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5-18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初禾 主角:荆寒屿 雁椿
“大哥,荆哥,你就坐着吃啊?”雁椿将烤好的肥牛丢荆寒屿盘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饿死我了,饿死我了,让我歇歇!”
他说请人就请人,老板前阵子给了他两张员工福利劵,他正好带荆寒屿来把劵给兑了。但荆寒屿坐下后连夹子都不碰是他没想到的。虽然该他给荆寒屿烤,但荆寒屿总不能连夹到碗里这最后一步都要他来代劳吧?
人荆少爷就是能。
而且吃起来还不跟他客气,他烤多少,荆少爷吃多少。他一通忙下来,倒是把荆少爷伺候舒坦了,他自己才见缝插针吃了三口。
三口!碗里的五花肉都冷了!
荆寒屿穿的是白衬衣,胸前挂了条围裙,右手握着筷子,左手戴着塑料手套。吃这么久了,那白衬衣硬是丁点儿油都没溅上。
吃烤肉溅上油是常事,雁椿忘了叮嘱荆寒屿穿件深色T恤来,只得更加小心,生怕把那白衬衣毁掉,小心得他快累死了。
荆寒屿却好像很不在意,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还时不时很没有B数地点评一下。
“肥牛烤老了,这种薄度,贴一下就该夹起来。”
“五花肉你剪得不够均匀,下次注意。”
雁椿正吃着凉掉的五花肉,不想伺候了,“那你自己烤。”
荆寒屿放下筷子,说得很自然,“我不会。”
雁椿:“……”
荆寒屿又说:“我告诉过你我不会。”
雁椿气得不行,哪有人这么理直气壮的啊!但叫荆寒屿来吃烤肉的是他,荆寒屿那样子好像是真不会,他只得重新拿起夹子,认命地下苦力。
荆寒屿一个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少爷,居然能把他的“大作”都吃完,烤到后来,虽然累了点,但他心情还是舒畅的。
“你好像没吃饱。”收摊的时候荆寒屿才说。
雁椿就笑,“你才发现啊?也不看看我今晚都在忙什么。”
荆寒屿皱了下眉,“那你可以接着吃。”
当然可以接着吃,那两张券是无限供应,不会额外花钱,但再吃就得继续烤,雁椿不想烤了,便只叫了碗烤肥牛盖饭,凑合着吃饱作数。
雁椿搅着饭,“算啦,我就吃这个。”
荆寒屿看他扒了会儿,点头,“嗯。”
雁椿觉得荆寒屿的反应挺好玩的,换个人这时候怎么都该说“我吃饱了,我帮你烤吧”。
反正烤肉又不是什么难事,顶多烤得不好吃。但荆寒屿就是不动手。
吃完后两人一起往一中走,两站路,就当消食。
路上荆寒屿问:“你只打了这一份工?”
“祖宗,你不是不让我在夜场干了吗?”雁椿说:“我听你的,真就这一份了。”
“夜场的工作不太好辞。”荆寒屿说完顿了下,又补充:“我听说的。”
这确实,雁椿跟常睿说不干了时,常睿还有些生气,但正好郁小海要到主城来,就填上了他的空当。
但郁小海啊常睿啊,都是他在桐梯镇交的朋友,没必要跟荆寒屿说,“反正辞掉了,荆哥你就放心吧,我还是想顺顺当当考上大学,不会再去那种会挨处分的地方打工了。”
夏天夜里的风有股潮湿的青草香,荆寒屿转过来,“雁椿。”
“啊?”
“下学期名字就换回来了吧?”
雁椿已经顶着雁寒屿的名字过了一学期,适应良好,倒是不介意继续叫雁寒屿。
但显然荆寒屿不喜欢。他笑道:“换换换,不霸占你名字了。”
荆寒屿眉心蹙了下,“没说你霸占。”
“还没说?你小时候就不让我换你名字。”
“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雁椿觉得荆寒屿突然有点深沉,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没继续琢磨,两人闲聊着继续走,快到荆寒屿住的小区了,雁椿才问:“你放假怎么都不回家?”
“我要学习。”
“……”
学神能不能不要这么勤奋?
