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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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岑青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古怪是从一个月前某天开始的。

他之所以还能清楚的记得,是因为那天,是岑海东出狱后第一次来找他。

那也是岑青时隔三年零一个月再次见到这个畜生。

*

记得那天,岑青像往常那样安静的坐在教室里写题。

忽然听到班上的同学叫了他一声,很不耐烦的语气对他说,“喂,聋子,你爸找你。”

岑青的左耳听不见,是七八岁的时候被岑海东一巴掌扇聋的。

壮年期男人暴怒时的一耳光,直接把小孩打出了鼓膜穿孔,当下就感觉那只耳朵嗡嗡的像是要聋了。

之后岑海东当然不可能带他去治疗,以至于损伤越来越严重,岑青的左耳从听力逐渐下降到最后彻底听不见。

他这只耳朵聋了,学校里那几个总是看不惯他的刺头就开始喊他聋子。

这个称呼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没有甩脱过。

只是一只耳朵听不见,他当然不是没有听见这个同学在说什么。

他只是,那一瞬间对同学嘴里说出的称呼感到茫然。

下一瞬,那同学侧身从后门进来,露出了被他挡在身后的那个身影。

是岑海东。

他比起记忆里好像没有那么高大可怕了,瘦得厉害,整个脸颊都有点凹陷的感觉,一双眼睛总是习惯性瞪着,所以显得眼珠很凸,眼白比较多,看人总显得很凶狠。

但此时记忆里那总是凶神恶煞的面孔竟然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岑青的左耳中好像瞬间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声,之后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儿子,我出来了。”

岑海东咧着他满嘴被烟熏虫蛀而黑黄丑陋的牙,那双三白眼盯住岑青,就像阴沟里的老鼠盯住了美味的蛋糕。

“怎么搬家了也不跟爸说一声啊?还悄悄跑到这么好的学校来,这一个月我找你可真是废了好大的功夫。”

班上的同学都在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岑青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桌子被他撞得往前移了一截,桌腿在坚硬的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噪音。

班里的同学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岑青却顾不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把拽住了岑海东的手臂,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抖,压低的声音发紧,“你要干什么?又来要钱?”

岑海东咧着嘴笑了,笑容异常狠毒,“我来看看我这么长本事,有出息的好儿子啊。”

岑青用力的拽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拖去,岑海东倒也没有挣扎,就随他拽着了。

两人沉默着走到走廊最里面的厕所外边,岑青这才一把甩开了手,“到底要干什么?”

岑海东哼哼冷笑两声,“我这次不要钱。”

岑青万年冰冷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仿佛听到了黄鼠狼说不想吃鸡一样荒唐。

“但也确实有事才来找你。”

岑青的表情变得异常警惕,岑海东的笑容有点奇怪,那双三白眼上上下下在岑青身上扫视,最后落定在他那张脸上,又哼哼怪笑了两声。

岑青感觉不舒服极了。

岑海东的这种眼神,他见过的……那时候他还小,不是很明白,但依旧会有一种无比恶心的感觉。

现在他已经不是无知小孩,这个恶心的眼神再次落在他身上,让他几乎当场就吐出来。

他得死死掐住自己掌心才能忍住,整个身体却因为紧绷过度而有些颤抖。

“真是便宜死人。”

模模糊糊听到岑海东在嘟囔,但是他声音又轻又含糊,岑青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到底……”

“行了,你除了这句话就没话对你老子说了?也是……巴不得摆脱老子是吧?老子进去了三年,你一次没来探视过,还敢搬家……呵呵,你以为你能逃得出老子的手掌心?”

岑青面无表情。

岑海东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在岑青面前扬了扬,“老子来找你是要给你这个。”

岑青反应很大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递过来的动作。

岑海东阴恻恻的笑了笑,因为岑青垂着眼,没看见。

就听他说道,“怎么?这可是你妈生前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老子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巴巴找了你一个月给你送上来,不要?”

岑青一滞。

妈妈……

他知道面前这畜生有多恶毒,从小就无比的恶心这个畜生,根本就不想碰他一下,也从来不要他碰过的东西。

但妈妈也是岑青唯一无法拒绝的。

他朝岑海东手上看去,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翠绿的葫芦造型的玉坠,用红绳系着,那条红绳看起来不新了,一看就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最主要的是,那个玉葫芦岑青真的有印象,还记得很深。

