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隔壁的杀手先生

精彩段落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江彧再没见过裘世焕。

偶尔忙完了活,他就沏杯麦茶,歇在凳子上看新闻。

几天下来,也没发现哪一家媒体正式报道了TP杰西的遇害事件。

而他隔壁的太子爷就好像人间蒸发一样,连送牛奶的人都按不开门。

作为邻居,江彧就只能被迫签收。

但他始终没有等到牛奶的主人,只得赶在过期前喝掉。

江彧乳糖不耐受,几口下去,能在马桶间蹲一晚上。

可在19区,牛奶是奢侈品。他小的时候,连一口喝不起,实在不忍心浪费。

与此同时,他的工作也有了新的进展。

一个威尼斯画派画家三天前在中央医院脑中卒病逝了,心电图刚停,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幅画作《睡狮》就炒到了天价。据说连仿冒品都极其畅销。

不过,考虑到联邦近期打击力度很大,他们还是得小心行事。

为了躲避有关部门的审查,他们特意购进了一台大型印章加工器,挡住了上锁的工作室。

《睡狮》的画面中央是个白皮肤的富态女人,她趴在桌上静谧如睡姿。手边是一杯被老鼠碰翻的葡萄酒,女人嫣红的唇色像滴着淋漓的鲜血,墙纸覆了一层灼目的金箔。

而血迹是喷射状的,或许是利器从女人的后背有心抽离,却无心将死状停留在了这一刻。

这段时间,江彧一看到这幅画,就不可控制地回想起TP杰西。

仿佛她就是画中安详的殉道者;而他,就是那只觊觎葡萄酒的老鼠,在水槽和食物残渣边徘徊的目击者。

可他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

就好像喉咙拟不出人类的语言。

就好像嘴巴被封住了。

他连轴加班,一睁眼就得对着这副血腥的画作。

江彧不得不承认,《睡狮》很大程度影响到了他的梦境,他的精神状态。

他梦见夜路,梦见自己疑神疑鬼。

熟悉的道路总是凉飕飕的,天顶上的阴云厚得像要打雷。

江彧也有了一个新习惯。

他越发在意周围环境,越发警惕。

如果环境中出现任何不确定因素,江彧都会下意识避开。

当然。他再也没在回去的路上见过太子爷的跑车,也没听说过TP杰西的消息了,就像石沉大海。

一个人,一具尸体,现在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太子爷真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吗?

答案是,没有。

当江彧满头是血的从床上跳起来时,胳膊已经复位,半张脸的伤势都做好了缝合处理,贴了一块方方正正的纱布。

纱布上贴着几张小动物贴纸。

他拉过枕头垫在背后,费力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太子爷忽然闯进他的房间。

看得出来,对方心情很好。

然后他揍了自己一顿。

鬼知道为什么。

脚底板蹭过干燥的床单,移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脑袋伤成那样,江彧可不敢大幅度动作,只得慢吞吞爬下床。

他戴上手套,收拾好地上的烟头和当天的床单,扔进焚化袋里。又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客厅,叹了口气。

这样看来,要处理的东西比想象的还多。

江彧趴下来,往烟灰缸和地板喷洒一种没有贴标签的试剂,在确认有蓝色反应后擦上一层漂白粉。

当确认没有别的痕迹遗漏,就立刻将焚化袋放进三楼焚化炉。

等一切就绪,他返回房间,揉着酸胀的眼睛一路走到洗手间,看了看镜子里一脸憔悴的自己,又看了看水池里一件没洗的雨衣,一件黑色运动服。

肌肉感相当强的胳膊就这么撑在水池边,近距离观察着脸上的变化。

因为失血,他脸色又灰又白,衬得黑眼圈更重了。

江彧摸了一圈下巴,胡渣跟猫舌头一样舔得他手心微痛。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转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覆住面孔,滋润着脸上干涸的血迹。

江彧轻轻扒开眼睑,里面的红血丝密得跟蜘蛛网似的。

他叹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交代了。

要不要把太子爷的行踪卖出去?