“对了。”荆寒屿说:“我在勤智楼有座位,你打完工来找我。”
雁椿说:“和你一起写作业啊?”
实验班的暑假作业那是一绝,明明才念完高一,习题里已经有高二下学期的内容。雁椿还没动,打算开学前一个星期赶完。
荆寒屿说:“你怎么和我一起写?”
雁椿没听懂,“啊?”
“我做的是竞赛题。”
“靠!我听懂了!你说我不配和你一起写!”
荆寒屿居然不礼貌性地否认一下,还轻轻牵起唇角。
这欠抽的笑容也就出现在荆寒屿脸上合适,雁椿也笑了,“行吧,不配就不配,来自学神的鄙视。”
荆寒屿说:“高二的如果你看不懂,我在旁边,你可以问我。”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拖你后腿的物理和英语。”
雁椿在荆寒屿肩头擂了一拳,“少爷,你给我留点面子。”
荆寒屿却只是认真地说:“你物理和英语很好吗?”
“……”
“面子没有分数重要。”
“……”
“雁椿。”
“行行行听你的!”
雁椿从小没人管,这都快成年了,却要被一个小自己一岁的弟弟管,但这滋味竟然不难受。
这之后,雁椿有空就去勤智楼找荆寒屿,不过大多数时候是两人各看各的,雁椿的成绩只是和荆寒屿相比差一点,不至于什么题都需要问荆寒屿。
比起讨论学习,他更想问荆寒屿怎么那么喜欢待在学校,豪宅里住着不舒服吗?
“不舒服。”荆寒屿转着笔,“都是不喜欢的人。”
“噗——”雁椿还是头一次听见荆寒屿这样形容别人。
“怎么?”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也会很直白地讨厌一个人啊?”
荆寒屿说:“有很多。”
“那我呢?”雁椿没过脑,问出来才有点尴尬。荆寒屿刺他好几次了,如果这次又……
“不讨厌。”荆寒屿翻着物理竞赛题说。
雁椿笑了两声,这个问题就算过去了。
“那你呢?”荆寒屿过了会儿说:“你也不回家。”
雁椿留校是因为要打工,但其实回桐梯镇也可以打工,他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家里有他不喜欢的人,这一点倒是和荆寒屿一样。
自他被警方送回来,就没有从乔蓝那里感受到什么亲情。这个女人看他的眼神有种怨毒,仿佛他根本不该回来。
但弟弟乔小野却跟他很亲,他冒着挨处分的风险也要打工,就是想对给乔小野赚点医药费。
这些话雁椿不想跟荆寒屿说,用哄人的语气道:“我哪儿有时间啊,高二跟不上就完了,这不还麻烦你给我补课吗?”
荆寒屿眉峰很浅地抬了下,旋即转回头去,“嗯。”
雁椿心中发笑。他好像掌握哄荆寒屿的诀窍了。
“雁椿。”
荆寒屿的声音将雁椿从回忆中拉回来。他连忙动了下筷子,“啊?”
这家烧肉店生意特别好,里面全都坐满了,外面还排了一群等座位的客人。服务生虽然手脚麻利,却还是顾不过来,刚将他们的五花肉烤上,就被另一桌叫刷油。
隔着滋滋作响的烤网,雁椿很快明白荆寒屿是什么意思,敢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荆少爷还是个饭来张口的。
他拿过烤夹,将肉翻了一面。
这时,服务生跑回来,接连道歉,“不好意思,客人太多了,我来我来!”
雁椿正要将烤夹还给服务生,荆寒屿忽然说:“你不烤了吗?”
