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霜雪广播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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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快跑!二郎!跑!快跑!”

跑……跑……

“跑啊!别停下来!快跑!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他发疯一般跑着,将夜色中呜呜的哭声落在身后,马蹄声裹在簌簌的风声里,由远及近又及远。断掉的箭镞被一脚踩进泥里,锈红的金属尖微微蜷着,已不再锋利。

司照霜独自向前奔跑,他的牙缝里渗出血,混着血腥味的空气被吸进肺里,一股脑儿地涌上头。

活下去!活下去!

生命,脆弱又坚强的生命,生长在群山里、逃窜在荒原里、狂奔在细雨里。

司照霜紧闭着眼睛,疯狂而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取乐的吐蕃兵大笑着追在他身后,却无人听见营地中的俘虏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还记得他刚从南道外回来时,师姐已经病死了,他想将她埋在青城山下,却在成都府的城墙上看见了师娘的尸体,像个破风筝般随着山雨欲来的狂风飘荡。

师娘有着一头浓密而漂亮的卷发,编成小股辫时,会在末端穿几粒宝石,走起路来宝石相撞,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他带着师姐下山时,师娘挡在他们身后,手中握着一柄弯刀,说:“快跑!二郎!带着敏娘跑!不要回头!快跑!活下去!”

司照霜跑了,他一直在跑,但跑得还是不够快。

嗖——

风从身后追来,带着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胛。司照霜摔在泥地里,半张脸都是脏污,早已看不见少年人的意气和骄傲。

身后马蹄声哒哒,几个持弓的吐蕃兵御马而来,毛色漂亮的战马围着他转了几圈后才有一个人下来,单手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跑!继续跑!”吐蕃兵用口音古怪的汉话命令他。

司照霜不说话,血从肩上的伤口中汩汩流出来,濡湿了他的衣衫,吐蕃兵蹲下身,粗鲁地抹掉他脸上的泥,回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引得另几个人也跳下马来。

他们七手八脚地拽起司照霜,盯着他的脸看,然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伸手要接解他的衣裳。

司照霜垂着脑袋,静静地跪在原地,待到第一只手伸到面前时,他突然抬头,银光一闪而过,一柄银色的软剑倏地飞出来,首先贯穿了第一个吐蕃兵的手掌,然后是他的咽喉。

软剑回手,司照霜翻手又是一剑,从那扑上来的吐蕃兵胸膛刺进去。

一道惊雷劈落,映亮了司照霜如地狱修罗般冷漠残忍的面容,他将最后一具尸体踢翻在地,甩尽了剑上的血,跌跌撞撞地走回营地,为被束缚的俘虏割断绳索。

“谢谢,谢谢,恩人哪!”

“菩萨!活菩萨呀!”

“多谢,多谢!快给恩人磕头!”

……

咚——咚——咚——

坊门外的大鼓被金吾卫敲响,全城宵禁即将开始,司照霜睁开了眼睛,耳旁似乎还回荡着两年前剑南道中的遍野哀鸿。

屋内暗极了,司照霜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中那支插在床头的白色羽毛出神,许久后才伸出手,轻柔地碰了碰。

他还记得小时候,师娘会将白羽插在他们的床头,她说这是回鹘人的习俗,把白鸟的羽毛插在床头,孩子就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现在司照霜已经二十一岁了,不再是需要白羽护佑的孩子了,但他仍旧将这支白羽插在床头。只是白羽还在床头、哄睡的歌声还在耳畔,但师娘已经没有了。

“尹丰,”司照霜抬臂遮住酸胀的眼睛,在黑暗中低声说,“死。”

……

“丞相。”

平康坊内的歌女在唱《清平乐》,用悠扬婉转的歌声唱若非群玉山头见,杨元非听着歌声从书房里出来,候在门外的尹丰一听见开门声,忙迎了上去。

杨元非不着痕迹地抽开手,不让他抓,皱眉问:“你为何还在长安?”

“我,我不放心,”尹丰弯着腰,两只手哆嗦着,说话也磕磕巴巴,“我害怕,丞相,您,您给我那人,他,他……”

“死就死了!总好过你死吧?”杨元非加重了语气,瞪着眼睛,“你趁夜色去骊山行宫,除我府中,还能有谁知晓?”

尹丰还是怕,苦着脸摇头:“丞相,你得救我!当年军饷——”

“住口!”杨元非厉声喝道,“上天当真是有好生之德,竟让你这蠢物也长到这般岁数!你当这是甚家长里短的小事,竟敢日日挂在嘴边!”

