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自从知道阿顽喜欢成绩好的人，我就再也无法忽视自己在年级里倒数第36名的位置。我不总是这个名次，上下浮动还是有的。

但是，倒数36和倒数37，哪个能让阿顽对我刮目相看？

我翻开书本，那里面的汉字和字母都是我的敌人，尤其是数学，还有英语，还有语文，还有……阿顽如果是体育老师就好了。

我开始认真听课，这并不是说我以前不认真，不是的。

我虽然认真学习，但是学不明白。努力和不努力是一样的结果，我心里反而更难过，慢慢就不努力了。

不认真所以成绩不好，比认真但是成绩不好，更有尊严。这是我以前的想法。

但是现在，我没有选择了。

阿顽喜欢成绩好的人，我只能变成那种人，要更努力啊。

我去问哥哥：“我该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成绩好呢？”

哥哥正在修理一台收音机，地上散落着很多零件，他皱着眉，翻一本厚厚的书。

他说：“别想了。”

我明白，这个要求对我来说太高了。我随手捡起一个小零件，又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考进班级前30名呢？”

班里一共有50人，朋友们，我真的已经退一步了。

但是哥哥只是看了我一眼，把我手里的零件抢了回去，不耐烦地说：“别想了。”

我怎么可能不想？难道人类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想法吗？

他总是这样，他的东西从来都不让人碰，也不肯教我提高成绩的好办法，难道他是怕我太优秀，取代他继承爸爸的杂货铺吗？

我生哥哥的气了。

我很苦恼，作为年级倒数第36名的我，该如何赢得阿顽的芳心？

可是说到这里，我更难过了。

今天课间去办公室拿作业本，语文老师把默写出错最多的作业单独放在一边，我需要自己去拿。

阿顽坐在办公桌上，长长的腿一晃一晃。

他吃着零食，和别的老师聊天开玩笑。他眯着眼睛笑得很狡猾，把自己爱吃的零食藏起来。还时不时撞一下别人的胳膊，然后哈哈大笑。我也想他对我哈哈地笑，轻松地和我玩儿。

但是那次打篮球之后，他再也没和我那么近过，我每次体育课都积极去操场上，跟篮网较劲，他一次都没有来。

发现我在看他，阿顽从桌子上跳下，抓了一把瓜子，递到我跟前，另一只手撑在桌沿，笑着问我：“吃吗？”

我差点伸出舌头，就着他的手舔。

但是心里的小人疯狂阻止我：“你可别乱来！”

我没伸舌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应该想出一句俏皮话的，然后他也能对我哈哈地笑。

说不定他也能撞我一下，那我该多开心啊。

但我抓耳挠腮，脸绷得紧紧的，好像笑一下，就会像杂货铺里的水泥面膜，在脸上裂开。

我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俏皮话，我的嘴巴干干的，两片嘴唇像是粘在一起了。

他依然温柔地注视着我。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最后，我严厉地说：“看看你们，没有点老师的样子！”

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安静了下来。

我发誓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多喜欢他无拘无束的样子。

可是我的心跳太快了，像地震一样，那些讨厌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违背了我的意志。

阿顽轻轻敲了下我的脑袋，说：“小家伙还挺严肃。”

我苦着脸出去了。

我蹲在办公室门口，把刚才的事回想了一遍，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总是这么别扭，人笨，又不放松，努力也没有好结果。

我一无是处。

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这时二丫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她安慰我：“小知，没事的。”

我抬起被泪水和鼻涕模糊的脸，看着她。

她的脸色充满担忧。

我立刻就原谅她，也原谅彦祖了。

二丫接着说：“你打小成绩就不好啊，我们都习惯了，没人怪你的。”

呜呜呜呜，他们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悲伤。

我还是要努力的。

哥哥做饭很好吃，总是逼着我多吃点，可是从不听我点菜。

村东头的阿婆说吃鱼籽会变聪明，我跟哥哥说我要吃鱼，他当没听到。

我看向爸爸，他也没理我。爸爸太忙了。

他们好像很关心我，又好像看不到我。

我只能在课堂上努力了，上次我说了，努力也没有好结果，成绩没有提高，但是，认真的学生有跟老师对视的机会。

我手握成拳，支撑着脑袋，这样阿顽每次看向我的时候，我都不会错过。

阿顽的眼睛真好看，很亮，很温柔。天空很爱他，把秋天的阳光整个塞进他眼睛里。

他只要看我一眼，我就闻到了秋天。

阿顽把我的努力看在眼里，因为他说周末要带我们去市里玩，几个最近表现好的学生都有份，其中就有我。

一共五六七八个人，对不起，我记不得那么多。

反正有我。

二丫也很惊讶：“有我是应该的，我这次月考进步很大，但是居然也有你？”

诶，嘿嘿。反正有我。

大城市有大马路，二丫总是走在我旁边，无论我在马路的哪一侧，她都站在靠近车辆那侧。

阿顽问她：“你怎么像个小守护神？”

