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8-08 来源:不可能的世界 分类:现代 作者:千山无佛 主角:解青琅 玄音
“找不到就先去找皇甫孟。”玄音此刻头脑清醒了些,“既然那位濮阳上神都知道,常年生活在血海边的人,不可能一无所知。”
“好。”解青琅抬脚离开血海边,刚走出没多远,那个曾经白衣飘摇的上神就又出现在他身后。
只不过那人满身血污,活像在血海里重组而生的恶鬼。
“阿音。”他信手掰断修长的指甲,将他们尽数扔在身后的血海里,语气似是哀怨,“你怎么能跟他走呢?”
“他是人尽诛之的恶鬼啊。”濮阳上神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在抽泣,在空空荡荡的血海前显得尤为突兀。
“你怎么能为了他毁道呢?”
解青琅带着他逛遍了几乎整个恶鬼道,也没有见到皇甫孟的身影。
“奇怪。”解青琅望着走过的路,“难道恶鬼道不存在这个人吗?”
“不会。”玄音睁眼只能看见天上一片血红血红的云,几次像是要垂下来碰到他的脸,于是他干脆不再睁眼,“他不会凭空捏造两个人的——后来的幻象里,不也有皇甫孟么?”
“天道中人是认识她,澹钟瞭都知道该如何称呼她。”他这一刻几乎就笃定了方向,“你有寝宫吗?”
“有啊。”解青琅有些摸不着头脑,“问这个做什么?”
“既然你在恶鬼道为尊。”玄音想了想,并没有用占领与掠夺这种词,还是客气了几分,“会不会像天道中人一样,需要批些折子,写点公文?”
“会啊。”解青琅想了想,如实向他交代道,“这么大的地方,自然有叛乱者,不服管教者,妄图杀我而代之者……别的不说,这种记忆深刻且稀松平常的小事,似乎并没有在我的记忆里被抹去。”
没有抹去?
玄音有些迟疑:“那为什么在幻境里,皇甫孟喊你尊上的时候,你还疑惑了那么久?”
解青琅更是感觉莫名其妙:“我没有啊,我何时疑惑过?”
他顿了顿,微微低下头去看着玄音,炽热的气息打在他耳畔。
“一说幻境,我突然又想起来了。”
玄音心中有了不太妙的猜测。
“你让我剖心给你,是真的吗?”
那种怪异的感觉终于有了源头。
他和解青琅,从始至终去的就是两个不同的幻境。
玄音终于开始正视那个古怪的男人带来的威胁,抓着他的肩膀问道:“我还和你说过什么?”
解青琅看着他急得不顾神态,微微仰着头,拉着他的衣领,凑到他面前。
……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索吻。
玄音见他不搭话,放大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解青琅,幻境中的那个‘我’,还和你说过什么?”
解青琅回过神来,想着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如何看他。
不然他明天就能被镇压回去。
于是解青琅抬起头,离那稍微有了点血色的唇瓣远了些,才开口回答他:“你说你很疼,需要拿走我的心脏重塑骨血。”
似乎顷刻间玄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声音有些发颤:“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解青琅没有说话,玄音伸出手向他心口探去。
昏暗的视野中,解青琅仍然能看到他瞪大了眼睛。
是血。
湿漉漉的,带着厚重腥味儿的血。
玄音再次伸出手,摁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听起来浩浩荡荡,不像是曾经受过什么伤的样子。
“别摸了。”解青琅腾出手来抓住他的手,重新安置好,“弄了你一手血,不嫌脏么?”