服务生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好像这位客人十分不待见他。
刚巧又有一桌呼叫,服务生急得冒汗。
雁椿叹了口气,只得说:“你忙去吧,我们自己烤。”
虽然很久没有自己烤过了,雁椿还是很熟练,烤好的肉分成两份,顺手丢到荆寒屿碗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吵闹的地方打消了荆寒屿聊天的念头,他没怎么说话,雁椿当然也不会赶上去闲聊。
忽略雁椿一直在给荆寒屿烤肉的话,这顿饭吃得像两个陌生人拼桌。
埋单时雁椿要付钱,毕竟店是他选的,而且他把荆寒屿的衬衣弄脏了。但荆寒屿拦住他,用那种冷淡的语气说:“是我来找你吃饭。”
雁椿不争,纯属因为不想和荆寒屿吵。
吵意味着浓烈的情绪,浓烈的情绪会催生更深的牵绊,这些都是他不想要的。
但不能否认的是,他之前欠荆寒屿一碗沙冰,现在欠荆寒屿一顿烤肉,他们的牵绊正在加深。
他好像没有办法阻止。
出了日式烧肉店,雁椿迫切地想回去,刚才坐久了,过度运动的肌肉更加酸胀,他只走了几步,就痛得下意识拧眉。
不想让荆寒屿发现,但荆寒屿展现出了非凡的“侦查”天赋,“你不舒服?”
雁椿摇头,“没有。”
不到九点,街头人来人往,荆寒屿注视了雁椿一会儿,突然蹲下,捏住雁椿的小腿。
雁椿惊讶之下收腿,荆寒屿却不放,手掌转到后方,隔着西裤那层薄薄的布料挤压腿肚。
这角度着实刁钻,雁椿正好是那块肌肉胀痛,这一挤,酸爽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荆寒屿抬头,周围那些绚丽灯光落在他眼中,顷刻就消融无踪,“你的教练说你需要按摩。”
刚才那一下,雁椿眼睛都给刺激红了,终于将腿抽回来,“不用,我回去自己揉一下就行。”
荆寒屿站起,“第二天会更痛。”
“我家附近有个按摩馆,我预约一下。”说着,雁椿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机。
荆寒屿却把手机抽走。
雁椿:“你……”
“不要去按摩馆。”荆寒屿说:“不要让别人碰你。”
雁椿瞳孔很轻地缩了下。此时的荆寒屿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某种危险。
这个盯着他的男人在生气。
“那我自己按。”雁椿有点慌,垂下眼睑,不与他对视。
“第二天会痛。”荆寒屿又把话绕了回去,“我送你回家,给你按摩。”
雁椿说:“不行!”
荆寒屿眯了下眼,“按摩师可以,我不可以?”
雁椿无言以对。这根本不是按摩师不按摩师的问题!
荆寒屿逼近,雁椿不想退。两人此时的距离很近,早就不是正常的社交的距离。
有行人朝他们看来。他们这扮相确实吸引人——雁椿穿着成熟的衬衣西裤,俨然职场精英,荆寒屿却一身出挑的粉红运动服,年轻张扬。
雁椿虽然没退,但看气势,显然是运动服把西装精英压了一头。
“雁椿,我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荆寒屿说:“应酬很烦,私教碰你也很烦,按摩师……”
雁椿急着打断,“和私教有什么关系?”
荆寒屿固执道:“有关系。”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密集,雁椿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和荆寒屿争辩,转身说:“我要回去了。”
荆寒屿说:“我送你。”
“我自己开了车。”
“你腿那样,开得了吗?”
“……”
雁椿锻炼后一般不会自己开车,荆寒屿的理由很合理。
十分钟后,他再次坐上荆寒屿的车。
一切都太奇怪了,那天荆寒屿将他堵在车上,还能理解为荆寒屿喝醉了。但今天呢?他们都没有碰过酒。
可他不敢问荆寒屿到底是怎么想的,生怕一问出口,就会更加失控。
荆寒屿对他有强烈的占有欲,他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这十年里荆寒屿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变得偏执?
他唯一确定的是,他绝对没有和荆寒屿谈过恋爱。当年经历了一连串变故,他对自己的认知降到最低,害怕伤害荆寒屿,躲荆寒屿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谈恋爱?
车停在雁椿住的小区,雁椿说:“其实我已经不痛了。”
荆寒屿侧过脸,“你是想赶我回去?”