“我,我……”尹丰急得都快哭了,“丞相救我!我不想死,我女才六岁啊!”

“王公横死,家眷却未遭殃,干你女儿何事!尹公,尹少卿!快走罢!莫要再拖了!”

“可,可……”

杨元非别过脸深吸了一口气,无情地说:“你若再哭,那刺客便要循声来了。”

尹丰一听,吓得忙站起来,杨元非趁机让管家送他出去,一连叹了几声,待亲眼看见他出了门,才摇着头往回走。

进书房时,杨元非偏头看向独自站在门旁的力士,压低了声音说:“贺苦昼不中用了,你们跟着他去骊山,发现什么没有?”

力士摇摇头:“不曾。”

杨元非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跟上,若有人杀他,不必出手,且看清那刺客身形样貌,去罢。”

尹丰在仆役的搀扶下上了车,还没坐稳就忙让人放下帘子,他缩在车内,眼睛闭着、双手合十,不停地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马车借着夜色的遮掩缓缓驶出长安,城门前的金吾卫看了丞相出具的文书、查验了身份,又掀开帘子看了看坐在里头的尹丰,这才放行。

尹丰如坐针毡,他不时调整坐姿,却怎样也觉得不舒服,突然,车外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尹丰如惊弓之鸟般吓得大叫:“怎么回事?!谁?谁来了!”

“阿郎,是只鸟。”赶车的仆役隔着帘子与他说话,“您放宽心。”

尹丰这才松了口气,卷起袖子去擦额前渗出的冷汗。他真的是怕极了,这才与同僚交换了太仆寺中公务,连夜带着几个仆役离开长安,以期那刺客不会发现。

马车在官道上飞速前行,车内一晃一晃的,晃得尹丰有些头晕,杨元非的话安慰了他,他小心翼翼地闭上眼睛,靠在窗边休息,本想留个神,谁知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待他再醒来时,马车已不动了,尹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旋即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

“出甚事了?”他朝帘外的车夫问,“怎么不走?”

车外无人应答,尹丰的心顿时咚咚狂跳起来,他缩在车里,又紧着嗓子问了一句:“人呢?”

还是无人应答。

这时,车外忽然响起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尹丰浑身巨震,一连咽下几口口水,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帘子拉开,但手还没来得及伸过去,一只手就从车外伸了进来,将挡住车门的幕帘掀开。

“醒了?”一道冷漠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穿着夜行衣的蒙面刺客蹲在车前看他,尹丰顿时吓得尖叫,竟扒着窗户想往外逃。

“别逃了,”幕帘被彻底掀开,那刺客见他想逃也不拦,只慢吞吞地说,“逃不掉。”

尹丰吓得面无人色,尖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司照霜看着他,月光从车外渗进来,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那里有一滩水渍,“我叫司照霜,剑南道人,今日来杀你。”

尹丰听他如此冷静地将这句话说出,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滚烫的液体顺***一路往下淌,浇在马车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司照霜蹲在原地,礼貌地等他尿完,这才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尹丰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手背、脸颊蹭在地上,刮出道道血痕,他顾不得痛,才摔倒便踉跄着要起身,但没跑两步又摔倒在地,慌忙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像只被人追打的野狗。

“我说过让你别逃,”司照霜站在原地,尹丰甚至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觉得右手一凉一热,再定睛一看,整只手竟都被支箭钉在了地上,“逃不掉。”

“啊——”

男人的惨叫声响彻原野,风听见了他的痛呼、水听见了他的痛呼、关中平原上的千万生灵听见了他的痛呼,唯独没有人听见他的痛呼。

司照霜站在马车旁,月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的轮廓。他缓缓走近,问:“你当年伙同户部官员贪吃军饷时,想过会有今天吗?”

