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似朵娇花!好像贴贴宠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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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可是明明,明明当时是皇帝先把他叫了过去。

由他扶持了七年,好不容易才登基的小皇帝忌惮太后的控制,半夜将他叫到了寝殿,扯着他的袖子,哭的撕心裂肺。

说喜欢他,说后宫三千佳丽都比不过一个他。

年少的帝王语气近乎哀求,许诺今生除了他谁也不信。

谢玉有些头疼,正想着拒绝的托词,就见身后,大门豁然打开,贵妃走了进来……

然后,面前的皇帝一瞬间恢复了平常的严肃。

再然后,为了保住皇家颜面,主动表白的人成了他,被贬官削爵,万人唾骂的,也成了他。

回忆结束,谢玉呼出一口凉气,看向面前巍峨的寝殿。

暖阁已经到了,几个小太监取走了他的手炉,又是帮他挂披风,又是倒茶,告诉他:“督主稍候,陛下一会儿就到。”

谢玉点头谢过,抬眼时,目光恰好锁定了面前精致雕琢的盘龙椅。

桃目微沉,谢玉慢慢抬起手,拇指和其余四指分开,慢慢将龙椅放在自己的指缝里,像是要搁着一丈多的距离,将它握住。

将那巅峰之权,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玉儿!”

忽然,内室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谢玉立刻敛了野心,不动声色的立好,低头行礼:“微臣参见陛……”

“诶呀,陛什么陛啊?不用行礼!”小皇帝身量不高,比谢玉还要小上两岁。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更托的他肌肤白皙,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又好看,如果仔细看,他的眉眼和谢玉颇有几分相似。

是个看一眼就能让天下女子倾倒的长相。

“起来。”盛长宁低头,不等谢玉跪下,便抬手将人扶了起来:“快看看,驸马新研究出来的冰品,朕特意给你留了一份,驸马说了,一定要在冬天吃方才有韵味。”

说着,便主动把谢玉往椅子上带了去,扶在他左臂上的手忘了松开。

谢玉不满的看过去,眉心渐拧。

微小的变化被盛长宁纳入眼底,男人尬了一瞬,随即继续笑了两声,将手收了回来,屏退左右,自己把冰品推到谢玉面前,撺掇他尝了一口,又拿出了一个红匣子。

颇有几分骄傲的拍了拍:“南疆那边新采出来的野山参,据说将养身体有奇效,朕特意叫他们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就是为了给你……”

“多谢陛下!”谢玉低头,再一次的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他给的冰品没有继续吃,语气也是淡漠疏离。

听得面前小皇帝眉头紧拧,情绪越发低落:“玉儿。”

他扣住两只手,几分无助的呢喃着:“朕以为带些东西给你,你会开心。”

“陛下盛恩,微臣感激不尽。”

盛长宁有些急:“玉儿,你就非要对朕淡漠至此吗?!明明我们以前……”

“陛下!”谢玉并没起身,而是仰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徐州知州刘慧全贪污赈灾款一案已有眉目,臣已将其宅邸抄没,财产悉数充于国库,人已带回,只是他拒不伏法,臣便用了些……小手段。”

这是谢玉前几日离京办的事,盛长宁知道他可以办好,并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开口,驴唇不对马嘴的问:“还在为朕贬你的事生气吗?”

谢玉别过眼,不欲理会,盛长宁却激动起来,直接站起身道:“玉儿,对不起,其实那一天……”

“陛下~~~”

“陛下您在吗?臣妾已经熬好了参汤,可以给您送过来吗?”

外面,杜贵妃的声音轻柔飘来,不由得勾起了盛长宁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一晚,他表白的那一晚要不是这贱人碍事,他和玉儿何至于走到今日?!

可偏偏,她父亲是三朝元老,手握重兵。

盛长宁叹下一口气,正犹豫着要说什么就听谢玉继续道:“陛下,此次徐州之行全部收获臣已全部在奏折中写明并呈送内阁,先告退了。”

谢玉?

谢玉的声音?

杜贵妃不自觉的皱起眉:这贱人怎么在里面?