话说到这份上,雁椿只能说:“今天的烤肉有点咸,上来喝杯水吧。”
两室一厅的住宅,装修走的是浅色简洁风,几乎没有外人来过,因此也没有准备客人用的拖鞋。
雁椿把自己的凉拖拿给荆寒屿,去浴室换上洗澡用的拖鞋。
刚才他骗了荆寒屿,大概是精神处在紧张中,肌肉比在健身房时更痛了。
荆寒屿似乎对室内布置没有兴趣,“有精油吗?”
雁椿还是无法接受荆寒屿要给他按摩,一会儿烧水泡茶,一会儿削水果,就是不正面回答。
“雁椿,我以前没有给你按摩过吗?”
雁椿怔了下,脸又烫了,“按摩过。”
高一暑假,他打完工累得不行,还被硬拉去篮球场凑数,疲倦起来注意力就很难集中,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他也不叫痛,结果被荆寒屿发现,抹了一身的药油。
印象里那是荆寒屿头一次给他按摩。
高中的男生,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后来他一撞着了就去找荆寒屿,夸荆寒屿按得好。
“那我先去冲一下。”雁椿心里七上八下,刚一挪步子,手臂就被抓住。
荆寒屿说:“你要我等你吗?”
“我起码换身衣服!”
“行。”
雁椿在卧室迅速将衬衣西裤脱下来,换成短袖短裤居家服。
他本来想换长袖长裤,但万一荆寒屿说挡着不方便操作,要他掀开或是脱,那更尴尬。
现在酸胀最厉害的是小腿,荆寒屿拉过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时,他一下子绷得很紧。
荆寒屿抬眼,“放松。”
他顶多让自己显得轻松,荆寒屿却好像真的很轻松,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腿上按揉,引起细密的麻痒,每按一下都很痛,但这种痛法又很爽。
雁椿闭上眼,把情绪严严实实地关住。
忽然,荆寒屿握住他的脚踝,将他往前用力一拉。
他猛然睁眼,荆寒屿也正看着他。那眼神还算是平静的,但天知道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怎样的暗涌。
雁椿缩回腿,盘腿坐在沙发上,“谢谢。”
“嗯。”荆寒屿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洗干净手上的油,“我回去了。”
泡的茶一口没喝,切好的水果也没吃,但雁椿不可能把荆寒屿留下来。将人送到门口,他又说了句谢谢。
荆寒屿看着雁椿。走廊里的灯光比屋里暗,大片阴影覆盖在荆寒屿脸上,让他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
“不要跟我客气。”荆寒屿说:“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雁椿讶然站立,荆寒屿说完就走了,拐过弯,转角传来电梯开关门的声响。
黑暗里,荆寒屿仰躺在环岛形沙发上,手里抓着一个系着结的口袋,装在里面的是沾满汗水的衬衣。
口袋上,他自己身上都有油烟味,唯独衬衣没有。
不知躺了多久,他坐起来,还是没有开灯,拿起衬衣嗅了嗅。
汗水还没有干,是雁椿的味道。
他的衬衣上,沾着雁椿的味道。
第二天雁椿一起来,就痛得跌了回去。过度使用的肌肉像麻花,拧了一转又一转,抗议他昨天的行为。
只有被荆寒屿捏过的小腿好受一点。
一想到荆寒屿,雁椿顾不得疼痛,一个打挺坐起来。他老觉得被荆寒屿握住脚踝这件事像做梦,昨晚也是这样自我催眠,睡了个好觉。
但一觉醒来,留在小腿上的触感清晰得匪夷所思,他不得不承认,那不是梦。
荆寒屿来健身房找他,和他吃饭,跟他说应酬太多心情不好,抓住他的小腿,这些都真实发生过。
雁椿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头发支楞巴翘的自己,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十年来他始终将荆寒屿当做纯白无瑕的意中人,但他好像并非全然了解荆寒屿,那种纯白无瑕有没有可能是记忆的自然美化?他喜欢荆寒屿,这份喜欢沉重到能够让他选择远离。
所以每当想起荆寒屿时,他潜意识里就忽视了那些不那么光辉的东西
吐掉泡沫,雁椿低头漱口。
如果不是荆寒屿再次出现,他大概不会想起荆寒屿取笑他是只不会摇尾巴的狗这件事。
荆寒屿其实是个不大讲理的人,想和他吃饭,想跟他回家,就一定要这么做。他只能屈从。
回到高中时代,这并非无迹可寻。因为在绯叶村救过他,荆寒屿好像就把他看做某种责任了。
高二开学,雁椿把名字改了回来。
改名的事引起小范围议论,但鉴于上学期班上有两个寒屿,喊错名字都尴尬,没多久大家就觉得雁椿改名也是应该的。
只有几个女生小声说,荆哥真霸道,怎么不是荆哥改名呢?
