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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林佑一大早坐着公交去了郊外的片场。

刘叔儿子叫刘泽东,长相憨厚,他很好心地在车站那边接下林佑,往他怀里塞了个暖宝宝。

林佑刚要道谢,刘泽东就一字一句地解释道:“窦洺不允许他的助理,手是冰的。因为冰的手接触了粥啊,水啊,或者他的皮肤,都会让他大发雷霆,他畏寒。”

林佑眨了眨眼,沉默一会,问:“刘哥…他是不是很不好伺候?”

刘泽东没应,只说:“窦洺只是喜欢高质量生活。”

他们又寒暄了一会,刘泽东带林佑见了经纪人胡海虹,她看了眼林佑,有些不满意:“长得有些抢眼。”

让林佑过来当助理,一方面是刘叔可怜这小孩无依无靠,平常都帮衬着。

另一方面,他也是知道林佑迟早要找到更加稳定的工作。怕其他陌生人来当窦洺的助理,干的好了,万一等刘泽东请假回来,鸠占鹊巢,那就不好了。

于是刘泽东不能让林佑面试失败,连忙回了句说:“他比较能吃苦。”

这话一出,两人对视一眼,胡海虹没再说什么,只问刘泽东有没有把工作交接好,林佑点了点头。

他记忆力很不错,即使刘泽东把窦洺的忌口和喜恶只说了一遍,他也完全记住了。

直到下午,林佑还坐在休息室里等窦洺回来。屋里暖气充足,让人昏昏欲睡。谁知忽然一阵愈来愈近的咒骂声猛地把他惊醒。

“什么破定妆照要他妈拍两个小时!操!这电影非拍不可吗……”

脾气如此,林佑下意识就知道这是窦洺的怒骂,脑袋里忽然想起刘泽东那句“他比较能吃苦”。

下一秒,“咚”得一声,门被人粗暴地踢开。

林佑浑身一颤,慌忙抬头,迎上一张堪成凶神恶煞的脸。

窦洺长得比海报里看到的还要锋芒毕露,眉眼漆黑,极致英俊,略带凶气。身上还穿着试妆的校服,显得有些桀骜的少年感。

他骂到一半,看到一个皮肤苍白的男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见他来了,连忙起身。

“洺哥,这是新来的助理,林佑。”刘泽东帮着窦洺脱下黑色大衣时,小心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个子高,窦洺看人的时候也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样子。

“助理?”窦洺蹙眉,有些荒唐。

林佑的头发很黑,一双眼睛里有神但没感情,浅褐色瞳仁,眼周略带红晕,眼尾细长且上翘,嘴唇殷红,总体来说,长得不错,只是身穿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棉服和长裤,脚上一双刷得很白却破旧的帆布鞋,看得出落魄。

“洺哥,您好…工作这么久一定饿了吧,听说您喜欢吃湘菜,我和刘哥一起去买了清蒸鲈鱼。”林佑恭敬地将桌子上刚买来的菜掀开,把筷子和碗都摆好,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紧张。

窦洺的脾气来去自如,他挑了挑眉,哼了一声:“这么殷勤。”

他坐下后,随便挑了块鱼肉,一根刺也没有。

窦洺抬眼看林佑的手,指甲圆润干净,但手背上有被冻得裂痕,是个常干活的。

他轻笑:“挺会照顾人。虹姐说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怎么,现在学生找工作这么困难啊?”

“能来当您的助理是我的荣幸。”林佑没什么感情地说。

窦洺一时间也没了兴趣,圆滑的人都无趣。

他吃了几口说要在休息室午睡,懒得回房车。刘泽东马上整理了折叠床,打扫得干干净净,林佑帮着忙,床单铺得一丝褶也没有。

“签合同了么?”窦洺躺下去的时候,忽然开口问。

林佑知道自己被认可了,连忙说:“待会会签,连带着保密合同一起。”

签过合同,刘泽东又带林佑在片场附近看了几家小饭馆,因为窦洺从来不吃剧组的盒饭,必要时,要开车去市里给他打包,或者亲自在剧组食堂里给他做。

林佑说自己的厨艺也还可以。

这里比较偏僻,没什么人在这开星级的酒店,窦洺入住的酒店离这很远,每天都要早起接送。

林佑本来就没什么睡眠,所以也很快接受了。

过了一会,他们回到剧组,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外,喝着咖啡等窦洺醒来。

“刘哥,洺哥这次演的什么电影啊?”林佑问,“他不喜欢?”

