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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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一抹泛着鸟羽黑绿的衣料同一个浑身颜色陈旧冗杂的破衣汉一同匆忙而出,就在祠中二人搀扶起已经语无伦次的马童时候,陈大贵却因为只顾庙前而被脚下横路的断枝给绊倒在地。

那二人看到那悬空砸向庙前的绢绸小被里冒出一颗黄瘦的婴孩脑袋之后,齐齐地把手里原本搀扶的男人摔在了高槛之前!

黑色厚绸褂的瞥见了那女鬼正要往陈大贵身上扑去,急忙调转了扑向襁褓的脚下,他不知从身上哪处掏出了一把哐当作响的铜刀,陈大贵只见他在自己身前三四步处还未站稳,这人便吼出一句

“杀得世间妖魔鬼,吾血为符斩不停,敕!”

陈大贵感到自己的鼻头有一点温热的腥腻砸来。

这人在厉声落尾了嘴上之后他那原本捏着的一手忽然换了花样,他极快地用手中铜刀划破指腹,血珠朝着陈大贵身后一弹指,就在他的话音落下之时,陈大贵的两耳便被三个各有尖锐诡异的惨叫直刺入耳中,甚至连胸口都随着震荡发痛。

被摔在矮阶处的男人看到那三个腐朽残缺的皮肉黏连着衣服的阴魂狰狞惨叫地后退进了混灰之中,他赶忙趴在地上又磕起了响头,口中不断地重复着“多谢神仙救命!”

陈大贵还因为耳旁回荡的声响天旋地转得不明眼下,他便被那手持铜刀的黑绸褂蛮力着搀在了手中。

这男人宽袖中伸来的手腕纤细白皙得宛如女子,但他搀扶起陈大贵这个膀大腰圆的却毫不费力,甚至陈大贵还被自己臂上来的力气给掐得皱眉难忍,可他实在没多一分力气讲话,二人齐齐瞥了一样那个接稳了那块绸缎小被的,脸上的神情便各有缓和。

“别着急谢,还会回来的,不想死就自己进去。”

搀着陈大贵的男人语气古怪地朝着那个磕着响头的马童冷淡一句。

马童听到之后踉跄起身,腿脚颤抖地跨过了福德祠的高槛之后立马又摔坐在了跪拜的一个蒲团上面,后背倚着那包浆浑厚泛光的主炉供桌,抚着自己胸口开始咒骂起自己东家夫人死有余辜。

不同于他的松弛,陈大贵被身旁的男人扶进祠中那瞬头疼更甚。

他两眼仿佛遭人两计闷拳那般从疼痛蔓开,眼角穴的经脉在皮肉中跳动泛黑伸向颅顶,甚至腹中也开始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地烫热沸腾直冲喉间,使得他两声呕吐的干嗝,眼角流泪得生不如死。

“你……你快一旁去吐,别脏了这位神仙恩公的好衣裳……也被吐得我恶心!”

蒲团上的马童非但没有起身帮手的意思,反而瞧见面色青黑不断干嗝的陈大贵忽然厌恶上脸,一副勒令的口气朝着陈大贵催促,惹得那黑绸褂的眼色鄙夷地直上房梁,就连语气温和劝他进门当心的那褴褛人,也不禁开口责怪。

“即便你不论这位先生给你领了进山路,又一齐险些送命的好心,他替着你救下这位小公子的大恩,您也得顾及啊!怎能在这时候说这等让人心寒的话!”

他本以为神通的只有这个身着贵料的,可这一身补丁层叠,束髻蓬乱的这一句却让他惊愕不已,分明自己与陈大贵都未开口说起进山的事情,他却好似知晓得宛如随行一般,难不成这二人当真是神明降世?!

见到这蒲团上的马童因为褴褛人的话直接吓僵了神情,黑绸褂有些不耐烦地用自己那双亦是暗绣流云的缎靴踢了踢蒲团,神情厌烦地催促到

“你这没煞阴的怎么面皮这般无赖,给伤号行个方便都不晓得!”