或许是被上次“谢玉表白皇帝”的事儿吓到了,杜贵妃仍旧心有余悸,咬了咬牙,干脆“诶呀”一声,身体倾斜,极“不小心”的,撞开了暖阁的门。

一时之间,场景仿佛重现。

盛长宁立刻收回了放在谢玉身上的目光,脸色不自觉黑下来。

杜贵妃却像是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行了个礼,娇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都是臣妾不小心,打搅您和督主议事了。”

盛长宁眉眼皆戾,眼看着谢玉没了再同他说话的意思,索性一甩袖道:“无妨,说也说完了,进来吧。”

“是~”

娇滴滴的女子起身,鎏金步摇轻晃,走到谢玉的身边的时候,又忍不住嗤笑一声,补充道:“这个人啊,就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生的好看又怎么样?咱们陛下不喜欢男人,再自荐枕席也没有用啊~”

一句话,针对明显。

话音不落,盛长宁的脸就全部黑下来。

外面不远处,暗地保护的谢执也忍不住咬起了牙,暗器出鞘,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环境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但这时,刚起身的谢玉却没有多大反应。

他抬起手,转向一侧娇小的女子,面无表情的盯上她,周身气压低到瘆人,看的贵妃都不自觉发起了毛。

片刻后,却是一低头:“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说着,又将手中木匣交到了女人手上,而后,若无其事的走出门。

然后,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人的惨叫。

“啊啊啊啊——”

“是人头——谢玉往盒子里放了人头——还有血呢啊啊啊啊——”

脚步放缓,谢玉不自觉弯了一下眼睛,银丝轻扬,几乎与周围雪景融为一体,说不出的绝艳。

那可不就是人头吗?

谢玉想:他去查贪污,刘慧全拒不服从捕捉,还带府兵负隅顽抗,但他得完成皇帝的任务,将人带回来。

怎么办呢?

只好斩头了。

他还特意拿了个红色的盒子包装呢。

“主子。”出宫门的空挡,谢执已经回到了他身侧,紧握的双拳仍未打开,依然愤愤不平:“属下以为,照您现在的性子,会直接扇上去。”

“打她做什么,脏了自己的手。”说话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出了内廷。

“可是也不能任她羞……”

“谢执,你还是不懂。”立在轿前,谢玉打断他,漫不经心的理了下袖子:“愧疚是最好利用的东西,积攒的多了,甚至能杀死一个人,尤其是……”

“帝王的愧疚。”

九千岁弯唇,瞧了自己仍不理解的傻侍卫一眼,道:“上车吧。”

“哦!”

转过身,谢玉正要往马车上走,忽听一侧响起:“宝贝儿!”

轻浮的一声,熟悉又令人烦躁。

谢玉寻声望去,正看见顾海平几步奔过来:“等你好久了,跟小皇帝汇报完了?”

“嗯。”

“接下来还有事儿吗?”

谢玉转头问过谢执,得知迟景瑞下午才来,便道:“暂时没有。”

“那跟我走吧,我去望月楼给你绑虞姬!”

绑……绑谁?

.

望月楼,谢玉其实不想去。

因为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干脆就选择不面对。

但……他的拒绝丝毫没有用。

因为顾大公子又换相好了。

据说是望月楼的头牌男花魁,眉如墨画,眼含星辰,睫似剔羽……巴拉巴拉巴拉……

谢玉和顾海平坐上一辆马车,听得脑仁疼。

终于,他忍不住打断了浪荡子的话,插一句:“近期跟我表白的人不少,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的吗?”

