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9-12 来源:番茄 分类:现代 作者:寒石也白头 主角:沈君临 霍子澜
弘武三十二年,冬,天气酷寒,外边飘着雪花,连着下了一夜,天明时,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放眼望去,四处白茫茫的一片,屋檐挂满了一排排冰钩,晶莹剔透。
此时的霍家宅子,后院的一间破旧屋子内,挤满了七八个人,将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挤的再没有空间落脚。
霍子澜躺在洗得泛白,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被褥里,下半身无法动弹的他只能怒目圆睁的看着站在不远处一脸厉色的沈金兰——他的二叔母,霍家二房。
同时,床脚边冷冰冰的地上,跪着一个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的男子,男子被两个仆人反剪了手压着跪在地上,头低低的垂着,只留下近乎雪白的脖颈。
他是沈金兰的亲外甥——沈君临,同时,也是霍子澜的男妻。
“你放了他,他是你的亲外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霍子澜沙哑的嗓子冲沈金兰喊道,因为愤怒,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很是吓人。
而沈金兰则一身锦绣华服,头上插满了金钗银饰,脖子上戴着上好的白狐毛皮制成的围脖,纤细白嫩的手上托着一只暖手壶,明明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却保养得依旧如少女般。
她居高临下,冷眼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冷得瑟瑟发抖的沈君临,道:“没用的东西,要不是看在我亲姐姐的份上,早在五岁那年你就应该死了,让你办点事情你都办不好,还要我亲自来,真是个废物。”
“姨母,您放过他,他已经残废了,留他一条命吧。”跪在地上的沈君临抬起头来,姣好的脸庞上,脸色惨白的看着沈金兰,替霍子澜祈求道。
前几日,沈金兰让人给了他一包毒药,让他放在霍子澜的药中,他知道,那是要命的药,放下去,霍子澜就没有命了,他不能这么做,这人是他的夫,他不能。
“君临,你不要求她,她害我,我不会放过她的。”霍子澜双手握得紧紧的,如果不是下半身瘫了,他是不可能允许沈金兰这么欺负沈君临的,可是他现在连保护这个人的事都做不到。
想他曾经堂堂霍家独子,什么都是最好的,哪受过这些窝囊气,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任人宰割,这让他很懊恼。
“姨母,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死,我来,我替他去死,求您了姨母,您放过他。”沈君临没有看霍子澜,他身体一向不好,这几日又染了风寒,他存的那点银两只够霍子澜的药钱,不能浪费,所以如果要死一个才能让姨母满意,他可以去死,反正这些年活着已经够累的了,能用他的命保霍子澜一命,他甘愿。
“君临,我不许,你不许这么说,我不死,你也不能死。”霍子澜死死的盯着地上的沈君临,生怕他做什么不好的事,可是就算沈君临真的要做什么,他根本也拦不住,这种无力的感觉深深的笼罩着他,让他感觉到了无尽的绝望。
“子澜呐,你不是很厌恶他的吗?怎么,这五年还培养出感情来了吗?” 沈金兰眸光一转,看着床上的霍子澜,不觉得好笑,她笑着道:“当初不珍惜,现在自己已经是个废物了,才来珍惜,不觉得晚了吗?”
霍子澜被踩了痛处,眼底一暗,满心的愧疚让他不敢再去看床脚边的沈君临。
六年前,他十七岁那年,因为父亲病重,二叔父找了道士来为父亲做了一场法事后,告知他必须要娶一门亲事,为父亲冲喜,否则父亲的病将回天乏术。
而娶的对象也很特别,必须是男的,他觉得这道人就是胡说八道,冲喜就冲喜,为何非要他娶男妻,他不愿意娶男妻,道长也不勉强,只说他不相信的话,父亲的病只会越来越重,没想到那道士刚走,父亲就陷入了昏迷。
母亲去的早,这些年父亲一边要顾生意,一边要照顾他,前两年父亲突然病倒,霍家的生意全部落到他一个人的身上,要不是父亲早的时候就带着他,他根本就接不了手。
想到这种种,他不得不接受冲喜娶男妻的安排,二叔给他找的是二叔母的外甥沈君临,说他的八字和自己最合,成亲之后父亲必然能好起来,他同意了。
娶妻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事,成亲当天他就以为父守疾冷落了自己的男妻沈君临。
没想到成亲的第二日,父亲便撒手人寰,他也因此迁怒了沈君临,一气之下将沈君临挪到了后院的破屋子,一年来对这个男妻不闻不问。
虽然霍家只是商贾之家,府上的下人也都是看人下碟的货色,见他对新夫不喜,便明里暗里的欺负沈君临。
一年之后,他突发恶疾,下身残废,病得突然,打了霍家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性情大变,身边伺候的下人也越来越嫌弃他,最后还是二叔父美名其曰帮他做主,竟是将他挪到了后院那个废弃的屋子里。
饶是再愚蠢,他也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二叔一家的计谋,目的就是想要夺他霍家大房的财产,真真是狼子野心。
这五年,是沈君临悉心的照顾才让他不至于很狼狈。
也是这五年,霍子澜才知道,真正对他真心的,只有这个一开始就被他嫌弃的男妻,他已经辜负了他一辈子,不可能再让他代替自己去死。
他认命般的喃喃道:“二叔母,你不是想要我霍家的财产吗?你放过君临,我全部都给你,这条命,也给你,只要你放过他。”
听了霍子澜的话,沈君临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霍子澜,霍子澜平时对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如果不是今天姨母突然来这么一出,他都不知道霍子澜竟是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外边很冷,膝盖已经麻木了,但是他的心这一刻是暖的,因为霍子澜。
他的脸上扬起一抹残破的笑,在这冰冷的世间,犹如烂漫的花,绚丽而耀眼。
