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7-2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隰植 主角:神兽 仙友
温肁专门请了位做饭的阿姨,只需要中午晚上定点来做一次饭就好。
起初小龙人认生,阿姨来了,温肁不在家,他不太敢和别人说话,就躲在房间里看电视,等饭做好了阿姨叫他,他就耷拉着头小心翼翼地到客厅,趁阿姨在厨房收拾的功夫把菜堆到自己碗里,飞快跑进房间里吃。
阿姨几次来都没看到家里住的人,运气好碰见个奔跑的残影,隐约瞧出是个少年的轮廓,套着长长的T恤。
家政公司只让她来做饭,并没说过这家人的情况,她前几次来没看见家里大人,以为就只有这个小孩在家,小孩也不正常,看着怪可怜的。
这家的工资开得高,她后来过来就带了几样小孩爱吃的东西,不敢带多了因为怕把人吃坏,就买了点果冻和棒棒糖,还有奇形怪状的小饼干,等人跑房间里去吃饭,她就过去敲敲门,问:“小孩,果冻吃不啦?”
小龙人盘腿坐在地上,刚刚咽下去一块肉,闻言有些蠢蠢欲动,他把碗放好,爬起来去开门,开了个门缝把脑袋探出去,“什么味道的啊?”
阿姨随便说是水果味的,小龙人才让开身大打开门,接过了果冻说谢谢。
“吃这个我能变成太空人吗?”
“……”
阿姨觉得这小孩惨兮兮。
小龙人吃了人家的果冻,就把她当熟人,不再躲着,有时候也会进厨房帮忙做事情,虽然往往搞得一团糟。
今天阿姨做了糖醋鱼,小龙人吃的时候不小心被一根细细的鱼骨卡到了,阿姨叫他吞几口白米饭把鱼骨头咽下去,他照做咽下去了,可总想着鱼骨要把他肠子划破,连饭也不想吃了。
晚饭只出来喝了几口汤,就趴在窗边等温肁的车回来。
晚上十点,温肁在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驾驶室里下来个女人,温肁把什么东西交给了她,才进了屋。
小龙人恹恹的,摸着肚子,觉得那跟鱼骨还在肚子里,顺着爬上来,划得他心口疼。
小龙人拍了拍窗,叫温肁的名字,嘴唇贴上冷冰冰的玻璃,他才意识到这样是没有声音的。
他早早地把门打开,等温肁进来,伸手要东西。
“烤鸭呢?”
温肁伪作几分嫌弃,把烤鸭给他,自己坐到沙发上休息,笑道:“属你跑得快。”
烤鸭还是热的,散发着诱人的肉香,可小龙人打开外卖盒的时候却没有很开心,面皮裹着肉塞进嘴里,明明应该很好吃,他却吃得喉咙哽哽的。
温肁没有说话,小龙人塞了几片肉后,酸溜溜地问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
温肁闻了两下,没闻到什么香味,倒是有点汗味。
刚在半路车子抛了锚,叫人过来修理耽搁不少时间,出了一身汗。车子被总助开去检查善后,他等人来接的时候碰到大学同学,对方跟他打招呼还说要送他回来。
因为对方是女士,他推辞了两次没推掉,就不好再推,上了车,听了一路关于大学的“趣事”,他听得脑闷,却也不得不做出几句回应。
好在还能记着几个同学的名字,说起来也不至于尴尬。
温肁一言不发脱了外套去洗澡,浴室里很快传来细小的水声。
小龙人不停地塞肉进嘴里,脑子越转越糊涂。
好想知道啊。
好想知道那个人给了温肁什么东西啊?
是好吃的吗?为什么温肁没有拿出来,比起他,那个女人要重要一些吗?
如果他还有可以感知的法术就好了。
小龙人懊恼地想着,为什么这么傻啊,哄你说仙君在山里头就是在山里头吗?
为什么这么傻啊!让你使十分力气你就使十分力气吗?
姻缘簿里没有你和他的名字,你就算划破了肉用神仙血液沾笔写上,字迹总是会消退的。
小龙人越吃越哽咽。
他打开浴室的门,咽下最后一口肉,拍拍胸脯讲它们顺下去,盯着温肁问:
“喂,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热水哗啦啦地打在身上,除此之外他们两个谁也没说话。
温肁也觉得很奇怪,水还在流动,可时间仿佛静止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非常压抑,他甚至有些怀疑这小龙人问话的对象到底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啊。”
隔了好半天,温肁才关了水龙头,大敞着身子面对着小龙人,他对自己身下的可观尺寸非常自信,身为男人,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或者也可以说,无所谓遮掩了。
“你不是说你上古神兽嘛,打架特厉害的那个。”
小龙人被众神合起伙来当傻子诓,被埋了那么久都没觉得委屈,这一刻听到温肁的回答,却没由来有点接受不了了。
等他恢复神力了,迟早要那管姻缘簿的人完犊子滚蛋!