二丫说：“他过马路会害怕。”

妈妈出车祸那天，我在场。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妈妈柔软的背影。但从7岁的那天起，我就害怕过马路，害怕车辆。

我也说不清是在怕什么。

阿顽带我们去了国展中心，还带我们吃贵饭。

一顿饭超过200！五六七八个人吃一顿，在村里不会超过50块。

贵饭好吃，阿顽很大方地说：“随便点。”

我现在相信村里人说的，阿顽家境很好。我以为家境好就是像我一样，我们家开了全村唯一的杂货铺，人们都说我家是万元户。

我以为有钱是这样。

但是如果让爸爸请一顿200块的饭，他可能会哭。

原来阿顽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商场一楼有夹娃娃机，二丫眼睛亮亮的，我猜我也是，因为我没见过这个东西。

我们兴冲冲地跑过去。

许多娃娃挤在箱子里，就像赶集时箱子里的小狗，渴望地看着你，汪汪地：“带我回家吧。”

阿顽换了一些硬币，让我们抓娃娃，同学们兴高采烈，你要这个，他要那个。

我们挨个试过了，那个爪子不听话，每次娃娃快出来时，就掉回去，我们的心也跟着掉下去。

所以，阿顽出手了，他帮大家抓出来好几个娃娃。他好厉害，箱子里的爪子就像他的手。

我也想要，但我不敢说出口。

我害怕说出来，却得不到，我会难过，我很小心眼的。

但是，二丫手里有一只小黄猪，我也很想要。

“我想要那只鸡……”我终于开口了，但是声音很小，连半夜吵醒你的蚊子叫声都比不上。

同学们七嘴八舌，我的话很快被淹没。

“是粉色那只吗？”

正在受到大家英雄般欢呼的阿顽转过身来，笑着看我：“那只很可爱，对吧？”

我瞪大了眼睛，前桌男生大喊：“老师，我要那只加菲猫！”

阿顽扭头看他：“没问题。”

我低下头，不敢争一句，我是差生。

其实，不要那只粉色小鸡也没关系。

“先抓鸡，再抓加菲，一个一个来。”

阿顽说先抓鸡……

又一声欢呼，小鸡仔被塞进了我的怀里。

他听见我了。

我高兴得想哭。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坐在阿顽旁边，他翻看手机相册，我看到了一个云朵世界。

我凑近他，惊叹：“好多云！”

他轻声说：“我喜欢拍云，云在天上很自在，很平静。”

我张了张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句子，只好点点头。

从此，我也喜欢云了。

中午吃太饱了，晚上回到家，哥哥做的饭我一口都吃不下。

我没肚子了。

“哥哥，你知道吗，我今天用了高级厕所！”我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跟他分享新发现。

他推开我的手，拧着眉头问：“拉出来的屎是香的？”

我们从小就一起睡，我总是抱着他，他也会抱我。但这两年他突然就嫌弃我，催着爸爸买了上下床。

他对我也越来越没耐心了。

哥哥好烦。

我挺直脖子，骄傲地回答：“你别不信，国展中心的厕所真的很特别。虽然它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蹲便，但是里面有个斜坡，粑粑一进去就，就像滑滑梯一样，立刻滑走了，都来不及臭！”

我手舞足蹈地跟他分享我生命中的重大体验，而哥哥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桌上的饭菜包上保鲜膜，放进了冰箱。

“还有，冲水的时候，按下按钮，水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很温柔。”我看到哥哥往房间走，追着他继续说，差点撞上他的背。

哥哥转过身，俯视着我，伸出手放在我脑袋上，轻轻一推，我就滑到一边去了。

他拿起一本书，认真看了起来。

又不理我了。

我抱着我的小鸡仔，顺着梯子慢慢爬上床。小鸡身上是淡粉色的羽毛，鼻子黄黄，肚皮一片洁白。

阿顽送我的鸡诶。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刷牙时，爸爸在一旁问道：“昨天的鱼吃了吧？”

“涩么鱼？”我嘴里满是牙膏泡沫，含糊不清地回答。

忘了说，在我们家，刷牙时说话是一种习惯，大家都能听懂这个神秘语言。

爸爸说：“那是你哥亲自去陆白河抓的，他还专门撒了网，有模有样的。”

我昨天全神贯注于高级厕所的事，完全没注意桌上的食物。

我赶紧把嘴里的泡泡吐干净，随便擦了把脸。然后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昨天的剩菜已经不见了。

爸爸也跟上来，看着空空的冰箱，摇头说：“又给倒了？那小子从哪儿听说的，隔夜饭不能吃，对身体有害。我看，整个村子里，只有咱家不吃剩饭！”

说完，爸爸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忙了。

高三的教室在另一栋楼，早自习结束，我决定去找哥哥。我很少去找他，因为他对我总是板着脸，可能是他的叛逆期到了，我得躲着点。

“你弟弟来了！”我刚走到他的班级门口，就有人大喊。

我从后门看到了哥哥，他正在给女同桌讲题，很有耐心，我撇了撇嘴，他怎么不给我讲题呢。

但是他给我抓鱼了。

哥哥回头看到我，皱着眉头对同桌说了句什么，然后懒懒地走过来：“有事？”