霍子澜因为愧疚一直垂着眼眸,所以他错过了沈君临这五年来唯一的一个笑。
沈君临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脸上并没有多少肉,看起来干瘪没有血色。
反观床上的霍子澜,被沈君临养的干干净净,沈君临隔三差五就会给他买点肉,就是熬一点肉汤,也尽数都入了霍子澜的口,所以即便是在床上躺了五年,他看起来脸上比那些真正的病人还要有肉有血色得多。
“你那点财产我还需要你给我吗?你们都不用争,今日我来,就是要送你们两一道上路的,毕竟你们可是名义上的夫妻呢。”沈金兰朝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端着托盘上前站到沈君临旁边,托盘上赫然放着两只白瓷酒杯。
“···沈金兰,你好狠的心,这是你的亲外甥,你真是丧尽天良啊。”霍子澜看着那托盘中的酒杯,瞬间红了眼,血线布满了眼球,他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沈君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子澜,”沈君临扯了扯嘴角,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霍子澜,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别说了,这辈子,从我进入霍家那一日,我就注定是霍家的人,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这样挺好。”
“你别胡说,我们都不要死,我不允许你死,沈君临,你是我的妻,我不允许你死。”霍子澜拼了命的要起身,但是挣扎对他来说都是奢望,没有沈君临的帮助,他起身都难,更别说这会儿根本不会有人帮他。
“姨母,看在侄子将死的份上,让我和他说说话吧。”沈君临看着沈金兰,求道。
到这份上了,沈金兰也不相信他还能跑,朝那两下人点点头,沈君临重新得了自由。
他的腿已经麻了,起身很困难,他靠着双手奋力朝霍子澜爬了过去,在靠近霍子澜头的位置,跪在地上看着霍子澜,眼里续了泪水。
“不要难过,这五年,对我来说,我已经很知足了,我知道你不愿意同我成亲,我又何尝愿意呢,当我进入这霍府,我就知道我没有退路了,子澜,”沈君临俯下身靠近霍子澜的耳边,轻声道:“我心悦你,不要嫌弃我,让我陪你一道去黄泉路,过奈何桥,你不会孤独,好不好。”
霍子澜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沈君临近乎苍白的侧脸,他以为这五年心动的只有自己,他张张嘴,因为激动他一时半会儿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沈君临不敢去看霍子澜,他怕在霍子澜的脸上看到厌恶的表情,也怕霍子澜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使了全部的力气从床前站了起来,两步跨过去,端起其中一杯酒,一饮而下。
毒药酒滑过喉咙,仿佛带了刺,一点一点的刺着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
痛!
好痛!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捂住脖子,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托盘上,喷了丫鬟一脸,丫鬟被吓得定在原地,整个人因为惊恐而发抖。
托盘上剩下的那一只酒杯里面,一滴血渐渐的晕开,融进了毒药里面。
“不~”霍子澜撕心裂肺的朝缓缓滑落在地上的沈君临喊道:“君临~~不~~”
沈君临倒在地上,看着外边亮堂堂的白,眼前一点一点的陷入了黑暗。
看着躺在地上的了无生气的沈君临,霍子澜只觉得心口一痛,一口猩红的血从喉咙涌入口腔,鲜血自嘴角滑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着屋顶。
绝望
痛苦
“啊~啊啊啊~”他的心好痛,好像有千万把刀子一起向他刺过来,痛得呼吸不过来。
亲眼看着沈君临为他而死,竟比他知道自己瘫痪的那一刻还要痛,连瘫痪的脚都感觉到了痛。
沈君临死了,这无疑是在霍子澜的心口上捅刀子。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屋顶,眼前一点一点的闪过这五年来和沈君临共处的一点一滴。
“君临~”你等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等太久的。
“啧啧啧,真是一对儿痴情种啊。”一旁的沈金兰笑得妩媚动人,她看都没看地上的沈君临一眼,只看着床上万念俱灰的霍子澜:“霍子澜,别怪我和你二叔,要怪就怪你父亲自私,有那么大的家业,舍不得分我们一点,好歹是他的亲弟弟啊,他既然舍不得,那就别怪我们硬抢了。”
霍子澜只觉得身上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冷,恍恍惚惚还能听到沈金兰的话。
她说:“你安心去吧,霍家的家业,有你二叔在呢,肯定能在百年之后还这么风风光光。”
她还说:“反正啊你都要死了,我也不怕你知道,你父亲的病和死,你的身体会瘫废,都是你二叔悄悄做的,原本我是想着让沈君临给你下药的,那样我也有理由把你的死嫁祸给他,没成想,他居然舍不得你,不愿意下药,原本一举两得的事,偏偏还得我亲自来。”
她说:“沈君临也是个可怜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凭什么养他呢,让他嫁给你他死活不肯,你可能不知道吧,成亲那日他浑身都是鞭伤,我打的,哈哈哈….”
越说到最后,沈金兰像是疯了一般,又或者是想看他痛苦,把全部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霍子澜侧头看着笑得好开心的沈金兰,仿佛在看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明明那么美丽的一副皮囊下面,竟是蛇蝎心肠。
同样都是姓沈,君临就如君子般淡如清泉,即使被他冷落在这个院子里面,也依旧认真的活着,在他瘫痪之后的五年,也是默默的付出不求回报,到最后还要搭上一条命去陪他。
同样是姓沈,为什么有些人心狠不顾念一点亲情,有些人却能无私地付出?
同样是姓霍,为什么有人能靠自己的能力做大家业,而有的人却只能不择手段的抢?
