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难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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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许晟睁开了眼睛。

-小晟,晚点了吗?

是张朝发来的信息。

现在是下午两点二十七分,按照时刻表,半小时前列车就应该抵达Z市。

“请问还有多久到?”刚好列车员推车经过,许晟叫住她。

“快了,一刻钟吧。”

“谢谢。”他点点头,把时间发给张朝。

-没事,不急,我就在出站口等你。

信息很快回过来,附带着一个客气的微笑表情。

许晟没有再回复了,来来往往,就会没完没了。

他从对话框退出来,无意间看见置顶的家庭群里,最近的一条信息露出的林逸两个字。

看到这个名字,他心往下沉了一沉,下意识按灭了屏幕,抿住唇,去看窗外远处起伏的山峦,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是坐在旁边的小女孩。

“哥哥。”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大概四五岁的模样,摊开手放着一块金箔包装的巧克力,有些害羞地说,“我想吃这个糖,可以拿巧克力和你换吗?”

“不用换,你吃吧。”许晟回过神,把桌板上放着的柠檬糖递给她。

“快说谢谢哥哥。”隔着一个座位的年轻女人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道谢,柠檬糖有些酸,她眯了下眼睛,又笑起来,一脸天真烂漫:“哥哥,你也是去看海吗?我期末拿了两朵大红花,妈妈带我去海边玩。”

小孩子单纯又没有防备心,吃了颗糖,就觉得很熟悉了,语气中是毫无掩饰的快乐。

“宝贝。”她的母亲阻止她,“不礼貌了。”

又抱歉地对许晟笑笑。

“没关系。”许晟摇摇头,看着表情变得有点委屈的小姑娘,想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不是去看海,我去看我哥哥。”

出站口,张朝果然已经等着了。一见到他,赶紧迎上来:“小晟,累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太急了,航班没订到合适的时间,结果高铁也晚点,真是的。车在负二楼停车库......”

一面说,伸手想要接过许晟拿在手里的外套,被后者避开。

“没事,张叔叔。”许晟和父亲的这位秘书,算不得很熟悉,也不习惯这样表面热情实则恭敬的相处方式,“我自己来。”

因为隔壁县冬季突发山洪造成了晚点,好几班列车,在差不多的时间抵达。一时停车场里人多了起来,找车的旅客,和拉客的司机,吵吵闹闹。

准备上车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小姑娘和她的母亲。

“哥哥!”隔着好几排车,她很愉快地用力朝许晟挥手,讲绕口令一样地说,“和你哥哥玩得开心呀!”

清脆的童音在停车场里回荡,旁边张朝眼皮肉眼可见一颤,许晟微笑冲她挥了挥手,转过头,面色暗淡下来,拉开车门上了车。

“走吧。”他对张朝说。

后者点点头,手指顿了一下,在导航上输下了禺山公墓。

“我以为是先去殡仪馆。”许晟不由得皱了皱眉,说出这三个字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已经火化了吗?”

“……正在。”

如果高铁没有晚点大概能够赶上,只是林逸人都没了,赶不赶得上,都没什么要紧,不看或许更好。

这句话说来太过残忍,张朝斟酌着说:“火化很快的,现在过去估计就结束了……殡仪馆去墓地,比我们过去距离更近一些。我们直接过去吧,市长和舒老师也是这个意思。”

许晟垂下眼睛,半晌嗯了一声。

墓地在Z市城郊,环城高速靠海,一路开过去海风习习,阳光在海面上折射出斑驳的光,海鸥从远处掠过,留下一抹雪白的残影。

二月初,冬季还没过完,在这座地处亚热带的滨海城市,却没有太多寒冷的影子。

到墓地时,许启君还没来,打了电话,司机说有些堵车,大约还要有半小时。

“等一会儿吧。”张朝在停车场倒好车,沿着旁边白色的石梯往上就是公墓所在地。

“我想先上去。”许晟一面说,已经解开安全带。张朝赶紧跟下来:“那我.....”