我抱着书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昨天给我抓的鱼，我没吃到……”

“谁说是给你抓的？”哥哥盯着我的书包，突然说。

我把书包抱得更紧，手里捏着上面的小鸡仔。

哥哥的手指狠狠抠着墙，看上去很认真，很不满，他那是挖掘吧。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你难道不知道，物理学需要掌握潮汐和水流吗？”

我呆愣地看着他，什……么？

我以为物理学是研究灯泡的，原来还有抓鱼？

他语气有些不快：“我利用物理学去捕鱼，那是功课，你叫我出来就为这个？”

我嗫嚅着，不敢吱声，哥哥转身回教室了。

我心里难受极了，真的很想蹲在哥哥教室门口大哭一场。

可是时间不等人，我还得赶到高二的教学楼，下节课是阿顽的。

我不能迟到。

我可以晚一点再伤心。

也许一见到阿顽，我就好起来了。

我飞快地跑回教室，在踏进门的瞬间，就看到了阿顽。

他正在调整幻灯片，为接下来的公开课做准备。

他一点也不紧张，说着什么笑话，在第一排同学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本想跟着他一起笑。

可是，我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停在嘴角。

我笑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眼睛里的温柔，我从没见过。

阿顽交女朋友了。

教室后面坐了一排老师，听阿顽的公开课，其中一个是他女朋友。

同样是支教老师，女老师追他，两个漂亮的人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是暑假的事。

这是课后同学们七嘴八舌拼凑出的，他们的故事。

但我是从那一眼就意识到了。

阿顽看谁的眼神都很温柔，但是和女老师的对视里，有火花。

我感觉心脏在我身体里松动了，它荡来荡去，很疼，也很空。

下课后，我长久地盯着女老师，她走过来，对我笑：“小可爱，这么盯人看，犯规哦。”

该死。

她也这么温柔。

我连嫉妒情敌的心都生不出来。

我低下眼睛，不敢再看她了。

她拍着我的头，对阿顽说：“你们班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孩，我想抱回家。”

阿顽轻轻地笑。

我在心里反驳：我168，17岁，不是小孩了……

可是我只是红了脸，腿勾着椅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学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踪阿顽走一段路。

现在你们都知道我跟踪阿顽了。

我总是悄悄跟在他身后，不敢跟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他连背影都那么好看。

可我居然没发现他谈恋爱了，我真失败。

我和二丫一起回家。

二丫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子。

她爸妈离婚了，这在村子里可是少见的事。

大家都以为一男一女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死也得是一个熬死另一个，或者杀死。那是另外的故事了，村丑不可外扬，我知道你们也不想听。

她爸妈离婚后，每当有夫妻吵架，离婚变成了突然冒出来的选项，陆陆续续真的有人也离婚了。

但是，作为第一个离婚家庭的孩子，二丫承受了很大压力。很多人笑她，用他爸妈离婚的事来笑她。

她一一反击，用咒骂，用拳头，用拖把，就是没用眼泪。

二丫是个刚强的人，跟我相反，我不敢说出我的心事。

二丫对我说：“你失恋啦！”

我猛地瞪着她，她怎么知道的？

她拍拍我的肩，笑着说：“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

哦，我瘪着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也开个玩笑，那才适当的反应。

可是我做不到，人怎么能在想哭的时候笑出来。

二丫很敏感，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问：“不会是真的吧？”

我低着头，只看得见自己的鞋子。

二丫把我搂在怀里，轻声说：“别难过。”

我又想哭了，但我是男子汉，二丫也很辛苦，她都没掉眼泪，难道要她来哄我吗？

我不能太任性了。

等到进了家门，确认家里没人，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在约会吗，有没有亲亲，他是不是摸了她的腿，就像班里那些男生摸女同学的腿，然后赞叹很软很滑溜。

那些画面像市里的堵车一样，在我脑海里挤不出去。

我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阿顽那么温柔，那么好看，却已经是别人的了。

他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晚饭我吃得很少，哥哥没逼我吃光，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他的碗里也剩了很多。

洗澡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肿得像葡萄，双眼皮也不对称了。

我把书包上的小鸡仔拿下来，放进抽屉里。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再想阿顽了。

二丫告诉我，要往前看，不能继续喜欢有对象的人了。

我不太明白，但是她成绩好，还见多识广，她的话肯定是对的。

那就不喜欢他了吧。

从明天开始，我要做一个新的自己。

第二天早上，我被窗外的阳光唤醒，心情很棒。

因为又可以见到阿顽了，他是我每天积极去上学的动力，我快乐地穿好衣服，吃完早饭，准备出门。

就在背起书包的那一刻，我顿住了，书包上空荡荡的，没有小鸡仔了。

我再也不喜欢阿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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