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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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徐京墨闻言有些愣怔,手指却是不自觉地将缰绳捏紧了几分,直到沈霜沐又叫了两声“徐兄”,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只听徐京墨淡声道:“陛下喜不喜欢她,那是天子之心,又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退一步说,那也是陛下和公主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沈霜沐一双狐狸眼弯了又弯,轻轻一点下巴,说道:“沈兄说的是,倒是我多嘴了。不过沈兄想必也知道,朝里那帮老家伙一直为皇帝的婚事发愁,天天想着怎么往后宫塞自家女眷,就眼巴巴地盯着那皇后与嫡子之位呢。”

不知为何,徐京墨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尖像是被掐了一把,翻出些许酸涩来——原来小皇帝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了,恐怕只有他还耽于过往,总把萧谙当孩子看吧。

沈霜沐又笑着同他言语几句,徐京墨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心里却是绕不开皇帝的婚事。

待沈霜沐向他告辞,骑着跛脚老马慢悠悠离去后,徐京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都快而立之年了还没成婚,倒是要先看着萧谙那小子娶妻纳妾,这算什么事儿啊。

算了算了,毕竟萧谙的婚事并非只是男欢女爱,事关国之根本,还是应该尽早定下……可不知怎么了,想到这里,徐京墨有些恍然,像是一片沉寂已久的镜湖,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水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荡起,再不能平静下来。

…………

狩猎第一日很快便落下了帷幕,如往年一般,魁首毫无悬念的还是大衍这位极年轻的陛下,他回来已是天幕黯淡,唯有在掠过营地时,摇摇晃晃的火光才将他的面庞照亮了一瞬——那是一张带着十足笑意的俊逸面庞,一双光亮的眸子写满了尽兴的快意。如此少年郎君,无论驾马行过何处,都会招来姑娘们满含羞怯的目光……

不过这样的好心情,也就持续到了看见那群西戎人为止。

西戎此番是借着进贡的名义来到大衍的,他们拿出了历年来最有诚意的贡品——大量的马匹、皮革以及食粮,还有一位最受宠爱的小公主。作为大衍的皇帝,即便萧谙烦透了他们的算盘,也不得不设宴款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外邦之臣。

佳肴美酒被端至众人面前,当乐师怀中的琵琶被第一次被拨响,这场心照不宣的宴会便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此行来的使臣都略懂些汉语,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夸赞着大衍皇帝的潇洒英姿,并纷纷表示大衍的臣服敬仰。萧谙被迫与这些胡人周旋,已是有些不耐,借着饮酒的功夫向下看了看,结果发现了比他还心不在焉的徐相。

徐京墨对这种宴会向来不耐,他正琢磨着那猎的狐狸该怎么物尽其用,能不能再给阿盛做点小玩意,思绪便被打断了。只见一位西戎使臣持着酒杯站了起来,他身旁那一身香风女子便是公主盛琉。使臣看了一眼公主,而后福身行礼,朗声道:“陛下,盛琉公主是大汗最宠爱的女儿,更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神女。自公主出生起,西戎一连数年都不再遇旱,水草丰沛、牛羊成群……是盛琉公主将鼎盛的气运带给了西戎。”

“而现在,西戎愿意将这份气运献与大衍。”

话音刚落,盛琉便摘下面纱,遥向萧谙行了个大衍的福身礼,她这礼行得标准,显然是练习了许久的成果。

此举一出,四座皆寂。

这几乎是明示着西戎王要将女儿送给皇帝,不论是讨其欢心的大礼抑或是蛰伏暗处的美人蛇,皇帝都必须要收下了……若是这位来头不小的公主若是将来生下一儿半女,讨了陛下欢心,还怕吹不到这小皇帝的枕边风吗?

徐京墨心下冷笑,这西戎王简直虚伪的很,表面上宠爱这个“福星”女儿,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统治有徳。到了要紧的时候,这位公主不还是被当成一份“礼物”拱手相送?可曾有过人问过盛琉本人的意愿?

天家的亲情,向来便是如此靠不住,更别说只是一位柔弱的女子……在这虚伪又不公的世道中,女子,注定只能是男人争权夺利中的牺牲品。

然而,过了许久,也不曾听见皇帝的回答,别说那些胡人了,就连徐京墨都觉出几分不妥。无论如何,不该把这些西戎人晾在这里,让他们丢了脸面。

“事关两国之姻,不可草率,此事容后再议。”

又过了片刻,萧谙只给出了这搪塞一般的答案,举重若轻地将此事按下了。

这般回答倒是出乎了徐京墨的意料,他揉了揉额角,顿觉头疼,觉得此事有必要再找萧谙聊聊,至少弄清楚萧谙到底是什么想法……于是宴席散后,他便独自一人去了皇帝的行宫。

行宫静寂得似乎能听到月光挪移的声响,光线模糊中,隐约能见到床上坐了个人。徐京墨唤了个侍女掌灯,待屋中只剩他二人,这才见到萧谙竟是已经散了发,只着白色里衣懒懒地倚在床畔,倒是一副全然不设防的模样。

“哥哥,你终于得了空,想起来瞧瞧我了。”这一句话,叫萧谙说得百转千回,每个字都是能拧出水来的委屈。

徐京墨的头顿时又疼了起来。

“此番求见陛下,臣既为国祚,也有私愿。”

徐京墨缓步上前,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萧谙身上,暖黄的烛光将萧谙的眸光也照得暖融融的,在那一瞬间,徐京墨忽然忘记了接下来的话。

然而很快,理智就将徐京墨拉了回来,他重新理好思绪,轻声道:“皇嗣繁荣,国祚方熙。大衍历代君王均苦于少嗣,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帝驾崩后陛下孤苦无依,连个说说体己话的兄弟都没有。而今陛下年逾十八,已是该成家的年岁……”

萧谙不可置信地看着徐京墨,一字一顿地说道:“哥哥,如今连你也要来劝我娶亲?”

