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6-23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荷煜 主角：亚索 亚瑟
孵蛋以来，日子似乎就过得格外漫长。
我每天都数着日子，算着鸭蛋里的弟弟或者妹妹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后来实在是记不清了，就索性拿我和亚瑟脱落的羽毛来计算。
天气似乎比之前寒冷了一些，但是我们居住的这片湖泊常年温暖，就算降温了也是非常适合生存的，当然，这也就注定了湖泊会是很多鸟类迁徙的目的地。
在我和亚瑟的鸭蛋还没有孵出来的时候，湖泊里就来了一群新的居民。
当时天刚亮，我被一阵响亮的拍打翅膀声音吵醒了。
最近总有飞禽来到湖泊，他们长途跋涉，经过了一段漫长又辛苦的飞行，疲惫不堪，羽毛凌乱，只为了在我们的湖泊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季。所以我现在对扑扇翅膀的声音都习惯了。
我抖抖脑袋立起来，想要看看新的邻居长什么样。
可是不看不要紧，我一看清他们，吃惊地差点惊呼出声。
他们都长得漆黑的泛着细碎光泽的羽毛，鲜红的眼睛以及鲜红的喙，脖子很长，尾羽细长还微微上翘。本来我觉得丑陋不堪的长相，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爱。
或许是因为天天看，已经习惯了。
他们，居然长得和亚瑟很像！
当时我的第一想法居然是，这么多丑小鸭聚集在一起吗？
但是很快我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不是秋沙鸭。
那亚瑟呢？
亚瑟也看见了他们。
他本来守在我身旁的，注意到他们的时候，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正在我以为他会离开我，走向他们的时候，亚瑟却戒备地徘徊了两步，像是防备着这群不速之客会来偷我们的蛋似的。
那群黑乎乎的家伙轻盈地浮在水面上，很快就看到了掩盖在水草下的我和亚瑟的巢穴，以及巢穴里的我们。
他们看见和我呆在一起的亚瑟似乎更加惊讶，其中有一只像是领头的似乎想要上前来，可看到亚瑟警戒的样子，只能放弃。他呼号一声，带着他的族群潜泳着离开了。
但其中有几只雌性一直在回头看亚瑟。
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有种我说不上来的恐慌与害怕。
都这样了，我要是还不清楚亚瑟压根就不是秋沙鸭的话，那我就是个傻子了。
他是怎样加入我的族群的呢？或许在他还是一个鸭蛋时就流落在外，而刚好被我们的妈妈捡到了。
就像我们捡到我现在抱着的这颗蛋一样。
就像一个美丽的错误。
难怪亚瑟长得和我们都不一样。看来他并不是畸形鸭，他小时候遭受过的白眼与嘲笑都白挨了。
现在他的同类来了，他，他会回去吗？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转来转去，我和亚瑟的境地完全转换了。
不管过多久，经历过什么，我依旧是那个憋不住心事的鸭，我强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试探着说：“看来，你不是我弟弟。”
亚瑟什么都没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又是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
为什么他老是不说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心里渐渐烦躁起来：“你假如要加入你真正的族群的话，我也不会拦你。反正，我，我可以自己孵蛋，自己拉扯他长大，就像我们妈妈一样。”
我扬着下巴回视他，风吹着我的冠羽微微颤动，我想我依旧是那个骄傲、体面的美小鸭。
但是我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在告诉我，挽留他，亚索，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不，我不会说的，留与不留都是他的自由。
我怎么能以过去的那少得可怜的亲情来强制要求他呢？
其实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有些后悔了。
我们秋沙鸭都是群居动物，我已经失去了妈妈和哥哥姐姐们，我不希望连亚瑟也离开。
要是以前有鸭给我说，有一天我会渴望亚瑟继续跟着我，就像小时候一样，我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说出去的话就像掉下去的羽毛，是不能再回来的。
我强自冷静地看着亚瑟，渴望着他告诉我，说他会留下。
或者告诉我他的想法，就算他要离开，我也会微笑着说“再见”。
至少给我一个答案。
但是亚瑟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用那种深沉的眼神看我，然后转身展翅而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凉了半截，感觉不是我在孵蛋，而是怀里的鸭蛋在温暖我了。
他是什么意思呢？
留还是不留，很难做出决定吗？
或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自己的族群，连再跟我多呆一秒都不愿意？
也是，我之前那样过分，要不是我们曾经是一个族群生活过，或许他也早就一秒都不愿和我呆了吧。
就像我曾经那样。
我越想越难受，越想越难受，心里顿顿地痛，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委屈袭中了我，我没精打采地将头耷拉着，水汽弥漫上了我的眼睛。
