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8-27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鹿鹤相鸣 主角:黎孟夜 时雁一
黎孟夜垂眼,他的眼皮单薄,做这个动作时,哪怕是在笑着的,笑容也显得寒凉。
他外出游历至今,见过的觉类修士少说也有四五十,但没有哪个能力如此奇特。
能操纵血液,以之前离开月仙楼后一路探寻得来的情报看,无论是己身还是旁人,只要身上有伤口,都能为其所控,相比而言,似乎更容易操纵别人的。
如此一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同时雁一结契,幻境智取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毕竟同生共死契取的是双方心头血。
黎孟夜要想瞒过一个控血的个中好手,多少显得强人所难了点。
除非——
幻境中发生什么意外。
卫卿卿同他是物理层面的二人同心。
这边黎孟夜刚有所想法,那边卫卿卿福至心灵,一截枝条当空闪现,快狠准地瞄准了后门大敞的时雁一,来势凶猛。
一击落空。
枝条凌空分裂,再次袭来时已经散作六股,直指时雁一的脖颈、胸膛、手腕和脚踝。
而同时间,黎孟夜遽然发难。
二对一局面,不同于之前屋檐上的小打小闹,招招直取要害。
时雁一与生俱来的能力固然强悍,弱点也很明显,他是可以操纵血液不错,但这有个临界值。
好在他大概知道怎么破这幻境。
幻境有时间节点,每一次场景变换都会消耗构筑者的精神力,最初展现的场景未必是倾注心血最多的,但必然是精神力最充沛的,往后渐次减弱。
这是构筑。
而像现在这样放任一部分实际的枝条攻击,将他狠狠压制,让他落于下风,短时内是他们占据了优势,却也在同时提高了维持幻境所需的精神力。
再者,刚刚通过控制黎孟夜的血,短暂同对方共频了一下,这人在暗戳戳结着什么契印,被发现后半路中止。
时雁一不认为对方会就此放弃,不如趁此机会顺水推舟地成全他,假意投诚,时机成熟后一脚踹开就是。
反正修士的结契都以血液为依凭,他有自信破除。
血液凝成的刀刃被‘星霜’斩断,黎孟夜手中的长刀刃面反射着白光,直逼时雁一面门。
因为注意力的分散,时雁一将重心放在面前的黎孟夜身上,被后方而来的枝条直接捅穿了肩膀,整个人被迫顿在原地。
而这时,星霜刀的刃尖已然抵在了时雁一眼前咫尺的地方。
“美人垂帘坐虚堂便好,免得受这等皮肉之苦,楼主你说是也不是?”
由于方才的过招已然暴露了炼气的颜色,黎孟夜此刻索性不再遮掩。
丝缕暗红色的炼气自刀柄蔓延至刀尖,而后似蛛网张开,暴涨的气息将时雁一围困在原地。
时雁一没反抗,伤处的藤条已经撤离,余下血色自行编织修复,不多时便止住了伤口处不断涌出的血。
只是受制于周身的炼气,行动仍然不自由。
黎孟夜收了长刀,沾血的指尖缠绕有赭红炼气,他抬手扼住时雁一的脖颈。
要害被威胁,指腹触及的脉搏却跳得和缓,时雁一瞧着毫不在意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黎孟夜嘴角微勾,原本收束起来的五指松开,转道向下划去,尾指有意无意地蹭过时雁一的锁骨。
此刻他略微垂着眼,身高存在的差异让时雁一抬眼看清了对方眸中神色。
话语调笑带着漫不经心,眼中却毫无笑影,疏冷凉薄的意味凸显出来。
黎孟夜指骨明错的手指落在了时雁一心口,指节攒动,炼气猛地刺入后者胸膛。
时雁一闷哼,应激凝成的血剑转瞬间直抵黎孟夜咽喉,在即将把人脖子扎个对穿又硬生生遏制住。
“咳……”
他被不及下咽的血水呛到,没忍住咳嗽出声,这才意识到刺痛感实际褪去得很快。
随着周身炼气的消散,繁复的巨型印记腾空悬浮在两人之间。
不等时雁一看清上面的文字,那印记顷刻贴脸,径直钻入了脑海中。
彼此识海出现短暂共享。
时雁一得知了契印的名字——同生共死契。
他猛地看向黎孟夜,神色难掩复杂。
“楼主无需意外,”黎孟夜笑着解答时雁一无声的疑问,“我这人相当信任盟友,对盟友也从不藏掖,江湖如有紧急情况,随时共享第一手情报。”
“那黎少主这信任的手段可真独特,一般人消受不起。”
时雁一哂笑,身家性命都握在对方一人手里,可不得算是慷慨极了。
他对着这份大礼,不好好做个回礼怎么行。
“一般人啊……”
黎孟夜立在轰然崩塌的幻境边缘,诧异自眼中一闪而过。
而后他抬指擦去时雁一唇角残留的血痕,声音轻得近似喃语。
“楼主在说自己吗?”