“啊?”顾海平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谢玉道:“我跟他们说,顾海平顾大人与我是总角之交,我们两个天天混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顾海平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是,所以,不要喜欢我。”

“…………”

紧说着,马车停下,望月楼近在眼前。

谢玉本不打算下去,但二楼管弦声起,奏的是霸王别姬。

几句熟悉的吟唱入耳,不自觉的让他抿起了唇。

其实,这场戏,是霍寒为了他学的。

很多年前,一场瘟疫席卷了盛林书院,他也病了,自己睡在一个小隔间。

学子们大多敬而远之,连送饭都得拿根长棍子吊给他,只有霍寒主动申请来陪他,跟哄小孩儿似的,整夜整夜抱着他,哄着他。

他那时候,病的几乎神志不清:“冷……好冷……”

霍寒便顺势掀起被子,躺在他身边,将他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不冷了,玉儿乖,我们挨着就不冷了。”

“那个药我自己熬了两个时辰,很快就能见效的。”

“玉儿明天就能好了,不怕。”

“嗯……”谢玉哼哼唧唧,又乖乖往人怀里靠了靠,小心提议:“寒哥哥,等我好了,要去听戏。”

“好,我给你把望月楼包下来,只让玉儿听。”

“嗯。”谢玉再次软软的点点头,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竟是又委屈起来,盈着浅淡粉色的指尖揪住霍寒的衣角:“不,现在就要听,想听《霸王别姬》,想听……”

“我只会一小段啊,这样,我先唱这一段,到时候再为玉儿学整场戏。”

谢玉的记忆里,那一晚,他病的好严重好严重,浑身都不舒服,但听着霍寒的戏竟也慢慢入了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口干的厉害,便努力坐起来,拽了拽霍寒的衣角:“想吃冰品……”

“不行。”霍寒给他倒了热茶:“等你好了我给你做,现在不能吃。”

谢玉偏过头,几分不悦,干脆热茶也不喝了。

然后,就被霍寒强行捏住双颊,唇对唇的,喂到了嘴里。

那个时候多好啊,都快被他宠的无法无天了……

带着回忆,谢玉终究是下了马车,在望月楼中信步胡走。

顾海平为了花魁而来,早就跑没了影儿,只有他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二楼的排练厅。

里面的唱腔早已停了,但仅仅是管弦的旋律,也让他迈不动步子。

窗子上的剪影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到,一个虞姬扮相的人对着面前的“霸王”伸出手,像是要抱在一起。

抱在一起……

哗啦——

戏排到一半,大门猛然被推开。

谢玉茫然的立在外面,看着屋中站立的两个戏子一怔,转头,齐齐看向他。

不是霍寒!

两个……都不是……

谢玉缓缓攥起了拳头,不知怎么的,一股名为“庆幸”的情绪忽然自心底升起,但很快又被失落和愤怒掩盖。

他的眼睛有些红,刚想说一句“打搅了”就听一侧,熟悉的声音响起:“督主,吃糖吗?”

谢玉转头,来不及反应,就见有什么东西直直朝他飞来。

他抬手,下意识接下,是霍寒以前哄他时,经常买的麦芽糖……

谢玉怔住,眼角又红了一瞬,盯紧角落里坐着指导的人,甩手便将糖丢了出去,砰——

闪躲不及,硬糖直接砸上了霍寒的额头。

“啪嗒”一声,糖纸里的麦芽糖碎裂落地,被砸的肌肤肉眼可见的变红,过一会儿一定会起一个大包。

眼看着霍寒咬牙“嘶”出一声,状态不复悠然,谢玉的情绪才稍微好一点。

果然,怒揍负心汉一时爽,一直揍,一直爽!

“昨日唱的不错。”谢玉淡淡抬眸,“赏你了。”

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大步远离了去。

但霍寒还是明显的捕捉到了他眼底一点欣喜。

他逗玉儿开心了啊,真好……

谢玉一笑,霍寒便满心欢喜,连排练的心情都没了。

恰好这时,手下慕秦走了进来,他便遣散了两个戏子,听对方汇报起了谢玉在宫里的情况。

末了,又担忧的补了一句:“主子的心爱之人,真的是他?”

霍寒撩眉,听对方继续道:“谢玉生的好看,天底下觊觎他的人可不少,就连那狗皇帝也……”

“他不配。”霍寒倒了盏茶递过去,眸色渐暗:“谢玉不喜欢他,就你刚才说的情形来看,谢玉很有可能,是想杀了他。”

“可……”瞧着自家主子头上的包,慕秦犹豫道:“他可能更想杀您吧?”

