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总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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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师弟这二货如今还没看出我想杀他。

这家伙刚入师门时虎头虎脑的,藏在师父身后露个小脸儿,脆生生地叫我“师哥”。我一瞧,啧,这么乖巧,定是个背地里蔫儿坏的小人精,待我好好治治先。带他在山门内转,特意指着炼丹房说那是如厕的地儿。小东西听话地尿了半个月终于碰上我那炼丹如痴的师叔。裤子都没提上,光着屁股在山门里被追得满地跑,那顿揍狠的呀。没想到过了几天,师叔说近日的丹药虽是味道臊但功效巨佳,滋阴降火,止血化淤,门内不少弟子吃了都说好,以后多让师弟贡献。我差不点当场吐了,幸好我没吃。

师弟入门年纪小不识字,找我要带图的武籍看。我把春宫图包上武籍的皮儿给他。这小子练得可认真了,睡前还在床上练,那画面简直。。。师父要检查,我马上领了任务遛下山去。听说当时师父那老脸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给了师弟好多颜色看,差不点就被送回家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不日山下人人皆知我派深谙男刚之道,而且是从娃娃抓起,刚入门的徒弟便教会了雄风十八式。顿时前来报名进修的男子排满了整座清风山,门内多年亏空的钱库三日便赚了回来,师祖乐得直夸师父这徒弟收得好。

我暗叹这师弟道行颇深,竟这般还能收揽师辈欢心。我决定一测他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等他长到可以下山,我拿了一串山楂哄他,还特意叫了五个门外弟子败给他看。师弟生在漠北没吃过这玩意儿,酸得脸都皱了,还乐呵呵地装好省着路上吃。当时山下闹盗贼闹得厉害,不少人都命丧其手,我尾随师弟下山,看他正面对上盗贼还老神在在,掏出一颗山楂嚼得有滋有味。盗贼们觉得被挑衅到了,一声怒喝拔刀相见。师弟一面被酸得直流口水一面以剑相抵,几个来回虽是挂了彩,却真真把那伙杂碎收拾了个干净。第一次下山就得了为民除害的英名,也不知道到底是他酸了,还是我酸了。

到了这个份上,我已经分不清师弟是真傻还是假傻了,我不得不拿出杀手锏来。往返于楚云门的山路上有一道断崖,我故意带着师弟经过,说书先生般忽悠他跳崖的好处。师弟面露难色盯着我十分戒备。我心里暗笑,终于要露出本相了吧,于是搬出师门大义那一套,就等他忍无可忍指着我鼻子骂我阴险小人。没想到他气沉丹田一声厉喝,直接跳了下去!我吓得跌落在地,哭着下到谷底找他。寻了一整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料回到门内他正躺在榻上养伤。原来这家伙跳了悬崖不仅性命无恙,还顺着溪流一路顺水漂回师门,正好被练水上漂的同门捞了回去。

师弟自那次以后终于对我多加提防,我也确认了——这人是真傻。没了他在后面缠我也好,我跟组织通信就方便了许多。那天我趁午休跑到山后竹林好放机关鸟出去,正巧被师弟这个傻子撞了个正着。我一时惊慌,只好骗他去看人偷情。师弟眨着大眼睛问我这看起来不是舒服事儿,我翻了个白眼儿叫他多看多学。这傻子当了真,之后总是跑到竹林里藏着,以至在山门大会上直接把师姑和小师侄的事儿给捅了出去。我想这家伙一下得罪了两个旁系定是没好日子过了,不想师祖出关后听闻反而大笑,做主操办了这场隔代婚事。师姑师侄终成眷属,十分感谢师弟这个“月老”,还请他为座上宾好吃好喝地供着。那场婚宴,我看着他大快朵颐,一口饭也没吃得下。

转眼师弟长大了,蹭蹭地窜个子,人也壮实。门内女弟子少,平时不觉得,一到夏天北山合训就见一打子小姑娘往他身上糊。其中就属梅雪山的小丫头咋咋唬唬聒噪得很。一夜回房,师弟腰上系了好多脂粉味的玩意儿,提溜当啷吵得我心里起了无名火。我拽了几本话本,从夏雪宜温仪扯到傅红雪翠浓,拉着他讲了一夜,把“非世仇无法相恋”的概念绘声绘色地烙进他脑子里。第二天小丫头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梅雪山那帮糙汉把师弟揍的,没仇也给打出仇来了。合训里的姑娘都传我师弟人长得好,脑子却是不行,纷纷不再缠他了。我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只要我活着,这小子就别想喜结良缘,安安分分给我做光棍儿吧。

