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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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虞霖左思右想了好几天,觉得需要找个人来为他答疑解惑。

他走得太匆忙,重要的东西都落在了府上,近日才有暗卫给自己送来。摩挲几下腰间的玉笛,最终抽出,横笛于唇前,吹奏了一首轻松明快的调子。曲音方落,下首已跪着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

虞霖无言片刻:“你们当暗卫的,真不觉得白天穿夜行衣很傻吗?”

暗卫:……

虞霖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玉笛拍打手心:“诶,你说我要怎么才能睡到楚帅?明示得还不够吗?”

暗卫:……我觉得您是在为难我。

暗卫艰难道:“可能楚帅喜欢委婉含蓄点的?”

虞霖是在云梦泽长大的,那边多是豪爽耿直之辈,他有些难以理解江南人弯弯绕绕的想法:“我就是喜欢他,想和他亲吻拥抱、抵死缠绵。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感情遮遮掩掩的?”

暗卫:……

见三棍子打不出闷屁来,虞霖对他不抱任何希望,转而问道:“洛阳最有名的花楼是什么?”

终于有了一个暗卫能回答的问题:“浮生阁。”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想必起这名字的,是位风雅之人。”虞霖赞叹了一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拿着这个去钱庄支二十两碎银子,我要去浮生阁转转。”

暗卫松了口气,领命去了。

这边虞霖前脚出府,那厢就有家将去了校场向楚轶禀报。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去逛花楼,楚轶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当即牵了匹马赶去浮生阁。

“公……子。”浮生阁的头牌云姬怀抱琵琶,轻轻推开门,在看到他的容貌时微微一滞,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女扮男装来花楼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定睛细瞧发现竟真的是个男人。

她做了这么久的头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笑着将自己方才的失态掩上。

“姑娘请坐。”虞霖抬了抬眼,似乎对她没什么兴趣,自顾自地剥着果盘中的葡萄。

云姬一时间也拿捏不好他究竟喜欢别人怎样的服侍,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伸出那双柔荑为虞霖倒了一杯洛阳名酒——醉春风。

“公子想听什么样的曲子?”云姬重新抱起琵琶,轻轻拨弄弦子,温温柔柔地问道。

虞霖执着酒杯晃了晃,也不喝,兴致缺缺地支着头:“不听曲子,在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

来花楼不去寻欢作乐的恩客也不是没有,但只是为了问问题,就有些奇怪了。

云姬情绪并不外露,抱着琵琶依旧是一副知书达理的端庄模样:“公子但说无妨。”

“姑娘可知要如何得到一人的真心?”

云姬:……她不过一介逢场作戏的妓子,银两到位就行,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是否对她动心。不过既然虞霖问了,需得对得起他出的银子,她便认认真真回答:“容貌,才学,关怀,还要捧上等同的真心。”

跟虞国和云梦泽的那些姑娘说法差不多。虞霖自觉自己长得还凑合;师承百晓生,才学也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至于关怀与真心,他扪心自问,并不比楚轶对自己的少分毫。

“那他为什么不肯睡我!”虞霖恨恨地拍案而起,“是不是因为我又老又丑?”

云姬:……云姬勉强挂住脸上的微笑:“奴家这边的建议是,请公子出门左转,去隔壁医馆找为坐堂医师看一看眼睛。”虞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那张脸更是云姬平生仅见的精致昳丽,她自愧不如,结果他却说自己又老又丑?若不是云姬教养好性子软,早就将琵琶往他脸上招呼了。

“不对啊,我才二十有六,并不算老吧?”虞霖重新坐了回去,自说自话,“既然他不肯睡我,我去睡他好了。你跟我说说要怎么睡到一个人。”

云姬:……云姬觉得这位公子问的问题真的好生奇怪,仿佛在故意刁难她。来浮生阁找她的恩客不是听曲子就是想睡她的,她还真没有主动想去睡过谁。

见云姬答不上来,虞霖摆摆手。云姬会意,抱着琵琶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打开房门却看见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楚轶,也不知他到底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不过看他这副来“捉奸”的样子,屋子里那位奇怪的公子倒像是他的心上人。

虞霖丝毫没有被“捉奸”的感觉,歪歪头冲着他轻轻一笑:“没想到师弟竟会来这种烟花之地。”

“来寻你的。”就像从前在云梦泽那样,赶在师父百晓生到来之前,先将他带回去。可每次见到从房里出来的姑娘个个都是衣衫整齐,也不知虞霖与人在屋中究竟做了什么。不过今日听完全程的楚轶大致是明白了,原本阴沉的脸色柔和下来,“你每次逛花楼都是为了问这些?”