“沈金兰,你以为我父亲能做大霍家生意,靠的是运气吗?你们抢到了又如何,不出两年,必败,我今日一死,霍家的家业你们可以拿去,若是没有来世便罢了,若是有来世,我霍子澜,必让你霍家二房,鸡犬不宁,永远只能做那泥土尘埃。”说完他看向惊魂未定的丫鬟:“把酒拿来。”
他要去追上君临,他不能让他等久了。
丫鬟颤颤巍巍的看向脸色异常难看的沈金兰,沈金兰见不到身边的丫鬟这么软弱,加上霍子澜的话,她语气颇为严厉的斥责道:“看我做什么?给他送过去。”
丫鬟被吼得浑身一颤,托盘上的酒杯洒了一些酒出来,丫鬟赶紧疾步过去,将托盘放在床边,端起酒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刚才沈君临的死状还在脑海里面浮现,她的脸上还残留了沈君临的血,她很怕沈君临会来找她,也怕霍子澜死了不会放过她,手里的那杯酒停留在半空,一点都不敢上前。
霍子澜冷冷的看了丫鬟一眼,自己拿了酒杯,在丫鬟诧异的眼神中张嘴一口喝下,空了的酒杯被他扔到地上“啪”的一声碎了几片。
他的目光移到地上的沈君临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含着一抹满足的微笑,他要去追他的君临了。
若真的有奈何桥,他一定不会喝那碗孟婆汤,他要记着君临,然后找到他,好好的爱他宠他,给他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看着床上缓缓闭上眼睛的霍子澜,沈金兰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是落了地了,霍家从此没有大房,只有二房。
冰冷的毒药滑过喉咙,喉咙瞬间火辣辣的痛,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上不来,他加大了喘气的力度,因为太过用力,他感觉自己从高处摔到了地上。
他重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间装修华丽,处处彰显钱财的屋子,这不是他和君临一起生活五年的破旧房屋。
这里的一切即陌生又有些熟悉,他眼睛在屋子里面转了转,他怎么给忘记了,这屋子是他之前的住处,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的一切摆设布局都是五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在做梦吗?
自从瘫痪被挪出去之后,他就没有再看到过自己的住处了。
他刚做梦从高处摔下来,没想到自己还真的在地上,腿也有些痛。
腿也有些痛?
他的腿……有知觉了?
他惊喜的看着自己的双腿,不敢置信的动了动,确实又能动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掐了一把大腿,疼痛感立马袭来。
他有些兴奋激动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脚,真的又能动了……
“少爷,该用早膳了。”正当他激动得不行的时候,外边丫鬟的声音响起,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他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又好像没死一样。
他走了出去,就看到以前的丫鬟紫乐正往桌上摆放餐盘。
他记得在他瘫痪之后,紫乐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终于没能坚持下去,偷偷跑了,现在怎么又在了?
他在餐桌前坐下,一手搭在桌沿,一边看着紫乐,思索片刻问道:“今日有何安排?”
目前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先问问看。
紫乐和往常一样,摆放完,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的看着霍子澜道:“少爷,二老爷交代了,让您用完早膳,可以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要早些备齐,切不可耽误明日娶亲。”
这下换霍子澜愣住了,成亲?他明日成亲?和谁?
他从椅子上猛得站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看到满府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他垂在两侧的双手握得紧紧的,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忍不住颤抖起来,眼底一阵酸涩传来。
屋内的紫乐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出来,担心的问道:“少爷,怎么了?”
霍子澜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雾气强压回去,他俊美的侧脸因为绷紧而让人有些害怕,他想了想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老爷还在昏迷中,少爷先用餐吧。”紫乐立在一旁。
父亲还在,明日成亲,所以,他复活了吗?
他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没等紫乐继续劝,他大步朝左侧走廊走去。
父亲还在,他要去看看父亲,父亲走了六年,他很想念父亲。
霍子澜一阵风似的从疾步变成奔跑,跑到后院父亲的住处,霍子澜站在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大夫说不能吹风,所以父亲的住处一直都是紧闭门窗的。
他上前缓缓的将门推开,门咯吱响起,屋内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屋内没有人,只有床上昏迷的父亲。
霍子澜跑到床边,终于亲眼看到还在的父亲,他刚才憋回去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缓缓屈膝,跪在床前,看着昏睡中的父亲,抬起的手颤抖着伸向父亲的脸颊。
有温度
父亲还在,他的父亲还在····
老天待他不薄,真的让他回来了,回到父亲还在的时候,回到娶君临的前一日。
哈哈哈···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一把擦掉脸上的眼泪,往门处看了看,没有人在。
他稍微往前倾身,小心翼翼的扒开父亲头顶的头发,果然在哪里看到了一根银针。
他记得那道士来之前父亲还回醒过来,还能说话,是那个道士走之后,父亲才陷入昏迷,既然这一切都是二叔的计谋,那他找来的道士自然和他是一丘之貉了。
