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11-25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知逢 主角：随度 小藏
小藏醒来。
风还在呼啸，院中尘土、草叶都有些飞扬。
小藏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御寒的被子，由桂花凝结的。
小藏扯着桂花被，吃惊地站了起来。
院中除了自己，只有那个陌生男人。
是那个不速之客给自己添的被子？
小藏单手抓着桂花被，抬脚有些急切地往土屋走去。
他推开土屋的门：“我想来谢......”
小藏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那个陌生男人状态不对劲。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色异常痛苦，仿佛在遭受什么非人的折磨，似清醒又似混沌。
“喂......”小藏轻轻地喊一声，“你还好吗？”
男人听到小藏的声音，并没有理会，眉头却皱得更深，似乎是承受的痛苦加倍了。
小藏怀着些忐忑，慢慢地朝男人走去。
“你怎么样啊？”小藏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探了一下男人的额头。
男人倏忽睁开双眼，似乎对他人的触碰非常反感，眯起的眼睛里满是戾气：“滚。”
小藏被突然睁眼又这么凶的男人吓得往后一缩。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前时，只见男人又皱起眉头，紧紧闭上双眼。
渐渐地，连呼吸都弱下去了。
这是疼得失去意识了？
小藏心下一惊，赶紧又上前去。
......
随度再度睁眼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喉间一片腥甜。
他不甚在意又自我厌弃地想，这一遭不知又呕了多少血。
怎么不把自己呕死算了，也就不必再醒过来了。
反反复复，如此麻烦。
倒不如一次死了清净。
随度撑起半边身子，试图坐起来。
一坐，他才发现，薄被下，此刻自己全身上下衣物被褪得干干净净。
更奇怪的是，自己身上不像是呕过血的脏污样子，甚至连之前打斗时身体上染的血污也被擦尽。
身体里面还有隐痛，但是这幅皮囊是干燥清爽的。
恰逢此刻，土屋的木板门吱呀一声。
随度抬头。
是小藏抱着那张桂花被进来。
小藏的视线与随度的相撞。
少年一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你醒啦。”
随度看着面前的少年，桂花被后还是不蔽一物，他撇开目光，“嗯。”
自己的醒来似乎给了少年很大的鼓舞似的，面前这少年进屋的步调都瞬间轻盈许多。
小藏将桂花被铺在小床本来的薄被上，“怕你冷，再给你加一层。”
随度一手抓住小藏的手臂，“是你给我脱的衣服？”
小藏笑眯眯：“是啊。是我救的你。”
随度皱起眉头，没待细问，小藏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挣脱随度的手，往门外急走去，边走还边安抚道：“你等等啊，我就回来。”
片刻的功夫，小藏又回来了。
这一次，小藏手上捧着一片碧绿的荷叶，里面蓄着一叶水，他走得小心翼翼。
走近了，小藏朝随度一伸手，“你喝水。”
随度看面前捧着荷叶的少年一眼，并不言语，把水接了过去，将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水流滑过喉管，喉间的血腥气终于减弱了许多。
“我昏迷了多久？”随度哑声问道。
以往都是七日，如无意外，这一次怕也不例外。
“多久？我不知道......大约，两三个时辰吧。”
随度闻言一愣，目光犀利地射向少年。
这么短？
少年目光纯定，看着不似说谎。
难道是这小少年太傻了，分不清时间？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傻吧？
顶着少年懵懵懂懂的目光，随度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时辰与昼夜的区别吗。”
少年也一愣，然后又瞪大了些眼睛：“我当然知道的！”
小藏明白过来，面前这男人是怕自己连一个时辰是多久都不知道。
我哪有那么笨！
小藏忍不住小声道：“至多不过三个时辰。如果不是我救你，你才没那么快醒过来呢......”