“不然呢?”虞霖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毫无形象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师弟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像传闻中的那般,将那些花楼里的姑娘睡了个遍吧?”

楚轶伸手为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轻轻应了一声。

虞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变:“师弟你先前是不是觉得我‘睡’了这么多姑娘很脏,才不愿意碰我?”

楚轶摇摇头。

不是的。

虞霖是他心中高高在上的神祇,是他小半生都在追逐的梦,是落在他心尖上的一滴鲜血,是他醉后才敢触碰的存在。

无论是一尘不染,还是落入凡世;是克己端庄,还是风流浪荡。只要是虞霖,他都喜欢。

他从小就被齐王教导不配得到什么,后来他去了云梦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什么才是他应得的。虞霖对他的喜欢令他惶恐,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接下这份欢喜,也不敢试探,生怕是大梦一场,一触即碎。

他希望虞霖站在原地等等他,将自己所拥有的美好事物包括那颗因他而加速跳动的心脏一并送给他。他只要站在原地就好了,自己会努力赶过去,站在他的身旁,爱他护他,不被他厌烦,就够了。

楚轶的神色有些无奈又有些难过,嘴唇翕动了两下,才缓缓开口:“无论你是怎样一副模样,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八年来没去寻你是我的不对,这是我欠下的,拍卖会算是一个新的开始,请由我慢慢偿还。”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虞霖离去的身影,将最后一句话咽了回去——

只是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虞霖只是静静地捏着酒杯,待楚轶说完后,将那杯醉春风一饮而尽。

“不用你还。”他将空酒杯掷于一旁,轻声道,“我们俩欠彼此的早就算不清了,我也不想同你算那么明,显得很生分。”

“你为什么就不能大胆些呢?”他睨了楚轶一眼,眼中却没有一丝责怪,“八年前,我离开云梦泽的前一天夜晚,你借酒壮胆吻了我,结果一句话没说就推开我跑了,承认喜欢我能怎样?”

“我……”

“你先别说话。”虞霖抬手捂住他的嘴,他本就不胜酒力,此时已经有些醉眼迷离,“我所知道的大齐战神不应该像现在的你这般缩手缩脚,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他凑到楚轶的面前,又问了一遍,“少泽,你在害怕什么?”

楚轶将他的手从自己嘴巴上揭下来,低头吻了吻他的掌心,声音里并无异样的情绪:“小时候我印象里只有一位亲人,虽然同我并不亲近,但是我依旧鼓起勇气询问他,我的父母是谁,去了哪里。可是他却告诉我,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是被我这个祸害害死的。他说我这种人什么都不配拥有,因为到最后会全部失去。”

他说得没错,就连你,最后也走了。

“放他娘的屁,长公主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听齐洹那个蠢货胡说八道,他巴不得你早点死了,这样就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更舒坦。”喝醉了的虞霖被气得口无遮拦,开始骂齐国国主,“谁家脑子正常的长辈会给小孩子从小灌输这种思想?他就是想毁了你。”

楚轶心中极其诧异,他查了许多年不过才查出个大概,虞霖竟然全都知道。

虞霖见他不说话,扑到他怀里勾住他的脖子,冷哼了一声,大着舌头说道:“师兄虽然武功没你好,但别的还凑合,有师兄罩着,他齐洹要是再找你的茬,师兄就让他不得安生。”

作为百晓生的弟子,其下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虞霖离开云梦泽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等楚轶出师回到齐国能过得安稳无忧,于是开始着手在齐国安插眼线,顺便将当年之事查得一清二楚。