刚才窦洺吃完饭后,坏脾气又上来了,骂了傻逼剧组老半天,林佑铺床单都铺得胆战心惊。

“别提了,洺哥这次要给一个刚出道的演员作陪。”刘泽东看了眼周围,小声说,“听说那个男生才演过一个电视剧。这么快就混入电影圈,还是这么大牌的制作团队,连洺哥都要给他做配,难免让人不服。”

林佑听出来一些东西。

这新人许是靠人上位。如果是他自身家族强大,在娱乐圈风雨无阻,似乎没人说什么,但如果是靠出卖身体换来的,那确实是见不得光。

“他应该待会就来——诶,那阵仗挺大,是不是他?”刘泽东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辆白色房车后跟着一辆银灰色小轿车,再往后是黑色迈巴赫缓缓向这边驶来。

“看这样子,陈总应该也来了吧。”刘泽东起身,随意说了句,“这莫星语确实有点本事,能让陈从延亲自送来。”

忽然,他感到身边人忽地一愣,以为林佑听到陈从延的名字被吓傻了。

“你不知道吗?窦洺所在的经济公司就是耀恒集团名下的娱乐公司,听说现在实际控股人是陈董事长的独子,陈从延。这电影是他投资的,所以莫星语才能这么大牌,让同公司最大牌的窦洺来和他搭戏啊。”

其实林佑已经听不见刘泽东在说什么了。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痛如万丈潮水扑打般。

眼前的一幕来得太过突然。

数位剧组人员出来迎接金主,下午余晖未消,金黄一片洒在路面上,黑色迈巴赫停在路边,干净车身反射着耀眼的光弧。

刚刚下车的男人伫立在旁。

黑发被微光映出光泽,眉眼深邃又深沉,五官和棱角皆分明凌厉。

他的身形宽阔挺拔,一身西装革履,精细的裁剪攀附着他的沉稳克制,没有一分多余,冷峻得令人难以靠近。

这是一位熟悉的人,气质优越到阔别五年还是能一眼认出,比少年时的清冷多了陌生的成熟。

车的另一边下来一个更显年轻的男人,皮肤白皙,棕发圆眼,白衣飘飘,身上被人披了件明显不适合的大号大衣。

莫星语似乎没怎么变,林佑和他相比起来,长得过分明媚,不如他半分让人心觉怜爱。

莫星语走到陈从延的身边,仰头朝他笑。两人气质相配,画面顿时更和谐一分。

可能林佑的目光有些灼人了,某一刻,陈从延越过人群向他的位置瞥了一眼。

“……”

就像走在路上见到一棵树,那么正常且沉稳的一眼。

男人收回淡薄视线,直至消失在林佑眼前。

许久,风仍在吹。人群喧嚣在耳边,远了又近,近了又远。

林佑收回目光,拢了拢棉服,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他想,自己故意不去想楚于航说的那句话——“那你很快就知道陈从延回国是做什么了”——在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与他当初被林佑拆散的白月光,再续前缘。

十七岁生日那天,林佑在自家庄园的聚会上第一次见到了陈从延。

当时他被朋友们嬉笑灌酒,不认识的大人们也竭尽全力地捧场。但林佑的酒力很差,好不容易摆脱闹剧,逃到了别墅顶楼的角落。

周遭静谧,月光倾泻,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少年。

侧脸轮廓清晰分明,神情冷淡,薄唇微闭,一身简单黑衣,背挺得直挺却不刻意,黑色短发被窗口的微风轻轻吹拂着。

林佑对这样一个人一见钟情,似乎不会令人惊讶。

尤其是在第二天的校园晨会上,陈从延再次像梦境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

从这之后,命运使然,不知悲喜,林佑的眼中再也存不下第二个人。

只是后来陈从延的身边多了另一位少年,干净温柔,成绩优异,名字也好听,叫莫星语。

听说陈从延入陈家前,和他当过几年的邻居,可谓是竹马竹马。

陈从延会对他笑,会认真听他讲话,会略带宠溺地看向他。不像对待林佑,只有擦肩而过和疏离寒暄。

甚至在林佑给他递上生日礼物时,陈从延会下意识流露出抗拒,蹙眉淡漠地问:“抱歉,我们认识么?”