小的时候妈妈一直戴着的,说那是外公外婆给她留下的,她特别宝贝。

只不过有一次岑海东在家里搜刮不出钱来,居然打起了玉葫芦的主意。

那天是妈妈第一次在岑海东动手的时候反抗,所以也被打得格外惨。

他被妈妈推进房间,妈妈用身体堵着房门,无论他怎么拍打,哭着推门,幼小的他也根本推不开那道门,

他只能趴在门上听着,听着外面岑海东一脚又一脚的踢在妈妈身上的沉闷响声,听到妈妈的声音从哭喊叫骂变成了痛苦呻吟。

即使送了半条命,妈妈最后也没能保住这个玉葫芦。

玉葫芦被岑海东抢走了。

不用问都知道,他会把它拿去换钱,然后拿着钱继续去赌。

此时,那只玉葫芦再一次出现在了岑青的眼前。

岑青没办法拒绝。

“真不要就算了,就当老子一片好心喂了狗。”

岑海东作势要摔了手上的玉葫芦,被岑青伸手一把拦住。

他就顺势把玉葫芦塞进岑青手里了。

“就当老子给自己积点德。”

岑青还记得自己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是这样回答的。

之后岑海东就离开了。

这里一定是有古怪的,岑青不相信岑海东会有什么好心。

但是他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确定那真的是妈妈的玉葫芦,也确定从葫芦到绳子都真的没被动什么手脚。

他最终把葫芦连带绳子拿去厕所水池那里洗了三遍,然后珍而重之的给自己戴在了脖子上。

和妈妈一样。

然后,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就是冷,快要夏天了,他却在那天晚上硬生生冷醒了三回,第二天一早起来果然感冒了。

因为他的床位恰好就对着宿舍里那台空调的出风口,他们宿舍有个特别怕热的,这种天气也要开空调,一开就是一整晚。

岑青依稀也能想起来,迷迷糊糊的睡梦中确实感觉一阵阵冷气在朝自己衣领里渗。

他只当自己是被空调吹感冒了,没有多想。

可是接下来他依旧时常感觉到冷,感冒药吃了多少也不见好。

那种冷,很不好形容。

是一种阴冷,一点一点能透过皮肉,渗透进骨髓里的冷。

是一种仿佛带着只有岑青才闻得到的味道的冷。

那味道潮湿,腥苦,给岑青一种挥之不去的粘稠腐坏感。

像是一脚陷进了阴暗不见天日的淤泥里,被一点一点拉扯,缠绕,侵入……直至没顶。

整整一个月,这种沁入骨髓般的阴冷总是如影随形。

如果单单只是这一个异常,岑青也许就当是自己生了严重的病。

可今天早上起来之后,他甚至在自己腰侧发现了四个青黑色的指印。

昨天晚上睡梦中那种被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紧紧的缠着,没法逃离也没办法醒来的恐怖感再次浮现在心头。

岑青站在宿舍的卫生间里,须臾松开了撩起衣摆的手。

校服下摆重新垂落下去,遮挡住了他那白得玉一样的腰,也遮住了腰侧那几枚触目惊心的指印。

那就像是被什么人从身后握住了腰,特别用力才留下的印记。

岑青面无表情的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半晌,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给自己洗脸。

少年人弯着腰凑在洗漱池前的身体单薄瘦弱,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脖颈上一段有些陈旧的红绳静静搭着,越发衬着少年的肤肉雪白。

脊背上的肩胛骨拱起一个尖锐的弧度,宽松的校服短袖显得空荡,可以想象那一截腰身有多细。

他双手掬着水往脸上泼,眼睛是闭着的,无数水珠不住从他鼻梁、嘴唇滚落,滑到下巴,喉结,顺着宽大的衣领钻了进去。

如果此刻岑青抬起头睁开眼看一眼镜子,他或许就能看到,本应只照出他一个人的镜子里,在弯腰洗脸的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

那条影子比少年站直的时候还高出一个头,也比少年“宽”出了一圈。

贴着少年脚后跟站着,能把少年整个人都笼罩住。

它随着少年弯腰洗脸的姿势,也微微弯着点,像是一只手握住了少年的腰,细长尖锐的‘手指’,正正好好都能对应上少年腰侧的每一枚指印……

*

可能是用了冷水洗脸的缘故,岑青蓦地发觉,有那么一瞬间身上好像感觉更冷了。

用毛巾胡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水,刘海被水打湿不少,湿漉漉的垂下来遮挡着视线,岑青板着脸拉开卫生间的门。

“豁!”