长公主与驸马的死就是个意外,跟谁都没关系,虞霖却没想到齐王那个不要脸的将过错都推到一个孩子身上。难怪当初百晓生将楚轶带回云梦泽的时候,他都一直怯生生的,不管自己怎么逗他,都是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生怕自己身上带有疟疾传染给谁一样。

楚轶将义愤填膺的醉鬼揽进怀里,一颗心被熨帖得滚烫,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他的鬓角,脸上也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时隔八年,他终于重新喊出了那个称呼:“那就……谢谢师兄了。”

虞霖有些不安分地蹭蹭他的胸口,嘟嘟囔囔地问:“少泽你刚才叫我什么?我没听清。”

楚轶有些好笑地摸摸他的发顶,重复了一遍:“师兄。”

“哎。”虞霖兴高采烈地应下,说话都有些飘,“师弟再来两声,好久没听到了你这么叫我了。”

楚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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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轶后来去王宫见了齐洹。

齐洹歪在榻上,手执一根细长的烟枪,烟雾在他周围萦绕。他的眉眼耷拉着,也不问楚轶的来意,兀自问了一句:“考虑好了?”

楚轶也不跟他兜圈子:“臣要娶他。”

齐洹闻言嗤笑,慢吞吞地坐起身,将烟枪在一旁放着的小瓷盘上磕了磕:“家业都押拍卖会上了吧?你要拿什么娶他?”

“这个不劳王上费心,臣自有安排。”

“你配吗?”齐洹掀掀眼皮,仍旧没有正视他,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

楚轶在旁人面前完全不似对待虞霖那么温柔好说话,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他的脸色沉了下来:“臣不配的话,还能有谁配?您?”

“放肆!”

烟枪被砸了过来,楚轶只是微微偏头便躲了过去。

“别以为帮着孤打仗孤就不敢动你了。”齐洹有些焦躁地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楚轶你最好给孤放尊重点。”

说实话,楚轶在齐国人民的心底已是战神的存在,若是妄动,极有可能会引起民心不稳,齐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敢拿他怎么样。

齐洹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朝他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既然你要娶他,是不是代表你的不举治好了?第一美人的滋味如何?”

当年齐洹为他指婚,就是想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楚轶又不傻,自然明白齐洹的用意,一句“我不举”就将往自己房里塞男人女人的可能性都给掐灭了。只是,这段对话当时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最后为什么会传得人尽皆知,不用动脑子也知道是齐洹搞的鬼。

旻王爷知道这件事后,还特地叫了好些个御医来为他探脉,得出的结论都是真的不举。

也多亏了萧勉之提前配了药,这个谎言如果被拆穿,实在是难以收场。

不过齐洹这话问得太过赤/裸裸了,带有一丝对虞霖的侮辱,以及对楚轶的轻蔑。

“王上,拍下他的是臣,按照拍卖会的规矩,他已归为臣所有,无论怎样都与您无关。臣今日入宫不过是来告知您的,而非征求您的意见。”

齐洹被他气得手都在颤抖,声音也忍不住高了许多:“楚少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敢来威胁孤?真当出师后百晓生还会护着你不成?”

“不管师父护不护我,那都是他的选择,我永远会尊重他敬爱他,感激他救我于水火之中。”楚轶猛然抬起头,冷冷地望着他,视线锐利地如一把刚出鞘的寒刃,“可我一点一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不是拜您所赐……我的好舅舅。”

楚轶出来便看到停在宫门口的元帅府的马车,在看到车中的虞霖后表情柔和下来:“不是说要去见旻王爷的么,怎么过来了?”

“已经见完了。”虞霖笑眯眯将他拉进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齐洹命中无后,怎么可能容得下旻王爷家的那位世子。旻王爷近些年身体损耗得厉害,怕自己走后无人护着世子,打算对齐洹动手。”

“他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同你说的?”

“当然不是。他只是不想我带着你掺和到旻王府与齐王的恩怨里来。”虞霖挑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完完整整地剥下来,递到楚轶的唇边,“他本就与齐洹水火不容,不敢明面上护着你。当年带了一堆医师给你查看身体,就是想统一口径,生怕齐洹先一步发现你装不举后对你下黑手。结果查下来你真的不举,可把他老人家给急坏了。”

他似乎解释这些年查到的往事解释得有些累,伸了个懒腰,顺势搂住楚轶的脖子,口中调笑道:“师弟,让师兄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举。”

楚轶由着他闹:“你要如何?”