他又提起了“救”这一字，随度不由得审视起面前的少年：“你救我？”
“对啊。”小藏说得坦坦荡荡，忍不住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
似乎之前对这陌生男人的恐惧，也因着自己救人的功劳，被压制得理直气壮。
随度觉得好笑，“你如何救我？”
少年有些急了，这男人怎么这么坏，被救活了一醒过来就翻脸不认账。
“我、我给你喂我的血呀！”
随度闻言，目光一凛。
难道，自己口间的腥甜，并非自己的血，而是面前这个少年的？
随度思忖间，小藏已经急哄哄地伸出自己左手，给随度看掌心的伤口，迫切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你看，你看啊！”
少年掌心一道平整的新鲜伤口。
由于小藏的动作过于急切，还未愈合得多好的伤口有了崩裂更甚的趋势。
随度皱眉：“你的血？”
面前的少年就差把手伸到自己脸上了，一脸的天真坦然：“对啊，我的血。”
语气中，甚至还有一些骄傲自豪。
随度只觉心惊。
这少年不知什么来头，看着像是才学会化形的小怪。
这小怪身怀宝藏，竟如此毫不遮掩。
他不怕死吗。
按照这少年的说法，是他给自己喂了他的血，自己才得以那么快醒来。思及此，随度调度周身血脉气力，身上虽还有隐痛，但是确实是痛楚大减。
自己在这天地间行走寻觅许久，直至后来拖着这残破身子放弃挣扎，也从未得见能破解身上魔咒的法子。
如今这少年，虽说还不知他的身体血液能替自己解毒到什么地步，但其血确有功效，这是无疑的。
随度看了看前面少年过分天真的脸庞。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怀璧其罪。
随度右手轻轻一伸，随手扣住小藏的下巴，微微强迫他抬起头些：“你知不知道，你不该救我？”
面前的小怪实在太容易读懂，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面上满是疑惑：“为什么呀？”
“你的血能救人。”
“我能救人不好吗？”
“这是你的秘密，你该藏好。”随度冷声道。
小藏大感委屈：“我才救活了你，你、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这对你不好吗？”
随度盯着小藏的眼睛：“对你呢？”
小藏有点懵，似懂非懂的。
随度看着这小孩痴痴傻傻的样子，心底轻轻叹息一道。
天真得可怕，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随度无意做什么大善人，这小精怪以后的命途如何，皆是他自己的造化。
更何况，随度自我厌弃地笑笑，如今自己知晓了他的秘密，这小精怪日后命途多舛说不定也有自己一份力。
随度放开少年，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站直，面上突然带了一丝羞怯，像小鹌鹑一样有些瑟缩，声音小小的：“我叫小藏。”
“小藏？”
“嗯！”
“什么藏？”
“藏起来的藏。”
随度乍一听，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有些没头没尾。忽然有了想法：“这是你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嗯嗯！”小藏大大点头，然后开始絮絮叨叨，“我学会化形之后给自己取的。我本来想给自己取名作「藏小青天」，后面想了好久好久，觉得那名字太长了，就还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
随度打断少年的话头：“什么藏小青天，什么是小青天？”
少年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小青天就是这里呀，这片混沌就是小青天。你不知道吗？”
转瞬，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了，你肯定不知道，”小藏笑眯眯，“因为这是我给这片混沌取的名字。”
“我是进入这片混沌的第一个精怪呢。”
小藏看了一眼面前沉默不语的男人，想到了什么，又忽然带了些似羞带怯的情绪，扭扭捏捏地补上一句话：“你是我化作人形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呢。”
男人还是不言语。
期期艾艾地，小藏又开口，这次少了些自信，多了些犹豫：“我们，我们可以做朋友吗？你叫什么啊。”
“随度。”男人终于开口了，冷冷的音调。
可这已经足够令小藏雀跃起来。
“随度，随度......”小藏把男人的名字念上两遍，又按耐不住好奇心，“你是什么呀？你是人吗？”
小藏看到男人神色微动，锐利的眼神朝自己扫射一瞬，然后又是沉默不语。
看到男人这样，小藏心里莫名有些害怕，有些不敢讲话了。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过了许久，小藏又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我先告诉你吧，我是蛇怪，窝里排行十五，以前它们都叫我小十五......那个、你、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的，我还是，还是愿意和你交朋友......我是几个月前闯进这片混沌的，刚进这混沌，我就学会化形了，我觉得，这片混沌让我很安心，我是，我是很喜欢的......”