父亲那日还没来得急吃药,就昏迷了,只有那道士靠近过父亲,能让人快速陷入昏迷而又很隐蔽的方式,只有用银针了,这是后来他瘫痪以后问的给他针灸的大夫。
他当时就怀疑过父亲的突然昏迷肯定有问题,可能是二叔发现了什么,所以在他要想办法调查之前,将他挪到了后院的那间破屋子,让君临照顾他。
霍子澜看着那个银针,眼底满是阴鸷,这根银针,他一定会还给二叔的。
他小心的将父亲的头发弄好,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道:“父亲,你在忍忍,我一定会救你的。”
现在还不是让父亲醒过来的时候,他要按着二叔的原计划让父亲假死,才能把父亲挪出府去养伤。
“少爷,您怎么了?您别吓紫乐啊。”身后的紫乐声音响起,霍子澜赶紧站了起来,确定脸上没有眼里,才转身出去,他眼眶微红,看向紫乐的眼神很冷,吓得紫乐心头一颤,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再说话。
这府里的人,要么是二叔的眼线,要么就是后来他靠不住的人,他信得过的,就只有父亲的得力助手了,对,他要去找阮叔商量。
阮叔是父亲一直带在身边的老人了,自从父亲病重,就被二叔以他照顾不周赶了出去,他必须去找到阮叔。
他前世也以为是阮叔照顾不周,才让父亲遇难的,父亲突然疾病是在两年前出海走商的时候遇到水匪时落了水,二叔说救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现在看来,那水匪是不是真的匪,就有待查证了。
阮叔的家在东南边的老家,不知道还在不在哪里,他不能让二叔发现他在找阮叔,得晚上避开眼线才能出去。
他沉默着往前院屋子走去,一边走一边计划着。
紫乐也只能静静的跟在他身后,其实紫乐并不是二叔的眼线,只是在他瘫痪以后,因为他的脾性变得暴躁,才把人给磨走的,所以除了隐秘一点的事情不能告诉她以为,跑腿这些小事还是可以用用的。
看着屋檐挂着的红灯笼,霍子澜停下了脚步,上边贴着大大的红喜字,提醒着他明日就是君临过门的日子了。
因为是冲喜,所以府上处处都是张灯结彩的,他之前是不喜的,但是这一次,他不仅要救回父亲,还要给君临一个盛大的仪式,前世欠君临的,他都要全部给他弥补回去。
“紫乐,去叫张管家来一趟。”刚过年关,天气还很冷,他得去一趟二叔府上。
“是,少爷。”紫乐应完便朝前院去。
霍子澜立在门前,看着灰扑扑的天,他心里的恨渐渐溢出,浑身散发着戾气。
没多久,紫乐跟着张管家来了。
他敛去身上的恨意,和平时一样,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忧虑,他看向张管家,前世他很信任张管家,父亲去了之后他事事都会找张管家商议,后来他莫名其妙瘫痪了以后,才知道,他最信任的张管家早就被二叔收买了。
“少爷,您找我?”张管家来到霍子澜的身前,一副恭敬的姿态等着他示下。
霍子澜眉头紧皱,道:“刚刚我去看了父亲,心里很是伤痛,想着明日的冲喜之事,为表诚心,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二叔家,之前事情定得仓促,三媒六聘都没有准备,这样显得很是不尊重对方,张叔你帮我准备一下,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好在现在还早,时间尚且够,赶紧准备好,晌午过去吧。”
“这······,少爷,若是三媒六聘都要齐全,怕是时间不够啊,这实在是······”张管家一脸的为难,双手不住的搓着,那老脸上的眉头皱得比他还要紧。
霍子澜当然知道备齐这些根本来不及,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退而求其次的理由罢了。
他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在张管家的注视下停下来,像是迫于无奈不得不重新做决定:“那这样吧,你去库房挑拣一些金银珠宝,上好的药材,然后和我走一趟二叔家。”
二叔霍千秋,前些年跟着父亲一起学了经商,自己开了几间铺子,因为他不善经营,铺子一直不温不火,有时候亏损了,还要找父亲帮忙补一些亏空,没想到父亲的仁善,竟养出了一个狼子野心的弟弟。
他要亲自去一趟,借着谢二叔的机会看看君临,让他不要反抗沈金兰,免受皮肉之苦,这件事他必须亲自去,其他人他都信不过。
张管家驳了霍子澜一次,自然不会再驳他第二次,更何况送去的这些东西肯定都是给二爷的,二爷自然不会怪他自作主张了,他只管挑库房里面最好的便是,想到这张管家才笑着点点头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冷眼看着张管家离开,霍子澜重新看向旁边一直垂着头的紫乐:“你去衣品轩取一身现成的内衬,要最好的保暖料子,然后再让邓师傅尽快赶制六套换洗的,都要最好的料子,明日过后送来,尺寸比我的小一个尺寸便可,快去快回。”
紫乐这个时候还是忠心的,她默默记下霍子澜的安排,福身离开。
他才十七,没有通房丫鬟,也没有后院的麻烦,君临过来,这霍府的内宅后院自然都得交给君临,他得给他物色几个得力的下人供君临差遣,这事暂时不急,到时候可以带着君临一道去牙行看看。
一个时辰后,张管家竟挑选出了六大箱,四箱金银珠宝,两箱上好的药材燕窝,霍子澜冷眼看着放在马车上的箱子,心底冷笑,不愧是二叔的走狗,巴不得把库房都给二叔搬过去了。
“六箱会不会少了?”霍子澜看着六个大红木箱问道。
张管家见他没有生气,反而担心拿的少了,立马笑道:“少爷的孝心二爷知道了定会欣慰的,又怎么会嫌少呢?”少不少的有什么呢,反正这霍府的家产最后都会落入二爷的手。
张管家的神情被霍子澜看在眼里,他没有搭话,看着紫乐将衣品轩拿回来的内衬小心的放到他的马车内,才道:“二叔自然不会嫌少,走吧,早去早回。”
说完抬脚上了马车,紫乐将门帘撩起,他才弯腰入内,张管家跟了后面的马车,这几大箱的东西可是价值千金呢,他得亲眼看着箱子一个不少的抬入二爷府上才行。
马车朝南街的霍家去,马车内,霍子澜端坐着,紫乐侧身坐在车窗边,不时的抬手撩起窗帘往外看到哪了。
“紫乐,今年多大了?”霍子澜闭着眼睛,声音平淡,紫乐被他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她收回手来转了身面对霍子澜,不知道少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谨慎的回道:“奴婢今年十五了。”
“我记得你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可有替你议亲?”女子十五及笄便可议亲,如果她家给她议亲了,他便放她离开,也算是感谢她那段时日的照护。
紫乐怔楞住,今日的少爷实在奇怪,早晨起来都还好好的,她只不过是去了一趟厨房,取完餐回来,少爷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现在又问她议亲没有,难道是她哪里做得不对,让少爷不喜了,要赶她走吗?