这个自上古以来无悲无喜的上神,这个忘情忘我忘天地忘万物的修道者。
好像终于找到他能为之动容的人了。
玄音不想让他听出自己好像有些难过,于是便闷声埋在他怀里:“无碍,我没有洁癖。”
解青琅看着他,觉得愈发奇怪。
这不会也是幻象吧。
怎么感觉威风凛凛的玄音上神忽然像是刻意讨好他似的,放低了身段,以至于沾到他的血都不嫌脏。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过刚刚认识几天,但自从幻境里玄音落泪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不对。
那位傲骨铮铮的上神,印象里染满鲜血的白衣。
怎么会痛苦扭曲到跪在地下,求自己剖心给他。
解青琅随手拿起一柄锋利的小刀,在胸口划开一道,那人果然就露出嗜血的兴奋。
他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打动了这位上神脆弱的心。
玄音思索得痛苦。
忘情,忘情……
忘情不是绝情啊。
他修的不是无情道,为什么不可以有情?
只是小腿处碎裂的骨骼似乎在告诉他许多年前的教训,告诫他不可以轻易再跟一个人走了。
“其实法力恢复的那一瞬间,我就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解青琅嘴角带着点笑意,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往事,“你一定用特别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过我,让我不要再靠近天道众人,让我不要再想跟你回去,老老实实地在恶鬼道定居。”
玄音移开眼睛不再看他:“我不记得了。”
解青琅依然自说自话:“我好像也很多次忤逆过你的决定,非要在外面逛的遍体鳞伤才回来——你那个时候怎么不生气呢?”
“我不记得了。”玄音的语气有些生硬。
他在抗拒。
他抗拒这些回忆重新回到他脑海中,他抗拒过往的他面对现在的他。
他不想看见曾经的自己。
那个骨血支离破碎,满身狼狈的自己。
他不想去再次深究为何会看见那样的自己,不想深究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怕他的结果是自己当真是天道从未背叛过的信徒,答应联姻就是为了杀了解青琅。
现在一切都是平衡的,他不思念过往,也不追求未来。
这样不好么?
解青琅本来还想从他口中听到更多关于自己如何身死的消息,可是一见他皱着眉头不愿再听,又感到于心不忍。
他想,就这么算了吧。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兜兜转转找到了寝殿,解青琅推开了那扇多年都未曾积灰的门。
一个妆容素净的黑发女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再一抬头,宛若盛开在地狱里的一朵白荷。
她的眉眼间尽是愕然,好半晌才不确定的喊了一句。
“尊上?”
解青琅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并没有回答她。
皇甫孟似乎以为是自己伏案批阅卷宗太久,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揉了揉眼睛,直到双眼红彤彤的,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他并不像是莫戚捏造的幻境当中浓妆艳抹的样子,倒像是一个操劳过度的长姐,面色有些苍白,重重黑纱也掩盖不了瘦小的身躯。
瘦长得几乎只剩下骨头的双手捂住了的脸,手中的毛笔掉落,污了案前一大片字迹。
“尊上。”皇甫孟的声线有些发颤,看起来像是想尽力平静下来,然而未果,“是您吗?”
解青琅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得点了点头。
“恶鬼道众人作乱多年。”她看起来面容应该还不算老,在这么多老鬼当中,顶多算是个少女,“我假借您沉睡前的意思,才镇住了他们,最近又有大规模动乱的现象……”
说到这里,她泪眼婆娑地重新拾起那只沾满了墨的笔,放在一旁的笔架上。
“我希望这一切不要是濮阳搞得幻象了。”她喃喃道,“太真实了。”
无数个苦难的岁月,以及那个突然从嬉皮笑脸的无知少年,变成老谋深算的濮阳上神的人。
她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
转眼间已经九千年。
皇甫孟也许是觉得自己在尊上面前脆弱成这个样子,实在有些丢脸,转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解青琅这才开口:“皇甫姑娘,我有一事相问……”
皇甫孟擦眼泪的手登时僵往,语气里已经有了杀意。
“你是……莫戚?”
解青琅刚想开口解释,皇甫孟已经召出了一只浑身燃着熊熊业火的恶兽。
“你到底玩够了没有。”她的语气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几分森冷,这时候才和那个在烈火中浮现的狂妄女子有了几分重叠,“连尸体都不在手里,你是来找死的吗?”