但我不会哭。在妈妈他们被俘虏的那个夜晚，我就已经暗暗发过誓，再也不要流一滴泪。
可是心里就是难受，更难受的是我还没地儿发泄。
正当我兀自在那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是……
我猛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了亚瑟黑漆漆的身影。
他身后是又高又茂盛的水草，再远处有几只黑色的水鸟悠闲地浮在水面上，太阳被裹在了云层里，却有一道光劈开云层照了下来，正正披在他身上。
这虽然是在寻常不过的场景，但我却想，这一幕大概会被我记很久。
他带着一条小鱼，和往常一样回来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群黑色的飞禽没有经过我们的巢穴，我们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一样。
我的心“砰砰砰”地直跳，半是紧张半是欢喜。
我欢喜什么呢？
我也说不上来。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要离开，我也不是一只鸭活不下去。
哼！
我一路看着亚瑟走到我跟前。
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哦，别问我怎么从他那张黑脸中看出“羞涩”这个情绪的。
“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是我还是坚持问：“你不走了？”
亚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是一贯的清冷：“你的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我拒绝回答。”
什么没有意义？
让我纠结了这么久，他居然说没有意义？
不是我爱刨根问底，而是我真的是个很较真的鸭！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只长得比较丑的秋沙鸭，但是今天才发现不是，现在说来，只能怪我见过的世面太少。”我顿了顿，又说：“你不是秋沙鸭，你有自己的族群。我一直以为等到繁殖季的时候，你找老婆应该是件麻烦事，但是现在看来，你继续和我在一起才会让找老婆变成一件麻烦事。”
“你真的确定，不加入他们吗？”
我自顾说了一大通，亚瑟只是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我想，我要是不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这之后都会睡不着觉的。
“我以为我的行动已经足够说明我的心意了，”亚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意，他很专注地看着我，用那种我熟悉的但是却不是很懂的眼神：“你还记得在73天前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嗯……要不要问得这么准确啊？
73天前，那个时候我好像还是个身受重伤的残疾鸭。
看见我一脸的茫然，亚瑟轻声说：“你对我说：‘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回归我们的族群’，我接受了你的邀请。”
我微微睁大了眼。
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预感，他接下来说的话也许会改变我的鸭生轨迹。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永远在你身边。”
自从亚瑟对我说了那一通肉麻的话之后，我的心也不悬了，觉也睡得香了，孵蛋都孵得津津有味了。
总之就是神清气爽。
日子过得很快，最近，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湖泊里新来的飞禽多了起来，觅食的压力越来越大，亚瑟回来得也一天比一天晚。
但是幸好这里不会下雪，湖泊不会被冰封起来。假如湖泊被冰封，我们很多鸭都会饿死。
我和亚瑟的鸭蛋已经孵了快一个月，我能够隐隐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已经成形，快要出来了。
其实以前我挺反感孵蛋的，但是现在看来，当时真是不懂事。
一想到我帮助了一个柔弱又年幼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简直想要大吼一句：“我还能孵十个！”
只是蛋还没有孵出来，巢穴里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那天一直回头看亚瑟的那只飞禽。
原谅我还不知道她的种族，只能这样称呼。
她脖子细长，浑身漆黑，只有腹部底下的羽毛是白色的，总体来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她的声音和我们秋沙鸭不一样，有些尖锐，还透着一点高傲：“我上次就看见你卧在这里一动不动，你该不会是在孵蛋吧？”
尽管她是亚瑟的同族，但我还是对她喜欢不起来，她的眼神太高傲了，看着我的时候是高扬着脖子，从眼缝里从上往下看的，好像我是一件多么恶心的丑东西似的。
我可是出了名的美小鸭！
她是审美有问题吗？看不出我的漂亮吗？
尽管心里不满，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做邻居了，我希望和大家打好关系，便尽量和气地回答：“是的。是我和亚瑟的蛋。”
“亚瑟？”她眯了眯她猩红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她需要的信息：“是和你呆在一起的那个黑天鹅吗？”