闭着眼睛的霍子澜听到扑通一声跪地的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紫乐已经红了眼眶跪在前面,哭道:“少爷,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对,您告诉奴婢,奴婢改,求少爷不要赶奴婢走,求少爷不要赶奴婢走。”一边求着一边磕着头。
霍子澜叹了口气,紫乐家的情况他是清楚的,只是想到前世她终是做出了弃主的事,要留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不会真用她了。
见她脑袋都磕红了,霍子澜还是没能狠心,他看着紫乐道:“不是要赶你走,只是给你留条路,若是那日想走,告诉我一声,便放你离开。”
听到霍子澜不是想赶她走,她才安下心来,又听到霍子澜给她的承诺,心底很是感激,她朝霍子澜磕了一个头道:“少爷大恩,紫乐定牢记在心,必不敢忘。”
霍子澜点点头,紫乐以后会怎么样,有待考究,暂时先放在身边用着吧,现在整个霍府,能用的已经没两个了。
他是要找机会把那些眼线全部都给换掉才行。
“少爷,到了。”车夫‘吁’了一声,朝里面喊道。
紫乐赶紧上前撩起帘子,等霍子澜弯腰出去,才又返回拿上那身新内衬跟着下了马车。
门口的小厮见到霍子澜,上前行了礼便进府报信去了。
身后的张管家笑眯眯的使唤着下人搬箱子,那小心翼翼护着箱子的样子,像那几箱东西都是他自己的一样。
霍子澜看着张管家,心里一阵恶心,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走狗,贪财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子澜来了?这是······”霍千秋笑嘻嘻的跑出来,看了霍子澜一眼,那双眼睛便看到了后边正在往地上搬的大箱子。
张管家见霍千秋出来,赶紧上前行礼道:“二爷,少爷孝道,专门让小的去库房挑了最好的金银珠宝和药材燕窝送来,特意来感谢您呐。”
霍千秋听到箱子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之后,那张油头肥耳立刻笑的嘴都快咧到耳后去了,但是想到霍子澜还在,不能表现的太过。
他故作镇定的握着拳头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眼睛忍不住朝箱子瞟了一眼,道:“子澜有心了,快进去吧,你叔母可是想你想的紧呢,快进去吧。”
说完朝张管家示意将东西抬进去,张管家也不管一旁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霍子澜,自顾自的便招呼下人搬箱子了。
霍子澜也不说话,冷眼看着那几箱子东西往里搬,搬完才开口道:“二叔,侄儿今日前来本是失礼,但是早些时候去看了父亲,看到父亲昏迷不醒,想起那日道长说要诚心才能唤醒父亲,便自作主张想来亲自看看君临,时间仓促,准备不足,让他受委屈了,侄儿应当来看看他的。”
霍千秋现在满心都是那六箱珍宝,那还顾得上霍子澜要见谁,待他说完,想都不想就拉着人往里走,一边朝身后的下人道:“去,把君临叫来前厅。”
下人听了安排,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在看到霍子澜的眼神之后,乖乖闭了嘴,绕了道去后院叫人。
“我让下人去叫他,子澜别急啊。”霍千秋一身的肥膘,平时走路都要喘的,这会儿想着那六箱珍宝,竟然走得飞快,全然看不见身后高他一大截的侄儿是什么表情。
沈金兰得了信早早的就站在门口等着了,和前世一样,沈金兰打扮的很娇嫩,和霍千秋一点都不般配。
“夫人,快看谁来了。”霍千秋将人带到沈金兰的面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要不是霍子澜知道他们的野心,定然也会以为这二叔待自己很好。
“子澜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府上安排妥当了吗?我正和你二叔商量过去帮着看看呢,你就来了,快进屋,外边冷。”说笑间侧了身,让出道来。
霍千秋看着沈金兰道:“子澜说来看看君临,我让下人去喊了。”
他这话一出,沈金兰的脸色变了变,对上霍子澜的眼睛后,才收敛起来,忙笑道:“那就快进去吧,我去看看来了没有。”
说完也不等搭话,带了丫鬟扬长而去,看她走得心急,霍子澜心里不安,希望他来得不晚。
可惜事与愿违,当他再次见到沈君临时,心还是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尽管沈金兰动作麻利,给他重新换了一身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衣裳,但是光看那衣裳过于宽大,穿在瘦小的沈君临身上,一点都不合身,颜色也不符合他这个年龄,像个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裳一样,很是滑稽。
看着一直垂着头的沈君临,霍子澜坐在椅子上,藏在衣袖内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面,手心的痛远不及心上的痛。
霍子澜死死的盯着站在中央的沈君临,沈君临仿佛行尸走肉般置身于外,此时才十六的沈君临竟没有他想象中的高,他让紫乐拿来的内衬大了许多,他根本没办法穿,想到第一次为君临做点事,就没有做好,他心里面很是恼自己。
他看着主位上的霍千秋:“二叔,您忙的话不用招呼侄儿,让君临陪侄儿走走就好。”
他们都是男子,不怕什么闲言碎语,他有很多话要和君临说。
霍千秋的心早不在这里了,听到霍子澜这么说,他自然乐得接受,赶紧点点头同意,生怕晚了那六箱东西就飞了。
“好,君临啊,你好好陪着子澜走走看看,这府上子澜还没怎么瞧过,你带子澜去认认路。”说着便起了身,看起来颇有些迫不及待了:“那二叔就先去忙了,你们慢慢聊着。”
沈金兰见霍千秋都走了,自己也不好一直盯着,反正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敲打过了,谅他也不敢说什么,于是也紧随霍千秋后边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给沈君临开口的机会,而沈君临也并不想说话,他现在头像被撕裂一样的痛,身上的鞭伤因为刚才换衣服急了些,好不容易结了疤的地方好像又被刮到了,像被虫子咬一样难受。
“你到门口候着。”霍子澜站起身来,朝身旁的紫乐道。
紫乐拿着内衬出去立在门口。
见人出去了,霍子澜才抬起沉重的脚朝沈君临走过去,感觉到人靠近,沈君临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那人不给他机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手臂立马传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皱眉‘呲’了一声,想要抬手去把人推开,又不敢,只能忍着痛不再吭声。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霍子澜还是耳尖的听到了,他松开沈君临的手,轻轻抬起沈君临的手臂,整只手冰冷入骨,另一只手去捞沈君临的衣袖,终于沈君临有了反应,他抬起头来,眉头紧皱,两眼既有害怕又有厌恶,道:“放手。”
霍子澜看他这么防备的样子,心头一痛,放低了声音道:“君临莫怕,让我看看你的手好不好?”