“那些庸医把个脉都把不准,我瞧师弟这脉象,一夜七次都没问题。”他的指尖自楚轶的唇边下滑,滑过结实宽广的胸膛,一路撩拨着向下,就在即将覆在那处时,手腕突然被握住。

楚轶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包括那点旖念,可依旧忍住了想要将人压在身下的欲/望,将他重新拉入自己怀中,紧紧拥住,偏头吻了吻他的鬓角。

楚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再等等……”

他的师兄理当得到最好的对待,而不是如此草率地在马车里,像娈宠一样讨好自己,为自己纾解。

虞霖每次撩拨他都会遇到这种情况,认命地用额头抵着楚轶的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上我这皮相、想睡我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你一直无动于衷呢?”

这让虞霖不住反思自身对他的吸引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琢磨着有空再去一趟浮生阁,问问那里的姑娘,如何勾/引男人。

楚轶沉默了半晌,平复好自己微乱的气息后,才缓缓开口:“我又不是柳下惠,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倒是觉得方才的气氛挺好的。”虞霖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幽怨,“师弟,太克制了对身体不好。”楚轶克制了多久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已经克制了整整八年。不禁在心中捶胸顿足:八年呐!人生能有几个八年?这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楚轶拗不过他,有些无奈地松开桎梏他的手:“那你可别后悔。”

“谁反悔谁小狗。”虞霖立即坐直身体,勾勾唇,将手覆在了楚轶的物什上,“让师兄好好疼疼你……”话音未落,虞霖感受到了掌心下的变化,笑意慢慢在脸上凝固。

为、什、么、这、么、大!

这要是真进去了,会不会把自己从中间劈开?

楚轶蓦地按住他想要退却的手,声音仿佛是从齿关挤出来的:“你说过不后悔的,师兄。”

别说叫师兄了,现在叫哥哥都没用。虞霖是铁了心地要将手收回来,却怎么也挣不脱。

“师兄……”楚轶知道他吃这一套,又唤了一声,“你说要疼我的,谁反悔谁小狗。”

虞霖眨眨眼,满脸无辜地望着他,轻轻启唇,吐出了一个字:“汪。”

楚轶:……楚轶差点被气笑,撩拨的是他,真的要做什么了退缩的也是他。

自己撩上来的火,跪着也得亲自灭掉。

虞霖最后红着脸从马车中钻出来时,手酸,嘴巴更酸。而随后出来的楚轶脸上难掩餍足。

萧勉之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却忍不住八卦道:“事儿成了?”

楚轶摇摇头,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带,跟他说起了正事:“京中过段时间可能会不大太平,我准备带晴岚出去走走。你就回军营吧,不管谁找你借兵,只要没有我的虎符,都别理睬。”

他不喜欢站队,旻王爷与齐王之间要如何他也不关心,只要出了洛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与他、与元帅府都无关。就算是虞霖心血来潮掺和一脚,只要不落下把柄,都可以拿离京当借口。

“打算去哪?”

“云梦泽。”楚轶郑重道。

虞国国主将虞霖作为一个物品交易给齐洹以保平安,按照虞霖那恩怨分明的性格,打他一顿都算轻的。如果楚轶猜得不错,虞霖应该已经同他那个就差卖国求荣的兄长虞霈决裂了。

成亲需行三书六礼,没了虞霈,虞霖那边能算得上亲人长辈的只剩下二人的师父——百晓生。只要与虞霖有关的事,楚轶都力求尽善尽美,于是正好借此机会,去云梦泽一趟,请百晓生过文定。

过了几天,楚轶递上了称病修养的折子,齐洹在他那里寻了不痛快,看见他就觉得心烦,很爽快地批了。

二人不疾不徐地到达云梦泽的时候已过了一旬。正值傍晚时分,水面上升腾起的茫茫雾气令水畔周遭的事物模糊不清。虞霖懒得去找生门在哪里,带着楚轶从杜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打算直接破阵。

忽有破空之声,楚轶揽着虞霖往旁边一跃,回过头发现原本二人站着的地方正插着一柄剑,剑身不住地嗡鸣。

云雾中传来一道清朗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何人擅闯云梦泽?”话音未落,来人已近在眼前,麻衣木屐,三十岁上下的模样。

“师父!”