我也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原来亚瑟是黑天鹅。我只听妈妈说过，但是从来没有往亚瑟身上想过，我真是太单纯了！难怪他那么黑，连种族名称都带着“黑”。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是兄弟。”
“兄弟？”她忽然很夸张地高扬起了声音，眼睛也瞪了起来，如果可以，我觉得她的羽毛都会竖起来：“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她这话怎么这么难听？！
我沉下脸来，强忍着怒气：“我是秋沙鸭。”
“原来是鸭子。”她原地挪了挪步，虽然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出了她的不屑。
有什么好不屑的？
是我少了个翅膀还是缺了个腿啊？
大家都是飞禽，谁比谁高贵啊！
他要是个雄性，我早就飞扑上去，铁喙伺候了！
我正准备让她离开我的巢穴，就听到了她傲慢地说：“嗨，鸭子先生，你帮我个忙吧。”
还不等我拒绝，她就自顾自地说：“你给亚瑟说一声，假如他想要加入我们族群的话，明天上午我在森林边的水草丛里等他。”
呵呵，我帮她我就是个棒槌！
等等，她说什么？什么水草丛？
根据我的一番思考以及那少得可怜的爱情经验，我可以合理地认为，这只傲慢的黑天鹅小姐她看上亚瑟了。
哦，几天前我还在为亚瑟的终身大事而烦恼，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得到了解决。
我到底要不要给她传话呢？
虽然黑天鹅小姐很高傲，但是说不定亚瑟就喜欢这种调调。我怎么能妨碍他的姻缘呢？
不不不，亚瑟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而且要是他们在一起了，亚瑟受欺负怎么办？
我又一次陷入了纠结当中。
可是没有过多久，我就没有精力来烦心这个了。
因为，我怀里那个蛋里传来了“刺啦刺啦”的敲击声！
这个场景是多么熟悉，曾经我也是这样看着亚瑟出生。
可是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这可是我孵出来的蛋！我觉得我简直万能了。
长得又好看，有具备多种技能，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小雌鸭。
正在我带着期待，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作响的鸭蛋时，亚瑟回来了。
他看我撅着屁股，把脸凑到鸭蛋面前的动作就已经猜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于是他也卧下，把脸凑了过来。
我们两张大脸一起对着一只小小的鸭蛋，其实这个场景后来想想还是挺搞笑了。
但是当时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我屏住呼吸，默默为蛋壳里的小鸭子加油鼓劲。
“刺啦！”
终于，蛋壳有了第一个豁口。
之后的一切都轻松了许多。蛋壳以豁口为中心，裂出一道道不规则的像是夏夜里闪电一样的曲线！
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哔啵”一声脆响，蛋壳终于分成了两半，一个小小的，还有些湿漉漉的身体，顶着鸭蛋壳露出了头！
他终于出生了！
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那只新出生的鸭正窝在亚瑟怀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当然，他也的确弱不禁风，任何的一点小小的伤害都会要了他的命。
亚瑟非常慈爱地将他裹在自己的羽毛下为他保暖，简直恨不得将他含在嘴里。但是小鸭子却不知好歹地挣扎着，拼命地向我的方向探头，用着细嫩的清脆的声音呼唤：“麻……麻麻！”
哦，我一个未婚雄鸭，居然被一只刚刚破壳的鸭叫“妈妈”？说出去我还要不要混了？
虽然我孵了他一场，可是这个慈爱的角色我觉得更适合亚瑟，你看他那个像看亲儿子的眼神就知道了。
当然，这不是最让我心塞的。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我已经知道了长得丑和不同种族之间的本质区别。
你看那小鸭子黄黑相间的羽毛，光秃秃的头顶，泥黑色喙……
这长相越看越不像我们秋沙鸭，反而和我们住得很近的绿头野鸭的崽崽有些相似。
我就说，都这个时候了我们族群怎么还会有没有孵化的小鸭！我就说，族群里有了新的鸭蛋怎么可能我会不知道！
我可以认定以及肯定，这只小崽子根本就不是秋沙鸭！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族群总有别的鸟混进来？！
那小鸭子费劲力气，千辛万苦地从亚瑟的羽毛下挣脱出来，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直直地撞进我的翅膀下。
嗯……不知道怎么的，我对他的嫌弃忽然就小了那么一点点，心里也一片柔软。
他还在用头拱我的翅膀，一门心思想要钻到我的翅膀下去取暖，嘴里还不断念叨：“麻麻……麻麻……”
怎么说呢，自己孵的，还能赶出去咋地？
亚瑟在一边沉默地看着我们，这让我想起了小的时候，我总是最受欢迎的那只小鸭子，而亚瑟只能在我身后默默羡慕着。
嘿！果然我的魅力依旧不减，还是那只鸭见鸭爱的美小鸭！
我微微抬起左翅，小崽子立刻抓住空档钻进了我的翅膀底下，安安稳稳地卧了下来。
我忽然想起以前妈妈告诉我们的话。
她说，我们都生活在这片湖泊，生活在这片天地之中，每一个生命都是弥足珍贵的，只要尚有余力，给予我们的帮助又有何妨呢？
更何况，我都和一只黑天鹅做兄弟了，再收个绿头野鸭又有何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