多么可笑的对比。

嫉妒总是很可怕的,像是一片永远翻不出身的海面,林佑从此坠落入其中。

他四处找人打听陈从延。

是陈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虽然刚刚被带回陈家,但和妈妈自然不受待见。等待真正的陈家夫人生出一个嫡子后,他们母子将会被毅然决然地抛弃。

而不论是哪个孩子未来继承耀恒集团,都要依仗林家,讨好林家。

攀附上林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陈家不仅会在最吃香的房地产市场中获得丰厚的收益,其他例如电子,娱乐等行业,银行,保险等金融领域都将沾上一些耀眼的光。如果这些都是陈从延带给陈家的,那么私生子也会变成独子。

这明明是家族利益,但林佑认为这是缘分。

陈从延需要他,他不会抛弃陈从延。

然而没成想陈从延拒绝了他。

干脆冷淡,没有半分犹豫,和五年后处理家族事务一样雷厉风行,不容质疑。

只是这个时候的陈从延还存留些类似于温柔的情绪,他拒绝的理由不短,只说以后不会和陈家有任何关系,自然也不需要林佑如此为他考虑。

不过这次自大的合约提议后,陈从延记住了林佑。主要表现在,对他的搭讪行为更加地反感,甚至不屑于隐藏厌恶的情绪。

林佑不会放弃,乐在其中。并且还练就一副厚脸皮,他每日都必须跑到陈从延教室门口,送给他各种吃的喝的,早餐零食,和其他女孩子的追求手段别无二致,可后来更过火一些,林佑会送一些贵重的电子设备和奢侈品。

每当陈从延抑制住类似于恼怒的情绪,神情倨傲地将东西退还给林佑,都会得到他十分无赖的撒娇:“那怎么办,不如你扔掉好了。”

如此一来二去,陈从延的朋友们逐渐对林佑冷嘲热讽。林佑一开始有些生气,忍不住大发少爷脾气,想整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但后来发现,陈从延对朋友们很好,某种程度上,伤害了他们也是伤害陈从延。

于是林佑摇身一变,成了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犯人”的乖乖男。

而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弃让陈从延签署合约,同他恋爱的歹毒想法。

林佑把目光转向了莫星语。

一个家境贫困但学习优异,表面温柔不争不抢,实际却心高气傲的人。

听说他热爱艺术,在绘画音乐表演等方面都有天赋,如果给他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他愿意接受么?

白月光的前途,家族的施压,陈从延被迫签下那份合约。

林佑度过了堪称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年时光。

家人健康,爱人陪伴身边,事事顺意,无欲无求。

直到合约结束的那天,林家突如其来的破产,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林佑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

说实话他并不明白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父母的工作从来不让他操心,不让他过问。就连他们有人入狱,逃出国,都是一名陌生律师通知林佑的。

而他留下一大笔钱后也渺无音信。

林佑像是被上天收走了一切特权,他想抓住陈从延,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陈家似乎早就听闻其中种种是非,为了不被牵连,送陈从延出了国。

林佑狼狈地跑到机场,看到的只有陈从延高大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林佑无声呼唤,唯一发出声音的,好像只有一句:“求你不要忘了我。”

林佑从未经历过如此冷酷的寒冬,使他余生再难温热。

两位主演终于在片场合体,整个剧组为了庆祝,很有仪式感地决定在市内的高档餐厅聚餐。

虽然是导演提议的,可用脚趾头想想,也是陈从延付钱。

林佑对这挺熟悉,以前有钱的时候常常带着狐朋狗友来这玩,一晚上消费几万块也不带心疼的。

没想到物是人非,现在的他已经沦落到被迫和其他助理窝在大堂角落,随意吃几口,等待窦洺下来。

刘泽东已经坐上回老家的高铁,林佑感到一阵孤独,上翘的眼睛往下耷拉。

说实话,这情绪很是莫名。毕竟这种孤独的生活早已成为他的日常,使他变得麻木,冷漠。

难道是因为周围酒精浓度高,他也被熏多了, 难免情绪化了?

