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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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十五分钟前,对门的房间里。

居伊早就起床了,他时而靠近门口,时而落座沙发,望眼欲穿般看着公寓的木门。

“咚。”

一声轻微的敲门声终止了居伊的坐立难安,他像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奔向房门,拉开门就往来人身上扑去。

玛奇尔德推着居伊往房间里走,关上了房门才敢跟他说话:“别让人看见了。”

她今天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反倒让她没了拒人千里的冷艳,多了几分亲和。

居伊将她引到沙发上坐下,握着玛奇尔德的手,难掩心中喜悦:“妈妈,真高兴您来见我。”

听到这个称呼,玛奇尔德收起温婉的笑容,压低了声音,用严厉中带着些许恐惧的语气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能用这个称呼。”

她低下头,有些颤抖地继续说:“你明明知道他有多可怕,他无处不在。”

居伊立刻坐直身子,迫切地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的……夫、夫人。”

玛奇尔德轻轻叹息,望过来的眼中泛起泪光,居伊心乱如麻:“我不会再叫错了,夫人。”

玛奇尔德撩起居伊额前的碎发,罕见的碧绿瞳露了出来,“绝对、绝对!”

她紧紧盯着居伊的眼睛,她的孩子有一双异瞳,右眼绿色左眼褐色,这让居伊很容易被人记住,本该引以为傲的美丽瞳色,却作为她的孩子降生,简直是个诅咒。

因而多年来,居伊只能留着长长的刘海,尽量遮住这双眼睛,以及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玛奇尔德语气郑重:“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我的关系,答应我。”

“我答应您。”居伊眉头紧锁看玛奇尔德,今天的她与往日不同,似乎非常紧张。他小心翼翼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玛奇尔德放下居伊的刘海,温顺的发丝瞬间倾泻,再度虚掩明眸。

她面色凝重地说:“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我可能不能再来见你了。”

“为什么!”居伊身子往后仰了一下,错愕地看她。

玛奇尔德没回答,而是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留言条递出,居伊接过,展开看到笔迹的瞬间脸色煞白。

『亲爱的玛琪,

好久没联系,近来可好?这个问题真是白问,你一定过得很好。

恭喜你结婚了。很遗憾没能参加你的婚礼,那是因为我一直在调查十年前的“死亡登记”。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查到结果,所以耽搁了来找你,不,来找你们的行程。

你真是个坏姑娘,骗了我这么多年。

等我,很快会来到你们的身边。』

末尾没有署名。

“他来了。”居伊捏着纸张边缘的手用力攥了一下,留下几道褶皱,呼吸声都重了,“您见过他了?”

“要是见过,就不可能活着来见你了。”玛奇尔德苦涩地弯了弯嘴角,“昨晚我下了舞台,回到化妆间的时候,这张纸就放在桌上。”

不是寄来的信,而是放在那里的留言条。居伊嘴角绷紧,深吸一口气才说:“他就在科茨蒙,而且找到您了。”

“要找到我是很容易的,不过我身边有先生安排的保镖,所以不用担心。”玛奇尔德安慰他。

“他这是在恐吓您,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动手!您不要再去歌剧院了,有保镖也不行。”居伊心慌意乱,越说越崩溃,“妈妈我好怕……”

玛奇尔德捂住他的嘴,看着这个从小跟着她东躲西藏的孩子,她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你为什么记不住我说的话?为什么还要用这个称呼?”

“要是被他知道你在这里,用你威胁我,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我不能让他找到你,否则我们这十年算什么?我只有你了,求你了居伊,我的宝贝……”

居伊被她捂着嘴,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不许自己喊妈妈是怕自己陷入危险,却情难自控地喊自己宝贝。两个把对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的人,要如何假装陌生人。

居伊的泪水浸润了额发,流到玛奇尔德的手上。

她放开捂住居伊嘴的手,抱了抱他,说:“不用担心我,我会离开阿斯加尔多一段时间,这样他就不会追踪到你了。他找不到我们两个就会离开。反倒是你,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掩藏好身份。”

居伊断念般倚在沙发靠背上,眼神空洞地对天花板发问:“逃到哪里才能摆脱他……躲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聚?”