百晓生将地上的剑拔出,诧异地打量二人:“晴岚?少泽?”

全无师徒相见兴奋喜悦,百晓生丝毫没有停顿,剑指楚轶:“就算是我的徒弟,想闯这云梦泽,也得靠实力。”

“师父你开什么玩……”虞霖话音未落,便被楚轶一把推至一旁,避开了百晓生的一剑,垂落在颈侧的长发却被剑气削去了一截。

百晓生是认真的。

云梦泽作为世外桃源的存在,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全靠百晓生庇佑。擅闯者,不论是谁,都要同百晓生比试一番,或文或武。

虞霖闯了奇门遁甲,被百晓生归为文试一类,楚轶自然而然被划于武试之中。

念及于此,楚轶脸色微凝,当即拔刀与他缠斗到一处,刀剑铿锵声不绝于耳。百晓生挽了个剑花,一套最为基础的剑法都被他舞得极为飘逸,那是独属于江湖侠客的风雅;楚轶则是大开大合,带着沙场之上生死一瞬染就的果决狠戾,将百晓生连连逼退。

虞霖心惊胆战地看着师徒二人六亲不认的打法,也不知道他们俩突然发什么疯。

百晓生一个旋身,用剑挡住楚轶自上劈下的刀锋,抬脚便踹在了他的肩头。佩刀脱手飞了出去,楚轶踉跄了几步,被赶上前来的虞霖连忙扶住。

百晓生还剑入鞘,拉着一张脸走到二人面前,抬手就将剑鞘往虞霖身上抽:“我让你不学好,我让你逛花楼,我让你一走就是八年也不回来看看……”

楚轶将人牢牢护在怀里,被抽了个结实,闷哼了两声也没敢反抗。结果百晓生抽完虞霖转而又来教训他:“就知道护着他护着他,他除了脑子好使之外,都被你给护废了。”

两个二十好几的人了,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站在云梦泽的湖水边挨揍,不远处便是住在云梦泽的百姓,各个好奇地探头探脑。

百晓生舒发完心中的郁闷,脚踏清波,将二人往自己的住所领。

“师父。”楚轶无奈地喊了他一声。

“做什么?”百晓生故作恶声恶气地回头问道。

虞霖想笑又不敢笑,指了指另一边:“您走错了,是那个方向。”

云梦泽众所周知的路痴百晓生一脸高深道:“为师这是在试探你们轻功有没有荒废。”

虞霖看到百晓生杂乱无章的屋子时,忍不住拉着楚轶压低了声音咬耳朵:“还说我呢,程楼主不在,都没人跟在师父后面收拾了。”

离得这么近,声音就算是压得再低,以百晓生的听力依旧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作势又要打,但巴掌没舍得落实在了,边往屋里走边自言自语道:“提他做什么,处理楼里的事三天没回来了……诶?这破屋子怎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先下哪只脚的二人,“还有你们两个,学什么不好,偏偏学我跟他断袖。”

虞霖忍不住嘴欠回了一句:“我喜欢少泽的时候,您还没跟程楼主掰扯清呢。”见百晓生又开始撸袖子,连忙掩面后退,“师父,打人不打脸。”他还指望用这张脸睡楚轶呢,虽然他现在一想到那人的尺寸就有点怂。

百晓生翻了个白眼,觉得大徒弟可能脑子也被楚轶护出问题了。他找了两根发带将宽大的袖口束起来,支使俩小辈给自己收拾屋子,自己则往门外走。

虞霖看他这架势,暗道不妙:“师父,您要去做什么?”

