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巴德尔想，自己甚至可以将维尔吉洛斯带给最近的、与嘉伦兰王国为敌的灭巫国家的国王，这个巫师的身上还带着“圣心”，必然能换来相当富贵的一笔财富，可比一路跋山涉水、以身涉险去往基罗亚娜安逸多了。

需要收拾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从镇子出发的话，不到一个月就能到嘉伦兰的边城热哈德，如果一路快马加鞭，大概二十天之内即可到达基罗亚娜。

巴德尔随便收拾了两件贴身的衣服、一些耐储存的干粮，带上了自己已经豁了不少口子的铁剑，胡乱地打包好了，恰好热水烧开了第二轮，又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巴德尔将烧开的水倒进浴桶里，三下五除二脱掉了衣服，迈开腿坐了进去。

水温正好，巴德尔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撩起水来猛搓了几把自己的脸，又胡乱地揉搓几下自己的头发，拿过一边的皂角在胳膊、腋下以及胸膛蹭了蹭，再将皂角放回去的时候，发现维尔吉洛斯竟然从驼背低头坐着的姿势慢慢地倒下去了。

巴德尔先是一惊，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去查看维尔吉洛斯的情况，但借着火光仔细看去，维尔吉洛斯的身体规律且缓慢地起伏着，呼吸还在，并且十分顺畅，应该只是睡着了。

巴德尔缓缓坐回了浴桶里，一边擦洗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将视线转向了天花板上。

维尔吉洛斯说自己是从利菲斯坦逃亡过来的，这一场战役之所以被迅速传播、并且赋予了“最后的圣战”之名，就是因为持续的时间旷日持久，且战场情形万分惨烈。

侍奉“神”长达千年的嘉伦兰王族不肯承认信仰“真神”的埃德曼民族，终于演变到两方国王御驾亲征，甚至还有其他宗教派系参与其中，混战人数超过了五十万，战场上满是血液、尸体与尘埃，甚至有的人都分辨不清，自己刀剑相向的究竟是敌人还是战友。

肉搏战接连进行了十天，每天都有成千甚至上万的人死去，来不及埋葬甚至来不及火化，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巴德尔猜测，维尔吉洛斯应该是在战场上便已经透支了自己的力量，最后国王战死、圣骑士团元首失踪，群龙无首之下他拼命护住了嘉伦兰的王族圣器，一路逃难至此，恐怕提心吊胆，没有一刻合上过眼睛、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或许就连饮水都是藏匿在森林，去截取满是泥沙的溪流。

巴德尔闭起眼睛，仰起头来，又忍不住睁开眼，去看昏睡在火炉边的维尔吉洛斯。

伟大的巫师如今就像劳碌了一天、累倒了的泥瓦匠，巴德尔总觉得他的防备心实在缺乏得过了头，对自己——或者说，对于所谓兰德迦纳圣骑士团的誓言信任过了头。

水温渐渐转凉，巴德尔站起身来，水珠沿着他身体上的肌肉和伤疤的形状有规律地滚落，他随意擦干了身体，换上一身较为干净的衣服，又从旧衣服的腰带里摸出了三枚戒指。

是属于维尔吉洛斯的、含着法术之力的巫师戒指。

每一款戒指的造型都非常宫廷，一看就是为了进贡给王室贵族才打造出来的，上面镶嵌着巨大的、颜色不同的宝石，只要一枚，恐怕就能让一整个村子的人都过上富足的一生。

巴德尔撇了撇嘴，将戒指用碎布包了起来，揣进了自己怀中。

他走到维尔吉洛斯的身边，熟睡的巫师并没有发现他的接近，于是巴德尔得以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维尔吉洛斯的样貌。

不过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维尔吉洛斯的身体除去形销骨立之外乏善可陈，面容又被面具严丝合缝地掩藏起来，只不过维尔吉洛斯将原本的兜帽摘掉了，换成头巾包裹在头上，因为包得不那么紧，所以可以看见一些发缝鬓角，是纯白的、有些像银的颜色。

巴德尔不知道维尔吉洛斯将自己的巫师黑袍收去了哪里，他也不算十分关心，但是却是十分好奇的。巴德尔伸出手来，用一根手指轻轻拨开了一些覆盖在维尔吉洛斯额边的布料，让那一头白发显露得更多一些，由此得以判断，维尔吉洛斯的头发不知道有多长，但是最起码不是短发。