玛奇尔德心疼地说:“宝贝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分开是为了一直在一起。我在冬假前会回来,这段时间坚持过去就好了。”

冬假前回来,可现在冬假刚结束,下一个冬假是八个月之后。

这么久……

“保持低调,千万别暴露我们的关系。记住,他无处不在。”玛奇尔德边叮嘱,边从手袋里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这次分开时间久,所以多准备了一些。两万赛斯,应该够了吧。”

居伊点点头,视线并未落在支票上,而是紧紧追随着玛奇尔德。

她站起身,蒙上黑色面纱,遮住即使不施粉黛也令人印象深刻的艳丽容貌。

看到她拉开房门准备离开的背影时,居伊心头一热,跟在后面追到门口,“既然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那就让我送送您吧。”

玛奇尔德本来不会答应,可今天忽然想宠一宠她的孩子,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于是她向居伊张开双臂,“好吧。”

两人在屋里拥抱后出了门,下了楼梯,在公寓门口道别。

临别前,玛奇尔德伸出食指叮嘱:“记住!”

“他无处不在!”居伊抢了她的话,还学她的样子伸出食指,一本正经的模样把玛奇尔德逗得咯咯直笑。

一缕晨风吹过,掀起玛奇尔德面纱一角的同时,也吹走了母子俩的阴郁心情。

居伊替她整理好面纱,顺手握住她的肩,“我会坚持住的,我们很快就能见面,我爱您。”这话与其说是在给她打气,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居伊目送玛奇尔德坐上转角的马车离去,随后转身进了公寓。

这样的生活他并不陌生,从他能独立生活起,再也没和玛奇尔德以母子的身份走在阳光下。

他们总是这样,到处躲藏,一有被发现的迹象就抱头痛哭,过一会儿又破涕为笑。

他垂着头一级一级走上台阶,还没到三楼就看到自己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高级干净的皮靴,但是右脚的鞋尖沾着些许红黑色污渍,怎么看都像干涸的血渍。

居伊的脑中莫名响起那句“他无处不在”,他伸出的脚又收了回去,连抬头确认的勇气都没有,就想转身逃跑了。

“喂!”

皮靴的主人叫住他,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居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抬头望去。

一个和居伊年纪相仿的青年穿着材质良好但有些褶皱的服装,尤其是衣领的褶皱更严重,纽扣还掉了,青年倒是不介意,大大方方任凭衣领敞开着。

他带着痞笑的嘴角还有一块淤青,像是刚和人打过架。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语气还这么凶……居伊试探着问:“你是……?”

陌生青年倚着房门双手抱臂,从楼梯上方俯视居伊,他扬起一边唇角,自报家门道:“我是奥尔。”

听到这个名字,居伊心中一凛。

转念一想叫奥尔的人很多,他可能是今年新来的学生,只是想和自己打个招呼。居伊缓了缓神,故作镇定道:“你好,我叫居伊。”

“我不是来和你打招呼的。”奥尔脸上始终挂着讥诮的笑,“我是来找你问话的。”

居伊猛地一怔,大脑本能地思考起怎么逃跑,嘴上拖延时间般问:“问、问什么……?”

奥尔单刀直入地问:“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这下居伊彻底愣住了,这个陌生男人到底什么来头,竟会问这种问题。

——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我的关系。

——保持低调,千万别暴露我们的关系。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要小心掩藏好身份。

玛奇尔德的再三叮嘱掠过脑海,居伊纠结片刻后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关系,我不、不认识她。”

“哈哈哈哈。”奥尔发出酒鬼特有的癫笑,重复着居伊的话:“不认识……她?”

他缓步走下台阶,身上的酒气熏得居伊往下退了一级台阶,又被一把拎起来与他站在同一级台阶上。

居伊这才发现奥尔比他高大魁梧很多,动起手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说的是‘那个女人’,你不该先问‘哪个女人’吗?直接就说‘她’,显然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女人吧?你们要是不认识,刚才在楼下这么亲密?”

连珠炮似的质疑从居伊头顶传来,他惊恐抬头,十年来就这么一次和玛奇尔德在外面说话,就被人撞见了。

奥尔见他慌神,确信般冷哼一声,继续质问:“这是你们第几次幽会?”

幽……会……

幽……会?

幽会!