裘老板叱诧风云那么多年,不共戴天的政敌,少说也有十多个。

要是真有人透露行踪,肯定少不了中间人。

江彧用毛巾草草擦了一圈脖子。

他一边开始清洗那两件染着大量红颜料的衣服,一边出神地想。

要真把裘世焕给供出来了,还能活吗?活得成吗?

——要不,找个便宜的地方搬走?

不现实。

指尖忽然一痛。

江彧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把手指从肥皂水里抽出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指头上多了一道血口子。

他疑惑地翻开皱巴巴的袖子,居然直接摸出了一把夹藏的菜刀。

见状,江彧立马擦干周围的水迹,吮住手指,将菜刀拍到一旁的架子上。

倒霉。

真他娘倒霉。

想搬家,可搬家要钱。

他哪儿来的钱啊。

合同都还没到期,现在就走,势必得付违约金。

一件顺心的事情都没有。

这时,门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别催了。”

说不定又是来送牛奶的。

江彧弯腰吐掉嘴里的泡沫,连忙漱了两下口,急匆匆跑出去应门了。

结果门一拉开,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有着天使面容的少年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满眼期待地望着江彧。

仿佛太阳都沉浸在他的笑容里。

“早上好啊,大叔。你今天起得真早。”

江彧顿时觉得头有点痛。

***

裘世焕带了不少食材过来。

洋葱、泡菜、土豆、五花肉、葱姜蒜和各类佐料。

还有两大盒鲜奶。

新鲜的蔬菜和肉类都是别的区才供应的。

所以,要是想在19区这种只有压缩饼干、泡面和烤白馒头的地区买到,恐怕价格不会便宜。

江彧越来越摸不清他想干什么了。

见他一个人提着这么大袋子东西往桌上搁,江彧都忍不住帮他拉开冰箱。

“太子爷。”

“嗯?”

“你带这么多东西,敢情不是来慰问伤情的吧?”

“是来关心大叔的——这么说的话,大叔会不会高兴?”

“您不来也没事,我一样高兴。”

裘世焕看他一脸敷衍,立马就不开心地撅起了嘴。

不过很快,目光就落在还在滴血的伤口上。

“大叔,你受伤了。”

“刚刚划到了。”江彧用另一种手挡上伤口,“一会儿我去贴个创可贴。”

“锵锵——”一个亮黄色的东西在他鼻尖上碰了一下,“大叔看看这是什么。”

江彧抓下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大橘猫的卡通创可贴。

他忽然想起自己脑袋上的纱布。

估计也是太子爷贴的。

真搞不明白,太子爷又是动手揍他,又是替他处理伤口的。

到底想要什么呢?

还没等江彧拆开,太子爷又一把从他手里抢了回来。

“太子爷,你这是干嘛呢?”

他没和太子爷争,反倒是哭笑不得。

“我来帮大叔贴。”

“哎哟,这种小事犯不着。真犯不着。”

“我来——”

不得不说,裘世焕的五官相当出众。

眼窝深凹下去,右边眉毛到了末尾自然截断一道,眉尾还是略略上挑着的。

他鼻梁又高又挺,面部流线走向呈标准的中欧风格。嘴唇总是抿着,似笑非笑,浑身上下泛着一股刀片一样锋利的气息。

尤其是他专注于某些事情的时候,睫毛偶尔会轻颤一下。

他的指腹也很柔软滑嫩,光凭触感就知道,每一根手指都保养到了最佳状态。

小小的创可贴从一侧卷上手指的时候,还引来一丝些微的痒意。

江彧的另一条胳膊下意识开始找寻支撑点,他往后一撑,却直接按在黏糊糊的砧板上。

手指触到了一把菜刀。

他鬼使神差地攥紧了刀柄。

背后渗出冷汗来。

“发什么呆呢,大叔?”裘世焕垂着眼眸,像是根本没在注意他,“贴好了,喜不喜欢。”

脖子。

对准脖子。

动脉。

喉管。

什么都可以。

江彧感觉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大叔,说话啊,喜不喜欢?”

