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黎明庄溯

精彩段落

“张泽昭,我以为,我以为…”

庄溯一度觉得喉头哽住,刚才喘着粗气一路毫无形象地疯狂奔赴医院,嗓子扑了风,连吞咽口水都有血腥的味道翻涌上来。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凛冽的风把庄溯的心都划开一道狰狞的裂口,风雪飘摇。

恐惧,后怕,庆幸,而后是委屈,酸楚,不甘。

这些情绪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受枪伤的警员在里面抢救,家属和刑警队众人在走廊上压抑地站着,白衣身影穿梭来回。

这里似乎没有一寸空间能容得下庄溯那些自我的情绪,更甚至,他这个人本不该在这里。

庄溯抬手轻轻抚摩张泽昭额头上方还在渗血的伤口,支队长联系他的时候在电话里说,是夺枪缴械被枪托砸到了头。也正是这出其不意的一扑,犯罪嫌疑人的子弹出膛之前偏离了几寸,那个年轻的小警员才有了生还的希望。

“张泽昭,我以为,你心里有我了。”

家属的抽泣声中庄溯的声音实在是微不可闻,张泽昭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失血给张泽昭怀孕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捕捉到庄溯话里面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之后更是出了满身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隔着玻璃望过去,那个年轻男孩的血染红了制服衬衫和他身下的床单,呼吸之间血沫溅在呼吸面罩上,他急促地喘息,有着生还的强烈渴望。高速旋转的子弹射入他的身体,在他左前胸绞开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庄溯循着张泽昭的目光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看一条鲜活的生命挣扎徘徊。

更多责备的话讲不出口,却还是在张泽昭攥着他衣角轻轻出“对不起”的时候红了眼睛。

抢救成功,仪器上绿色的数值让在场除了庄溯之外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支队长揽着张泽昭,眼里含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泽昭脱力般抵着冰冷的墙壁,摸索着伸手抓住庄溯的手。

“庄溯…我,我不太舒服…”

伤口的流血和情绪的急转把所有的力气一点一点抽离他的身体,在病房安置下来,经过检查还好额头上只是皮外伤,肚子里的孩子暂时也没有什么异样,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一晚。

支队长察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附在张泽昭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掩上门退出去。

庄溯把张泽昭的外套收好挂起来,摸到他口袋里的警察证。证件照上意气风发的青年面孔被肩章上的图腾衬得意气风发,大义凛然。

人民警察。

到头来张泽昭还是不从任何意义上属于庄溯,属于他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温馨和爱意的小家。

“庄溯…对不起。”

张泽昭靠坐在床头,沉沉累赘的腹部坠在他身前,脸色憔悴。他吃力地向前倾身握到庄溯的手,近乎讨好一般用冰凉的手指勾着庄溯的指尖。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庄溯在床边坐下,却没有去搂张泽昭此刻单薄的肩背,“既然做出决定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我…和孩子,为什么现在又要说对不起。”

“庄溯,我爸告诉我,警察这一行,走得越远,拥有的不是更多的权利,是更沉重的责任。如果当时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不会!”庄溯眼底充盈着泪意斩钉截铁地拦下张泽昭的话,“如果是我,有一个人在等我,有一个孩子需要我的保护,我不会在那种时候冲出去!”

“他也只是个孩子,他也有父母在等他回家。”张泽昭气力不济,声音轻轻的,语气却坚定而真诚。

“你就没有父亲在等你回家?你就没有我和小孩在等你回家?”庄溯恍然间觉得脸上温热地一湿,“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张泽昭,我以为你心里有我了,做决定的时候能有那么一瞬间想到我…”

张泽昭沉默了,庄溯的眼泪深深刺痛了他。

庄溯深深地吸气再颤抖着呼出,仰头平复了许久,反握住张泽昭的手腕问他。

“你当时,有没有怕。”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我问你,你有没有为孩子,为我,感到一点点怕!”庄溯手里力气慢慢变大,甚至攥得张泽昭有点疼。

张泽昭抿着嘴角,他说,“对不起。”

庄溯苦笑一声举起他的手腕,在张泽昭震惊的目光里挥动他的手掌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巴掌落下的瞬间,张泽昭的眼泪愣怔着滑落,那只手被庄溯攥着不自觉地发着抖。

“张泽昭,你做的事,说的话,就跟这一巴掌没什么区别。”庄溯把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是肉,我也会疼,你懂吗?”