雁椿期末考得不错,李华身为同桌,觉得功劳自己占一半,是他每天监督雁椿搞学习,不然这乡镇来的大龄野孩子哪能进步这么快?
李华的想法单纯得很,雁椿聪明、上进,做题不遮遮掩掩,他就想和雁椿互相帮助,一同进步。
但荆寒屿不准。
荆寒屿过来敲桌子,让雁椿换座位时,雁椿自己都愣了,“干嘛?”
实验班没有备受“关照”的特殊位置,和谁同桌是学生们自己的事,老师不干预。十分钟前雁椿刚接受李华的继续当同桌邀请,这会儿却杀出个荆寒屿。
李华也傻了,“荆哥,我和雁椿都商量好了。”
“他这学期和我同桌。”荆寒屿倨傲道:“我们暑假就商量好了。”
雁椿都要怀疑自己的记性了。他们暑假根本没有商量过!
但正要反驳,荆寒屿就淡淡扫了过来。
雁椿一哽。
荆寒屿好歹帮了他不少忙,如果他揭穿荆寒屿,岂不是下了荆寒屿的面子?
“雁椿?”李华不敢惹荆寒屿,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雁椿。
雁椿:“……”
李华……李华也好可怜啊!
一时间,雁椿左右为难。噢,我真像个拈花惹草的渣男……
最后大约是迫于荆寒屿的“淫威”,雁椿辜负李华,坐到了荆寒屿身边。
第一节是数学课,雁椿的强项,不听也无所谓,荆寒屿也没听,在做竞赛题。
雁椿小声问:“为啥非要跟我当同桌啊?”
荆寒屿转过脸,看了他一会儿,“因为你成绩不好。”
“……”有这么损人的吗!
荆寒屿说:“你不会的,我方便教你。”
雁椿还生着气呢,“确定不是因为你想在我身上找到你身为学神的优越感?”
荆寒屿皱了皱眉。
雁椿继续说:“确定不是因为你想找个便宜跑腿小弟?”
“雁椿。”荆寒屿的声音已经有几分成熟的低沉。
雁椿故意吊儿郎当地抖腿,“啊?”
荆寒屿的语气带着些许戏谑,“我在谁身上不能找优越感?”
“……”
“别人也可以帮我跑腿。”
“……”
“而且我的腿还比你长。你再抖也抖不长。”
“……”
雁椿不抖腿了。
荆寒屿低笑,看向黑板。
雁椿忍了半天,阴阳怪气地说:“那谢谢学神照顾哦!”
荆寒屿坦然受之,“不客气。”
上学期直到最后那小半个月,雁椿才和荆寒屿熟悉起来,经过一个暑假,关系又近了许多。如今当上同桌,雁椿受气归受气,但荆寒屿可以给他补物理英语,就这点他都得承认,荆寒屿是性价比最高的同桌。
如果不那么独裁就更好了。
雁椿打从转到一中,就没有冲进全校前十的远大愿望。常年在泥潭中打滚的人,连梦想都很现实。他要匀出时间打工攒钱,将来考个不错的医科就行了,对穷人来说学医实用,能赚钱不说,还能找关系给乔小野治病。
但在荆寒屿眼里,雁椿明明有上升空间却不为之努力,这就约等于没出息。
雁椿不跟荆寒屿争辩,嘴上笑呵呵的,心里门儿清。他们站的高度都不一样,他不能强迫荆寒屿理解他。
但荆寒屿却会强迫他做题。
有段时间,雁椿过得苦不堪言,实验班的作业本来就多,荆寒屿还不知道从哪里搜过来据说是针对物理英语吊车尾的专项提升题。
雁椿的新工作是周末去给许青成的初中弟弟补课,薪水不菲,平时倒是抽得出时间来做题。但荆寒屿逼得太厉害,他一个被压迫的人民偶尔还是会反弹一下。
“别了吧荆哥,你这么多题,熄灯我也写不完啊。”
“你不是有应急灯?”