不知是傻人有傻福还是吉人自有天相,师弟他顽强得如一只小强,命硬到上古玄铁都要甘拜下风。我基本放弃杀他了。

什么?你问我一直把他往死里弄难道只是因为我本性下贱心肠恶毒?下贱也好恶毒也罢,这些我都认,但想杀他还另有原由。说来,师弟这个二货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和他家才是世仇。

拜他父母所赐,我三岁就目睹了阿娘惨死的模样,她凄厉的尖叫至今都在我耳中回荡。

你体会过恐惧到身体僵直的感觉吗?想闭眼闭不上,想逃跑逃不掉,就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很难受,世上没什么能比那个难受了。就连我被安排在冰天雪地里躺在师父经过的路上都比不上那个难受。那时情报有误,我在冰雪里挨了两天他老人家还迟迟没有下山。到最后手脚都没了感觉,我以为我要死了才等到他沿街路过,伸手探我的鼻息。

成为师父亲传弟子后,不知多少人觉得我德不配位,处处给我下绊子。我忍着不吭声却在心里鄙视这群蠢货竟当真以为我不能修行。我体内至阴的功法与师父那套至阳之道完全相斥,当然再怎么练也不练不出个样子。欺负我的同门都道我是废物,殊不知若是我想,捏死他们不在话下。我忍着,生怕动起手来漏了馅儿——直到那把琵琶。动怒上手并非是觉得被“娼妓之子”四字侮辱了,恰恰相反,我是心虚。我就是那娼妓之子。本就是秦淮河畔温柔乡生出的孩子,耳濡目染了几年,拨弄起琵琶当然得心应手。只是后来不再敢碰了,翻来覆去都是那个地方的调儿,怕被人察觉来历。

之后几年除了师弟跟在身后,门内没什么人接近我,我也乐得清闲,越是走得近越容易被怀疑不是?只是苦在平日里还是要练师父教的功法撑个样子。每逢月圆,体内原本的至阴功法与硬是灌入的属阳之气互相吞噬,就像被钝锯生生割一般疼。我害怕叫出声来,只好趁师弟睡熟了跑到井边熬,这样熬完再一桶冷水浇头也就缓过劲儿了。

师弟这个二货拜入门下时,我心里只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仇人之子上门来。只是十年相处下来,我时常对他犹豫不定。我想我应该是恨他的。锦衣玉食父慈子孝都基于我这等人痛苦之上的小少爷成天在眼前晃,任谁都会容不下吧。可是每逢他叫我师哥,我总会恍惚。李氏那对道貌岸然的夫妇能生出这样的儿子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无眼。有时我想,早晚我必手刃他父母,至于这个儿子,姑且算了吧。

可是阿娘说她恨,她说不能信对你好的人,像我们这种人命不算命,对你好的人最终看清了你都会把你踩在脚下碾成灰。

我一开始还不信,等吃了个大亏才意识到她说的都是真的。有人的命就如师弟,化险为夷有如天助;也有人的命就如我,如履薄冰说没就没了。

我也恨。只是恨到如今,不知在恨谁。

罢了,一月初一我便会离开山门,从此杀戒大开手满鲜血,这条路便是要走到黑了。

至于师弟,老天对他够好了,我若毁掉一些又有何妨。若到时他来寻仇,我只当是欠了他的,把命给他就是。

一月初一前夜,我怎么也找不到师哥了。

除夕门内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就连师父也饮多了酒。席间师哥扶他去休息就再没回来,我心中不安,搁下酒杯偷偷溜了。

师父的芳清院里安安静静,我推门进去,除了榻上瘫着的他老人家根本不见别的身影。

书舍卧房剑阁都找了个遍,就连浴堂里每道布帘我都掀开瞧了。但看尽屁股无数,也没瞅见师哥。我携着无数声尖叫与脸上的红肿掌印被逐出浴堂,甩下满身的澡巾和亵裤,大步一跃登上房顶。

冬夜里的天乌黑如墨,北风刮不走掩着明月的云。

环视一周,除了门内廊间点点灯火,清风山上一片灰蒙。我空觉得胸口像被压了巨石,不再思索,迈腿飞奔,踏过一排排灰青色屋檐朝出山的方向赶去。脚下瓦片吱嘎清脆,耳边冷风拂乱了发髻。

终于距山门一里时,我看到了他。

素白衣袂纷飞风中,茕茕孑立于山门之上,如夜空弄丢的那弯明月。

他侧着脸看我,冷冰冰道:“你来干嘛?”