百晓生一脸莫名其妙:“做晚饭,不然我们吃什么。”

虞霖、楚轶:……完了。

楚轶艰难道:“师父您歇着,我来吧。”

百晓生:“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

虞霖缓过神来,也跟着劝:“是师父您生分了,弟子为师父做饭是应该的。”

程楼主和楚轶没来云梦泽的时候,百晓生也曾做过几次饭,色泽鲜亮,口味也还凑合。虞霖却吃得怀疑人生,一度以为自己中毒太深,会不治而亡。

云梦泽的百姓看他一个小孩怪可怜的,就将人接到自己家蹭饭,于是虞霖就这么一直吃百家饭吃到楚轶来。

楚轶比他小两岁,当他看到楚轶踩着小板凳艰难地爬上灶台时,有些于心不忍,就想克服一下懒惰的毛病,踮着脚趴在灶台边学习做菜。

可最终结果是他与百晓生半斤八两,于是果断放弃,让楚轶来。楚轶那时候虽小,好歹做出来的东西能勉强入口,吃完后也不会上吐下泻的,三个人就这么一直凑合到百晓生将程楼主捡回来。

用完晚膳,百晓生夸了几句楚轶的厨艺,然后领着二人去了云梦泽的小祠堂。他从神像前取过二人的庚帖:“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云梦泽,我已经帮你们算过生辰八字,也请示过吉凶了。”他顿了顿,“五月初九和十月廿六都是好日子,想哪天成亲都可以,就看你们急不急。”

此次来云梦泽的目的已经达到,百晓生并没有赶二人走:“你们离开洛阳后,旻王爷便开始谋划篡位了。若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就留在云梦泽待一段时间,你们以前睡的那间屋子还在呢。”他的表情有些沧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俩也别眼中只有彼此,有空多回来看看我这老人家。”他这一生不会娶亲生子,将楚轶和虞霖视如己出。现在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也寻到了栖身之地,这让他很欣慰。

可在楚轶和虞霖看来,云梦泽才是故乡,养育他们、教他们识字习武的百晓生是最亲的家人。

看着与离开时别无二致、干净整洁的房间,与百晓生家其他满地鸡零狗碎的房屋格格不入,二人的眼眶都有些湿。

原来百晓生什么都留着呢,就怕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听说你们要来,程风出远门我都不敢进这屋,弄乱了我又不会收拾。”百晓生一句话让二人有种所有感动都喂了狗的错觉。

“好啦,别悲秋伤怀的,我又不真的是什么孤寡老人。”百晓生爽朗一笑,拍拍他们的发顶,“最近就安安心心地呆在云梦泽,外面的事情别去管。”

想了想,末了又补充一句:"尤其是晴岚你,别手欠瞎掺和。”

虞霖蠢蠢欲动的心被按了回去:……哦。

虽然百晓生再三警告,但虞霖仍然忍不住往外递了好几次消息。

所有传讯的鸽子都被百晓生拦截下来顺手宰了,拔毛炒水,然后丢给了楚轶。

虞霖看着每天桌上多出来的那一碗鸽子汤,嘴角直抽抽,最终放弃浑水摸鱼。可他根本闲不住,溜鸡逗狗也就算了,看见楚轶还要撩拨两下,撩完就跑的那种。

楚轶表面看上去依旧跟个木头一样无动于衷,心里却默默地记了好几笔,决定先暂且饶过他,打算等成亲之后再慢慢讨回来。

程楼主过了近一旬才回云梦泽,虞霖不知道向哪户人家借了牌,拉着他们兴致勃勃地推牌九,四人轮流做庄。

虞霖想在自己师父脸上画乌龟已经想很久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结果他是四人中唯一一个不熟悉规则的,第一把便输给了楚轶。

楚轶也不客气,拿着笔在朱砂中沾了沾,托起虞霖的下巴在他的眉心好似很随意地画了几笔。

“这么快就画完了?”虞霖有些惊讶:感觉不像画的乌龟啊……

他想要抬手摸一摸,却被楚轶握住手腕:“别乱碰,摸花了就不好看了。”

百晓生望着那张脸轻轻抽了口气,有些不满:“少泽你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在嘉奖他。”

寥寥数笔,在虞霖的眉心勾勒出红莲状的花钿,衬得那张本就昳丽的脸愈发地倾国倾城。就好像话本中所描述的那种化作人形前来报恩的山林精怪,看似美艳诱惑,目光却懵懂澄澈,矛盾又契合。

虞霖不明所以地歪歪头:“都看着我做什么?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长得好看。”

百晓生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将牌重新洗好,一一发下去。

结果虞霖又输了,还是输给的楚轶。

楚轶看清他的牌面后有些无言:“丁三、二四……你为什么要将至尊牌拆开来打?”