随度看了看对面小怪头上那对被自己吓出原形的稚嫩的角，垂眸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瞬后抬头：“小青天？”
“是、是啊。”
随度又沉默了。
就在小藏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之时，他听到随度低低的声音：“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人。如今，不是了。”
说完，随度抬头看向窗外那一方天空，果然青苍澄澈一片。
“那你是什么啊？”
随度闻言，扯了扯嘴角笑笑，低声重复道：“我是什么？”
“嗯啊。”
随度突然卸了力，半倚瘫靠着墙。
“魔吧。”随度自暴自弃道。
“魔？！！”小藏瞪大了眼睛。
小藏不由自主地向随度走得更近了些，眼睛都快直了。
“你真的是魔吗？？”小藏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好厉害！！难怪你比我强那么多，我一走进来你就把我打趴下了！”
面前这小怪竟是如此反应，随度神色古怪地看了小藏一眼：“首先，我没有打你。”
小藏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没打。随即听话地点点头。
“其次，魔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小藏认认真真给他解释：“你是魔，当然理解不了我们小怪咯。我六十岁以前，都只认识窝里的蛇姐妹兄弟呢，后面离开家了，多见了些世面，但也只是与我差不多的低等精怪，还从来没见过魔呢！”
随度失笑：“你没见过就算了不起？”
小藏很有自己的道理：“因为、真的很稀少啊！”想一想又补充道：“魔都是很厉害的。”
随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说不清是觉得这小怪有点意思，还是自嘲。
他示意小藏走近些。
小藏乖乖走到随度身边。
随度又示意小藏低下些身子。
小藏果然照做，低下些身子，视线与床上的随度平齐。
随度直视小藏的眼睛：“你很羡慕？你想当魔？”
小藏耿直道：“想啊。我已经学会化形了，再修炼个几百年，应该就有资格化魔了。”
“那你知不知道，”随度身子缓缓朝小藏靠近道：“我们魔，平日里是怎么提高修为么。”
小藏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的随度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小藏没由来地开始有些紧张了。
“不、我不知道......”
随度停了几瞬，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分享什么绝世秘辛，“就是靠吸食如你一般小怪的精魂啊。”
“啊？”小藏吓得一愣，瞬间往后一缩。
随度看着面前被吓呆的小怪，盯了几秒后，看到对方一副全然信了的神情，可是还不知道逃命的傻乎乎的样子，绷不住哈哈大笑。
小藏看到面前男人在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你是骗我的吧......”
随度看了看小藏，“放心，我修炼还看不上你那百十年的修为。”
随即止住笑意，脸色冷下来，补充道：“不过，把你的小命护好，对你而言，确是正事。”
小藏直觉这话男人是认真的，“哦，好......”
随度静静地看了小藏一眼，点到即止。
随度想下床走走了。
“我的衣服呢？”
“那个，在外面晾着呢。”
随度下床，走出门口，果然在不远处看到几根潦草树枝撑起来的竹竿上晾挂着自己的衣服，水滴滴滴答答不止。
随度伸手，衣服瞬间被无形的力吸攥到随度的手上，又转瞬之间，水淋淋的衣服刹那变得干燥清爽。
随度穿上衣服，并不回头，保持着面朝院中站立的姿势，对身后赤//条//条//的少年道：“你也穿件衣服吧。”
“为什么啊？”小藏又疑惑了。
“你已经化为人形了。”
“嗯......所以？”小藏还是不解。
“你该有羞耻心了。”
“羞耻心？”小藏摇摇头，“我是蛇怪，我没有羞耻心的。”
......