自己被人家所救,即便马童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蒲团上挪到一旁,陈大贵坐下之后舒缓不少,这是此时的他满头细汗脸色更差,俨然一副快死的模样。

那褴褛人将小儿细心轻放在了庙角的一个破烂布包之上,他却并没有与黑绸褂的一齐查看陈大贵如何,而是从随身那个亦是缝补千层,几乎要与身上那丐花子一般的篷衣融成一物的布挎中掏出了一个黑褐釉亮的小瓶与一支毫笔。

褴褛人将庙门闭紧下栓,启开了那小瓶的塞子,持起手诀变换三回,口中细碎轻声地不知念着哪些,随后一声厉吼为“敕”,用毫笔蘸着瓶中赤红的眼色开始在门板上行云流水地书起符箓,也就在此刻这马童才明了,这二人竟然还是两个术法修行的道人。

“这位守夜的兄弟如何?”

待得门窗书符完毕,这道人赶忙把手中的笔瓶往供桌上一搁,满脸焦急地询问起陈大贵的伤情,却又遭了这黑绸褂人与看待本在蒲团上男人一般的眼色同口气。

“你不如去瞧瞧那潞安绸里的,若是断气了就来帮手这个,若是个命硬的,也瞧瞧有没有法子救活,别辜负了他这恩公舍命的力气。”

麦黄圆脸的“丐花子”浓眉一扬,这才察觉自己怎么转眼就忽略了险险接住的那条人命,这就赶忙到了庙角掀开了小被。

供桌旁那个无人理会照顾的马童伸头朝庙角望了望,粘灰带土的脸上挤出了个狼狈难看的笑,朝着黑绸褂这个俊美瘦高的男人畏惧地问道

“道长?……仙师?您可真是好眼神,这就三五个巴掌的料子,您都瞧得出是潞安的绸子!”

这男子身上的也定然是一尺重金的贵料,他虽辨不清这些贵人们裹身裁衣的品类,但到底是进了江府半年的,平日里也见过夫人东家以及登门贵客身上的斑斓锦绣。

这男人身上的料子色正柔滑,上面的暗绣不知是那种丝线,没有银线那般富贵明显,却在见光处更贴合衣料那海珠的柔泽,随身并无钗簪环佩一类,可一身素华的料子却映衬着那同样素白面颊与清秀得堪比一等男旦的阴柔眉眼,有种别致的富贵倜傥。

黑绸褂的男人并无答他的意思,在他朝着陈大贵好一番察看之后,这就将其背向自己。

他察觉原来陈大贵的后背已经开了“天窗”,这背后的肤色虽没面上的骇人,但背上却有几片黑紫的活斑块,仅仅自己瞧见这一会儿,这些淤在后背的邪门活物便从拇指大小拉扯成了连片的狰狞,好似三月岭南树林里因潮热不散而肆虐在墙角的苔藓。

马童偷着抬眼去瞥这个黑绸褂的男人,却没料到此人的眼睛已经在自己没察觉时候寒光带厌地盯到了自己身上。

马童只好肩头一耸,发窘地垂头缩回了供桌一侧,可这双眼睛却并没放过他,黑绸褂抬手朝着那块潞安绸一指,没声好气地朝他勒令道

“救你条命可不是让你在这看新鲜热闹的,帮不上手的就麻利些寻个自己干得来的!”

马童头更低地绕过他与陈大贵,笑容生涩地示意那褴褛人把怀中婴孩交予他,这位年纪稍长的倒是神情和蔼许多,又从自己布挎之中掏出了个掌心大小的窄口小瓶,轻轻地叹了一声

“这里面是些荔枝蜜水,你家少爷富厚命大倒也只是受凉受饿,荒山里也没寻得来奶水,你仔细着喂喂他罢。”

马童赶忙接过,本盘算着趁这褴褛人走向主炉时自己先灌上一口解解口燥肚饿,怎知身形掩着他的褴褛人忽然偏头急避,一粒青蓝的珠子不偏不倚地正中他眉心,他本能地哀嚎出一声,却在恍惚之中瞥见那黑绸褂阴冷的眉眼之后赶忙咽回嗓中,这就在墙角蹲下,心虚地给那哭不出声的小儿喂起蜜水。

“谢兄弟,他也是个刚死里逃生的人,你何必如此刻薄呢。”

褴褛人口中朝着这柳眉倒竖的观音男面求情一句,边掏出一把黄褐的线香与一沓黄纸,那黑绸褂的与他一齐借着炉前烛灯焚起了香火持诀顶礼之后,依旧没有半分卸下嘴上刻薄的意思。