室内地暖充足,林佑看向旁边侃侃而谈的几人,认得出这些都是其他演员的工作人员。

他内向许久,与人交际的能力似乎已经弃他而逃了。几个助理之间笑呵呵,林佑无法融入,只在旁边听着。

忽然,有人问莫星语的助理去哪了,怎么没见着。旁边有人很快回答:“陈总给他安排了好多助理,多得够凑一桌了,怎么可能跟我们挤在一起?”

静了一会,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卖屁股的脏玩意,不稀奇。”

林佑下意识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莫星语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被陈从延宝贵着呢,很干净。

还记得……

林佑努力回想,想了半天才在脑海里搜索出几年前的一些模糊片段。

比如陈从延压着自己狠劲地抽插时,林佑在他身下难耐呻吟。

偶尔会不甘心地问:“从延,你会和莫星语这样吗…还是…更温柔?”

男人一把掐住他的腰,低下头咬他的脖颈,声音带着低音的磁性,说出的话却那么残酷:“他不喜欢脏,也不喜欢疼。”

但当时的林佑并不太过心痛,因为太喜欢陈从延,只是抱着他,什么都可以,天崩地裂也与他无关。

这种感觉被深深印刻在美好的青春年华,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林佑会自动把不好的回忆屏蔽掉。

只记得那些美好的晚上,陈从延会紧紧地抱着他入睡。

时间流逝而过。

大堂的人都散去,剩下寥寥无几的工作人员都去吸烟室聊天了。

楼上不见窦洺下来,林佑在屋里觉得闷极了,他出门坐进保姆车。

不一会,几个身形高大的人走出餐厅站在台阶上,冷风刮过将他们吹得清醒了些。

旁边的街道热闹得过分,灯光五彩斑斓,仿若白日梦境,不时有人群在街上大喊大闹,都是喝醉了耍酒疯的,但很快被人吹哨制止。

众人围绕着的中央,陈从延一身黑色风衣,短发被寒风微微吹拂,冷脸上带着些缓和,像是喝酒了。

身边的莫星语朝他说着什么,他没听见,便微微俯身倾听。

深邃的眉眼近在眼前,眸子中带着认真的模样。看得莫语星的脸一红,漂亮的眼睛华光流溢。

窦洺有些好笑地盯着他嗤笑一声,被胡海虹用眼神警告一番。

“有什么不爽都给我憋着,别在陈总面前撒野。”她拢了拢名牌披肩,精致的耳环晃晃悠悠,被她轻轻扶住,看向莫星语的目光是微弱的羡慕。

窦洺轻啧道:“我真纳了闷了,他们俩这么恩爱,为什么非要我来当这傻逼男主?陈总这么喜欢莫星语,演他哥哥多好啊,还能让全国观众看他俩亲嘴。”

窦洺调侃的是这次出演的电影剧情。

剧本名字叫《缠绕》。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在同一屋檐下经历了紧张的家庭关系后,因为一次误会,哥哥被迫辍学回到乡下,而弟弟由于自责便独自追了过去,因此两人度过了一个暧昧的夏天。

“假戏真做,最后的床戏也用不着找替身,陈总屈尊降贵试上一试,也不是不可以嘛。”窦洺个高肩宽,虽没有陈从延那样具有压迫感,但这么一堵墙在这说浑话,声音低也能引来注视。

就比如莫星语。

他趁陈从延被导演和制作人缠住的间隙,走近几步,主动和窦洺握手:“窦老师,今天事太多了,还没能跟您说上话,不好意思。您可能不熟悉我——”

莫星语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窦洺忽地抬眼:“别叫老师。我老么?我就比陈总小一岁。”

莫星语到底是演技新生,嘴角依旧上扬,控制着没抽搐。

窦洺手也没伸,一副完全忽略他的样子,从兜里掏出电话,翻了半天通讯录也没找着林佑的电话,看向周围几眼还没见着人,心里怒火难消,不耐烦地喊道:“这小子跑哪去了,让我在外面冻了半天,找死啊!”

