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义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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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窗外一只翠鸟飘然落在银杏树上,繁茂的枝叶遮掩,转瞬便不见踪影。

这间处在顶层的特护病房,巨大的落地窗、如酒店般的格局,放眼是繁茂的百年老树,低头将椿山风貌一览无遗。

这么看了一眼,我心里就有了数。

要说有病来治,恐怕修养享受更为合适些。

老头子靠坐在床边,吸氧管挂在他鼻子下,呲呲地喷着气。床的那边还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像杆枪,悬在我脑袋上怕我做出不孝之事、好将我毙了的枪。不过如此形容算是抬举,我惯于称他为走狗。

“你在美国做的荒唐事,我不去追究,你也别当我眼瞎耳聋。你到底还是我儿子,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自己心里该有数,不然没了我,多少人该把你生吞活剥了去。”

老头子一口气说完,有些辛苦地顺着气。

我偏过头去,好不让他看见我没控制住的冷笑。

“公司里的事情,现在是柏临在接手做主。他聪明好学,加上宋计辅佐,倒也应付得过来。我身体这个样子,该慢慢放手,让小辈来接替了。”

我心不在焉地应:“挺好。”

老头子皱了皱眉,“你混了这么多年,现在毕了业,有什么规划?”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是真正颜厉色,想让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作态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嘛……”

我笑了一下,“既然公司的事江柏临爱管,就让他管去吧!我不可能踏进有他的地方半步。”

在听到我话的一刻,老头子如我猜测的反应一样,变得面目可憎。他竖着眉,瞪着眼,用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我何其无辜,问:“你难道不知道,我嫌小三的儿子恶心吗?”

“哦,也是,毕竟你那么喜欢他们。”

老头子喘息越发急促,一幅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

整间病房兵荒马乱,大块头机器开始嘀嘀嘀发躁,护士小跑着挤了进去。

我被排挤出病房,那口压抑的浊气终于排清。索性倚着墙壁,如看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观察着进出的人群。

老头子若死在这里,这么多人为他养老送终,也算不错。

看着看着我觉得没意思,想动身离开。有道冷硬的身体拦住去路。

来人西装革履,头发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正式得不能再正式。他本该出现在商场,却停留在这里应付我,真是大材小用了。

他眉弓如鞘,眼长而深邃,分明是极锋利的长相,却经常被低敛着的神色所掩盖。此时他淡淡注视着我,眉心轻轻一蹙,似不解,似怜悯,似讥讽。

我看不懂他什么意思,便狠狠皱起眉,“宋特助,你有事?”

“段总已经命人安排好了,您先休息几日,下周一我带您到公司营销部上班。”

“告诉他,我不可能去!”

“他说您要是不同意,那此后拒绝提供您生活中的一切开支。”宋计毫无波动,不卑不亢道。

“你以为这能威胁到我?”

我撞开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冷笑着道:“好狗。”

看他嘴唇绷成一条线,我顿感愉悦。我就是看不上他装模作样,不知道做过多少腌臜事,在我面前还清高的跟什么似的。

下楼,取车。

我刚回国,时差没倒过来就急急忙忙拜会老头,现在困得要命,回家倒头就睡。醒来已到十点,我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重整装束,转着车钥匙出门。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辆车,银色车身跑起来像一道闪电。我回国前夕,便花大价钱将它远渡重洋,先一步运回国内。段宅位处郊区,来往道路上人车稀少,我便放下心来狠踩油门,几乎飙到百码。

迎面而来一辆保时捷Macan,远光灯晃得我睁不开眼。两车交错时我偏头看了一眼,对方后座车窗开着,露出一张侧脸。但因车速过快,一闪而逝,终究没能看清楚。

我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人有些熟悉。这点小插曲,很快被抛之脑后。

“哟,段少这新车不错啊!什么时候借我开开?”

说话的叫张承安,勉勉强强算我一发小,要说惹事生非、吃喝嫖赌,他可谓一大行家。我懒洋洋地觑他一眼,把钥匙丢给门童停车,张承安见势提醒:“小心点可别磕碰了,段少这车要是划着哪儿,卖了你都赔不起!”

见我向前,他先一步拉开门,抬手做“请”的架势,比服务员都有眼力见儿。

他这人有点意思。

要放古代,妥妥一个高俅秦侩,放现在,跟狗腿马仔没两样,但我偏偏就是受用。废话,不跟捧着我的人玩,难道去腆着脸找那些瞧不上我的?

张承安早开好了包间,里面还有他一溜朋友,有的我眼熟,有的我什么印象也没有,但他们毫无差别,上来就段少段少的叫唤,亲热得很。我被众星捧月般迎到沙发中央坐下,张承安嬉皮赖脸地凑过来,嘿嘿笑道:“段少,您留洋这些年,口味有变化吗?我现在让Jessica带人上来,您先选?”