居伊终于反应过来了,面色难堪地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尴尬归尴尬,心中的警报解除了,居伊偷偷松了一口气。

刚才还不认识,现在就是“我们”了。

奥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扬了扬下巴继续诘问:“什么关系非要在天没亮的时候拜访学生公寓?你倒是说来听听。”

这话越说越难听了,居伊拉下脸,语气不耐烦:“我想我没义务告诉你。”

说完,侧过身绕开奥尔上了楼。既然对方没有怀疑他们是母子关系,那就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拉扯那么久了。

他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转身关门的时候怎么都合不上。

奥尔单手推开他挤了进来,又反手把门关上。居伊被这种行径震惊了,“请你马上离开,否则我会报警。”

“尽管报。”

奥尔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撞开他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二郎腿肆无忌惮地扫视房间。

房间里东西不多,还算整齐。墙上挂着一些画,微亮的晨光里看不清画的什么。窗户边上立着一把画架,柜子上放了一些画具。

厄洛斯学院的美术生。

搞艺术的,跟那女人一样。臭味相投。

奥尔心中轻蔑地冷哼,搁在左腿上面的右腿悠闲地转起了脚尖,带血的鞋尖一晃一晃。

茶几上的支票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前倾身子伸手拿起来。收款人姓名那一栏里的字体很娟秀,也很陌生,八成是那个女人写的。

“居伊・勒鲁。”他朝居伊掀了掀眼皮,嘲弄般念出全名。

居伊眉头紧蹙,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把别人家当自己家的男人。他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没礼貌的人。

奥尔垂下眸子继续看支票,金额一栏写着两万赛斯,古阿斯加尔多语的数字写法。这笔法太亲切了,跟公司各种单据上的字体一致。他沉住气继续往下看,视线落在付款人名称时,脸已经臭得不行了。

奥尔举起支票让站着的居伊看清楚,“丹格森的签章。”他家老头子的亲笔签名,这字体从小看到大,他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居伊杵在原地哑口无言。以往的支票都是玛奇尔德的名字,刚才他连看也没看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也是。

奥尔像获得了关键性证据的审问官般抬起头责问:“还敢说和她没关系?没关系怎么玛奇尔德・德拉杜要给你钱?”

居伊脸色突变,发狂般喊叫起来:“她不是德拉杜!你给我闭嘴!不许用这个名字叫她!”

见他如此应激,奥尔一脸玩味地凝视起他。

居伊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胆小如鼠,连硬闯他的房间,也只敢克制地表达不满。就这窝囊样,奥尔还寻思怎么会有女人看上他。

可话题一转到玛奇尔德,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一下凶悍起来。算他有骨气。

不过奥尔不会就此放过他,“你连她旧名都知道,肯定知道她现在叫玛奇尔德・丹格森吧?”

他捏着支票一头轻轻拍打自己的手掌,神情鄙夷地说:“才结婚就急着出轨,还拿丈夫的钱养小白脸,看不出是个狠角色。”

居伊可以不在乎别人羞辱他,但他绝不容忍有人对玛奇尔德出言不逊。

话虽如此,他也没多少骂人的词汇量,只能扯着嗓子“你、你、你”了半天,喊出一句:“无耻!”

奥尔提着一边眉毛,上下扫视起居伊,一副营养不良的小身板,长相又不起眼,穿着打扮也和国立大学的学生身份格格不入,还干着出卖肉体的事。

明明是个在底层挣扎的小人物,脾气倒很大。

“哼,卖身的人不无耻,揭发的人无耻。”奥尔嘲讽道,“那你告诉我,一个已婚女人单独去单身男人的房间算什么行为?”

又绕回刚才的问题了。就因为无法公开两人的关系,他就要忍受污蔑。愤怒化为屈辱,居伊咬紧嘴唇不让自己说话。

见这模样,奥尔就当是默认了。他掌心用力一握把支票捏成一团塞进裤兜里,“这脏钱,我没收了。”

居伊扑上去抢,“这不是脏钱,这是我的……”

奥尔一把甩开居伊伸过来的手,“你的什么?不会想说劳动所得吧?”

只是被甩了一下手,居伊就往边上踉跄了几步。奥尔看着眼前这个弱鸡,嫌弃地“啧”了一声,放下二郎腿从沙发上起身。

居伊站稳后,转过身一把揪住奥尔本就凌乱的衣领,“还给我!”