“咦?合起来是九,我还以为很小呢。”虞霖不知道方才楚轶在他眉心额间究竟画了什么,不过看百晓生和程楼主的反应,应该很衬自己这张脸,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楚轶再次拿起朱笔,在虞霖的眼尾轻轻一点。

程楼主也忍不住了:“楚帅,你这偏袒地太过明显了吧?”

虞霖斜眼睨他:“他既然赢了,自然想画什么就可以画什么。”微扬的眼角旁刚点的泪痣为他平添了几分邪气。

楚轶的喉头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虞霖输了两局后便清楚了规则,虽然赢不了运气好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楚轶,但好歹不会再输。

虞霖想往自家师父脸上画乌龟未果,便怂恿一直赢的楚轶。楚轶摇了摇头,规规矩矩地在程楼主和百晓生的胳膊上画“正”字。

一只雪色的鹰隼飞落在百晓生的肩头,他顺势把手中的牌一丢:“跟你们两个小崽子玩没意思,一局都赢不了。”说着抬手从鹰隼脚部绑着的竹筒中抽出一张字条,展开,“啧”了一声,开始赶人,“旻王爷成功逼宫,把他家的世子推上了王位,你们两个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到什么时候?”

虞霖:???不是师父您强行留下我们的吗?

楚轶将他拉起来,冲两位长辈行了个礼:“师父,我与晴岚成婚那日,希望您和程楼主能够赏脸。”

百晓生摆摆手,理所当然道:“肯定会去的,不去你们俩高堂拜谁?”他指了指生门都方向,“有人来了。”

新任齐王可比齐洹厚道多了,特地派人来云梦泽请楚轶与虞霖回去。

百晓生目送二人离去,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心。传言形容百晓生多为“兴亡弹指,生死一念”,明明全天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什么就是不能心安。

程楼主上前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不要再想了,这次是旻王爷请我的人动的手,与你无关。”

所以不要再将那些无关者的命背负在自己身上了,不值得。

程楼主不是很明白,两个小辈在这里,百晓生明显会开心许多,为什么偏偏急不可耐地赶人走。

百晓生看出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幽幽道:“江湖庙堂都对我颇为忌惮,他们在这里待时间长了,会被我牵连。”他转过头,冲程楼主展颜一笑,“窝在云梦泽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不会成为他们俩的绊脚石。”

…………

抵达洛阳后,楚轶去王宫面见新王,而虞霖回到元帅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萧勉之找来,要求他去一趟浮生阁。

萧勉之面有菜色:“镇北军军法第一条便是不可嫖/妓,宁王爷,您这不是害我吗?”

虞霖一脸莫名:“只是让你去买坛醉春风,我曾品过几家酒楼的,发现还是浮生阁酿得最好。”

萧勉之:“好好地您买酒做什么?”

虞霖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新王即位,齐洹那个蠢货也死了,自然该庆祝庆祝,与你家元帅快活啊。”

萧勉之:……买酒这种事随便找个下人去就行了,为什么还特地将自己从军营里喊回来?专门炫耀给自己看他们在一起了?

萧勉之觉得他脑子有病,愤愤地离开元帅府,可最后还是派人给他送了一坛浮生阁的醉春风。

楚轶回来时,看到虞霖抱着一坛酒坐在一株五色碧桃上。他们走了一个多月,桃花早已凋谢,现如今整株桃树都郁郁葱葱的。

见到他来,虞霖笑着招招手,而后拍了拍身侧的枝干,示意楚轶坐到他旁边来。

“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就喝一杯,剩下的都归你。”说着,虞霖拍开酒坛的泥封,仰头喝了一口,揽过楚轶的脖子便吻了上去。未来得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滑过线条优美的脖颈,没入衣襟之中,一丝呻吟溢出齿关。

本该千杯不倒的楚轶似乎也有些醉意,手指穿过他未束起的三千青丝,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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