我先还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口味,但见他这么一笑,心里顿如明镜般透亮了。我弹了弹烟灰,轻飘飘扫他一眼,讥诮道:“你倒是会享受,这个点了,比我这个倒时差的还精神。”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更精神的您还没见过呢。”

不一会儿,一众美女袅袅婷婷地进来,为首的Jessica颇为眼熟。我依稀记得我走的时候她还不叫这名,也没当上领班,只是金玉里颇有人气的小姐罢了。

美女们排成一列,我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我虽在国外整日吃喝玩乐、对男女之事开放而不避讳,但对这种恶俗的场景却兴致全无。也许跟不太妙的心情有关。

男男女女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道:“你们随意,不用管我。”

“段少,”女人红唇一弯,露出个妩媚的笑,“您如果不满意,我换一批人来。您喜欢清纯的还是……”

“不必。”

这无异于泼冷水,Jessica求助般看向张承安。我不是为难他们,但也没好心到去解释什么。熄灭烟头,觉得有些口干,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张承安看了一眼,道:“既然段少不喜欢,让她们下去吧。留两个人倒酒。”

经此一遭,一群叽叽喳喳的人也安静下来,显得没那么乌烟瘴气了。

一位姑娘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地倒着酒。张承安将满上的酒杯与我一碰,“怎么,段少有什么烦心事?”

我冷笑一声,将酒干了,像把仇敌吞进肚子里。

烦心事?

还真有。

把老头子气得心跳加快,我毫无感觉。若是老天显眼,八百年前就该收了他去,何必留到现在?可见祸害遗千年。他用停我的钱来威胁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妈给我留的遗产,够我挥霍半辈子。

但有一点我确实在意了。哪怕装得毫不介意,我心里也气得咬牙,气得发指,想起来就火大。有江柏临在的地方还想让我去,整得跟施舍似的,是,我成天不务正业,他聪明伶俐品行端正,我怎么着都比不上他。

可半个段氏有我妈的功劳,他接手公司,凭什么?凭他野种的身份?凭老爷子的愧疚?

他配吗!

我气得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又想起五年前那事儿,生生熄了火,留下不干不净的躁意。

一个词,憋屈。

要不憋屈,我能在这喝闷酒吗?

“江柏临现在接手的津南区世贸中心,可是个烂摊子。十年都没完工,他能开发好了?”

“得了,你就乐意看他栽跟头。不过这可说不准,如果做不好,可不是给段少让路吗?”

“是啊段少。您可别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段氏变成江氏了,我看他野心不小,段总也是老糊涂了。那种小三的孩子,真上不了台面。”

我没说话,他们一人一嘴的接了下去,口口声声叫着那个名字。

江柏临、江柏临,永远离不开江柏临。

我真是越听越烦,口里的酒味都泛了苦,恶心的想吐。手里酒杯当地一声砸在茶几上,霎时整个包间都安静了。

我站起来,说:“我去卫生间,你们自便。”

我能感受到他们安静中带着的不满,这群纨绔虽然怕我,却也不是吃素的,我几次三番的甩脸子,早有人憋不住了。果然,我还没走出门,就能听见后面的议论了。

压根懒得搭理,我歪歪扭扭地找地方放水。这破地方装修的好,唯一不足就是包厢里没卫生间。走着走着酒气上头,我小跑两步,怎料在卫生间门口撞上一人。

他挡我的路,我“哇”地一下,吐了他一身。

喝多的感觉实在太难受,胃里翻滚个不停,脑袋晕乎得像要成仙。吐出来后舒坦多了,我有点醉,但还没到失去意识的地步,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喊我名字。

“段思淼?”

面前的人比我高,得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我看见了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浩瀚的黑海,依稀能辨认出几年前的模样。

他皱眉看着我,看着被我吐了一身的衣服,不高兴的情绪溢于言表。

从嫌弃,到冷静,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

但带着醉意的我忽略了这点。

我只是笑着,攀上他的肩,“谢序,你就这么忙,也不来给我接机?”

谢序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比张承安那种玩意够格一百倍。

她妈跟我妈是闺中好友,嫁人后还住同一块别墅区,来往更加密切。据说我们还没出生时,她二人便约定结娃娃亲,最后发现是两个男孩,只好作罢。

我爸鲜少归家,我妈又处在事业的上升期,我几乎是被放养长大。相比之下谢序的家庭环境就要幸福得多,他父母都是大学老师,随学生放假而放假,教育孩子自然上心。

谢父是很典型的文化人,有些迂腐的板正,谢母温柔又包容,比我的母亲更细心。这样一个家庭敞开着门,我就厚着脸皮往里钻。我嘴甜,会装,在一声声叔叔阿姨的攻势下,谢母被迷得晕头转向,谢序有的我也有,煮个饺子都不忘端一碗给我送来。

后来我妈走得突然,谢阿姨更心疼了,几乎把我当儿子养。

我跟谢序幼儿园到初中都是一起,直到高中按成绩划分,我被排到走廊尽头的太子班,常年居首的谢序则进了最好的班级。我跟一群少爷疯玩,谢序在家与学校之间两点一线,这才疏远了开来。

看见他我真挺高兴的。

我想搭上他的肩,张扬地表示亲热,结果他后退半步,让我扑了个空。

我倒没多想,因为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呕吐物,黏糊糊的糊在他衣摆,顺着裤子往下流。

只一眼,酒醒了大半。

实在太恶心了!