我在距他一个屋顶的位置停下——我靠他太近他会不悦。

我问:“师哥,你去干嘛?”

“师父吩咐了点事,我下山去办。”

现在骗我连一点诚意都懒得用上了。

我说:“我陪你一同。”

师哥转过身来,衣袍迎风裹着他纤长身骨翩跹得越发张狂,像一只随时皆可坠落的蝶。

我迎上他目光,毫不闪躲。

半晌,他皱了皱眉,纵身跳下高墙,声音散在风中。

“爱跟着就跟着。”

出了山门,石阶蜿蜒而下,尚未落雪的天气凉得犀利,他穿的少,后颈皮肤冻得通红。我盯着那处心疼得紧,跟上去解下外衣,可又念着他不喜我碰,一时犹豫该如何为他披上。

他转头瞪我,语调烦躁:“做什么?!”

“师哥你别凶我。你没带围领,我怕你冷。”

“我看是你没带脑子,我嫌你烦。”

我识相闭上了嘴,却固执地拦他的路。他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拔下头上玉簪。发丝如瀑而落,遮住我目光所至的那片皮肤。

“这般行了吧?”他抬手将簪子抛于我,也不怕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我连忙接住,将那玉簪收在袖中,跟上他故意加快的脚步。

这些石阶不知这些年与他走过多少遍,此下夜色漆黑,脚下却依然记着。他总是这般一个人踽踽而行,不顾后面的我。儿时刚入山门,个子还没长成,那时已是少年的他一双长腿我跟不上,像个球似的轱辘轱辘滚在他身后。可眼下早就不同,任他再怎么卯着劲儿我也能轻易随之。

我提步生风,紧随其后,几乎每步都是擦着他脚跟落下,把师哥追得气喘吁吁。

他见甩我无果,只好缓下来,赏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我说:“师哥,你走这么快作甚?瞧把你累的。”

他横眉竖眼:“我不快点你都要把我脚跟踩下来了!还有脸问......唉?你脸怎么了?”

我摸了摸依旧火辣的脸颊:“被人扇了巴掌。”

他皱眉:“为何被扇巴掌?”

“因我闯了浴堂,还撩他人帘子。”

“为何这般撒野?”

“找你。”

他微微一顿,别过脸去:“该扇。”

我垂下头,轻轻地叫他:“师哥,我疼。”

“疼着。”师哥声音清冷,理了理衣袍继续前行。

我一步也不慢,立即跟上。

半山梅林的暗香萦绕衣襟,山泉洗过的苔藓上踏上足印,我随他走下半个清风山。他一直不言片语,埋头赶路。我心里上下不定,于是把他跟得更紧,他一抬脚我就落脚,恨不得直接贴到他背上。

几个来回,他再度放慢步调却没生烦骂我,反而淡淡地问:“你这轻功又有长进?”

一听他夸,我就管不住唇角上扬。

“师哥,上个月乾坤观长老来门内时教了我一套。此追行法轻盈如飞,攻气十足,名叫‘追贼步’。”

师哥一听脸就黑了:“乾坤观的老头儿都穷到来我派蹭饭了,哪家的傻贼会去偷他们?还乾坤观,我看是‘钱亏’观!你好的不学,净学些野路子!”

“师哥,这步法当真有可取之处,”我解释道:“不光追贼,还能打贼。”

他面露不信,一脸鄙夷。

我赶紧示范给他看,腿上发力,脚下生花,旋风般围转在他东西南北,不光公转还自转。

“师哥,”我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此招点地如鸿,绕贼如风,各方位限制对方脱逃,名为‘风骚腿’。”

师哥被我绕得双眼发昏,怒道:“你到底都学了些什么?!给我好好走路!”

我见如此风骚的步伐也不足以惊艳师哥,不愧是师哥,我得露出大招了。

我欠身跳跃,扫腿在空中画出一道凌厉的月弧:“师哥莫急,还有这招‘西天脚’———”只觉脚尖触到一团软绵,接着某人就如皮球一般滚了下去。一番跌宕起伏,“嘭”地撞上拦路的矮松。

我暗叫不好,火速赶往树旁。

师哥细腰卡在树杈中间,脸朝下扣在松木疙瘩上,扎了满头的松针,屁股上一个大大的脚印——我的。

“李、参、商!”他怒喝。

“师哥我在。”

“你!”他几乎是把脸从树皮上扒下来的:“你到底是打贼,还是打你师哥!!”

