透树脂与黑胡桃木的结合,与这间房子的装修风格保持高度一致。

茶具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清洗干净后整齐地摆在茶盘上,庄鑫烁盘腿坐在李硕对面,看他动作娴熟地温杯,投茶,洗茶,冲泡。

李硕握着茶壶,将嫩绿通透的茶水斟入透明的小茶碗,而后用食指指背推到庄鑫烁面前:“尝尝,明前龙井。”

庄鑫烁抿了一口,新鲜的茶香在口腔中扩散,冲掉了他刚抽的那支烟留在唇齿间的苦涩。

李硕用含着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怎么样?”

“嗯……喝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山猪吃不了细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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