刚才在这儿,那位督主的眼神,可不温和。

但面前,霍寒却是云淡风轻的为自己也倒了口茶,道:“他不想杀我,只是单纯的想折磨我泄愤而已。”

说着说着,眼神竟是不可思议的亮起来,点滴兴奋凝聚。

“……”

“他怎么就想折磨我,不折磨别人呢?”

“……”

霍寒抿上一口茶:“他心里有我。”

“……主子。”你是不是有病?

慕秦拧眉咬着牙,几乎用上了全部定力,才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恰好霍寒对他招了招手,他俯身过去,听霍寒低语了两句什么。

.

另一边,谢玉已经走到了一楼。

打完霍寒,心情的确畅快不少,但他依然不想有过多接触,脑子也很乱,还是先远离的好。

可,刚走过楼梯拐角,身侧就忽然传来一阵混着药味的异香……

香味偏浓,撩的人头晕眼花,几乎要站不住。

谢玉屏息,刚想远离,就察觉耳侧传来了不明显的脚步声。

有些熟悉……

脚下虚浮,谢玉缓缓放轻呼吸,倒下的瞬间,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

他被霍寒打横抱了起来,七拐八拐的带到房间,放回榻上,而后,紧紧扣上了门。

趁着对方关门的空档,谢玉不动声色的撩眸,打量了一下四周。

——是他醉酒那天被带来的房间!

霍寒……到底要做什么?

眼看着人又转过头,谢玉再次闭上眼,感受着腰间的系带被拽开,外袍一层接一层的剥离……

拳头渐渐攥紧,谢玉渐渐没了耐心。

正想挣脱,就被霍寒带着翻了个身。

后背朝上,粗粝的指尖渐摩上肌肤,酥麻之感阵阵传来,身下的人竟是有一会儿受不住,跟着抖了一下,薄唇下意识抿紧。

霍寒一怔,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凤眸渐弯,原本要离开的手指竟是缓缓蔓延至九千岁细嫩的后颈,略带薄茧的指尖轻勾过喉结……

“嗯……”

谢玉不自觉哼出了声——他那里最碰不得。

霍狗明明清楚!

终于,谢玉忍无可忍,对霍寒的真实意图再提不起一点兴致。

内力凝聚,刚要起身却被对方一把按住了肩膀。

背上忽然一疼,谢玉的眼睛骤然变红,但强势的内力依然没有散去的趋势,隐匿的力量暗中较量,到最后,甚至有点压不住……

“玉儿。”霍寒担忧的皱起眉:“别乱动。”

有针刺进了后背,似乎直入骨髓,激得他神经都跟着疼。

好熟悉……

第一天见面,霍狗也对他用针了,所以……身上才会那样疼……

针数持续增加,终于,谢玉周身的内力散了,指尖发麻,深呼吸几下趴在榻上,似乎有瘀血渐渐涌上喉头。

“咳……”

九千岁额头上浸了一层薄汗,完全咬住牙,才阻挡了不断溢出喉头的血。

面色泛白,他的指尖都在不停颤抖。

霍寒有些担忧,好不容易刺好最后一针,刚想去关心,就见谢玉转头瞧着他。

三千银丝陈在白皙泛粉的肩头,尤其是红着眼睛皱眉的时候,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透着魅……

他对霍寒招了招手。

男人附耳过去,见谢玉扔旧在招手,又跟着他的动作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噗——”

“咳咳咳咳!”

谢玉猛然开口,攒了一刻钟的瘀血再也压制不住,报复似的,全吐到了他身上。

榻上,纤瘦的男子不住的咳嗽着,指节轻蜷,眼泛水光,像是承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让面前的霍寒不自觉沉下气,喉结都跟着滚了滚。

片刻后,终是转头,宠溺又无奈的笑了下,丢下外袍,刚准备去倒口水,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不明显的“哼”。

微弱的声响,带足了赌气意味。

霍寒侧过身,本以为谢玉不会乖,便留下一点视线做提防,却不想,玉儿只是软软趴着,一动不动,甚至还主动伸手去接他的茶。

性子真是一点没变。

他将茶盏递过去,谢玉便一言不发,拿着水漱了口,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伺候。

甚至压着脾气,任由他伸手抿去了唇角的水,动作暧昧。

直到背上的疼痛彻底消散,温软和善的九千岁才微微松下一口气,坐起身,想要以内力把针全逼出去。

但霍寒依旧要拦:“等等,先别……”

啪——

一巴掌甩出去。

声音不落,被毒素染黑的银针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通体的脉络都舒畅了不少。

原来,解毒的真的是他……

其实,除去以前那堆破事儿,霍寒现在也算恩人,怎么办?