奥尔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居伊,眉头拧成一团,这家伙是看不出实力差距吗,不会是傻的吧。

没想到除了那只没长脑子的猴子,科茨蒙城还有人敢单挑他。几个小时里接连遇到两个蠢货,晦气。

他伸出右手食指戳着居伊的额头,嘴上也不饶人:“就你这阴沟里的老鼠也配用丹格森的钱?”

居伊的额发被挑开,慌忙松开抓着奥尔衣领的手,左手握住奥尔的食指甩开,右手捋了捋额发遮住右眼,还不忘回怼:“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奥尔嘴角扯出一个看热闹的笑,刚想张嘴继续说话就发出“嘶”的一声,这是扯到嘴角的伤口了。

他看到居伊抽搐着嘴角用看傻瓜一样的神情看他,迅速收敛吃痛的表情,装作无事发生并面露狠戾:“偷情也不看看对象。你惹上大麻烦了,科茨蒙城谁不认识她?”

他干咳两声继续说:“碰丹格森的人,拿丹格森的钱,你这种身份低贱的人恐怕承担不起后果。聪明的就离远点,有多远滚多远。”

居伊神情复杂地仰头看奥尔。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学年,从没见过这个人。而且这人眼神凶狠,身上一股酒味,还一副刚打完架的样子,哪有个学生样。肯定是在外面看到了玛奇尔德就跟过来想敲诈一笔的流氓。

这么一想,居伊怒道:“这里是学生公寓,不是你这种无赖该来的地方。有多远滚多远的是你!”

听了这话奥尔只想发笑,这只狂暴老鼠的脾气和实力之间的反差也太大了吧。

“现在当小白脸都这么嚣张了?你们的关系一旦暴露,她会身败名裂,而你,得罪了丹格森,休想在阿斯加尔多混下去。怎么?别告诉我你不怕。那可以,我这就去报社爆料。”

话是这么说,这件事奥尔是打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如果事情闹大,名誉受损的不是眼前这只微不足道的小老鼠,而是他们丹格森家族。他要让居伊知难而退。

居伊听他这么说,心想他果然是个敲诈的混混,于是翻出他的词库里最脏的词,怒不可遏地说:“滚!”

奥尔睨了居伊一眼,这辈子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但他总不能在这里闹出动静,到时候不好解释了。

反正和这种人不会再有交集了,奥尔嘴角咧了咧又闭上了。

人生第一次,天之骄子奥尔敢怒不敢言了。他推开居伊的肩膀,往房门走去。

好不容易掩藏好和玛奇尔德的母子关系,却被人莫名污蔑他们是地下情人,最可恨的是居伊连反驳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恶棍扬长而去。

居伊不甘心,在恶棍身后闷声说:“拿了钱就不要说出去。”只要能让勒索者闭嘴,金钱的损失还是小事。

沦落到被这种人打发走,奥尔极其不爽地摔门而去。

国立大学开学首日,早上六点半,报业大厦一楼大厅。

报社员工抬起头时愣了一下,柜台前的是个陌生面孔,他问:“新来的?”

居伊也愣了一下,正踌躇怎么回答时,旁边的员工提醒道:“你怎么不认识他了?他是勒鲁啊。在这里干了有两年了吧?”

“哦、哦哦,是你啊!好久没来了吧?还以为你找到更好的工作了,结果还是来这里啊?”

居伊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来科茨蒙是三年前的事了,十六岁半大不小的年纪一个人住着,不上学更没工作,成天无所事事又不能随意出门。

玛奇尔德定期给他生活费,可他害怕闭塞的空间和禁足的生活,不想呆在独居的小屋里,于是偷偷找了一份送报卖报的差事。

工作时间是早晨,无需社交。

他干了两年,每天在科茨蒙的大街小巷跑来跑去,累是累了点,但他喜欢奔跑的自由感。

后来玛奇尔德要他进学校,这才停止了街头流浪儿般的生活。

只是现在,他又需要钱了。

“那就还是老样子?二十份,六十赛斯。喏,这个给你。”报社的人往柜台上甩了一个麻布袋子,里面装着一卷油墨刺鼻的报纸,“地址在里面,第九街区,路还记得吧。”