“算了,”小龙人在心里劝自己道:他没有慧根,肉体凡胎,跟他计较什么?自己活着实属不易,眼下神灵混混沌沌的,看什么都不真切,他是不是那位故人且不好定论,问多了没得来欠另一个债,于温肁于他都没有好处。
小龙人焉了吧唧的,想舔舔手指头,往常他饿的时候恨不得把这十根手指头都嚼了,今天看着就觉得脏兮兮的。
吃烤鸭也跟嚼棉花一样,龙生无望。
温肁换了身衣裳,从背后看他都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着了?今天想哥哥啦?”
小龙人竖起耳朵,眼神一亮,又很快暗淡下去,“你笑什么,看我难过,你就开心吗?”
温肁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等他走到小龙人面前,这小龙人又闹脾气不抬头看他,温肁逗了他几句,他张张嘴,摆明是想说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不肯说,只在那里不住地叹气。
温肁一时间没了主意,又摸不着头脑,拿他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摆出臭脸,冷冷地说了句:“你就作吧。”
小龙人啊了一声,刚想问作是什么意思,温肁就丢开他的手进了书房。
客厅里的古董挂钟咔咔咔地摇摆着,电视机没有打开,他今天还没有看《马丁的早晨》,不知道今天马丁醒来又变成了什么东西。
他记得马丁有一次变成了一只小龙,拖着肥肥的青尾巴,温肁说:“你看那个像不像你。”
他抱着肚子在沙发上又笑又滚,温肁帮他揉腿肚,怕他受凉又给他穿袜子。
小龙人坐回桌前,打算还是把剩下的烤鸭吃掉。
。
温肁连续看了好几份文件,还处理了一些前几天没来得及做完的工作。
他不太清楚自己在电脑桌前坐了多久,反正比起以前的工作时间来说,绝对不算久。
自从小龙人住进来以后,他懒多了,开会的时候心思总打岔。
他变得更贪恋时光了。
温肁听到门把手被转开时“啪嗒”的一声响,他故意没有理会,撑着下巴看电脑上的数据,不一会儿,就有双手臂缠到自己腿上。
肌肤相触时,温度一瞬间就涨了上去。
小龙人抱着温肁的腿,还隔着衣料把脸贴在那上面,地上铺了一层毯子,又暖又软,他困极了,知道温肁不想理他,就没打算说话,圈着那只腿不肯放手,拿自己手臂当枕头就这么睡了过去。
温肁以为他是进来讨好认错的,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开口,低头一看,是睡得都快流口水了。
把这小龙人打横抱起,温肁才有功夫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亏他忍到现在才睡。
将将沾床,小龙人眼睛就睁开了,没睡醒又有困意,眼里都湿漉漉的,像含了泪,温肁拍拍他的背哄他睡觉,他抱着温肁不撒手,一个劲往人怀里钻。
“烫手了,痛,吹吹……”
小龙人半梦半醒地将手伸出去,温肁一看,手背是有块红红的,又是心疼又是恨的,这么大年纪的神了,连倒杯水都不会吗?
温肁要外面找药箱,小龙人又不丢手,睡得迷糊还更容易闹脾气,跟个小孩一样咿咿呀呀不让他走,温肁低声温柔地说:“给你买果冻呢,松手。”
小龙人就把手送开了。
涂好了药,给小龙人盖好被子,温肁才翻身上床,关了床头的台灯。
睡前还想了会儿明天给他买什么好吃的。
一夜无梦。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冬天。
南方少有看雪的机会,小龙人天天等日日盼,窗户上都快扒拉出爪痕了,也没见这天有下雪的意思,因此整条龙都懒懒的,有时候盯着天空发半天的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肁买的零食他也不吃,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在睡觉,临近年关,温肁提前给公司放了假,为的就是回来陪陪这小龙人。
入冬以来他好像变得特别粘人,自己总是睡觉不理人,还不许温肁离开。
以前刚学会用电话的时候,一天最多打一个电话给温肁,这阵子一天不见就打十几个,次次都委屈得跟温肁不要他了似的,不哭也不撒娇,就是哑着嗓子问:“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给温肁心疼个半死,哪里是养只小龙在家,分明是养了个儿子。
夜里睡觉更是丢不开手,他往温肁怀里一钻,堵得严严实实,温肁动一动他就哼哼唧唧的,自己倒睡得迷糊,全然不管别人怎么样。
那一头毛茸茸的软发抵在下巴处,温肁欲哭无泪地心想,你这还不如变回原型让我抱一条龙呢。
小龙人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硌到,还用肚子顶了顶,试图把它顶下去。
温肁已经心如死灰:你睡吧,不用管我死活。
小龙人的反常温肁看在眼里,闲来无事时他也会上网查一查,龙是不是也会冬眠。
网上说,龙和蛇一样,是长着麟片的动物,应当也是会冬眠的。
秘书打电话来汇报年底收尾工作的时候,温肁心不在焉地问他:“你说,龙到底会不会冬眠?”
秘书在那边推推眼睛,镜片底下闪着要杀死人的冷冽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反问温肁:“您昨晚是不是没有睡好?”