谢玉咬牙,暗自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拿出了怀中荷包,随手扔给了对方,坐起来就要合衣裳,但……

衣服破了,清晰的裂痕自外袍一路蔓延至里衣,连锁骨都遮不全。

就这么走出去,就算不被冻死,也会被人误会……

深吸一口气,谢玉咽下了自己酝酿半天的一句“多谢”,起身,又把霍寒手里的荷包夺了过来。

趁着他还没拿,立刻数了数里面的钱,眉头紧锁,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拿出一小块碎银子丢给他。

正准备走,手腕却被对方一把抓住。

强势的内力碾压经脉,谢玉挣了两下,没有挣开,不禁感叹疯狗这几年的变化。

不消片刻,便经脉疏通,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谢玉的力气渐渐被抽走,只能任由对方抱住,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听他问:“玉儿这是干什么?给我看诊费么?”

“……”

身上的男子没有说话,霍寒便继续道:“可惜了,我那件外袍不能要了,要赔,还有额头上的包,方才那一巴掌,督主可以不可以一起……”

忽然,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耳边,霍寒听到了隐匿的哽咽。

哭……哭了?

心跳一顿,霍寒整个人都乱起来,握着谢玉的手立刻松开,犹豫几下,终是咬着牙,小心翼翼的抚上了他的背。

可……耳边的颤声并没有停止,时隔七年再次听到,揪的他整颗心都跟着收紧发疼:“玉儿……”

“怀瑾……”

“阿瑾……我……”

“我错了,我不该逗你,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是不是方才冲破经脉的时候弄疼你了?对不起,我下次轻点,还是……还是那些银针你不喜欢?不喜欢针的颜色吗?下次我换个玉儿喜欢的,好不好,玉儿……别……”

“为什么……”耳侧,谢玉终于开口,气息深重方才能说出几句明显的话:“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要纠缠我?”

“为什么过了七年才来纠缠我……”

他明明,好不容易才能做到不在意。

“我……”

身边,霍寒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莫名的,谢玉不想听他解释,立刻起身,啪——

又甩了他一巴掌,抬步就要走。

走到门口,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转过身,几下丢掉了自己身上那破损的衣裳,直接来到霍寒身边,一把扯开了他的中衣。

“……”喉头一哽,霍寒耳尖顿红。

他看见面前,谢玉自顾自将他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贴着白皙的肌肤。

慢悠悠的穿好后,又自己打开柜子,拿了一件新的大氅。

披好,犹豫片刻,终究是把自己留下的那块碎银子也一起顺走了。

原因无他:“我的衣裳比较贵,钱不赔了,两清了。”

话落,便再次离开,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

直到脚步声渐远,霍寒才淡淡勾了下唇,短促的笑声脱口,却是笑出了眼泪。

他的玉儿啊。

.

谢玉没有叫顾海平,而是直接上了马车。

车帘闭合,他的脚没有沾地,而是直接搁在了车座上,双手环膝,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眼泪在不停打转,小玉儿牙齿紧合,不知在僵持些什么,片刻之后,终是认命的揪住了自己身上的大氅,任由泪水“啪嗒”一声砸下来。

他不该见霍寒的。

好了许久的病,又有些复发了,回头还要找黎太医拿药……

可是,大氅上也有药味,很淡,闻起来时,有些不明显的清苦,却能很好的让他安静下来,甚至想躲起来,把自己全部藏进大氅里。

马车一路前行,谢玉也一直这么想着。

以至于谢执掀开车帘时,入眼便是一件深灰色的貂皮大氅,里面小小的缩着一小团。

只有骨节分明的手露出来,轻扣着车座,葱白的指尖透出不明显的粉,可怜可爱。

谢执神色暗了暗,立刻遣走车夫,低声道:“主子,迟景瑞来了。”

迟景瑞,柳氏的奸夫啊……

终于,大氅里的人动了动,像是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攒足勇气,小心翼翼的露出一个头,问道:“礼物可备好了?”