“记得。”居伊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币和一把硬币,零零散散凑出六十赛斯放在柜台上,拿过袋子,挎在一边的肩上,往大门走去。

初春的街道寥寥数人,面包店大门打开,走出一个女仆,抱着一捆刚出炉的面包离去,飘了一路麦香。

居伊咽了咽口水快速离开。

他今天六点出门,走了半小时的路来到三条街之外的报社,又要走半个多小时到第九街区,把订报清单上的地址都走一遍。

然后要赶在八点之前到达中央大道,抢占一个最繁华的位置。

送最后一户的时候,刚巧那对中年夫妻打开院门出来,先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你是新来的吗?”夫人接过居伊手中的报纸,随口问。

居伊点点头,“是的,夫人。”他给这户送过一段时间的报纸,但他懒得解释,别人不记得他才好。

“歌剧院今晚的剧目临时换角,玛奇尔德身体不适要休息一段时间。”夫人拿起报纸就眯着眼睛念起来,“她和加布利耶尔先生结婚有半年了吧?不会是怀孕了吧?”

“谁知道。”先生耸耸肩。

“突然就结婚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你老板做事真是雷厉风行。”夫人把报纸递给他。

“晚上见。”先生接过报纸给她一个拥抱,从居伊身旁路过往外走。

夫人进屋前看到居伊愣愣地站着,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拿出四个硬币给他,“差点给忘了。再见,年轻人。”

居伊接过四赛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他还记得一年多前,有一次玛奇尔德来找他的时候,忽然面带羞赧地说有人在追求她,说那人每场演出都来看,看完了还要来后台送花,还邀请她以女伴的身份出席宴会。

又过了半年,玛奇尔德答应了那人的求婚。

儿子参加母亲的婚礼应该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居伊幻想过很多次。虽然他没资格参加,但他为她高兴。

他甚至以为玛奇尔德从此可以在丹格森这棵大树的庇护下,摆脱过去的桎梏,获得真正的幸福。

可是,“过去”这个死神又提着镰刀来找他们了。

居伊胸口起伏了一下,压了压帽檐继续赶路。

八点前,他来到中央大道的喷泉附近。

赶早工的人行色匆匆,他们有的光鲜亮丽,有的人衣服反复清洗已褪色,有的扛着维持生计的家伙,都走在同一条街道上。

袋子里还剩下十份报纸,应该很快就能完成,然后赶在九点之前回学校上第一节课。

这个点日头出来了,寒气退场,烟火气回归。八点整,广场上的喷泉开始运转,像闹钟般温柔唤醒整座城。

居伊拿出一份报纸,翻开扫一眼标题,头版是《达隆银行在科茨蒙开设分行》,他在脑子里记下。再往后面翻,记住每一个大标题。

看到《疯狗奥尔vs野猴子拉吉夫!三分钟大败北!》的时候,他视线落在奥尔这个名字上很久。

昨天那个无赖就叫奥尔,当时他身上的种种迹象都是刚打过架的样子,原来他这么有名。

打架打输了就跑出来找人麻烦……真的很符合疯狗形象。

现在生气也没用了,居伊也记住了这个标题,举着报纸吆喝起来。

“给我一份。”一位先生来到他面前,手掌向下微微拢着,掌心里硬币互相摩擦发出清脆声响。

“四赛斯,先生。”居伊一手给他报纸,一手摊开手掌接过他的钱。

居伊低头一看,三个硬币,慌忙抬头说:“先生,还差一赛斯。”

那人早已钻进人群中,分不清谁是谁了。

送报和卖报一样,一份能赚一赛斯。但订阅报纸的人数有限,要多赚就只能卖报了。

卖报的坏处就是会遇到这种人。

如果居伊是个普通人,就像十几米开外另一个卖报童那样,就能扒开人群追上那人,一定要让他把钱拿出来。

但他不是普通人,他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引起注意,尤其是现在。

不过刚才那人好歹还给了三赛斯,把一份报纸的成本价给他了。他三年前刚开始卖报那会儿,还碰到过几个从他手里抽走报纸就跑的人。

那时他刚来阿斯加尔多,本身说话就磕巴,再加上要适应新语言,更是磕磕巴巴颤颤巍巍。

话又说不清,追又追不上,打工第一天就被人坑了。

备受打击的少年居伊坐到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垂头丧气地低着头。

这时路对面走来一个少年,说话语气有些冲:“还剩多少我全买了。我在窗口看了你半小时,你被四个人抢了,一个都没追回来。你再这样下去,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少年的变声期就快结束,有成年男性的低沉和变声期的干涩,“你老低着头,看得清对方是谁吗你就乱追,刚才那个人你都跟错了你知道吗?害我跟着你一起受了半小时的窝囊气。”