随度掐了掐眉心，冷声道：“你若不穿，我便杀了你。”
身后传来一道委委屈屈的声音：“好吧，我穿。”
随度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此间混沌万物生灵的方位。
弹指间，从四面八方飞来一些丝麻材料。
随度动了动手指，随意将丝麻原料大概造了个衣服形状。
他提起衣服往后一扔，正中小藏怀中。
“穿上。”
身后窸窸窣窣半晌，仍不像收拾完毕的样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小藏怯懦的声音：“随度---”
“怎么？”随度不耐地应道。
“你能帮我看看吗......”小藏的声音越来越小。
随度转身往后看去，就看到了乱七八糟的的小藏和衣服。
他整个人和他的衣衫拧成一团暂且不提，两条腿都在使劲往一根裤管里钻，如此便系不上裤腰带了，急得他满头大汗。
“我不会穿......”听声音，这小怪竟怕是急得快哭了。
毕竟才学会化形，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随度叹口气，朝小藏走近。
小藏穿上衣服后，一直别扭得动来动去。
被随度冷冷地扫过一眼后，才像个受气包一样，憋屈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尽量不动。
又迫于其淫威，讪讪地退出屋子。
随度不欲在土屋里久待，也提脚走出屋子，来到院中。
小院绿意盎然，间或点缀几颗花树。
随度随意在一颗繁茂的樟树下盘腿坐下，开始凝思调气。
还没到一刻钟，就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又不敢靠得自己太近的样子，仍与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
随度忍耐了一会儿，仍不见那声音消停。
忍无可忍地睁开双眼。
果然眼前还是那只烦人的小怪。
姿态奇异，扭扭捏捏。
“你又怎么？”随度的声音很冷。
看到男人终于睁开眼了，小藏心里一喜，忙不迭地跑上前去。
他一把扒拉开自己衣服的前襟：“随度，你快帮我看看啊......我这都红了，是不是这衣服让我受伤了？”
随度一看，果然在锁骨上下，小藏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红渗渗的一大片。
小藏一边给随度展示，一边忍不住地继续抓着衣料猛蹭自己前胸上的皮肤。
随度一手抓住小藏那只作恶的手，另一只手在小藏锁骨上按了一下，果然那块皮肉瞬间变得更红了。
“你别蹭了。你的皮肤太薄，被你自己磨红了而已。”
“可是我痒啊......”小藏小声地争辩道，继而又可怜巴巴地求情，“我可以不穿这衣服吗？”
“不行。”
“......好吧。”
小藏抓着衣服，慢慢走了。
他选了个离随度远远的地方，也盘腿打起坐来。他迅速调整气息，立刻进入修行状态。
自己要努力修炼了！只有努力修炼才能变得更强！到时候就再也不用看这个男人的脸色了。小藏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
这场修行小藏极认真，不知不觉中，一个周天就过去了。
小藏缓缓地，深深地，吸入一口天地灵气，结束这场修行。
他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眼睛清灵了不少。
小藏摸摸肚子，一个周天过去，又饿了。
出去找果子吃吧！
想起果子的滋味，小藏吞了吞口水，正欲出门。
要不要问问随度吃不吃啊？
小藏一想起那个男人，想到他逼自己穿身上这粗粗的衣裳就有点生气。
才不给他打果子吃呢。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吃饱了才回来。
就在小藏打定主意之际，转身欲走之时，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为了求他别赶自己走，让自己留在这小院，好像答应他了每天都要给他打果子吃的。
如果自己不给他打，他会不会生气啊。
他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如此想着，小藏回想起随度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还是去问问吧。
小藏朝随度走近。
随度仍保持着在樟树下打坐的姿势。
“随度，你要不要吃果子啊？”小藏高声叫问了一声。
男人并没有理睬他。
小藏觉得有些奇怪，再朝随度走近一些。
这才发现不对劲。
随度整个人面色苍白，神情痛苦，眉头紧缩。
竟又是之前发病时承担无尽痛苦的姿态了。
小藏吓了一跳。
“随度！”他大叫一声。
随度恍惚间听到一道很吵闹的声音。
好像是，那不爱穿衣服的小怪的？
他颤抖着睁开眼来。
面前果然是那傻乎乎的小怪，满脸愁容地围着自己团团转。
小怪面色喜了一瞬，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在对自己喊了些什么。
看自己无甚反应后，又重新满脸愁容地围着自己转圈圈。
真是转得人头晕。随度暗暗想着，只可惜此刻并没有力气去制止这小怪了。
又转了两圈，那小怪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伸出右手凝出一股刀气，小心地在其左掌掌心中又划了一道口子。
瞬间左掌掌心血流如注。
小藏连忙把自己的掌心抵到随度的嘴边。
......
随度眼神终于清明过来。
他恢复神智后，入眼的第一个画面，便是小藏趴在他身边，身子贴着他的身子，右手不住地摩挲着他的脸庞，一下一下地，最后手指都快要伸进他嘴里了。
“你在做什么。”随度此刻虚弱至极，声音极低。
“啊！”小藏低叫一声，像是被吓了一跳，“你清醒过来了啊。”
“嗯。我问你在做什么？”随度眼神瞥向小藏的手。
“啊这个啊？”小藏也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眼神中掩不住的心疼，“我的血啊。可不能浪费了。”
说着，又把手指送到随度唇边，随度反应不及，小藏指尖最后一滴血滴入随度的唇舌。
湿热腥甜的。
随度的舌尖甚至碰到了小藏的指尖。
随度心里止不住地泛起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可此刻面前的小怪割破皮肉，给自己送血喝。无论如何，难听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沉默良久，随度开口：“多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