“好了。”

“还有'茶'。”凌乱的白发垂在耳际,谢玉的长睫上沾着泪,一字一句的强调:“记得给迟大人端上来。”

“是,主子。”谢执低头,合上车帘道:“属下带您回去。”

话罢,谢执便一撩衣摆,自己上马赶起了车。

速度又稳又慢,直到车子停到谢玉房门前,才悄声远离。

良久,谢玉重新整理好情绪,缓缓下了车。

走到房间,指尖又不自觉去触霍寒的中衣,有些大了……

轻揪片刻,九千岁舒下一口气,终是没舍得脱,又将那衣裳收紧了些,贴身穿着。

随后,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绛红色外袍,银线勾出彼岸花暗纹,垂在肩膀处,与那飘然的银丝交相辉映,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妖冶。

哭红的眼尾还未恢复。

谢玉抬手,自赏片刻,指尖略过眼尾,随即挑了支朱红的珊瑚钗束发。

嗯,这件外袍比较宽,男子耳尖渐红——这样,外人就瞧不出他穿着不合身的中衣了。

.

谢玉出门的时候,迟景瑞已经在正厅候了一刻钟。

不耐烦之下,目光落至门外。

白雪之上,一抹绛色身影出现,让他心头不自觉一跳,瞳孔微张,仿佛见到了谪仙。

但等人走近,眼神又嫌恶的暗下来:“督主啊?你请我来做客,自己却到的这样晚,不是待客之道吧?”

谢玉这个人,好看是好看,五官俊美而不失凌冽,总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魅,比女子还惑人,像个妖精。

就是太碍事了,让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迟大人上次见本督,在鹅卵石上跪着候了半日,这次,只是坐着等一刻钟而已,本督以为,你会很知足。”

屈辱的回忆被勾起,迟景瑞的脸色不自觉变黑。

上次?

上次要不是谢玉要去查刘慧全的贪污案,他何至于跪求?

刘慧全是他的人,贪的赈灾款也大都进了他的口袋,他本来是怕刘慧全把自己供出来,才求谢玉带着自己同去,想趁机杀人灭口。

但现在,刘慧全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迟景瑞轻“切”一声,悠然转了话题:“怎么不见柳夫人?好些日子没看到她了,有些想念呢。”

说话时,迟景瑞眉峰上挑,颇有几分骄傲——他勾搭了谢玉的奶娘。

一直被谢玉尊为“母亲”的柳氏,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会帮他害谢玉。

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迫害,可真够恶心的~

迟景瑞悠哉悠哉的讲完,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谢美人,就等着看他面色黑沉手足无措的模样。

却不想,谢玉只是笑了笑:“母亲也很想念你,已经梳妆打扮,等候多时了。”

“哦?”迟景瑞来了兴致,身边的茶盏被谢执斟满,他没太注意,只问:“在何处?”

当着谢玉的面调戏他母亲,想想就畅快。

迟景瑞一刻不停的念着,却忽听“咔哒——”

谢玉打开了面前的红匣子,里面俨然是一颗冻的惨白的,柳氏的头!

女人死不瞑目,圆睁着眼睛瞪着他。

甚至簪了珠花,盘了发髻,除了青黑的脸色,几乎与生前无异。

谢玉这个疯子,杀了他奶娘!!!

迟景瑞从未以这种方法见过死人,更何况,两天前柳氏还娇滴滴的在他身下承欢。

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男人一颗心突突狂跳,握着茶盏的手都跟着发起了抖。

可对面,谢玉温和的声音仍在继续:“怎么样啊迟大人?对母亲的装扮可还满意?”