年纪轻轻脾气很大,但是说的又很有道理,居伊无法辩驳。

“我、我、我”了一会儿放弃解释,接过少年给的大钞,翻找出零钱后要把所有的报纸都交给他,可人已经走了。

居伊追在后面要给他钱和报纸。少年背对着居伊甩了甩手,“别再让我看到你被人欺负了,揪心。”

居伊看他进了一扇高大的铁门,跟过去看到门牌号是中央大道八号。

后来他也路过几次,再也没见到那少年了。

现在居伊还是喜欢来中央大道,不只是因为这里繁华,很快能卖完报纸,还因为他想远远地看一眼那个帮助过他的人,那个除了玛奇尔德,唯一担心过他的人。

手上还剩下一份报纸,卖完就能收工回学校了。

居伊把所有新闻标题都吆喝了一遍,没有人表示出有兴趣。

念到《疯狗奥尔vs野猴子拉吉夫!三分钟大败北!》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怒气冲冲骂了一句“该死”,还没来得及回头,举着的手忽然一空,报纸没了。

又碰到这种人了!

现在的居伊可不会低着头不敢说话了,他转过身找那人,那人背对着他手一抛,扔过来一个硬币,面值五赛斯。

“不用找。”

居伊握着精准抛过来的硬币愣在原地,这个背影和这个声音,他不会记错,昨天那个无赖。

——别再让我看到你被人欺负了,揪心。

少年的话闪过脑海的瞬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伊掏出一枚一赛斯的硬币,往昨天才欺负过他的恶棍身上扔去。

硬币不痛不痒地砸在奥尔靠近右肩的背上,弹了一下掉落在地,叮铃铃地滚了一小段路就停下了。

奥尔停下脚步,迟疑片刻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迈出几步捡起那枚硬币,回头看到一名卖报童左手压着帽檐,快速甩着右手手臂,哒哒哒越跑越远。

低头不看路就乱跑的样子,莫名牵动了奥尔的心神,他还来不及细品这感觉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已经迈出脚步追上去了。

居伊跑了一段路,心想应该甩开他了,打算回头看一眼,刚想放缓脚步,就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

竟然追上来了。

居伊瞬间血脉偾张,甩开腿再次加速跑起来,结果背带裤的肩带被人从后面扯住,他迈开的步子卡顿,整个身子向后仰,重重撞到一堵坚硬的墙上。

回头一看,不是墙,是恶棍的胸膛……

“放开我,恶棍!”居伊挣扎起来。

科茨蒙敢这么骂他的人可不多,昨天就碰到一个,奥尔瞬间知道这报童是谁了。于是一手勾着居伊的肩膀,一手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再骂,拧着眉上下打量他。

今天这身背带裤报童装倒是很符合他的身份,老老实实干活不好么,非要做点出卖肉体的事。

本以为不会有交集了,结果连着两天被这小老鼠又骂又打的,虽然毫无杀伤力,但是也太晦气了吧。

不给他点教训怎么行?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身边还路过几个赶着去上班的自家公司员工,正对他颔首致意。

奥尔在员工面前当然要保持体面,他搂着居伊的肩膀,挤出这辈子都没有过的灿烂微笑,大声打招呼:“嘿,老朋友!好久不见啊!”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尴尬,然后他带着笑,低头凑到居伊耳边低语:“骂谁呢?是不是想让人知道你那点蝇营狗苟的事了?”

“你!”一提这个居伊又语塞了。

奥尔见威胁起效,满意地笑了。他把那枚硬币塞进居伊背带裤胸前的口袋,然后拍了拍他的胸口说:“我不喜欢揣很多零钱,你自己拿着吧,就当打赏了。”

见居伊嘴角绷紧一副憋屈样,奥尔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还没走几步后腰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

同时身后传来一连串骂声:“你就是三分钟大败北的疯狗奥尔吧,自己技不如人就出来找人麻烦,觉得自己很厉害吗?你就是一条败犬!”