我以一种怕挨揍的心态倏然清醒过来。谢序凉飕飕的眼神让我以为即将情景再现,毕竟他不是没揍过我。万幸的是,他绝佳的涵养让他控制住了一切,只是站在原地,散发着冰块般的气息。

事已至此,别说没纸,就算有我也不想亲自去擦我吐的玩意。我寻思着道个歉,再让人拿套新衣服来。

“谢序,我……”

我刚说一个字,难受劲又上来了,忙撞开他,到洗手池前干呕。

等吐完再一看,身后哪还有人影?

谢序早走了。

我有些微妙的不爽。不爽是因为他等都不等,好像撞见的不是我而是陌生人。微妙是因为他从小就是这样古怪的性格,什么都憋在心里,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让谁猜去。

凭心而论,我是拒绝跟这种人来往的,但此事不同,我还得跟他.妈来往。谢阿姨做的饭菜那么好吃,几年不吃,怪想的。

拜访谢家在我的计划之中,本打算这两天就去。现在撞上谢序,惹上他我没好处,还是道个歉吧。

我抓了个送酒的侍者,问谢序的下落,他茫然摇头。一通比划后我放弃了,掉头去找Jessica。

我闯进去时,这女人正与某个男的调情。

看见是我,她不紧不慢的从男人腿上下来,笑道:“段少,您怎么找来了,是柔柔她们伺候得不够好吗?”

她跟我到走廊,指间夹一支女士香烟,烟雾让她的脸变得模糊。

我问:“谢序在哪?”

“谢序?”她有一瞬间的诧异,很快在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您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为传达。”

“少废话。”

她与我对视了片刻,显得有些为难。

“按照规定,我们是不能……”

我不打女人,所以我揪住她裙子后背所剩无几的布料,将她按在墙上。那支香烟被我夺来,轻轻一掸,烟灰掉落在她漱漱乱颤的眼睫上。

冰凉的瓷砖让她发着抖,我低下头,凝视她。

“张丽华,我还记得你。”我轻声说,“你呢,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

谢序在508。

他离开我之后单独开了间房,我进去时,他还在洗澡。

Jessica扯着有些凌乱的吊带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紧张。她的“等等”喊了一半,便被关在了门外。

我坐在沙发,把酒柜里的红酒打开,倒上两杯。

谢序一杯,我一杯。

我一般看不上这种低度数的酒,但刚吐了两遭,再高也受不住了。

浴室水声渐稀,谢序围着浴巾、擦着头发,看见我时脚步一顿。

我用下巴点点酒杯,发出邀请。

“来一杯?”

他跟没听见一样,到床边拿手机。我扯住他手臂,嘻嘻一笑,“谢序,对不起,你别生气。”

“段思淼,”他终于回头看我,语气冷得要冻死人,“我让你进我房间了?”

“我都说了对不起嘛。”

我把他按到床沿,坐下。一手举起酒杯,无比诚挚道:“这杯作为赔礼。”

我一口喝完,有些燥热地扯了扯领口。

谢序没再动弹了。

我知他消了气,语气也轻快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回国,也不来接我?叔叔阿姨有没有想我?”

谢序打量的眼神将我从头看到脚,牛头不对马嘴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心说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一面假笑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过几天我去你家拜访,记得提前跟阿姨说。你手机号没变吧?”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原来是送衣服的人来了。

他背对着我穿衣,我就肆无忌惮地看他的身体,心中啧啧称奇。小时候我跟他差不多高,好像是初中某个暑假过去,他个头猛窜,现在隔着衣服没觉得什么,脱了衣服一身肌肉,看起来能打死一头牛。

我心想还好方才他没对我动手,我这瘦身板能承受几拳还待定。

他扣着扣子,突然回头盯着我。

“你在国外,就学会了这幅德行?”

我顺着他眼神,发现他是对我把脚翘到茶几上不满。于是我坐端正了,他又道:“再抽烟,就从这里滚出去。”

靠,你谁啊!管这么多。

我把烟也熄了。

要不你是我干妈的儿子,早揍你丫的。用我爸的话来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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