“师哥我错了。”

我诚恳地认错。一抬头见他白衣素裹,腿长腰细,就算是挂在树上也妖娆得像位仙人。除了臀上的大黑鞋印碍眼得紧,脏了他一身芳华,瞧得我心急。

师哥呼哧呼哧捶了两下树,也急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帮忙!?”

我赶忙上前“啪啪”拍打他的屁股:“师哥莫急,我这就给你弄干净。”

“啊——”师哥嗓子都叫破了:“把你的爪子拿开!你个目无尊长的愣子!我是叫你帮我下树!!我卡住了啊!”

我恍然大悟,立即使劲儿把人从树上拽下,还扯飞了他的靴子。

师哥一着地,不顾衣衫狼狈,脱下另一只就招呼过来。

“师哥,打我不急,打我不急,”我边挨边说:“先穿上鞋,地上凉,怕你冻着脚。”

他住了手,脸上一阴一晴,有那么片刻我以为他要哭,可凤眼泛的红转瞬即逝:“那还不赶快把鞋给我捡回来!”

师哥坐在石阶上,我跪在他面前托着靴底,轻轻抬起他脚踝。一双脚果真是被石板镇得冰凉。这双脚踏过冰雪,受过冻疮,领我走过万里山门路。我将手掌合拢,用自己的体温给师哥暖起来。

师哥盯着我动作,眼中闪过粼粼光华,沉默须臾抬脚踹在我胸口:“磨磨唧唧,赶紧穿上。”

踏上靴子的师哥走得有点跟跄,不知是累了还是为何。

他不再看我,低着头前行,背上一双蝶骨颠簸伶仃。

清风山的路快到了尽头,师哥东行至忘尘湖边,简陋的埠口泊着一条小船,像是在此处恭候已久。

他踩上船埠,在我身前拦臂一挡:“你回去吧。”

四个字像丢进火中的尘粒,在我耳中扑朔、炸裂。

“我不。”我说,“师哥,你要去哪里?”

他孑然而立,迎着冷风。

“我要走的路,你拦不住。我要做的事,你经不起。”

远处响起辞岁钟声,烟火驾云映亮了无月之夜,传到冷清清的湖边仿佛已隔世经年。他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丝,淡漠地解着船绳,好像那些喧嚣与温暖都不曾与他有关。

我不愿他就这样一人漂然远去,在众人欢聚守岁的日子,在他最应该欢喜的日子。

“师哥,”我掏出一直贴着胸口存放的东西,捧到他面前,“生辰吉乐。”

他解绳的手僵住,蹙眉看我手中的玉佩:“你跟着我只为给我这个?”

“我......我很久就相中这块了,它的成色如月透白,很衬师哥的名字。”

他伸手接了过去,细细凝视着白玉晶莹的云纹,忽然垂眸一笑。

“生辰?”他嘲弄地说:“你是说师父把我捡回来的那天吗?”

“师哥——”

“今日不是我生辰,慕月白也非我姓名。”他跳上船身,手指勾着玉佩毫不在意地甩荡,“来历、身份、拜师、修炼......一切都是假的。”

说到此处,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松——玉佩滚落,在船头摔成两半,扑通落入水中。

我突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他撑桨离岸,我只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头被生生撕去。

我追到船埠的最后一根横木:“那我是你师弟这件事也是假的吗!?我跟在你身后的十年也是假的吗!?”

船头破开水面,荡起层层涟漪推着那人远去。

他回眸看我,带着一抹浅笑:“那些事,你忘了吧。”

忘了?怎么可能?

脑中像盛了沸水,烫得眼睛都模糊了,我扯开嗓子。

“师哥抱我看过烟火,领我放过天灯!”

“师哥带我骗师父的钱尝过清酒,教我撬师姑的锁偷过画本!”

“师哥给我煮药烫伤过手,我崴了脚背我走过五里的山路!我嘴馋师哥给我包过汤圆,我苦夏师哥为我摘过酸枣!”

“师哥喜穿白色,不喜腥味,不吃未去皮的山梅,爱喝竹叶青泡的茶,最厌烦他人夜间聒噪。”

“师哥说学习不嫌晚,练功多偷懒。”

“师哥说姑娘嘴涂那么红都会咬人,若邀我喝茶一定不能答应。”

”师哥说......师哥说,遇见一人,若真心喜欢......就不告诉他,因为,因为说出来就不能成真了。

可是啊,师哥......不说出来,你都走了......”