可不是嘛,温肁心想,岂止是没有睡好,他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
秘书也不报工作了,只说让他休息好再打电话来,温肁轻手轻脚爬上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那团软乎乎的小龙人,怀中美人,人间极乐,此刻他总算有点明白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就是现在小龙人爬起来,说要啃一啃他的肉,他大概也是会同意的。
今年冬天比往年的要冷些,留在市里过年也没多大意思,年年都是如此,一家子一年到头碰不到几面的“亲人”坐到一起吃饭,说的都是各自业内的话,听得烦人。
今年不如就带这小龙人出去旅游好了,随便哪里都可以,他想看雪,就陪他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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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了不知多久,温肁在睡梦中被小龙人摇醒,温肁睁开眼,小龙人套着连体的鸡仔睡衣,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问:“温肁,你看的见我吗?”
温肁当他睡迷了说混话,长臂一挥就将他拉到怀中,“看的见你,小鸡仔。”
小龙人喃喃道:“我的手……刚刚不见了……”
“说什么傻话呢?”
小龙人揉揉眼,记得刚刚一瞬间,手确实是不见了。
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被关了好几万年,惩罚也惩罚够了,他不会这么惨的。
温肁还没有认出他呢……
他应该……不会死掉的……
说起来,神兽第一次看雪,还是跟那位故人一起看的。
那时候,三界并不安宁,神魔战争不断,世人遭了大殃,便日日指着天骂。
天帝愁断了好几把头发,蹲在瑶池殿前思考了三天三夜,最后仙袍一甩,愤愤道:“不打了不打了!魔君要什么给他便是了!”
有神偷偷来告诉他,使不得啊使不得,魔君要的是帝后娘娘最看中的那只神兽啊。
天帝陷入了沉思。
你说这叫个什么事?给他吧,帝后不高兴,不给他吧,苍生受苦难。
真叫神为难。
后来,帝后知晓此事,匆匆赶来,凑在天帝耳边,说了个万全的法子。
天帝听后称赞不觉,当即命神将那位对外宣称闭关几百年的仙君请了回来。
神兽不明就里地被他们带到一个地方,他等候多时,以为这帮无聊的神仙又拿他来取乐子,正欲转身,便瞧见自己许久不见的仙友徐徐走来。
仙友待他极好,是从他出生后就同他做朋友的仙。
仙友不是地道的神,是不知哪处修炼出来的散仙,不入仙家名簿,乃是天界出了名的温柔仙君。
他这次来,带神兽去人间看了一场大雪。
至北之地上空,神兽擤擤鼻涕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仙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长睫毛忽闪忽阖,上面凝了几片雪花,使他看起来与茫茫雪海融为一体,美好地不大真切。
他说:“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换个衣服再过来。”
“噢……”
神兽抖抖脚,转了个身,蹲在地上等他。
他换衣服的时间太长了。
直到后来后来,神兽再看到他时,也没有搞清楚,那天他到底跑哪儿去换衣服了。
仙友浑身是血,衣服都被染得红红的,一点也不好看了。
他等了许久,等到身边都不知埋了多厚的雪。北地的雪下得很大,日夜不断。
他是神兽,本不应当觉得冷,但不知为何,他的眼睛被冻着了,看天地白茫茫一片,四下里找不到出路。
天界传音过来,说魔君攻上天庭,要他速速归来,助天将一臂之力。
他蒙了块布在眼睛上头,架着凌云回天。路上遇到许多妖魔,他蒙着眼,打起来颇有些费事。
天帝说,了不得了,你的仙友被魔君困到大芪山里去了。
女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穿了过来:蚩严,救救他……
他云里雾里地化为原型,卯足了劲往那座山撞去,山体轰轰烈烈倒塌,巨石滚落时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刹那间天地失去了所有声音,神兽蒙着块布,竟然看见了一身是血的仙友。
他着急地原地打转,上前去问:“你是不是要死了?”
仙友咳出一摊血沫,笑笑说:“大约是的。”
“那我也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又说胡话……”
“我没说胡话!”
“活着吧。”
仙友对他说:“还是活着吧。”
世界陷入了黑暗。
神兽听见谁说:“晕了晕了,送去魔界吧。”
他奋起翻腾,周身汇聚所有的神力,耀眼的光芒炸开,朝天一声嘶吼。
巨龙飞得摇摇摆摆,心死成灰,飞到东边大海面上,直直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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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兽拒不从命,天帝因此大怒,罚他生受三百年刑罚。
神兽从炼狱里醒来。
他被关得太久,也就忘了那些嗜血成性的日子。
他初来乍到,见什么都想学,人世情爱,红尘万丈,他虽只是听说,却也想亲自品品。
直到满身伤痕。
上千次弑魂剑,次次都往他心口穿。
他痛了遍哭,哭声震响三界,连从前极疼爱他的帝后宫里都能听到。
帝后难得下凡来看他,光芒万丈,她命人拔去他胸口的那把长剑,问他知不知错,当不当改。
他吐了一口血,笑了。
他说无错,不改。
那把剑咻的一下又插回自己胸口上。
帝后怜悯他,掉了几滴眼泪,挥挥衣袍,那衣角上的仙气蹭了些到他这里来。
他吐着浑浊又肮脏的气息,吹一吹,仙气就散了。
他本是神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