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一朵梅

精彩段落

我第一次见到顾一的时候,是在老家院子里的楼梯上。

那时的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白得晃眼,就连雪地里的他也是白的。我从楼梯上向下望去,觉得稀奇,在我以往的经历里,从来没见过皮肤能白成这样的男孩子,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化了。

那时的顾一穿着呢子大衣,里面是高领毛衣,脖子上还裹了条围巾,身上除了那双杏眼外就没有别的皮肤外露了。整个人都包裹得特别严实。

巧的是,我当时也穿的是白棉袄,是缘分么?意识到这点我不禁笑了笑。

现眼前唯一亮眼的颜色应该就只有我家院子里种的梅花。不得不说,我很佩服那株植物,我妈说那花一年都没有人打理了,没想到居然还能长得那么好,好到有几簇枝桠已经窜出了院子。

梅花是红的,在白色的世界里,对比下来是要溢出来的红。

突然,一直在观望的顾一动了动,随着他的动作,我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他摘掉了手套,仰着头看向了那几簇梅花,又慢慢伸出手要去摘。当然,我并不是心疼梅花,我紧张的原因自己也说不清,大概率是怕顾一磕着碰着,毕竟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撩拨我的神经,因为他看起来像承受不了一点重物,所以就连我看他的眼神都是克制的、轻的。

我以为顾一要摘,但他却没有。顾一顿了顿,只是摸了摸那一朵梅花又把手收了回去。

顾一的手很好看,指骨分明,修长,可惜没有血色,在梅花的衬托下倒显得更苍白了。他仰着头,以至于让我机会看清了他的脸。

该怎么评价呢?很可爱、很乖。

“于策,大冬天的站外头干嘛呢?回来收拾下你的床铺。”我妈冷不丁出声,把我给吓了一跳。

我下意识想躲起来,但是楼梯扶手太矮,也或许是我反应速度太慢。我身体微微一动,与顾一四目相对,那一刻我感受到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到嗓子眼。

很显然,顾一也被吓到了,他的杏眼睁得更大了些,下一秒,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慌忙转头跑掉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讲出来。我其实只是想提醒他慢点,千万不要摔倒了,我并无恶意。

无奈下我丧气地回了卧室,心里空落落的,情绪往下沉浮不上来。

妈妈把干净的四件套拿出来,她吩咐我说:“把被子套好,晚上就能睡了。”

我低头应了声。

妈妈果然还是妈妈,她看出了我的反常,问:“怎么了?”

如果妈妈当时不出声就好了,那还能有机会再看顾一一会儿,他也不会惊慌地跑掉。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却从心底里害怕被他讨厌。

我不知从何说起,非要讲,是有点怨念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就被抹杀了。

我当然不能说妈妈的不是,也不能对她有嗔怪,我明白的,她一直都很辛苦。

今年我18岁,在8岁那年爸妈离婚,十年的时间里,不知道妈妈费了多大的努力和精力才把我从爸手中接过来。如今能跟她一起生活,来到那么多年没有回到的老家,其实应该开心才对。

“没事儿。”我摇摇头,摊开了被套把被芯塞进去,被套是薄绒的,摸起来很软很亲肤,我又想起顾一了,他看起来也很软。我觉得自己在犯花痴,这样子去想别人又不太道德,理智告诉我要制止,深吸一口气后,我说:“只是外面有点冷,真没事儿。”

妈妈不再过问,她还有她的事情要做,她也一年没回来了,家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打扫。外面的桌上也蒙上了一层灰,院子里有散落的一些垃圾被雪覆盖着,要清理它们还得用铲子把雪翻翻。

第二天清晨又下起了小雪,梅枝上垒着半厘米厚的积雪。

昨天晚上并没有睡踏实,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我总是没那么容易入睡。

洗漱好,我近乎无意识地走到了那棵梅树旁,伸出手折了一枝。这树枝上的梅花分布得很均匀,我想把它送给顾一。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在吃早饭的时候,我试探地问:“妈,这里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吗?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

我妈不带半点思索:“有啊,是顾家的小孩吧。”

我妈妈居然知道!我难掩兴奋,赶紧咽下嘴里的饭菜,忙问道:“顾家?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那小孩叫顾一,还挺特别的名字不是吗?人也很特别,听说他身体不太好,一般都很少出门,我都不太见过他。”我妈漫不经心说道。

这简直太有用处了,在我见到他的第二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后面我又问了一些关于顾一的问题,最后只问到了一个家庭住址,他家离我这儿不远,拐几个弯就到了。至于其它的妈妈也不清楚,看得出来我妈已经在尽力回答我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就够了,我已经很知足。

我妈问我:“怎么?你碰到他了?”