“你别忘了,咱们之所以要与几位神明挤上一夜可都也是托了他们惹来那满村阴瘴的福!兄弟我是为了师父弥留时候的遗托才来这三水村瞧瞧,陆师兄不怨我拖累甚是感激,可暂避山庙不与那位收人供养,放兵谴将的道友互添麻烦,可也是你的意思,咱们一人一回,人我给出手救了,您也就让兄弟嘴上得个舒坦罢。”

这陆师兄晓得自己说不过这张比他容貌更扬名四方道场的刀子嘴,只好由着他去,自己则站到了陈大贵那“开天窗”的后背处,本来还算柔和的脸上当即也泛起严肃。

“你……你怎的不早说一刻,他这冷阴藓已经如此严峻了!再迟了一会儿,怕人都要被其中阴气同湿寒给折磨得断了气去。”

说罢他赶忙又抄起原本搁在供桌上的毫笔与那赤色的古怪墨汁。

褴褛人持起的手势并不是墙角那畏畏缩缩地偷瞧的马童所熟悉的在宣府城中庙会或是大户出殡时候那些道人的模样,此人灵活得如同戏台上的花指一样变化了三回之后再次朝着那窄小的瓶口呵出敕令。

黑绸褂的终于又展眉平和下来,他默契地接过那墨汁瓷瓶托在手中,趁着这陆师兄蘸墨汁的时候露了个让墙角马童心头一恸的笑容。

他不曾想自己活到这等年岁见过最是宛如画中仙的竟是个男人,还是在这等阴风鬼吼,窄小杂乱的山庙之中。

“陆师兄你这在你下茅破衣里名盖你们祖师爷的高功都觉得这守夜的兄弟被阴得严重,那看来是兄弟我眼拙瞧错了伤情,既然如此,咱们不救也罢,省些力气等着那位道友上山再来叩门,不然咱们这身上带得少的,可估不准第二回胜算几何哦!”

一声清脆的碎裂入了两人耳中,二人并没有谁再往墙角偏过一眼。

只见这陆师兄将毫笔夹在合十的两掌之中,又是灵活着手中旋转变换之后,持诀将掌心的毫笔触到了陈大贵的后背开始书出符头,口中细碎地念起又长又急,唇间哼哼,高低错落得如同一首调子生涩的唱曲。

那已经昏死过去的陈大贵竟就在他这赤红扭曲的符头书出三四笔之后猛地一个抽搐,倚着供桌的前额狠狠地撞上了供桌,把那刚摔了手中空瓷瓶的男人又跟着一惊,只是他怕那托瓶的谢师弟眼神杀到,赶紧捏紧了怀中婴孩,咬紧牙关只敢去看脸色更黑,颤抖不停的陈大贵。

陆师兄的口中没有一刻停下地书符往下,就在赤红而至背中那块巴掌还大的冷阴藓时候,陈大贵再是一个猛地抽搐,原本跪在蒲团上的双膝随着口中的那一声惨叫险些跃起。

好在一抹黑绸的宽袖及时将他肩头压住,陈大贵本就破皮的前额这下直接淌出了血,惹得墙角那处也牙间倒吸,一脸惨不忍睹地偏头闭眼。

陈大贵抽搐得好似年节时候宰杀的花猪,而着陆师兄也因此口中更快,虽说陈大贵一抽三颤,可他所书在后背的符箓的笔画却依旧工整。

就在临近陈大贵下腰时候,那托瓶的黑绸褂忽然又掏出了他那把响声清脆的短刀,借着庙中的光亮这墙角的人看清。

这刀子虽铜色不新,甚至已经有些暗淡,但做工的精巧与别致却没被掩盖,刀柄连刃之处有着云纹掐丝,刀上哐当出的响声便来自于两侧云纹之间挂串着的通宝钱,只是还没等自己瞧清楚刀身上细密的雕纹,陆师兄冷不防地一声敕令跺脚。

陈大贵忽然挺直了后背张口发出不似他一路嗓音的嚎叫,不仅让马童吓得也跟着叫喊起来,就连他怀中那得了几口蜜水滋润的婴孩也哭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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