胡海虹知道他说的谁,无奈给他存上林佑的手机号,拨通后,一阵微弱的铃声从不远处响起。

林佑也是这个时候从发呆中反应过来,还不忘从保姆车拿出件大衣,急忙跑到窦洺身边。

“你他妈想冻死我啊?”窦洺刚想发脾气,一低头,见林佑瞅自己的样子莫名熟悉,一时顿住了。

男人长睫忽扇,清澈眸子里映射的灯光太过耀眼,好似掬了一汪清水里误入一颗星。

这双眼睛仰望着自己,窦洺头一回觉得莫星语看陈从延的目光不算太糟。

这么一联想,他开始怀疑林佑的出现,会不会也是一种利用?万一被媒体拍到他和这么一个男人亲亲我我,事情就麻烦了。

不过…窦洺又看了一眼林佑,发觉这男人应该没那个心怀鬼胎的智商。

表面装得平静圆滑,实际上一着急还是会露出单纯蠢笨的马脚。

“对不起!我还以为洺哥您还要再喝一会。”林佑没意识到窦洺的表情不太好,仰着脖子给他披大衣,“下次不会出现这种不敬业的情况——”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窦洺没好气地推开他,自己胡乱穿上大衣,“赶紧走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

林佑刚要抬脚跟在他身后离开,忽地一声惊呼从背后响起,随即是一道呼喊:“林佑?是你吗?”

在这一瞬间,林佑浑身一颤。仿若无数蚂蚁从脚跟向上攀爬,密密麻麻地疾驰在他背后直至头皮,然后“嗡”得一声,脑袋里一声巨响。

完了,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林佑本来是这么想的,剧组很大,人多,他戴上口罩和帽子,就能把自己遮个大概。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助理,莫星语不会,陈从延更不会。

但他从车上跑到这里太着急了,什么遮盖也没有。好死不死,这莫星语非要跟窦洺攀上关系,连他的助理都要仔细看上一眼。

林佑还没反应过来,莫星语已经跑到他跟前了,对视的一瞬间,男人的瞳孔很明显地放大了:“林佑,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吗?”

窦洺的步子也停了,饶有兴致地看这眼前出现的好戏。

“我还好。”林佑觉得口干舌燥,在莫星语的打量里强装淡定,嘴里憋不出什么话,只能反问一句,“你呢?”

“我很好,这么久不见你了,你似乎……我从英国回国后就一直想联系你,但是你的电话早就不通了。”莫星语说着,忽然一顿,目光错过林佑朝后望去,“对了,你还记得从延吗?他就在——”

林佑不想打扰他们俩,又或者不想看到陈从延对自己的眼神,无论是嫌弃,瞧不起,甚至是厌恶。他的脑袋混乱,嘴巴乱答:“我不记得了,我要先走了。”

话毕,他感到背后一阵热潮。

一道高大的黑影覆上他,从地面上看去就像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与之同起的,是一声陌生又熟悉,深沉低哑的:“林佑。”

林佑的心一空,他猛地回过头。

记忆与梦境里的少年和眼前的英俊男人重叠,渐渐清晰的,却是更为冷漠的神色,不掩疏离的眉眼,平直的薄唇。

一瞬间,无数记忆朝林佑扑涌而来。

五指缠绕,唇齿相贴,混乱的拥抱,翻涌不息的爱意,呢喃,梦呓,乞求。

还有徘徊在耳边,那些许许多多羞涩无耻的“亲我抱我”与重复无休的“我爱你”——

“你怎么会在这?”陈从延蹙眉打断他的想象,声线冷淡,眼眸锐利,暗含不满。

直到莫星语贴到他的身边,陈从延的眉眼便微微一松,留给林佑的便是从上到下的睥睨。

林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五年前,他也不是那个不顾一切跑到陈从延怀里撒娇的林佑。

他们早已分手,早已毫无瓜葛,现在是位高权重者与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之间的关系。

林佑恨不得缩成一团,脑袋一直低着,他发觉自己破烂不堪的运动鞋鞋尖对着的,是一双富有光泽的黑漆皮鞋,踩着它的人从容不迫,沉稳冷静。

“我…我是来…”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话也说得哆嗦,可心里却隐隐想要作死,想再抬头看看陈从延。