而覆盖在维尔吉洛斯面庞上的银质面具，边缘是十分整齐圆滑的，没有任何的束带或是卡扣，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固定在维尔吉洛斯的脸上，巴德尔俯下身去，努力地透过面具开在眼睛和嘴唇的位置去观察，但开口实在是太小，火光又实在太暗，又或者、或者维尔吉洛斯这样的巫师，本身就是没有“脸”的，让巴德尔除了一团漆黑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巴德尔犹豫了片刻，伸出手去，在维尔吉洛斯的面具前张开了五指，屏住了呼吸，尽量轻地将手掌落在了维尔吉洛斯的面具上。

巴德尔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摘掉维尔吉洛斯的面具，熟料才动了缓缓的一下，维尔吉洛斯的整张脸、整个头颅便随着也一起晃动了一下。

巴德尔心中大惊，这张面具竟然、似乎是焊死在维尔吉洛斯脸上的——

维尔吉洛斯还在昏睡，没有发现巴德尔失礼又过分的举动，故而巴德尔深吸了一口气，加大了一些动作的幅度。

没有错的，在巴德尔上下移动面具的时候，维尔吉洛斯的头也会跟着上下移动，而在巴德尔左右移动面具的时候，维尔吉洛斯的头也会跟着左右摇摆。

不过这样的动作终究是有些幅度过大了，维尔吉洛斯的胳膊稍微动了一下，巴德尔立刻收回了手去，看着维尔吉洛斯在自己的眼前撑坐起来。

“立刻出发吗？”

维尔吉洛斯问着巴德尔，声音缺乏刚睡醒的沙哑，但是音量很轻，巴德尔强压下心中的惊惧，点了几下头，应道：“是、是，出发了。”

于是维尔吉洛斯站起身来，快速又有条理地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帽，巴德尔灭掉了所有的火，在黑暗之中带着维尔吉洛斯走出了房间。

巴德尔先带着维尔吉洛斯来到了镇子里圈养了最好的良驹的马商的店里，趁着夜色牵走了两匹黑马，只留下了三枚钱币。

维尔吉洛斯说过自己身受重伤，巴德尔本还十分担心他的身体情况，但两个人一路接着月色策马疾驰，穿越旷野，在日出的时候到达了第一个可以落脚的镇子、也是一路上唯一一个对巫师的存在比较友好的国家的边界，维尔吉洛斯竟然并没有展露出额外的疲态或者痛苦，也不知道究竟是并无大碍，还是比较能忍。

进入镇子之后，巴德尔的第一站便是酒馆，维尔吉洛斯并没有对巴德尔这一举动表示出异议，只是在落座的时候说了一句：“这里是没有旅店的，晚上还要去神殿借宿。”

“去什么神殿？随便找一家农户就可以了。”巴德尔要了两扎酒，从自己的布袋里翻出了包裹仔细的麦秆递给维尔吉洛斯。

维尔吉洛斯接过麦秆的动作有些迟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将麦秆放入酒杯之中，巴德尔仰起头将杯中酒咕嘟咕嘟饮下半杯、抹着嘴巴大叫畅快的时候，维尔吉洛斯则有些滑稽地将麦秆的一头伸入面具，小口地吸食麦芽酒。

未几，维尔吉洛斯再次小声开了口：“你并不能保证农户的品格，还是去神殿，找到神的‘侍奉者’，由他来安排比较安全。”

“我说，伟大的巫师大人，你真的是……不知疾苦的伪善。”巴德尔笑了一声，十分像是嘲笑的样子，对着维尔吉洛斯挑起一边的嘴角，“口口声声说着护卫子民，又嫌弃农户品格不够高尚？王族和神殿里的人品格又能高尚到哪里？或者你一心笃信的圣骑士团，他们的品格又能高尚到哪里？”

“如果圣骑士违背了誓言，神是会降罚于他的。”维尔吉洛斯回了巴德尔一句，语气较于平时有些过于寡淡，巴德尔没太放在心上，将自己的啤酒饮尽了，酒杯重重地顿在了桌上。

酒馆之中人声嘈杂，不乏闹事之辈，也有几个探头探脑观察议论巴德尔和维尔吉洛斯的人，或许是诧异于这种旅人与巫师的组合，巴德尔环顾室内，最后重新将视线落回了维尔吉洛斯的面具上，问道：“没有人追杀你？”

“昏聩密林之后就没有了，我甩掉了他们，而且他们以为我只是普通的巫师，也不知道我的身上带着什么，不会太过奋力的追杀，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我需要你，仅仅是因为我已经没有自保的能力，要多一分保障而已。”

巴德尔“哦”了一声，已经不会在为维尔吉洛斯的坦诚和轻信感到讶异了，他看着维尔吉洛斯放开了麦秆，拿过维尔吉洛斯没有喝多少的啤酒，举起来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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