没想到她竟然能问得这么直白,我不禁觉得脸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昂,我想和他做朋友。”

“那很好啊,来这边也有个伴。”

妈妈的认同让我打心底里觉得高兴,我看到放在茶几上的梅花枝,更加确定要把这花送给顾一。

吃过饭后,洗完了碗。我连手上的水渍都顾不得擦,就要拿起那梅枝出门。

我妈看到后把我叫住,外面的雪没有停,还有风嗷嗷的。她递给我一条围巾,关切地说:“天冷,围上。”

我说:“好。”

五分钟后,按照饭桌上的指示,我到了顾一的家门口。他家也有个院子,用青色的墙砖和红色的铁门围起来,房檐上积着一层雪,看起来很安静。

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这样贸然来打扰有失绅士风度。况且大概率昨天的事儿已经把人给吓到了,如今也没有准备好说辞,我犹豫了,在门口踌躇不前。

就这样,我随后沿着外围走了一圈,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有一个窗户只拉了一半窗帘,无意中我看见了里面的场景布置,也让我看清了床上的人,那正是顾一。

是心心念念的顾一。

他睡着了,我想我的视力应该不错,因为我能看清他眉头紧锁,怕是做了什么噩梦吧。

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是在窥视,是不礼貌的行为,它在审判我的良心,让我的良心上受到了巨大的谴责。

于是,它是压死人欲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击溃了我去敲门的勇气。

最终,我把梅枝放在了窗头。打算转身离开,突然,来了一阵风不幸把梅枝从窗头吹落,也是,一枝梅花还是太轻了。半秒后,我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身上的围巾,把它放在了梅枝的末端,有围巾的重量压着,这样比较牢靠。

“哗啦”又来了一阵风,因为没有了围巾,散失的温度以及后来的冷风吹得我一阵哆嗦,但好在,梅枝安然无恙。

我笑了笑,喃喃道:“很好。”

我开始期待第二天的朝阳,幻想等明天再来一趟这里,可以满心欢喜,希望能得到顾一回馈的信息。

次日我依旧带着一枝梅花去了那个窗口,很幸运,期待有了着落。窗户上已经没有昨天放的东西了,这说明有人拿走了,在这多走两步都能冻死人的天气里,且这个偏僻的村庄,那就有绝大的概率是顾一拿走的。

肾上腺素持续飙升,我兴奋地跑了过去。厚厚的积雪下覆盖了一个深坑,我不小心被绊了一脚,一头扎进了雪里。

但并不冷,不痛,一点都不。

我把第二枝梅枝放在了窗台同样的位置。因为今天穿了高领毛衣,所以我并没有戴上围巾。我只能用手套装了一罐雪,压在了梅枝的末端。

“你好,这是你的梅花吗?”

顾一说:“你好,这是你的梅花吗?”

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我的耳朵,我搜索了脑中所有的词汇,最后只能用温柔来概括。

我在震惊中缓缓抬头。窗户打开了,卧室里的热气扑我一脸,在这一刻,我似乎才觉出痛来,略磕巴地答道:“是…是……这是送你的。”

“谢谢,”顾一眼睛弯成月牙,说道,“外面风大,要进来坐会儿吗?”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邀请去卧室,顾一披着大大的羽绒服来给我开门,红色铁门打后先领着我进了客厅。

客厅里没有人,我四处环顾了一圈。顾一像是发现了我的动作,轻声解释道:“我爸妈出去了,目前就我一个人在家。”

“嗯。”

到了卧室后,顾一把今天收到的梅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里,里面还有昨天的那一枝,两枝靠在一起好似有个伴。

卧室里与外头的温差很大,我们这里的冬天虽然冷,可从来未通过暖气,所以大家屋里的温度只比外面暖和点儿。但顾一这儿不一样,我穿着棉袄感受到后背已被薄汗浸湿。

“实在抱歉,”顾一右手轻握,抵着唇边低声咳嗽了下,“因为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前两天……出去了趟,是我高估了自己,现在病得更严重了。如果你觉得热的话,可以把外套挂在门后。”

“没关系,没关系。”我立刻脱掉外套,按照顾一说的,脱掉后本本分分坐好。

顾一“噗嗤”一乐,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不用坐这么板正,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太紧张了,的确需要一杯水压压,所以并没有拒绝顾一的好意:“好,谢谢。”