居伊觉得遇到奥尔的两天里,自己骂人的词汇量激增,无赖、恶棍、败犬,每一个都恰如其分地代表了奥尔。

奥尔被撞了一下腰,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向前跨了一步,随后猛地踩住站稳,第一件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

很好,没有。他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么尴尬的一面。

他都快被居伊气笑了,全科茨蒙看到那个新闻标题能解读成这样的,这小老鼠是第一人吧。

等他转过身打算好好收拾居伊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不愧是老鼠,溜这么快。

居伊这次没有在大道上跑,奥尔跑得比他快,被发现了肯定会追上来,所以他躲进附近的小巷子里,靠墙喘了一会儿气,才探出脑袋看外面。

街道上人来人往,恶棍已不在原地。

他松了一口气,脑袋缩回去,又靠到墙上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缓了一会儿,心想刚才那一幕大概是他人生中做过最大胆的事了。

他仰起头看向窄巷夹缝中的天空,突然大笑了起来,刚才要是把钱扔他脸上现在一定更爽快。

居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光天化日人头攒动的繁华街主动惹事了……玛奇尔德昨天才要他保持低调,他今天就破戒了。

八个月,他必须熬过这八个月。

不惹事,保持低调,不被人发现。还得自己攒钱赚生活费,确保八个月后母亲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没饿死,并且还住在学校的公寓里没被赶出来。

离开学生公寓,玛奇尔德就没法找到他了,所以他说什么都得凑满学费。

然而现实是,他不仅没低调,还没钱。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拜那个恶棍所赐。

“没问题的,居伊。”他给自己打气,无论发生什么,生活都不会更糟糕了。

回报社的路上,他又路过那家面包店,门口香气扑鼻,他闻着香味走了进去。

货架上放满了各式面包,每一种都长得可口诱人。

夹着果酱或乳酪的售价8赛斯,原料里有牛奶或黄油的售价6赛斯,一整条吐司售价4赛斯。

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是新品上架的货架,放着的面包怎么看都是最日常的乡村面包,售价20塞斯……居伊以为看花眼了,走过去仔细看看。

“原料里使用了佩佩果油哦,所以才这么贵。”店员见他走过去,热情介绍道,“买一个回去尝尝吧?”

居伊当然想尝尝,可问题是现在兜里只有79赛斯,其中60赛斯是用来明天再买20份报纸的,也就是还剩下19赛斯。

他每天至少要存下15赛斯,所以今天最多还有4赛斯可以用来吃饭。

刚才不赌气就好了……

算了,那一赛斯不扔出去估计要憋屈一天。

“请给我一份粗麦面包。”居伊拿出两个硬币对面包店店员说,踌躇了一下又改口:“抱歉,还是半份吧。”

店员脸上的热情消失,克制地打量了他一眼,了然般从货架上取下一条粗麦面包——全店最便宜的货品——用面包刀切了两半递给他,接过1赛斯。

居伊用手帕把面包小心地包裹起来,塞进背带裤的大裤兜里。

踏进报社的时候,居伊看了一眼靠墙站着的大时钟,八点二十五分,来得及赶回学校。

他把清单和袋子还给柜台,然后走出报业大厦。

这个时间点记者们也来上班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两名记者抱怨。

“最近业绩很差啊。”

“没新闻啊,奥尔和拉吉夫决斗这种毫无悬念的新闻,有必要写吗?”

“就是,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想的,这种标题,科茨蒙人一看就知道是奥尔赢吧。”

居伊顿时站住,瞪大眼睛回头看他们。

“再不发生点轰动全国的大事件,我们就要失业了。”

“哈哈哈,是的。最好足够骇人听闻,比如连环杀人案之类的,这种标题才能吸引人。”

“那是,人们热爱悲剧。”

居伊平静地转过身,离开大厅。记者最后那句话扎到他的心了。

——人们热爱悲剧。

只要自己不在其中。

他走后,对话还在继续。

“所以今天我打算跟总编说,没新闻就制造新闻。”

“哦?你打算怎么做?”

“搜罗那些骇人听闻的谋杀案,无论国内国外的,做成一个系列。怎么样?值得大书特书吧?肯定大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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