门里门外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岑青反应不是很大。

倒是黄鑫喊了一嗓子差点跳起来。

“我说谁大清早占着厕所不出来,快快快,憋不住了……”

这位就是特别怕热,还没入夏就得开空调睡觉的那位少爷。

不过可能也是因为这人本身就体格健壮,火力旺所以才会格外怕热。

毫不夸张的说,在他迎面冲来的瞬间,岑青竟然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热烘烘的气息。

仿佛长期置身冰窖的人蓦然站在了太阳底下,被暖烘烘的太阳照着,四肢百骸都暖得想叹息。

因为这,岑青有点恍神没能第一时间让开,差点被人高马大的黄鑫给撞倒。

好在黄鑫伸手拉了他一把。

被碰到的地方更暖,黄鑫的手掌简直就像是在发烫。

“卧槽!你手怎么这么冰?大夏天的你没事吧?脸色也很难看。”

黄鑫的脸倏地在岑青眼前放大,帅气的眉眼近距离且直白的盯着他。

距离太近。

岑青反应明显的甩开手侧身一闪,擦过黄鑫肩膀从门口走开,直接把卫生间让了出来。

“没事,抱歉,我洗漱动作有点慢,你用吧。”

他匆匆走向自己的柜子,去拿里面的校服外套给自己套上。

而明明很急,嚷嚷着憋死了的黄鑫,还站在卫生间门口处,看着岑青清瘦的背影,不自觉捻了捻自己的手指。

刚才扶他的时候碰到了他手腕。

好纤细……

冰凉又细腻的皮肤有点像摸到了上好的玉件,对于黄鑫这个怕热星人来说,手感舒服极了。

他呆站着,却不知不觉的抬起手,放在鼻子下嗅了下。

一丝有点过于甜腻的香气。

其中似乎夹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腥气。

好怪。

直到黄鑫进了卫生间,被里面的凉意激得甚至抖了一下。

“怎么这么冷?”他纳罕的嘀咕了一句,哗哗放着水,他又像个变态似的耸了耸鼻子。

不是错觉,在这里,那种甜腻的香气更重了。

岑青那种小冰块还会偷偷喷香水?

不对,这甜腻的味道里那股腥气更明显了。

是什么来着?

黄鑫又用力的嗅了几下,忽地脸上一变,“艹!岑青你小子!”

难怪大清早在卫生间待这么久,还把卫生间弄得这么冷!

真是没想到,女生们眼里的高冷禁欲系学神原来也会干这种事啊!

忽然就感觉,这个和自己同宿舍了一年都没正经说过几句话的室友也不是那么虚无缥缈高不可攀了。

黄鑫咧着嘴笑了下。

洗漱池上方的镜子里,倏忽浮现出一双猩红的眼,狠狠地盯住黄鑫的后脑勺,眼珠里涌动着的红色就像是一团又一团的血。

‘是我的……他、是我的……’

‘我的……’

*

岑青到了教室之后依旧坐在自己位置上刷题。

教室里随着同学陆续进来而显得闹哄哄的。

他难得的专注不下来,总觉得右手腕有一种沉甸甸的酸痛感,而且尤其的冰冷。

就像是上面坠着什么冷冰冰的重物,让岑青不得不写一会就停下来揉一下。

‘我的……我的、青青……’

‘我的宝贝……’

晦涩模糊的呢喃,轻飘飘的像是幻觉,从岑青听不见的左耳吹过去,没有惊动他半分。

“哟,大学霸又在做题呢?”

吊儿郎当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后脑勺响起,声音轻佻而嘲弄。

岑青的手一顿,往前挪了一下,转头冷冷看向身后的人。

私立学校的校服总是很别出心裁,除了岑青身上穿的这种运动服的款式,还有很符合当下青少年喜好的英伦风制式西服,不过却被这人穿得吊儿郎当的。

“喂,聋子,最近你爸怎么不来找你了?”

曹明昊笑得很恶劣,一双略有些小的眼睛里泛着恶意的光,盯着岑青那张总是被班里的女生吹“神颜”的脸。

今天好像苍白得过分了。

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像是长时间没睡好,整个人显得有点恹恹的,这样倒是少了几分很让他看不惯的清高冷漠来。

不可否认,这张脸确实好看。

怨不得那些肤浅的女生动不动犯花痴流口水。

不过就是个穷逼,还是个聋子。

有什么可傲的?

尤其,一个月前曹明昊还知道了,他有一个垃圾爹。

“你知道上次我为什么带他进来吗?妈的,他在校门口像条狗似的一会求一会吠的,烦死人了。”

“没想到咱们高岭之花竟然有这样一个爹啊?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呢。”

曹明昊说着说着,没发现自己注视着岑青的目光已经有些热烈,更是不由自主的一个劲往他身前凑,还伸手要去捏他下巴。

“倒是抬起头来,让本少好好看看,到底长得像不像呢~”

他的手被岑青抬手挡住。

冰冷又漠然的目光直直回视过来,岑青的语气还是那么冷,“曹明昊,你想干什么?”

他每每看自己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神情,就仿佛,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像是在看什么蠢货一样。

曹明昊最讨厌岑青的就是这一点。

他的表情蓦然从刚才的轻浮恶劣变得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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