“你,你说甚?”尹丰疼得浑身颤抖,冷汗如瀑,和血一起濡湿了他的衣袍,“我,我不知你在说甚……”

“不知?那我便说与你听罢。”司照霜说,“剑南道与吐蕃交界,气候还算不错。边境将士每月月俸二两银钱,大约就是两千个钱,不少将士娶得是吐蕃人,或者回鹘人,这些女子大多会打猎,有时会进山中打些野味贴补家用。”

“毕竟,”司照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令人意外地冲他笑了笑,“两千个钱,供一家老小不算富余,何况还时有克扣。”

“啊!啊——”司照霜抬腿将那支箭踩得深了些,尹丰的额角颈侧顿时青筋暴起,脸像滴血一样红。

“我初次离开剑南道时,听说军中已有四个月未发给月俸了。每年入秋,吐蕃人都会来打草谷,那一年他们连草谷都没得打,剑南道中百姓的日子过得连他们都不如。”

“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司照霜在尹丰不断的凄厉痛呼中将那支箭深深地踩进泥土里,另一脚则踩着他的后颈,让他跪爬在地,像是在磕头,“因为长安发到剑南道的军饷都被你们吃了。”

“军中哗变,没过多久,吐蕃人也打过来了。将士们打不了仗,百姓们也吃不饱饭,边境一片混乱,这些你应当都知晓,对罢?”

“知,知晓……啊!我知晓!我知晓!”

司照霜踩着他的手和后颈,右手架在膝盖上,垂着眼睛看顺着泥土缓缓流动的血,问:“我听说朝廷拨出赈灾银钱,要在成都府外开设粥铺接济难民,为何也没有?”

尹丰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右手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五根手指痛苦地痉挛着:“我不知,我不知啊!”

“你知,”司照霜拖长了声音,拔出别在腰间的银色弯刀,刷的插入了尹丰耳边的泥地里,尹丰的痛呼戛然而止,“你不仅知晓这些,还知晓当年剑南道百姓身在何等水深火热中,你记得韦民此人吗?”

“韦……韦将军?他,他不是已经……”

“是,我杀了他。”司照霜笑着说,“他阿爷给他起得名儿倒好听,韦民韦民,是要他做官为民罢?尹公,你可知他是如何为民的?”

不等尹丰回答,司照霜继续说:“他将逃入成都府的百姓拒之门外,我师娘不忍,便带了几个重病的孩儒上山,要给他们医治。韦大将军日复一日查验,百姓始终不能进城,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循着我师娘脚步上山求救的人也越来越多……你猜,后来怎样了?”

尹丰不敢说话,司照霜便踩着他的后脖颈碾了两下,平静地说:“说话。”

“你,你为了,放百姓进,进城,杀,杀,杀,杀了……他?”

“错了,”司照霜猛地一脚踩下,令他的头颅重重撞在地上,发出砰一声闷响,“他亲自带兵上山,说我师娘是吐蕃探子,将她吊死在成都府外。那些上山求救的百姓,也被他们说作吐蕃逃兵,在青城山下随意挖了个坑,就、地、活、埋。”

“这,这与我无关呐——”尹丰的喉咙都要喊破了,但司照霜身上迸发而出的杀意激起了他求生的欲望,他再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疯狂挣扎起来,“放了我!放了我!与我无关啊!”

“与你无关?”司照霜退开了一些,重复道,“那与谁有关?”

“杨相!杨相!杨元非,是他,是他指使我干的!你去找他,去找他!”尹丰撕心裂肺地大喊,竟硬生生将手从箭下拔了出来,他仓皇起身想逃,身后的司照霜却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师娘是个很美的女子,这是她的刀。”司照霜单指勾着弯刀顶部的宝石环,银刀挂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晃动着,“她是回鹘人,从焉耆来,与我师父在陇右相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刀锋映着月光,照亮了司照霜的脸,尹丰瞪大了眼睛。

“她叫阿瓦古丽。”司照霜说。

“不,不要!救命!救命!救命啊——”

尹丰转身要逃,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司照霜从身后用牛皮带勒住了脖子。

“我本想用这把刀杀你,但又不想给你痛快,且我师娘也大抵不愿这刀沾染你血。”司照霜的双手被牛皮带勒得青白,脸却始终冷着,面无表情。

尹丰奋力挣扎,用手去抠勒在颈部的皮带,却无法制止刺客的动作。空气已不再能进入他的气管,尹丰憋得脸颊青紫,痛苦地翻着白眼,喉间不停发出骨骼扭转的咔咔声。

“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无用之人才将希望寄托于鬼神。”司照霜伏在他耳边说,宛如恶魔低语,“不过你做鬼也好,那些因你们无辜遭殃流离失所的百姓、被你们说成吐蕃逃兵活埋的百姓,还有我被你们诬成吐蕃探子吊死城墙的师娘,他们都在地下等着你呢。”

“我为他们所化厉鬼,前来找你索命。”

“黄泉路上你要记得,多行不义必自毙。”

喀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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