沈君临听着他这么亲切的叫喊,眼神闪了闪,终于没再反抗他。
霍子澜一点一点的掀起沈君临的衣袖,刚到手腕处,就看到一道旧伤疤,越往上,新伤旧伤一并出现在他的眼前,看着沈君临细手如柴的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无数道疤痕,甚至还有伤口落了痂还在流血。
他呼吸一滞,声音颤抖着问道:“谁打的?”手指指尖悬在半空,不敢去触碰,怕他痛。
这问题明显就是明知故问,沈君临却说:“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胡扯。”霍子澜心头有气,又听到沈君临这么说,声音便大了一些,吓得沈君临微缩了一下。
霍子澜见自己失态吓到了他,不得不软了语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君临,我知你不愿意嫁与我为妻,但是这是你唯一可以离开这里的机会,这些年你在这里受了这么多苦,还要留下来吗?”
沈君临怔怔的看着他,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为什么要帮自己呢?他们明明从来没有过交集,这人为什么对他这么亲切?
“君临,我需要你,嫁给我好不好?余生我定待你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你信我。”霍子澜怕吓着他,忍住了将人抱进怀里的想法。
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对君临来说很唐突,但是他必须让君临安心的上花轿,安心的嫁给他。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当然,你也可以把我当成离开这里的跳板,如果以后你想离开,我会放你走。”霍子澜说的真心实意,沈君临也被他说的心动了。
如果这个人真的可以放他走,那再好不过了,就算不让他走,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放下人罢了,至少他可以离开这里,离开恶毒的姨母。
沈君临咬咬牙朝霍子澜点头道:“好,我嫁你。”
屈辱吗?
自然是有的
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定会生气恼他的,可是母亲也说过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着,现在对他来说,嫁人的屈辱和活着比,这点屈辱根本不值一提,等他死后见着母亲,再向母亲告罪吧。
听到沈君临答应嫁他,霍子澜高兴得不得了,他双手握住沈君临的手,激动着:“君临,你放心,我一定待你好,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君临依旧点点头,这话他没法接,这人以后会不会对他好,他不知道,只希望以后的日子能比现在好一点点,他都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霍子澜高兴,自顾自的说着话,沈君临不了解他,看他一个高高大大的人,竟会因为他同意嫁他表现得这么高兴,他看着喜上眉梢的霍子澜,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其实他的五官长得很紧致,和六年后比起来,稍显稚嫩,光看沈金兰就知道,沈君临的母亲也一定是个美人,而沈君临大概遗传了母亲的容貌,眉宇间多了几分柔美,眼角带笑,很好看,尤其是呆愣盯着他看的时候。
“我本来给你准备了保暖的内衬,但是我估错了尺寸,大了许多,怕是要委屈你再忍忍,我已经让衣品轩在赶制了,”说到这,霍子澜猛的想起,他让紫乐给衣品轩的尺寸大了,得改小两个尺寸才行。
这事不急,尺寸改大难,改小却是轻松,等一下回去的时候绕绕路便可。
他重新看着眼前的人,又瘦又矮,一点都不像十六岁的男孩子,他心疼得不行,想起他身上的伤定然不止手臂上的伤,那股子伤心难过直达眼底。
沈君临看他这幅模样,忍不住看呆了,霍子澜的脸部线条流畅犹如刀削般,眉眼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红润稍厚,清晰的下颌线,让他看起来丰神俊朗,如明月般出尘。
肩宽腰窄,双腿修长直挺,整个人高他一个脑袋的距离,两人离得近了,沈君临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被沈君临这么看着,霍子澜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亲自跑这一趟,和沈君临说清楚了,他回去的心情比来时要开心了许多,紫乐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在高兴什么,但是只要他不生气,不赶自己走就好,其他的都不是她该过问的。
来的路上公子突然提及有让她走的意思,但是她不能走,母亲年纪大了,常年要服药,她如果离开霍家,就很难有这么好的收入和出路了,这让她更加坚定以后要尽心尽力服侍好公子的决心。
“先绕一趟去衣品轩。”霍子澜吩咐道。
紫乐点头朝外边赶车的说了一声去衣品轩,回头看着原封不动拿回来的内衬,心思活络起来,看来公子对那位未过门的沈公子很是上心,她以后定要好生伺候才行,得了沈公子的欢心,公子自然也不会再起让她离开的心思了吧。
马车在东门最繁华的地段停下,这里大部分的商铺都是霍家的,虽然不是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但是这里临海,是大盛朝下排第二的城市----临阜。
这里来来往往的商贩游客居多,繁华程度也只比皇城---沂都略差一点,霍家的家产虽达不到全国首富的地步,却也是盛名在外的。
“公子,衣品轩到了。”车夫下了马车,从外边将帘子撩起来,霍子澜起身出去,紫乐拿着内衬跟在后边下了马车,主仆二人一道进了衣品轩。
衣品轩的掌柜姓常,叫常贵,是霍子澜的父亲亲自带出来的,前世他瘫痪之后,二叔以长辈的身份把控了霍家经营的所有商铺,还将他与世隔绝,所以最后他都不知道常贵最后的结果。
常贵见来人是公子,赶紧放下算盘从柜台出来,朝里屋喊人上茶后,上前向霍子澜见礼请他上座才开口询问道:“公子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上午的时候我让紫乐来拿的内衬大了,按着比这小两个尺寸改小,其他的也是,然后尽快赶出来送到府上。”原本他是要给君临重新赶制一套婚服的,但是如果要精细,必然是有些为难人了,只得作罢,以后有机会再补上罢。
常贵以为他今日特意赶来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没成想就只是让他改衣服尺寸,常贵楞了一下,想起来明日公子成亲,才笑道:“公子,您这是给未来的少夫人准备的吗?”
