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狼入室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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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帅帐内白烛影深。

封渊还是不言不语,以静制动。经年亡命,使他原本苍白阴冷的面目更蒙上一层说不清的戾气与杀意。青年修长的身影倒映在帐边黄油布上,棱角在灯火光晕下掩藏住所有锋锐之意。

封渊经年来早已适应黑暗的双目忽觉有些酸涩,便轻轻眯了眼,如释重负般轻叹了口气:

“殿下,在下并非哑巴。只是……苏醒伊始,的确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闻言,周子桓视线凉森森扫过他,唇畔却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他打量着封渊,却无法从他面容上读出分毫国破家亡凄凄惨惨的意思。甚至连些许仇恨的火苗也察觉不出。

“是吗?”周子桓朝前踱出三步,微侧回脸,又问,“连我也不记得?”

不得不说,两年未见,周子桓身上多了一股游刃有余的气概。说来,从前最讨周相喜欢的儿子,其实是二公子周子越。当时周相篡位大业未成,而帐中谋士已经为长子次子的储位之争剑拔弩张了许久。

想来周子桓如今能爬上太子之位,必是煞费了一番心机。

“殿下亦称我为殿下?”封渊佯装困惑,思索片刻,他惶然自答:“莫非……莫非你我从前乃是兄弟?”

“哈哈。”周子桓望着封渊故作惊愕的神情皮笑肉不笑,而后轻轻靠近他,“如此说来,我年长三岁,岂非你还要喊我一声哥哥?”

封渊感受到那股玉兰隐香又馥郁了三分,他狐疑地轻嗅着,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般扑通跪地:

“……哥!弟弟征战在外,险些中箭身亡,承蒙哥出手相救……”

……

周子桓未料到封渊认哥认的这么快,微怔一瞬,才回过味来。他沉默了片刻后,才别有深意地说:

“你我兄弟之间,还说这些?”

封渊一时不起身,也不吭声。

他摸不清周子桓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只要他将疯傻失忆坚持到底,周子桓饶是再聪明也拿他没办法。

他仍是跪姿,周子桓便顺手轻抚着他的头顶。

封渊微微侧目,余光中那双手瘦削且光洁,隐约能见青色脉络,全然不似经年领兵之人那般粗粝,却也能感受到其上分布有薄薄的剑茧。封渊暗自回忆,这茧,周子桓从前是没有的。想必是在无人之地,偷偷苦练过剑法。

抚摸并未停止,温缓持续。封渊素来敏锐,可如今被他这样摸着,莫名生出些异样的感觉。飘忽之中他仿若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温润的相府大公子为他研墨,陪他谈曲作赋的场景。

那是无人知晓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隐秘过往。

——四皇子痴傻丑陋,终日以玄铁面具覆面,唯有相府大公子周子桓,怜之爱之,伴之左右。

抚摸戛然而止。

周子桓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语调和缓,“那你说,救命之恩,你该如何答谢哥哥我呢?”

他记忆中的周子桓,向来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从未图谋过什么,更遑论开口命人答谢。眼前的周子桓虽有些陌生,但封渊转念去想,那些谦谦君子的模样无非是周子桓素日里的伪装。

“……”

封渊无言。

“好。”周子桓哼笑了一声,“你不说,是让我来说?”

周子桓仍是缓声细语。

正在僵持之际,封渊忽觉有一点寒芒闪动,下一瞬便听得金铁之声!

……周子桓竟然拔剑出鞘!

不待他思索,那剑锋便朝他逼来!封渊佯作笨拙躲闪,然而剑势诡谲毒辣,追着那宽肩窄腰缠绕不断,招招致命!

这样下去他恐怕要露馅了!周子桓是想逼他使出功夫,来证明他并未失忆!

这厮不知发什么狠,那柄青龙剑攻势愈发猛烈,为了逼他出手竟招招往要害杀去。封渊自小习武,再过几招,他难保不会暴露出什么,到时候再也装不下去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灵机一动,忽然定身不做闪避。

周子桓剑势又急又快,对方忽然的定身令他措手不及,再改势已然晚了,那剑堪堪避开要害,擦着封渊大臂过去了。

一缕殷红沿着剑身朝下走去,直至滴入地上的黄沙。

嘀嗒——

微弱的声响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周子桓持重的神色中到底浮出一丝慌乱。

“你为什么不躲?!”