解青琅不知道是哪一句得罪了她,作投降状:“姑娘,姑娘,别这么激动,我……”
皇甫孟眼中杀意更甚,染着疯狂的火色:“去你妈的姑娘!”
那只恶兽自半空中直直的冲向解青琅,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单手进行对抗。
没想到刚碰到业火的那一刻,恶兽就嚎叫着向后退去。
业火,在被吞噬。
解青琅终于想明白了。
敢情这皇甫孟并不喜欢人家叫她姑娘?
那叫什么?
姐?
冲着她刚刚斯斯文文的性格,解青琅觉得这个称呼应该不适合她。
既然她把自己当做尊上,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叫她一声姐呢?
于是解青琅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妹子?”
这下子攻击地更加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了。
“我说。”解青琅觉得自己的法力现在就是一个不可控力,不怎么想在玄音面前出手,而且此刻抱着他也不方便,“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三番四次装作尊上戏弄我,有什么可误会的!”
解青琅:啊?
合着以前莫戚靠着他的身份骗了许多优待,皇甫孟毕恭毕敬的送他风里来雨里去,现在他本尊在这里,反而要挨打受骂?
天道是干什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真的是误会啊。”解青琅伸出手,举起手上那抹莲花似的纹样,想起貌似就是这个东西挡住了业火,“我失忆了,你看看这个东西有没有用,能不能证明我的身份?”
皇甫孟果真停下来,仔细的端详着那抹纹样。
于是眼中的怒火骤然熄灭,换上的是一张更憔悴的脸。
她低哑的嗓子说出来的话几乎叫人听不见。
她说:“真的是你啊,尊上。”
经过一番解释,解青琅才明白了皇甫孟为什么会对姑娘这个词有这么大反应。
以及为什么莫戚眼中的皇甫孟那么的凶残,甚至比解青琅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戚一直装的好好的,骗皇甫孟说解青琅就养在青丘之泽,实则不然。
——解青琅是死在了青丘之泽。
只不过皇甫孟不方便离开恶鬼道,莫戚也说解青琅不希望有人打扰,面对着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孩子,皇甫孟总是有无限的信任的。
于是他们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前五千年。
直到五千年以后,皇甫孟请他到恶鬼道来小坐,担忧地问他解青琅是否还能醒来,已经有了些醉意的莫戚双眼笑的弯弯的,语气是与以前全然不同的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
“你猜。”
从那个时候,皇甫孟才发现他不对劲,可为时已晚。
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的男人,常常喜欢装作尊上来敲门,然后犹犹豫豫的喊她一句姑娘,并告诉她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每次都能拿出新的证据来证明自己。
可唯一无法伪造的,是这抹纹样。
这是大风的心头血亲自染的啊,怎么可能有人能伪造?
于是后面的四千年里,莫戚看到的一直都是不断暴走的皇甫孟。
……难怪把人家捏造的那么凶神恶煞。
原来是有原因的啊。
解青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用眼神征求了一下玄音的意见。
然而这位高贵的上神收到他的眼神之后,居然直接再次闭上了眼,还用口型示意他。
“爱莫能助。”
……
好一个爱莫能助。
真是为难到他了。
于是解青琅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跳过这个话题:“那你讲讲,之前我是怎样的人,行事风格怎样,这些年恶鬼道又发生了什么。”
“总之与那人是截然不同的。”皇甫孟一想到回忆中的那个眼角带笑的疯子,语气就颇为愤怒,“尊上行事坦荡,从不背地里搞些邪祟之事,哪像一些生来骨子里就肮脏的人,就算曾是上神也改变不了本性……”
眼看着皇甫孟又要搞上批斗大会,怀里还抱着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解青琅忙打断她的话:“那我与天道的关系怎样?”
皇甫孟这时候才发现他一直注意着怀里的人,那人高贵又傲慢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于是没有回答解青琅,反而先问道:“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