迟景瑞抖得更厉害了,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转过手,想喝口茶压压惊,可凉茶入口,却混着浓浓的血腥味和腐臭。

“噗——”

迟景瑞恶心,一下子全吐了出来,浓血喷在了柳氏的人头上,让女人那原本圆睁的眼睛,变得愈发可怖。

“哈哈。”谢玉被逗乐了:“怎么了迟大人,不喜欢么?可你两日前还对我母亲说,她真香,想将她拆吃入腹呢。”

“怎么现在,一点血都受不了了?”

最后几个字,谢玉的语气骤然转阴,凉意顿生,顺着迟景瑞脚底一路攀上脖颈。

对面的人同时落目,也盯着那人头瞧了一会儿,忽然道:“啊,我知道了,迟大人是不是也觉得母亲这模样,配上点血会更好看,所以故意吐出来的?”

迟景瑞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你……”

“我?”谢玉无辜道:“我怎么了?这样的母亲不好看吗?还是说,迟大人不满意本督专门为母亲设计的妆容?”

迟景瑞声音颤抖:“你……”

“也罢。”谢玉别过眼:“个人喜好不同,没有办法强求,迟大人不喜欢也没关系,希望迟大人能早日找到自己喜爱的东西。”

“不过话又说回来,入乡随俗,在本督的府邸,迟大人不也该跟着本督,夸一句好看吗?”

瞳孔微闪,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谢玉余光瞟向迟景瑞,吓得人不自觉一颤,森凉的嘲讽脱口而出。

“你说呢?没品位的迟大人?”

没……没品……

娘的!迟景瑞攥紧了拳头:谢玉什么意思?是说跟他审美不同的人,都没品位吗?

年过五十的老男人咬牙,气的差点直接站起来:“谢玉!!”

他尽量压下自己的怒气,让吐字变得清晰:“你草菅人命恐吓朝廷命官,即便皇上偏袒你,我可以告……”

忽然,刷——

话音戛然而止。

谢玉常盘在腰间的软剑出了鞘,带着锃亮的利刃,直直横上了他的脖颈。

皮肤一凉,有血慢慢渗出来,像是再深一点,就可以割破咽喉。

迟景瑞一瞬间傻了眼。

身侧,阴凉的笑声持续传来,音色温和的要命:“迟大人,东厂有皇上特许的'先斩后奏'之权,忘了?”

“你……”

“你要告我,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迟景瑞深呼吸几下,转过头时,眼角的泪几乎要压不住,他看见椅子上,那一身红衣的美人督主偏了偏头:“再说了,在朝为官的人,哪个手上是干净的?”

“迟大人要参我,顶多就这一项罪名,但我可知道迟大人你……”

谢玉顿了顿,指尖捋过一缕白发,眼看着迟景瑞的恐惧慢慢发酵,才继续道:“你和刘慧全一起贪污赈灾款,连火药都敢走私啊~”

“咣当——”

迟景瑞手上一抖,那盛着鲜血的茶盏落了地,激的他整个人一颤,脖子上的疼痛又加剧了不少。

原本握紧的拳头认命的放开,僵持半晌,也只能听谢玉的话,用自己的袖子做抹布,颤颤巍巍的,擦干了柳氏头上的血。

好不容易抬起头,又听谢玉道:“迟大人这般配合,本督真是打心底里不忍。”

“但是,本督与当今圣上年少时便有交情,走私之事,又实在瞒不下去。”

“这样吧?”

迟景瑞紧盯着谢玉,听他说:“你以后,每走私一批火药,就往本督这儿存两成,我们绑在一条绳上,如何啊?”

男人泛白的唇角不停颤抖,却依然保留着最后的理智:“谢玉,说清楚!”

美人眨眨眼:“什么?”

迟景瑞咬牙:“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再说清楚一点!”

“啊,好笨。”谢玉吐嘈一句,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又悠然了些。

他接过谢执递过来的白布,慢吞吞的擦着剑,连语气都带了几分委屈:“去年,皇上嫌东厂势力太大,设了西厂分权不说,连火铳都要分他们一半。厂卫们没有东西练手,本督心里难受啊。”

“呵。”迟景瑞冷笑:“西厂和东厂的权柄现在差不多,如果非要找合作,我可以找西厂督公,他同样可以保我!”