应急灯在那个时代,几乎是所有实验班学子的标配。
雁椿说:“应急灯用多了坏眼睛啊。”
荆寒屿暂时没有说话。雁椿以为自己把人说服了,没想到荆寒屿说:“那你到我家里来写。”
雁椿:“……”
荆寒屿笑道:“24小时供电供热水,你想写到早上都行。”
雁椿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什么都没说!”
月考雁椿的排名又进步了,他本就聪明,有荆寒屿帮忙,高考时说不定还真能闯进前十。
雁椿自己很满足,但荆寒屿有天将一张数学竞赛卷夹在给雁椿布置的作业里。
雁椿数学好归好,突然让他解一道竞赛题还是够呛。费力做完,他才看见卷子抬头写着“竞赛真题”,当即火了,“你整我!”
荆寒屿说:“你自己做前不看。”
“我这不是信任你吗?”
荆寒屿将卷子抽回来,拿了只笔批改。雁椿瞟了几回,对的有,错的也不少。
他又没上过竞赛课,零分也正常!
批完后荆寒屿却说:“少年根骨不错,有没兴趣来上竞赛课?”
雁椿马上回绝,“我不行,跟不上,到时候竞赛没学好,把正课也耽误了。”
他担心的当然不是耽误正课,数学他很喜欢,但再喜欢也得给现实让路,他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
荆寒屿这次难得地没有逼迫他,但后来时不时往他的题里塞一张竞赛卷。他都做了,解不出来的荆寒屿就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给他讲。
他给乔小野讲题都没这么细致过。
他离开桐梯镇就没再回去,对乔蓝倒是没半点想念,但很记挂乔小野。上周打了一笔钱回去,乔蓝说乔小野病情还算稳定。
想到乔小野,雁椿心里软了下,没头没脑地说:“给你当弟弟肯定很幸福。”
荆寒屿停笔,语气忽然发沉,“什么?”
雁椿却没听出来,往椅背上一靠,后脑勺枕在掌心里,“你给我讲题都这么认真,对你弟肯定更好。”
他说这话也不是完全即兴发挥,和荆寒屿越来越熟,对荆寒屿的家庭不可能一点不好奇。
正面问他肯定不会,旁敲侧击抛砖引玉这一套他还是懂的。
但荆寒屿只是冷笑了声,“我没有弟弟。”
雁椿说:“那兄弟姐妹总有吧?”
荆寒屿说:“都是不重要的人。”
雁椿这才注意到荆寒屿不太高兴,“那啥,抱歉抱歉,我不该问那么多。”
可这歉是道了,雁椿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
荆寒屿问过他家里是什么情况,他基本都说了,他给许青成弟弟补课,背后是荆寒屿牵的线。但他对荆寒屿一无所知,绞尽脑汁问一句,荆寒屿还甩脸色给他看。
这不公平!
可是那时的雁椿显然没有明白,普通同学之间本就没必要追求这种公平。
在这之前,他也没有在别人身上索求过公平,哪怕是他在转来一中前最好的朋友郁小海。
朝夕相处中,荆寒屿已经变成一个对他来说很特殊的人。特殊到关于荆寒屿的一切,必要的不必要的,他都想知道。
这件事谁也没再提。可能是心有芥蒂,荆寒屿后面几天没督促雁椿写题。
但少年的脾气又能持续多久呢,雁椿被管习惯了,居然自己找了张竞赛卷来做,晚自习时推到荆寒屿面前,“荆哥,给我批改下?”
那点看不着的摩擦就这么消解了。荆寒屿批改完说:“血缘不是最重要的关系。”
雁椿:“嗯?”
荆寒屿竟然弯了下唇角,“莫名其妙的相遇才是。”
雁椿琢磨了会儿,一拐子给荆寒屿撞去,“你说我莫名其妙?”