“你先别急着反驳,我只是劝你要想想清楚,既做了皇帝便要事事以国为先!西戎此次派了盛琉公主和亲,虽说是有所图,但未必就是不诚心。西戎王无非就是想借大衍的助力一统草原部落,我们并非毫无防备,但通过这次机会,陛下可大兴马政。西戎部落的长处在于骑兵,无论是马匹质量还是驯马之术,都是大衍远不能所及……若是能有西戎相助,再储备战马、改良马种,相信我大衍的边疆绝不会再受侵扰。”

“何况,有了这层姻亲关系,西戎王也绝不会再对那些部落的试探作壁上观,何不成就这大衍与西戎两全其美之事?”徐京墨顿了一下,“……更何况,盛琉公主落落大方,又身带异香,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与陛下,无论是年纪还是出身都是相配的。”

“哈、哈哈!”萧谙的笑声在行宫中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徐相,原来你也把朕的婚事,当作一桩可以计量的生意。”

徐京墨听了这话有些无措,他再去看面前人,却发现这人的眉眼间早已不复暖意融融,而是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却又想起自己走这一趟的使命是什么,于是咬着牙继续劝道:

“萧谙,你也到年纪了。从前我防得太紧,是怕有人用这种事对你不利,但说到底是耽误了你。有些事可能你还不知道,成熟的乾元……也会是有需要的。乾元第一次的情、热大多都在及冠前来临,而你的情、热,想来也不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论你怎么想,你已然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你需要有人帮你。”

萧谙觉得有一股火在他喉咙里滚,他再也无法忍受徐京墨漠然的态度了,他从床上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是,朕到了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就像上回朕帮徐相度过难堪的时候!”

不待徐京墨反应过来,萧谙便跨到徐京墨面前,一手抓紧他的两只细腕,一手在徐京墨颈后那块软肉上来回摩挲着,那是一种极为逾矩的摸法,只一瞬就让徐京墨软了身子。

“呃……放开……”

“左不过都是为了度过情、热,朕就非要去找什么西戎公主吗?”萧谙冷冷笑道,“面前就有亲近至极的坤泽,朕有必要舍近求远吗?再说你也需要一个乾元吧,总是喝那种汤药,不觉得难熬吗?那不如就像上次一样,互相帮帮忙就好了?”

“萧谙,放手。”

徐京墨这辈子最恨自己是个坤泽,也最恨有人拿这点来作践他——如果可以,他宁愿割下后颈那总是作祟的玩意,只做一个普通人。萧谙这番轻飘飘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打回挣扎数年的泥泞之中,使他回忆起初、潮之时,有如附骨之疽般的心凉。

萧谙从怒火中抽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哥哥,我……”

徐京墨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人纠缠下去了:“放手。”

“陛下乃是天子,为人臣子不该插手天子的家事,是臣逾矩了。”徐京墨敷衍地行了个礼,看都懒得看小皇帝,“另外,臣若是想找个乾元,不过是勾手之间的事。这种小事,就不劳烦陛下了!”

萧谙站在原地,看着徐京墨拂袖离去的身影,目光渐渐、渐渐沉了下去。

…………

此夜月高风清,但注定是个难眠夜。

徐京墨是真的被萧谙气到了,他一边换下衣服,一边在心里将萧谙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躺到床上时,仍是满心愤懑。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京墨终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他感到有人进了他的屋子,而后慢慢地坐在了他的床边。

这下徐京墨睡意全无,翻身起来就要去抽床边的佩剑,但他的手被一双炽热的手抓住了,那温度熟悉得让他有些糊涂。还没等他开口,床畔的青年先委委屈屈地开口了:“哥哥,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也没必要气到弑君吧?”

“谁准你一声不响就进我的房间的?”徐京墨挣了一下,萧谙就笑眯眯地放开了他的手,“阿盛,阿盛?!”

“哎呀,阿盛现在应该走不开哦……我猜他大概在请教尹昭的剑法吧?”

“你!”

“好哥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萧谙先服了软,他从袖中拿出一小瓶药油,轻轻捉起徐京墨的手腕,在腕子生出淤痕的地方轻轻地涂抹、揉搓着。他目光垂落下去,话中带了几分落寞:“我来就是想同你道个歉,对不住,是我脑子一热胡说八道……我只是不想与盛琉成婚,也不愿我的婚事成为一桩交易,更不想看到你对这些都无动于衷的模样。”

我想……你能更在意我些。

萧谙闭了闭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如果这是大衍所需要的,我会做好我该做的。”

徐京墨缓缓闭上了眼,他想,这样就很好,一切都走上正轨了。

屋内没上烛火,一片浓稠的夜色中,萧谙那愧疚的目光几乎化作实质,盯得徐京墨莫名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许久之后,徐京墨听到青年的声音响了起来:“哥哥,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从来都没有因为你是坤泽而看轻你,更不想让你随便找个乾元应付情、潮。”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文韬武略,你无一不通,琴棋书画,皆已是大家风范……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这位置给你坐更合适些。”萧谙轻轻笑了起来,在这黑夜中,他仿佛才有勇气将这些说出来,“你已然是大衍最厉害的徐相了,坤泽只不过是你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身份,我又怎么会因此改变对你的看法呢?”

“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只是我的哥哥,对吗?”

徐京墨觉得,那双握着他手腕的手,似乎有些过于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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