门外的护士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面面相觑了一番。张泽昭被搀到病房的时候苍白脆弱得吓人,担心他身体受不住,护士猛地推开门,却只看到一片沉默的景象,又默默合上门退了出去。

“张泽昭,你知道吗,你以前睡在我身边横平竖直,咱俩第一次搂一块儿睡觉那晚,我像个傻逼一样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着。

你出差回来那天我问你,想不想我,你主动跟我接吻,我以为你心里真的有我这个人了,咱俩搭伙过日子一样的生活有可能变成爱情。

我夜里起来去卫生间,身上都是凉气躺进被子里,你在睡梦里凑过来给我暖手,我他妈差点儿就激动哭了,我连我俩七老八十的退休生活都想好了。

甚至在刚刚赶来的时候,我一路上都在默念你一定,一定不能有事。”

“除了对你,我对任何人都没怂过。”庄溯一低头,摘了眼镜抹脸,“都是我一厢情愿。我说我愿意等,等来等去,你连为了我保护好你自己都做不到。”

沉默的两个人,连架都吵不起来。

庄溯觉得心里憋闷得慌,又怕一开口失控地说出些伤人的话而不自知,给张泽昭理好被子轻轻摸了摸他身前的肚子:“好好休息,我回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

“庄…”张泽昭依然攥着庄溯外套的衣角,庄溯起身的时候那么决绝,张泽昭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在护士站做了登记,对值班的护士交接了几句,庄溯没有急着离开,坐在楼梯间里愣神。

为了应酬方便口袋里放着一包烟,却没有打火机,庄溯咬着烟屁股眯着眼睛想张泽昭额头上渗血的伤口,想他捂着肚子脆弱的模样,想他坚定的语气和冷漠的决定。

一边想一边掉眼泪。

庄溯的声音消失在走廊之后张泽昭立刻披着衣服追了出来,把着门框愣愣地想,他没有资格要庄溯的原谅。这一次,确实是他把庄溯伤得太重了。

庄溯拿了张泽昭的衣服开车在夜晚的城市道路上漫无目的地飙车。

想来真是讽刺,他那样放在心尖尖上的张泽昭,他那样珍惜的两人像带娃谈恋爱一样的小日子,其实张泽昭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根本都想不起来他庄溯这个人。

愤恨地狠砸方向盘,尖锐的鸣笛惊醒了附近楼栋哪家的小婴儿,孩子的哭声中疲惫臃肿的母亲拉开窗户,一个暴怒的男人探出头来骂他“神经病”。

庄溯也打开车窗回了句粗口,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回到医院进病房之前在门外踟蹰了很久,他知道不该对怀着孕的张泽昭摆脸色发脾气,可是现在,他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对张泽昭的道歉回以一句“没关系”。

推开病房的门,被子掀开堆在一侧,卫生间,走廊,都不见张泽昭的身影。庄溯跑进走廊两侧的公用卫生间看了看,都没有找到张泽昭。

惊恐之下冲进护士站敲了敲桌面喊醒打盹儿的值班医生:“这个病房的病人呢?”

“这…”

“我走之前不是说过麻烦你们帮我照看一下!他挺着肚子能去哪儿?!”

庄溯吼过之后按着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泽昭身上不舒服,还挺着六个月的肚子,城郊那一起枪击案还有一名逃逸的嫌疑人…

庄溯抖着手给张泽昭打电话,等待的过程变得尤为漫长煎熬。

“接电话,接电话…”

电话终于接通,那一边沉默了许久,庄溯急切地开口:“泽昭,说话,说话啊你在哪…”

那边张泽昭的呼吸听起来粗重又痛苦,庄溯一瞬间所有的委屈不甘和愤怒都土崩瓦解,依靠着墙壁柔声问他:“昼昼,你在哪?说话…”

“庄溯…”

“我在。”

“我需要你…”

庄溯对张泽昭说过,你需要的时候我都会在。

张泽昭也对庄溯说,我懂的。

“我在,我在,你在哪儿,我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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