因为看到他的每一刻,都能想起曾经无与伦比的幸福。

只是下一秒,陈从延注意到林佑不明动作,忽然把莫星语护在身后,于是林佑的眼睛定格在那只大手覆在莫星语的手背。

他喉咙一紧,脸涨得红,嘴唇咬得也红,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陈从延的耐心似乎告罄,目露阴沉,气压低得可怕,周围的保镖即将上前将无关人员带离。

“喂,你磨蹭什么呢,还走不走了?”窦洺忽然像抓鸡崽一样拽住林佑的后颈。

同一刻,窦洺发觉,那位从未注意过自己的陈从延,蓦地抬眼看了过来。

这一眼堪称阴鸷,直到窦洺坐进车里,仍然不自觉地心有余悸。

不过那种冷漠的视线似乎只有一瞬,陈从延很快便收回目光,带着莫星语离开之前,留下一句含义不明的警告:

“不要再跟过来。”

于是,林佑下意识随着陈从延的脚步便被迫一顿。他站在原地仿佛被狠狠钉住,目光呆滞,指尖微颤。

这种颤抖直到缩在棉服口袋里暖了些许才好一点。

多年来,林佑一直将混乱的情绪压抑得很好。林佑将药丸咬碎了咽下去,喉咙传来的疼痛让他短暂地忘记刚才的一切。

他轻易地调整好表面,像是将心中烦躁撇得很好。双手握着方向盘,坐得笔直,看上去很认真地在开车,实际上却很明显地时不时往后视镜瞟几眼。

“有什么话就说,你老看我做什么?”窦洺不耐烦地开口。

他上车脱下了风衣,脸上盖着帽子防止偷拍。简单的高领毛衣将修长脖颈包裹,松松散散地倚着椅背,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差,

林佑思索再三,权衡再三,还是决定说出来:“洺哥,虹姐,我有事想和你们商量。”

窦洺的声音很低:“什么?”

“我能不能再找别人来做这个工作?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找到——”

“你说什么呢?”胡海虹睨了他一眼。

窦洺掀开帽子,酒精也没能让他变得温顺,目光狠厉得像是要骂些什么,忽然一顿,警惕道:“你难道也他妈喝酒了?”

“没有没有。”林佑急了,他怎么可能酒驾,抿了抿唇,犹豫道,“我是因为个人私事。”

“什么事能让你工作一天就提出辞职,你耍我呢。”窦洺语调懒散地完全拒绝,他正困着呢,不想听他废话,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听力,为以后走上好莱坞做准备。

而胡海虹却接了话饶有兴致地问:“你这私事和陈总,莫星语脱不了干系吧…你们什么关系?”

“高中同学。”

“不只是老同学这么简单吧。”

林佑刚要反驳,胡海虹继续说道:“别骗我,我先告诉你,我说话一向不会好听。林佑,刚才在他们面前,你的窘迫和无助简直是无处遁形,和你今早的样子很不像。你们发生什么了?”

林佑说不出话了。

胡海虹的潜台词很明显:你怎么演不出今早那个圆滑的穷学生人设了?你的背不是笔直的吗?陈总一来,你的脑袋快掉在地上了。

一个陌生人都能轻易看出来的事情,林佑自己怎么会不懂。

原本以为往事随风去,再见到彼此,即使已不是好友,也能安分地做对默契的陌生人。

可林佑见到陈从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不顾一切地抱住他,还没开口说话就先投降了,连潇洒转身都没有勇气做到。

如此一来,林佑不得不承认,蠢蠢欲动的不明情绪让他无法控制地,想着那些尘封的过去。

一如往昔,输得难堪又彻底。

更别提接下来要眼睁睁地注视着他们恩爱甜蜜的日子,那该有多难熬呢?