时雁一破了幻境,但也在同时间遭到了反噬。
那些未能完成构筑的画面一股脑全部冲进了他识海,属于他人的记忆在顷刻间盖过了所有思绪。
他被迫以旁观者的身份,走过卫卿卿的经历。
正是一年辞旧迎新,卫镇处处张灯结彩,万家灯火齐亮。
此夜无宵禁,无论大人小孩都早早吃了团圆饭,于夜间依旧敞亮的街头,话一些家长里短。
卫家却笼罩在一片压抑氛围中,家中的奴仆跪了一地。
无他,卫家小姐不知何时出了家门,至今未归,问起去向,竟是无一人知晓。
“这小蹄子真是翅膀硬了,没个轻重,这个点还不着家,是准备死在外头!”
卫夫人早前已经砸了好些时辰,手边没有再摔的东西,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谁也不敢出声触其霉头。
卫家老爷自外应酬回来,见着满地狼藉,当下便清楚了缘由,连声劝夫人消气。
“孩子大了知道分寸,你若再事事过问,无非就是徒增不愉快,何必呢?”
“你知道什么?”卫夫人拔高声调,“今天她敢不事先禀明,这时候还迟迟不归,过几日就敢夜不归宿!天天同道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母亲!”
女子脆生生的厉喝自门外传来,打断了卫夫人逐渐激烈的话。
“你还有脸回来,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卫夫人的怒气陡然爆发,全然失了当家主母的仪态,直直冲到卫卿卿跟前,右手高扬,一巴掌先随着话音落了下去。
卫卿卿被打偏了脑袋,游玩归来的喜悦荡然无存,她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望向卫夫人。
“怎么,你还不服气了?”
“母亲,”卫卿卿眼中含泪,咬牙直言,“今天是何时日,左右不过和相与的人一道游玩,卫镇统共这么大的地方,我的动向您又怎会不知。”
“我已桃李年华,您却还要事事介入,要知我见了何人做了何事,以关怀我的名义行干涉之事。现在还因这事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试问母亲,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何服气!”
“你竟然还敢顶嘴!”
卫夫人揪住她耳朵,将人往厅中拉扯。
卫卿卿因疼痛与屈辱而面色惨白,听卫夫人细数她犯下的‘罪事’。
“你也知晓自己年岁,依旧任性拒绝了上门说亲的媒人,我日日帮你收拾烂摊子,现如今哪来的底气和我叫板?”
“总是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这时候挑挑拣拣,推来拒去,相看的人未必能看得上你!到时候传出去坏了名声,谁还愿意来同你说媒。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搁?”
卫卿卿哼笑一声,泪水湿了前襟,她发髻凌乱,掩在发间的耳朵充.血般的红。
她闻言讽刺道,“原来母亲知晓何为脸面,您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把唯一的女儿当作所有物,一件供你耍乐的物品,一个开枝散叶的工具,打骂随心,宁可听信他人,也不愿相信……”
啪。
又是响亮的一记巴掌。
卫卿卿耳中嗡鸣,脸颊泛起火辣的疼,再次承伤的侧脸肿胀起来,几乎影响到了睹物。
她执意将剩余的话说出,带着自记事起积攒的所有委屈。
“……到头来,您都没有过问我想不想、愿不愿,横竖无非一句我不听话!”
随着话音带起的是无数片闪而过的记忆,短暂但纷杂。
时雁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想要驱散那些画面却无果,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那些回忆跨度极广,几乎涵盖了卫卿卿从小到大的经历,但能留存在人潜意识深处的,多半是让人痛苦的事。
从那些经历看来,卫卿卿的举止但凡有一丝不妥,卫夫人已然藤条伺候,罚跪是家常便饭。
她往来的对象里如若有人行事招其不满,便被卫夫人贴条一股论,言辞偏激不堪入耳。
她去哪里做了什么事,回来都要一一如实禀告,不得有半分隐瞒。
家畜尚有啼鸣的自由,卫卿卿却要被规定说什么话、如何说,错了就被一遍遍纠正,直到卫夫人满意为止。
卫夫人或许从不知自己的言行错处,事事都说为了女儿着想。
年岁渐长的卫卿卿出落得越发像卫夫人,可同时内心滋生蔓长的念头跟着愈演愈烈——她不需要这样偏执到近乎扭曲的爱。
记忆里包含的情感浓烈,孤注一掷般地冲击着时雁一的识海。
幻境已破,卫卿卿不再需要倾注精神力,便将其一股脑尽数分散在了回忆的画面里。
时雁一有些许恍然,顿了片刻才有所动作。
他隔开了黎孟夜伸至面前的手,受到冲击的识海尚未恢复平静,他现在暴躁得很,见不得人假惺惺。
卫卿卿已然不在原处,想也知道,在被拽入幻境前,她原本是想去东厢卫夫人住处的。
时雁一循着记忆,朝最初的方向走去。
黎孟夜望着时雁一径直去往了东厢,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难过。
可同生共死契约传递来的情绪显示,时雁一实际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