半杯水下肚,感觉不那么紧绷了,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与顾一聊了很多。

聊到了前两天初见的事儿,顾一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拢了拢外套,说道:“我只是觉得那梅花很漂亮,又自由又漂亮,我并没有去摘,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怎么可能会生气?明明高兴还来不及,正是因为它,我才有机会和顾一相遇,这是福气才对。

我摆摆手:“怎么会!我一点都不生气。而且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再送你梅花,来年我们也可以在院子里种一棵梅树,不对,种好多梅树,过几年花就能开满整个院子。”

顾一呆呆地看着我,我再次与他四目相对,完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完了!!我应该把剩下的半杯水都喝掉,再压一压。

时间过了半晌,顾一才说:“那能种到院子外吗?”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当然可以。”

等到我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接近晌午,天边隐隐露出点阳光,这点光足够我灿烂一整天了。

顾一一开始接我,现又来送我。我怕他着凉,在客厅位置就打住了:“到这就行,我自己过去,等会儿会把门关上,你先回屋吧。”

“嗯,路上小心。”顾一说。

“嗯。”

“等等,”顾一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吗?”

“我叫于策,于是的于,决策的策。”

顾一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真的好看,暖人心脾:“于策啊,你明天还会来吗?”

我抿了抿唇,答道:“当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去顾一那儿,有时带梅花,有时带一些小玩意儿。渐渐的,他的爸妈也都认识了我,他们都很热情地叫我“小策”,我们也相处得十分不错。

这天顾一突然对我说他想吃冰淇淋。

我惊讶于他的胆量,明明身体一直都很虚弱,这么多天不见得好,而且他的爸妈管他很严,对他的饮食穿着尤为在意。

知法犯法,又在眼皮子底下,这让我左右为难。

顾一见我不答,又问:“可以吗?”

我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还是没有说话。

顾一说:“就吃一点儿,我保证!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冰淇淋了,真的,我就吃一点儿。”

他的语气太像撒娇,石头心都要流泪,不知道谁能把持得住,反正我是把持不住了。

我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他的耳垂上有薄薄的一层绒边,手感比我想象的还要舒服。我说道:“可以。”

就这样,我与他上了同一条贼船,身上担负起了为他带冰淇淋的任务。

这项任务实施起来其实蛮简单,但良心上却挺艰难。

第二天我把冰淇淋藏在衣兜里,因为怕化掉,所以是在顾一家门口开始藏的。一路拿过来,外头的温度足够低,已然是个天然冰箱,在路上的时候我并不担心。

我很顺利进了顾一的房间,顾一像是知道了,他乌翅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眼神明亮满是期待地问:“带来了吗?”

他真的太懂怎么让我服软认输了,我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带来了。”

我拆开勺子的包装,把冰淇淋递给了他。

顾一挖着冰淇淋上面那点小尖尖吃了,冰淇淋慢慢化在他的嘴里,奶香四溢。他的身体左右晃了晃,像极了一只嗜甜的猫。

他又挖了两勺,我急了,怪他不够自觉:“说好只吃一点的。”

顾一听后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把冰淇淋还给我。他现在比刚认识的时候放肆,有时也会跟我互损打闹:“没有,真就吃了一点。”

勺子只有一个,我就着这个勺吃了半盒,接着手边一顿,才意识到这个勺子是顾一刚刚用过的。正常情况下,只要装作若无其事就可以把这事圆过去,只可惜我演技太拙劣,也或许是我心思不纯,脸不受控制刷的一下红了个透,比熟了的虾还夸张。

是……间接…接吻吗?

顾一眯眼看着我,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块。果然他有时也挺坏的,他煞有介事地问我:“甜吗?”

甜吗?

是指的哪一方面?!

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更不敢看他的嘴唇,快速答道:“甜。”

顾一说:“于策。”

他在唤我的名字,像在引诱我进入属于他的牢笼,我始终臣服于他。终于,我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眼,回答道:“我在。”

下一个瞬间,胸腔里的空气无法再畅通,口腔里的氧气被剥夺干净,心脏猛地收紧——温热的,柔软的东西贴住我了的双唇。

是顾一在亲吻我。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天:顾一主动亲吻我,我紧接着也跟着回应。依依不舍分开后,我们俩眼睛也许是因为刚刚的情动而显得更亮,顾一眼尾带着一点点红,实在是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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