子夜返寒,引来北风吹散了我的嘶喊。

渐行渐远的他,可曾听见。

水面烟波浩渺,连着幽暗天穹。摆桨驶出,一阵邪风卷过,凉进了骨子。

那傻瓜立在船埠,大喊着上句不接下句的胡话。杂七杂八的陈年旧事,又是天灯又是汤圆,还有我骗他的歪理。轻舟渐远,他声音越发缥缈,什么“咬人的姑娘”过后,我就半点也听不清了。

想不通他把这些有的没的搬出来逐一叫喊是为何,愣了半柱香的功夫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表示自己不会忘记。

傻瓜,有些人、有些记忆你注定要抛弃,这般来日重逢,你才下得去手。

我俯身划桨,朝着迷雾。清风山在背后没入夜色的那刻我没有回头,不因没有留恋,只因知道这辈子我将不配再登上它。

在归盟前,我先去了一个地方。

淮谷光秃秃的岗丘经过几年暖春,居然长出了树来。不知名字,又矮又挫丑得很。

脚下枯叶碎了又碎,我撇开拦路的枯枝,向深处走去,不到百步就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土堆。

它上面落满了黄叶,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模样。我伸手一一拂去落叶枯藤,将松落的土块拍实,悉心清扫。

转到另一边时,我看到立在它前面的那块木板。充当墓碑的板子歪扭地插在地里,这么多年还在,也真是可笑。

我蹲下身来,用袖子擦拭粘在其上淤泥,一寸一寸,直到多年前刻下的名字重新显露。

慕月白。

三个字嵌着经年累月的尘埃,和着我的血。

我抖着手摸上去,一笔一画勾勒它们。

“小白,瞧谁来看你了?”

唯有萧萧浊风做我应答,弦月露出云端,洒下素华笼罩山岗。

我用掌心抚摸了那名字一遍又一遍:“若是你在,你可会说上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如你以前那般,笑出梨涡给我看啊?”

说到这我痛苦地低下头,颤栗不止。

“......多亏你不在,若你在,我一见你的脸我可是会.......”喉中涌上一阵腥甜,我捂住胸口:“我可是会......”

尘封心底的记忆如破茧之蝶,撕破我,披着我血肉飞出。

好生疼痛。

我踉跄起身,拔剑砍向木碑。

“我会恶心!!!”

剑锋扫银光划破寂夜,一声烈啸怕是传遍了荒岗。一半木碑被我生生削飞,三个字被拦腰砍断,木屑散落一地。我啐出一口污血,捡起落在地的剑,不顾虎口渗血,一剑捅入土丘!直到剑柄都没入才停下。

“慕月白!你若是在阎王府没被剥皮割肉!剜眼去珠——”又一口溢出唇来:“等我!我会下去!给你全部你所应得的!”

吼完便是扒着土块一阵猛咳,肺像穿了孔的风箱。突然想着这么多年了,底下尸体早就被虫兽啃光,这一剑也不过是插在了无际疆土上。

我挣扎着站起身,试图拔出剑来。可那一下插得太狠,怎么也拔不出了。

就像扎根到深渊的恨意。

松开磨破的手掌,我向后磕绊。

“等我,慕月白。”我轻轻说:“这一剑,是头款。”

——

“小人恭贺‘第一杀’归盟!”黑袍主管俯首作揖。

我没有回礼也没有寒暄,将代表组织的牌子丢给他,道:“盟主何在?”

黑袍将牌子收进玲珑匣,不急不慢地答:“盟主在魑魅楼,不过您暂且还不能觐见,请拿好此序列号,等待叫号。”

我将递过来的纸片揉了个稀巴烂:“我既已是‘第一杀’,怎么还有人排在我前面?”

黑袍呵呵两声:“大人有所不知,您外勤这些年盟内阶层早有变化。眼下‘一杀’之上还有‘特杀’,‘特杀’之上还有‘绝杀’,‘绝杀’之上还有‘贵宾杀’、‘大贵宾杀’、‘超前贵宾杀’。”

“你的意思是,”我眯起眼:“我外勤十四年换来的晋升,本质上还降了一级?”

“大人莫急,盟主念您忠心耿耿,特邀您加入‘通道服务’——只需入资白银三两且每月续银,便可成为‘超前贵宾杀’,不单发配图腾头套,还可抢先点选时间觐见盟主大人!哦......子时到午时除外......申时到亥时除外......初一到三十也除外。嘿嘿。”

“你当我傻?”我冷哼,转头就走。

黑袍目送我背影,吊着嗓子嚎道:“小人恭送第一杀!”