封渊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下,对自己的伤势也毫不在意:“在下虽重伤初愈,或许是脑子烧坏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但起码也懂得尊卑有别。”

周子桓一脸漠然,视线却落在他大臂仍在渗血的伤口上。

“殿下要刺我,我岂有躲闪的道理。”

“……你!”周子桓看他在灯火中,面目棱角都柔和了几分,时下俊眉舒展,笑得痞气十足,平素萦绕在神色中阴郁都全然不见了,好似是真的开心一般。

“来人。”周子桓朝外头沉声一喝,“传军医。”

“喏!”

封渊到底重伤初愈,经了这么一遭,体力不支,口中微喘,额头上亦渗出一层薄汗。他索性席地坐下,半屈着一条腿,而另一条腿因腹下刀伤初愈只得放松地伸展。

他缓了两口气,问道:

“殿下既然认识我,为何不告诉我,我的身份?”

周子桓对他的问题不予理会,自顾自地,从袖内摸出一方天青色的帕子,擦干剑身上的血迹,收剑回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人赏心悦目。

“这般熟练,”封渊眼中含笑,“殿下这些年没少杀人吧。”

周子桓瞥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有个男子的嗓音自帐外传来:

“殿下,臣有要事相禀!”

封渊凭借残存的记忆,依稀辨认出来人从前是周丞相麾下谋士,张恺。似也做过两年军师。

周子桓瞥了他一眼,便挪开视线,迈步打帘而出。

“何事。”

“殿下,经属下几个月来辗转查证,四……前朝四皇子,并未身死。”

帐外稍静,随后周子桓的声音才又响起。

“嗯?那尸体是谁?”

“……臣不知。但有一点,臣追查到当年未央宫伺候前朝四皇子起居的宫婢。前朝四皇子他……他容貌并未损毁!而那具尸身面目上却有矫伤,乃是死后有人故意为之……”

“哦?”周子桓打断了他的话,“那为何孤亲眼所见,面具下的四皇子自额上至眼下,疤痕三寸有余,既长且宽。”

“这……”张恺答不上来,“……可,殿下,前朝四皇子与当初护送他出逃的数十名死士至今下落不明,万不可掉以轻心。那数十死士均由四皇子生母悉心挑选,选身段与四皇子极为肖似且精通兵器、武艺傍身者。殿下亦知晓那四皇子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一旦逃出生天……依臣看,帐中那厮便极为可疑。保不齐便是个前朝细作。”

“张恺,他绝非细作。”周子桓笃定道。

“殿下……”听动静,张恺似是跪下了,“殿下是怎么步步为营走到如今……”张恺啰啰嗦嗦,苦口婆心,看来当初是支持周子桓一派的,“不可不防啊!”

张恺还在劝。

周子桓没有回应。

“殿下,臣知道,殿下在长安是有几位故人的。”张恺这“故人”二字,有着奇怪的重音。

周子桓生母原是长安舞姬,艳名远播。本是献给邻国使者作礼,后不知怎么辗转,又入了丞相府。母亲样貌绮丽,儿子自然也生得不赖。且周子桓向来不近女色,更有三两竹马好友,结伴长街打马,灯会同游。不知何时起,便有周子桓好男色的流言蜚语。

时下风气如此,王公多豢养面首,上行下效,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约莫张恺嘴里的“故人”便是指周子桓的那些个老相好。

封渊轻声冷笑,忍不住眯着眼朝晃动的帐帘外看去。

“眼下,殿下根基未稳,想借机攀附殿下的更是多如牛毛。还请殿下,务必谨慎为上。”张恺还在滔滔不绝,“此人形迹可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扰乱军营之事。依臣看,不如暗中将他……以绝后患。”

“可疑?”周子桓沉吟,“再抬张小榻进来。”

“殿下这是?”张恺语气急了三分。

周子桓沉定道:“今夜,孤亲自盯着他。”

“这……殿下、殿下!”

张恺还欲说些什么,周子桓已然回身进了帐中。

周子桓进来站定,解下剑放在案头,与封渊相视一笑。

“我今夜便帮你回忆一番。”周子桓撩衣坐了,一把瘦削的腰板仍是笔直,“关于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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