“瞧瞧,这话说的多没意思。”谢玉停手,艳丽的桃花眼看向迟景瑞,笑问:“吾与西厂督公,孰美?”

“……”迟景瑞深吸一口气:“督主容颜冠绝天下,自是没得比。”

“这不就得了。”谢玉一笑:“老话说得好,相由心生,本督长得好,自然比那个贼眉鼠眼的东西更可靠,况且……”

他收回软剑,浅淡弯唇:“剑上有毒,此时怕早已入了迟大人的心脉,只有本督可以解。”

有……有……

咯噔——

心跳一滞,迟景瑞呼吸骤停,无尽的凉意自心底升起,疯狂侵入四肢百骸,差点心疾突发,直接交代在谢府。

走出大门的时候,双脚都在摇晃,据说一回到家,便将自己房间的桌椅掀翻,娇妻美妾全都揍了个遍。

他娘的!遭天杀的谢狗!

他不雪此辱,誓不为人!

.

下午,谢执去找黎太医拿了安神香,点的房间到处都是。

被熏到晚上,谢玉过分剧烈的心跳,才逐渐平复。

但,或许是穿了霍寒中衣的缘故,夜里靠在榻上,他怎么也睡不着。

好久没和霍寒接触了……

不,是自从和霍寒分开后,他好久都没有房中之人了。

以前,谢执也曾张罗着要给他寻几个侍寝的,可男男女女看遍了,他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有些热……

谢玉深吸一口气,又不自觉念起了白天,霍寒勾过他喉结的手,薄茧的纹路强势撩过肌肤……

“嗯……”

终于,谢玉一睁眼,彻底睡不下去,干脆合上中衣,半夜去了汤池,骨节分明的手沉进水里……

哗啦——

哗啦——

原本清明的水逐渐变得混浊,谢玉一双眼睛烧的通红,天生上挑的眼尾被泪痕覆盖,几分失神的盯着屋顶。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偷穿霍寒的衣裳,便被他压在桃花树下,重重夺走了第一个吻。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节,夫子教的是武术。

身后,所有盛林学子都在挥动自己的小木剑,认真或懒散的练习,只有霍寒将他堵在了桃林里,一边哄他,一边吻了上来。

他的脸变得通红,胸膛不停起伏着,呼吸乱到无以复加,却清楚的,听到了霍寒的笑声:“乖玉儿,记得换气呼吸。”

谢玉的眼睛里存满了泪珠,明明看起来很软,张口却满是反骨:“就不学!”

“那不行。”霍寒指腹按上他的后颈,强迫他仰起头:“我想多亲你一会儿,学吧……”

“我教你。”

“多教几次。”

“嗯唔……子瑜……”

记忆里的声音和现实几乎重叠,谢玉豁然睁开眼,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了汤池里,像是一下子从梦境跌回了现实。

面前空荡荡的,没有可以抓住他的人,只能任由眼泪肆意,一刻不停的落下来。

好半晌,他才安抚好自己,慢慢爬起来,一条手臂无力搭在汤池边的石狮子上,偏头倚着。

泛红的指尖勾起一缕银丝,吊在眼前,感叹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

谢玉靠回榻上,一夜没睡,思前想后,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说到底,霍寒身份特殊,他也早不是之前那个“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了。

七年前,霍寒的哥哥登了皇位,南梁反扑,北齐战败,谢家领兵挂帅,一十三口全部死于南疆战场,他也被霍寒揪到了南梁软禁……

两国不和,他们……彻底断了。

他背了无数条人命,九死一生,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不想让计划有任何变数!

他得和霍寒保持距离,还要……找个房中之人吗?

谢玉发愁:找个什么样的呢?

他轻呼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正想不通,就听外面有人敲响了门。

谢执的声音随之传来:“主子,迟大人约您去望月楼小聚,说有美男相送,您一定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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