霍子澜头一次做这种事,绕他活了两世,被长辈这么问着,也还是羞红了脸,他点点头道:“常叔,您是我父亲亲自带出来的老人,父亲生病这段时间,辛苦您费心了,子澜感激不尽。”
后门的帘子撩起,小二端了热茶过来放在霍子澜身侧的桌子上,复又退下。
常贵听他提起霍老爷,也是一阵感慨,霍老爷是他的贵人,当初要不是霍老爷在他快要冻死的时候,好心救了他一命,给了他一个安身之所,他早不知道在荒郊野外死了多少次了,如今霍老爷病重,衣品轩是霍老爷亲自交到他手上的,他自然要尽心尽力了。
“公子别这么说,这些都是常贵应该做的,公子尽管放心,我已经让绣娘们加紧了,后日一定先将少夫人的常服备妥了送来。”
“有劳常叔,”霍子澜端起茶盏细细抿了一口,想了想道:“常叔,我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说完又看向旁边的紫乐道:“你在门口守着,暂时不要让人进来。”
紫乐点头出去门口守着。
见屋子里面只剩下他和常贵,霍子澜将自己的打算给常贵说了一遍,他原本计划晚上偷跑出来寻阮叔的,但是府里眼线太多,他不能打草惊蛇,只得找常贵帮忙寻人。
常贵听完霍子澜的话,不敢置信的看着霍子澜问道:“公子,您的意思是老爷的病有蹊跷,和二爷有关?”
“是,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父亲身体一向康健,按理说就算不小心落了海,顶多也是受一点风寒,那会天气并不寒冷,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了,当时一同出海的人,被二叔带回来的就只有父亲和阮叔,而阮叔也被二叔以看护不力遣离了霍府,所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只有找到阮叔,才能问清楚。”阮叔是这件事的关键,他当初没想到这些,只什么都听二叔的,也怪他自己识人不清,错信了人,才得了那样一个下场。
常贵负着双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站在霍子澜的身前,面色沉重道:“这两年阮兄和我早已失去了联系,当初我也以为是他的错,又因为老爷病重,我要顾着衣品轩,就没想那么多,也不知道阮兄这两年还在不在哪里,若这事真的和二爷有关,那阮兄是不是还活着,都说不准了。”
霍子澜也想过,二叔如果是要做局,定然不会傻到留下这么一个直接的证人,他也只能祈祷阮叔能逃过二叔的魔掌。
“这样吧,这事我亲自去查,一有消息我让人去府上叫您,您在府上要小心二爷,切莫同他起了争执,先保证安全才是要紧的。”、
霍子澜点点头道:“常叔亲自去最好,其他人我都信不过,这事还得您亲自去,后日我会想办法将父亲挪出府来,出来之后还得劳常叔费心照料。”
他复活的事情不能说,即便是常贵也不能说,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告诉别人。
“后日?公子打算用什么理由?”常贵自然不会知道前世霍世铭在霍子澜成亲次日就没了,他担心这么把人送出来,会让霍二爷起了疑心。
“常叔稍安勿躁,明日喜事一过,大家都会放松很多,到时候我会安排父亲假死,一来可以借着他们高兴的时候卸了防备,挪出来更容易,二来这样可以让二叔以为霍家就只有我了,到时候他就会想办法来对付我,我也好找机会抓他的把柄,一举两得。”这事必须先按照前世的进展进行,他现在没有多余可以使唤的人,也没有证人,报官是没有用的,他的循序渐进揭开那家人的野心。
常贵听着霍子澜的计划,思索着可行性大不大:“公子,这事可行,如果老爷的病真的能治好的话,就算找不到阮兄,也可以揭发霍二爷的所作所为,就这么办吧,若是公子信得过我,老爷的藏匿之处就让我来安排。”
霍子澜站起来,道:“自然是信得过常叔才来找常叔商议此事的,如此更要感谢常叔助我一臂之力。”
于是,两人达成共识,又上了二楼秘密商议了寻人的事和后日如何接引霍世铭出府的事,商议完出来,天色已经接近黑夜了,紫乐一直守在门口,幸好她今日出门穿得还算厚实,站几个时辰也不算冷。
霍子澜出来就看到紫乐一直站在门口,看了看天色,才想起晚饭都没有吃,紫乐也才十五,他也并没有太过苛刻了。
他走到紫乐身旁,拿了钱袋子递给紫乐,紫乐看了一眼公子递过来的钱袋,不敢接,只看着公子,霍子澜看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拿着去醉仙居买些吃食带回去,晚了就不用厨房做了,也给自己买点喜欢吃的,不用替我省钱。”
紫乐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公子的钱袋,紧紧的握在手里,霍子澜笑笑道:“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是,公子,奴婢马上就去。”说完紫乐将钱袋贴身放好,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霍子澜看着入夜的东街街市,因为刚过年关,不少商铺挂在门前的大红灯笼都还没有取下,一入夜就点亮了灯笼,整条街灯火通明,繁花似锦,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偶有路过的富足人家公子带着自己的男妻路过,大盛但凡有点底子的人家,若是有心仪的男子,都是可以娶回家的,想要子嗣也可以娶个女子当平妻,生儿育女。
看着路过的男妻穿着打扮样样精致,霍子澜想起前世嫁给他也依旧过得艰难的君临,心底泛起一阵苦涩愧疚,他的君临,过得太苦了,余生他该尽全力让他过得比所有的男妻们都要好。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好看的簪子给家中的妻子带一支吧。”