裘世焕似乎很不喜欢沉默。

他一把抓起贴着创可贴的手指,在江彧面前展示着。

猫脸憨态可掬。

女人的死状安详。

圆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她的眼睛紧阖,看不见瞳孔扩散,看不见斑点。

啃着毛线球,在地上做出兔子蹬的姿势。

女人浑身是血地瘫软在地,趴伏下去。喉组织被拉扯出来。葡萄酒在指尖荡漾。

他画不出来。

他画不出女人的死状。

他画不出血液喷射的角度。

他的灵感枯竭了。

“喜欢。”

捏到发白的手指渐渐松开。

“我很喜欢。”

声音消失了。

见鬼。

他刚才在想什么?

江彧立马把菜刀推远,避免类似的念头又出现。

“啊——想吃泡菜汤了。”裘世焕忽然仰起头,眨眨眼睛,“以前我在23区很经常吃到,但是自从到了19区以后,连一口好吃的都没有尝到。”

江彧还没从刚才的劲头里缓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镇定。

“太子爷,对我撒娇没用。我有什么办法。”他打开冰箱,弯下腰递过去一瓶冰牛奶,“喏,你的牛奶,下次别再让我签收了,我最近上夜班,每天早上都被叫醒,可难受了。”

“哇!谢谢大叔——”裘世焕原地跳了起来,一下子环住了江彧的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嘴唇就贴在他耳朵边,“大叔,我想吃。想吃泡菜汤,好想吃好想吃。”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江彧被他对着耳孔吹了一口气,是真的顿时就没了反抗的心思。

***

江彧最终的去处还是厨房间,他一边系上围裙,一边让裘世焕自己看会儿电视。

等着开饭就行。

女播报员坐的端端正正,音量调大了几格。

天气热,屋子里又没装空调。

裘世焕就穿了条男式短裤,腿部皮肤细腻得反光。

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一边喝冰牛奶,一边吃洋葱圈。

江彧正在刨土豆。

小炒锅里,切整的五花肉滋滋地渗出酥油。

油温一上来,蒜片和大葱的香味用不着煸炒,便满屋皆是。

他停下刨土豆的手。

五花肉缩得紧致柔韧,肥瘦相宜。

炒锅颠了没两下,一阵泡菜下锅的油声溅起,香味差点从鼻腔溢出来。

他立马把东西盛进汤锅,加入其他佐料,而后合上锅盖。

就在这时,早间新闻重播也开始了。

【近日,一位市民在百树公湖周边夜跑时报案称发现一具尸体。】

【经警方核实,死者为男性,57岁,是先前由区财政部司长保释,但下落不明的委员乔迎生。于上周日下午三点其家人以失踪为由报案。】

江彧撕开酱料盒的手停了下来。

【经调查,乔迎生失踪前曾去过一家不具有营运资格的俱乐部。】

【警方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但仍能够在现场找到近期活动的痕迹。】

【从建筑内部的设施,及残留物显示,警方推测,这很可能是一个非法监禁女性,人口买卖,并使用违禁药物控制她们的非法俱乐部。】

【目前,此案受到了各界的高度关注。】

江彧忍不住抬头看向电视机里的画面。

上面放出好几张建筑内部的照片,墙上凝结的血块,还有散落一地的成人玩具都被做了马赛克处理。

最后,则是乔迎生生前的一段录像。

录像里,乔迎生鬼鬼祟祟地接近了俱乐部,他在和门口的什么人交谈。那人拉过他,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很快将他迎了进去。案发时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整个人裹得相当严实。

江彧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猛然看向了正在喝牛奶的裘世焕。

对方背对着他,纤长的指尖沾到了一点食物的酥脆碎屑,无意识地放到口中轻轻吮含。

一瞬间,江彧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将对方和昨夜的疯子,或者杀死TP杰西的凶手联系起来。

迷惑性的外表让人怎么也想不到,皮囊之下,还隐藏着更深的、更无法摆脱的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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