见林佑沉默下来,胡海虹便没再说些难听的,只说:“算了,我对你们的爱恨纠缠不感兴趣。但我希望你最好考虑清楚,违约钱你给得起么?林佑,尽职一些,说不定窦洺能少在莫星语面前使唤你,你们就不会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另一边。

暖色黄光绵延高架桥一路,平静的河水沉睡夜中。迈巴赫沉默地驶在无尽的车流中,有种安稳浪漫的错觉。

虽然车内一阵无言。

只剩电子屏幕上滚动的新闻字幕:耀恒集团即将收购白城地产,这是集团副掌舵人陈从延回国后的第一个重要决定,可谓是当机立断,雷厉风行。众所周知,耀恒业务涵盖全球,房地产,旅游,医疗,餐饮等各领域的产业都有涉及……

莫星语知道这家媒体也是隶属于耀恒。这些日子,他们在娱乐版块说尽了他的好话,用词夸张,将莫星语说成是个坠入娱乐圈的紫薇星。

他将目光移至身旁。

男人面容冷峻,裁剪细致的衬衣被他穿得气质沉稳,淡淡的木香散发着不近人情的冷气。

这样一个人能够在千里之外,短短几年便游刃有余地深入财团内部的厮杀,似乎有些太过于年轻了。

“几年前,谁能想到耀恒能代替林家成为全市的经济命脉。”莫星语感慨地笑了笑,“从延,你很厉害。”

陈从延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于是莫星语提起刚才:“林佑,他变了很多。”

不多时,陈从延的声音响起:“是么?变了哪里。”

“似乎瘦了,还有衣服风格…也变了。”莫星语说,“看窦洺和他勾肩搭背的样子,不像是助理,更像是朋友。”

陈从延神情自然道:“如果他会让你不开心,我会让窦洺换掉助理。”

他说得太过轻易,似乎不需要多虑,莫星语微微诧异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陈从延的意思。

是了,林佑很有钱,怎么可能来这里当一个要死要活的助理。

也许又是和多年前一样,为了追求陈从延而策划的拙劣幼稚的手段。

林佑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的人。

临下车,莫星语问:“这些日子还没来得及感谢你,要不要上来喝一杯?”

陈从延道:“不了,约了人。”

莫星语顿了顿,进一步问:“约了谁?”

陈从延看了他一眼,是不由分说的淡漠,没人可以对他的事情无边界地拷问。

但这个人是莫星语———

“和楚于航有事要谈。”陈从延道。

于是楚于航笑了笑,说:“路上小心。”

清月会所内。

楚宇航的声音足够在偌大的房间内产生回音:“我操,你是不知道那几个老股东一个比一个明精,我说了多少好话才让他们签字…收购个地产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还异想天开地以为这耀恒是那陈敬涛说了算,真当你出国这些年白干了?”

“他们只是做些表面样子给陈老爷子看罢了,作死就是在作秀,迟早都会签。”陈从延垂眸,微微晃着酒杯,有些心不在焉。

楚于航知道他不想谈工作,便扯了别的话题:“改天带我们和星语聚聚呗,魏承还说好久没见他了,当初咱们几个玩的那么好,这几年也没怎么联系。”

“你来安排。”陈从延颓懒道。

楚于航很会看眼色地递了根烟:“怎么了你这是?也不像跟星语闹矛盾了……难不成你也见到林佑了?”

陈从延脸色一凛,他眉骨挺拔,掀起眼皮看人时显得狠戾:“也?你见过他?”

楚于航想起那天就觉得滑稽:“他来耀恒面试,穿一品味特差的西服,装模作样,看着真可怜!”

陈从延蹙眉:“面试?”

“嗯,不过你别在意,我看林佑准是演的。林家给他留下的那笔钱够他活五辈子了。应该是听说了你要回国,想装可怜来博你同情呢。”楚于航分析得井井有条,“别管他…不过你在哪看着他了?他跟踪你?”

“星语的剧组聚会。”陈从延低睫,薄唇微启,半晌,下了定义,“又是无聊的纠缠。”

楚于航“嘿”了一声:“五年了!还没完没了是不是?还要扰乱你们的生活?上学的时候他就带人跟着你和星语上学放学,活像追债不放,直到把星语送出国才安心。现在又故伎重演跟到剧组了?你放心,你忙的时候我派人去片场看着他——”

“没事。”陈从延淡道,他轻轻揉着烟蒂,闭了眼,“这些日子还算清闲,我经常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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