旁边的小商贩在那吆喝着,拉回了霍子澜的思绪。
饰品铺子他家也有,什么价位的品质应有尽有,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朝旁边的小商贩铺子走去。
铺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小商贩见霍子澜穿着不一般,便笑着给他推荐他这里最好的饰品,霍子澜一一看过,都觉得太过俗气,配不上他的君临。
小商贩见他没有看上的,脑子一转,赶紧拿起角落边不显眼的长盒子里面装的一支银钗递过去,道:“公子,您瞧瞧这只钗子是否入眼,这钗身是银制,钗头上镶的是一朵白玉兰花,用白玉石雕刻而成的,不贵,但是胜在精致好看,公子的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大户人家的见惯了金制饰品,来这种小摊子面前,自然是想看点不同的,能卖出去一支两支的自然好,卖不出去也无妨,赚个眼缘就是。
小商贩也不强求,说完就站在一旁,等着霍子澜自己看。
拿到钗子的时候,霍子澜看着上头的还算通透的玉兰花,就想到了前世那五年他看的最多的便是君临的后颈,那会儿君临在他面前总是埋着头,后颈上不正常的白像雪一样,见不到一点血色,这只钗子却是正好。
他要是一上来就送贵重的,君临一定不会接受,还得慢慢来,伸手去腰间掏钱袋子时,才恍然想起来钱袋子刚才给了紫乐,现在他身上没有现银,小商贩也是个会看人的,见霍子澜没掏出钱袋子来,就猜想这人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出门带小厮肯定都不会自己带钱袋的。
“公子,若是喜欢拿走就是,不值当多少钱的,公子喜欢就行。”
见人大方,霍子澜不免多看了小贩一眼,商人精明,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眼前这个小商贩看起来就很老实,大概十五六的年纪,却很懂得看人,是个经商的料子。
他现在缺得用的人,倒是可以让常叔带眼看着,要合适的话,可以招揽回去。
霍子澜将钗子盖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孟琅。”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他的名,孟琅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这钗子怎么卖的?我让丫鬟给你送来,钱袋子在丫鬟身上。”钗子他要了,等紫乐回来给银子便可。
孟琅见他认真,忙摇手道:“公子若是喜欢,是这钗子的运气,拿走便是,真不值什么钱的。”
“小本生意,哪有亏了送人的,做生意都这样,不早喝西北风去了,你不说我就看着给了。”霍子澜觉得这人又有点老实过头了,做生意有亏有盈,哪有这样平白送的。
这时紫乐也提着醉仙居的食盒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衣品轩旁边商贩铺子前面的公子。
“公子,买好了。”紫乐跑过去,将钱袋子递给霍子澜,霍子澜见她额头有汗,这天气着凉了容易生病,便让她赶紧擦擦汗水,然后拿着钱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孟琅见他递过来的是一两银子,连忙拒绝道:“公子,这也太多了,我这一摊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值一两银子的,这可使不得啊。”
“我也是商人,自然知道你这一摊子的东西值多少钱,但是有句话叫千金难买心头好,这银钗在我这就值当这一两银子,你收下就是。”霍子澜抬手将那一两银子放到孟琅的摊子上,拿起盒子转身进来旁边的衣品轩。
紫乐看了一眼孟琅还一副精神未定的样子,笑着宽慰道:“公子喜欢,愿意给这么多,你就安心收下吧。”
孟琅看向紫乐,虽然是晚上了,紫乐一身淡紫色的裙装,梳了一个简单的丫鬟鬓,戴了同色的毛绒球头饰,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孟琅看的有些呆了,紫乐见他这样看着自己,心道这人真是无礼,也不管他收不收,提着食盒也进了衣品轩。
孟琅见人生气离开,回过神来不免有些懊恼,他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女子看,会不会以为他是个登徒子啊?
他挠了挠头,将那一两银子小心的收起来放好,继续吆喝去了。
霍子澜给常贵说了一声,让他留意一下门口的孟琅,如果人可以的话,就让常贵出面将人招揽过来带着,能带出来更好,不能带出来以后就在铺子当个跑堂的也是可以的。
常贵应下了,霍子澜带着紫乐回了霍府。
明日便是君临过门的日子了,他满心的期盼让他大半夜过去了还没有睡着,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出外间的时候就看到躺椅上熟睡的紫乐,他提了灯笼小声的推门出去,将门重新拉上,朝父亲的屋子走去。
父亲昏迷以后,屋里基本没有安排人守夜了,他这个时候过来不会被人发现。
屋内没有亮灯,霍子澜将灯笼挂到床前,搬了张凳子过来坐下,看着父亲枯瘦的脸,早已经没有了两年前的风采。
“父亲,儿子不孝,没能提早发现二叔一家的阴谋,害了您,害了君临,也害了自己,这一世,儿子能够复活,是上天怜惜,儿子定为您报仇,您醒来不要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