荆寒屿淡淡道:“我没说。”
高岭之花一般的人物,睁眼说瞎话都这么仙气!
雁椿气鼓鼓的,荆寒屿将这阵子积累的题都扔过来,“周日晚上我要检查。”
雁椿眼前一黑,将“霸道”、“独裁”两个词狠狠砸在荆寒屿脑袋上。
今天是休息日,雁椿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做了份鸡蛋烧。
在越发鲜活的记忆中确定,荆寒屿的独裁和蛮不讲理不是现在才有的,以前对他就这样。
“乖乖,是我擅自把你美化了。”雁椿很有学术精神地想,也许这能够做一个课题,出一份论文。
但吃完鸡蛋烧,起身去洗盘子时,腿上的酸痛又刺激了他一回。
好像在提醒着他不要笼统片面,脱离客观实际地评价一件事。
荆寒屿还是不一样了。
以前的霸道独裁他能够找到合理的理由,无非是觉得对他有责任,不想看他在泥潭里挣扎,要给他一个光明的,甚至可以脱离本来阶级的未来。
但现在荆寒屿的言行他根本琢磨不透,独裁得莫名其妙。
“按摩也不好好按。”雁椿给肩背来了个拉伸,“只按小腿算什么……”
自言自语到一半,雁椿顿住,眼中浮现出恐慌。
难道他还在期待被荆寒屿按其他部位吗?
他在不断被拉往警戒线,荆寒屿的靠近强势而不可理喻,从那天造谣与他谈过恋爱,到昨晚执意跟他回家,哪一桩都超越了他对荆寒屿的固有认知。
他还很清醒。可比较麻烦的是,十年里他心中悬着一轮不落的明月,现在这明月落下来摔得乌漆嘛黑,竟然也对他有古怪的吸引力。
换上黑色衬衣和西裤,雁椿打车去机场。顺利的话,飞机将在中午11点到达寰城,看过郁小海之后再赶回机场,搭晚上10点的航班回来。
墓园离机场不远,但很安静,苍松上飞机来来回回,留下长长的烟云。
雁椿将一束花放在郁小海的墓前,“又是一年了。”
墓碑上的少年剃着寸头,清秀倔强,生命停在19岁,再不会老去,却随着照片一点点泛黄。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郁小海在他面前被残忍杀死。警方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雁椿闭上眼,哭声和骂声就像松风一般袭来。
“只有雁椿在场,不是他杀的还会是谁?”
“你们想包庇他!就是他杀了我的小海!”
“是荆家拦着不让查……”
雁椿摇头,下意识道:“不是。”
不是他杀了郁小海,也不是荆家不让查。荆寒屿和他再有交情,也不可能影响警方查案。
四年前雁椿回国,郁小海祭日前后,他会抽空来祭拜。往年公事繁忙,只有今年在正日子赶来。
他长久地凝视墓碑上的照片,蹲了下啦,“你今年有十岁了吗?过得好不好?”
死亡给一切画上休止符,他明知给死人幻想来世只是活人的自欺欺人,仍是难免在祭拜时说起无意义话。
“我还是没抓到那个人,我怎么都想不起那是谁。”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和样子吗?如果你想起来了,给我托个梦。”
雁椿长长叹息,“算了,你还是好好安息,这种事我来操心就行。”
“我当不成警察,不过现在也挺好的,刑侦顾问,去年又破了好多案子。小海,我迟早得将凶手绳之以法,你就在天上好好看着。”
“对了,我遇到荆寒屿了。他……”
一道人影投射在地上,雁椿停下絮叨,起身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束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花。
男人穿着黑色肃穆的西装,戴了副墨镜,目光穿过墨镜,打量着雁椿。
雁椿也在打量男人。对方显然和他一样,也是来看郁小海的。但以他的认知,郁小海没有这么光鲜体面的朋友。
除了……
雁椿眼中露出轻微惊讶,再看男人,便在对方的轮廓上找到一丝熟悉感。
男人将墨镜摘下来,泛红的眼中也满是惊讶。
“雁椿,是你?”
雁椿浅皱着眉,冷淡地说:“许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