没想到果真如他所说,十四年盟内变化不小,扩建得到处都是。魑魅楼早从西边搬到了东边,我绕了半天才寻到。该死的黑袍,看我朝相反方向去也不吱一声。

雕栏玉砌的主楼外一条长队七扭八扭,如一条巨蟒。我径直奔向堂前,无视了一路的傻子。他们在我身后面面相窥,噤若寒蝉,直到踏上黑玉长阶,才有人上前拦我。

“我等乃最杀盟啼邪四子。”领头的那位语气不善:“敢问阁下哪根葱?大摇大摆,竟敢无视觐见规矩!”

他们四人皆戴着头套,“超杀”二字印在额前,这年头果真多产二傻子。

我撇撇嘴:“我非葱非蒜,只是接到了特邀,任务随便捡,盟主点着玩。怎么?瞧你这副神情......堂堂‘提鞋四子’竟没收到特邀?!”

“......什么特邀?我为何没听说?”

“......你这样看我干嘛?莫非你收到了?”

“你不会背着兄弟给盟主提鞋吧?”

“四人不是说好生生死死一起提鞋吗?你怎能这般无情无义!”

“咦?他们四个在说什么?盟主玩什么特药?”

“我也听见了?提鞋的偷药?”

“提鞋的怎么回事?吃药玩盟主?”

“哇!门内还有这项服务?!”

“玩盟主?吃药?我也要!”

“咦?我买的贵宾为何没这项?”

……

唉,真是天干物燥,随便划根柴就点燃一路火。

我绕过内部纷乱的四兄弟,只身踏入魑魅。

主室烟雾缭绕,数盏玉熏灯侍女扇风左右,黑丝垂幔勾着赤银骷髅图,很是骚气。盟主那猪头就坐在白骨椅上,逗弄着跪在一旁的小丫鬟。

我闯进来他毫不意外,摆手让一群姑娘退下:“啊你回来了!本盟的......第一杀零四十七号。”

“属下外出多年,盟主依然认得,”我抬手行个粗礼:“劳您挂心。”

“瞧你这话,我怎能不认得?你可是我调教出最好的一个。”他站起身向我走来,易容的皮肤油光满面:“快,清风派的秘籍!”

我垂下眼,从袖中取出那书。

“盟主大人,此书便是清风派《至阳法》,今日属下归盟,特此忠心献上。”

刚拿出来就被猪头一把扯去:“好书好书!零四十七,偷得漂亮!”

我被那字眼刺伤,可他说的属实。清风待我十四年不薄,我如今......以怨报德。

甩开那些尖刀般的思绪,我开口:“盟主,属下既已归来,何时去杀那李氏夫妇?”

猪头摇摇头:“不急不急,零四七。我早就为你拟好了刺杀图线,凌城会势力你给我从小杀到大,最后拿下李氏的头。”

“为何?”我沉下脸:“我如今杀他们已不在话下。”

猪头一拍桌子:“你懂什么?江湖上现在哪个杀手不是我捧出来的!?想成为名杀,要的是系统!系统!有系统,才有成功!写话本能一上来就高潮吗?一路建起来的气势才是真杀气。”

我咬咬牙:“属下受教。”

猪头对我的低头很是满意,转身拿来一把琵琶。

“我记得你会这个,带上它,这将是你名杀之路的最强武器。”

我盯着那桐木琵琶,冷声道:“杀人就杀人,弹琵琶做什么?”

猪头又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真是不可教也!江湖上杀手那么多,你杀了就跑谁知道是你杀的?啊?现在哪个杀手没个特长?每次任务,你须先登上目标房梁,以皓月为幕拨弄一曲。然后再下手!”

见我面露疑色,他一掌拍上我肩膀:“零四七,听话。你的画像乐集自传稿都准备好了,江湖四境的说书先生也签下来了。你首次任务一得手,出道系统就正式启动。你的传奇,将会是江湖上最响亮的一个。‘琵琶搔月下,天下第一杀’!”

我看着讲得如痴如醉的猪头,心好累。

“那李氏夫妇......”

“他们会作你传奇的巅峰!待无人不晓的你斩下他们头颅的那刻,四海的少女皆会为你欢呼!”

我想说我不在乎什么四海的少女,也不在乎千古的传奇。我只想手上沾满我仇人的血,祭我尸骨无存的阿娘一瞬安息。可最终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俯首领命。

“属下明白。若负重望,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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