“不用了。”许晟摇摇头,“我先去看看李姨和林叔叔,你就在这里等我爸妈过来吧。”

这是许晟第二次来虞山公墓,上一次来也是冬天,四年多前,小学毕业的前夕。

当时许启君没有当上N市常委副市长,还在公安局工作。他和林恒是多年战友,转业后进了同一个单位,彼此的太太恰好又是同乡,两家关系非常亲密,时常约着出去玩。

N市是旅游城市,有一片非常著名的内陆湖,湖对岸就是绵延的青山,两家人常常约着爬山游湖。

但那一年没有,那一整年都过得非常混乱。

起先是林逸的母亲李然查出来得了癌症,入院之后,情况持续恶化,紧接着,又赶上市局铺排多年的打击贩*行动开始收网。许启君和林恒忙得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舒琴每天接他和林逸下课,再带着他们去医院照顾生病的李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异常糟心的一段日子,只是因为年龄尚小,对很多事情感知并没有那么深。

唯独死亡格外深刻而凝重。

远处几只不知名的灰色鸟雀从树枝飞过,停留在大理石墓碑上。

许晟停住脚,看着并排着的林恒和李然的名字,又想起那个寒冷的冬日。

期末考结束,他和林逸坐在李然的病房里玩游戏。一周多没见的许启君忽然来了,风尘仆仆,神色倦怠。他兴奋地扑过去叫爸爸,后者一脸凝重地把舒琴拉了出去。许晟很不高兴地想要追上去,却看见了许启君衣服上沾染着的深深血迹。

紧接着就是葬礼,那场行动中,贩*链条上下游落网的毒贩多达数百人,也有十多个警察因公捐躯,其中就包括林恒。

彼时李然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还是坚持出席了丈夫的追悼会。从头到尾表现得非常镇定,一滴泪也没有掉,或许在那一刻已经做好了所有决定——回到医院的那个晚上,她把输液管的针头,插进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

夫妻俩倒是成全了恩爱的美名,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林逸,无依无靠。

于是在办完李然的丧事后,许启君和舒琴收养了他,把他带回了家。

“小晟。”

许晟回过头:“爸,妈。”

两天没见,夫妇俩神色都不算太好,眉宇间带着明显的悲戚倦怠之色。

许启君双手端着一个木质的盒子,看得出分量不轻。

自从在那次打击贩*行动中左胳膊受了伤,不管是舒琴还是下属都很刻意避免让他提太重的东西,但此刻总是不同的。

许晟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走过去扶住了舒琴手臂。

母子俩并肩站着,一时没开口,脸上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许晟抬手轻轻捋了下母亲鬓角的一缕白发,半晌,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那个从知道消息起就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

话说得不明不白,但舒琴听懂了,叹了口气,垂眼低声道:“小逸有抑郁症,你知道的。”

他当然知道,林逸接连丧父丧母,被许家收养之后,情绪状态长时间萎靡,郁郁寡欢,舒琴替他请了心理医生,诊断出重度抑郁。

“我以为他控制得还可以。”许晟抿住唇,怎么也想不到会到自杀的地步。

这次舒琴沉默得久了一些,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去,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妈……”许晟连忙从衣兜里拿出纸巾来。

“没事。”舒琴压了压眼角的泪痕,声音还带着微微的哽咽,“去给小逸敬炷香……我没事,站一会儿就好。”

那头骨灰盒已经下葬了,工人们显然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填一座坟和填一层房子也没有太多不同。

生老病死都是常事,并不会因为逝者年少而有任何的改变。

他从许启君手中接过香,味道太浓了,熏得许晟脑子有些发空,按部就班地插上去。就听见身后鞭炮声突兀地响起,下葬的仪式算是结束了。

火药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许晟转过身去,看见许启君和舒琴并肩站在林恒夫妇的墓前,隔得远了,看不清神色,舒琴一只手捂着脸,许启君握着她的肩膀,低声宽慰着什么。

他不愿意再看下去了,扭过头眼前却又是大理石上林逸的名字,被香烛上飘起的一缕白烟萦绕着,许晟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茫然。

这种混沌感一直围绕着他,脑子也跟着空落落的,如坠云端,回过神来,是许启君在前排接电话,张朝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中传来,问林逸租的那间房子怎么办。

“我已经去看过了,你再检查一遍,仔细些,不要有什么遗漏。”许启君的声音有些严肃,“房子打扫干净,东西清理了,先继续租着。房东那里不要漏了嘴。”

许启君的身份敏感,林逸是烈士的后代,又是他的养子。自杀死了,宣扬出去,对他总是个污点。所以林逸的死讯被压得密不透风,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在学校,办的都是退学手续。

许晟没开口,等到电话挂断,才出声。

舒琴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想去看看。”

舒琴一怔,反应过来,神色顿时有些哀伤,“算了吧,还是别去了。”

毕竟林逸死在那间房里。

“我想去。”许晟固执地说。

许启君在前头一个红灯处停下车,也转过头来:“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许晟沉默片刻,“……我刚做了个梦。”

夫妻俩对视一眼,舒琴语气试探地问:“梦见小逸了?”

许晟点头,片刻又摇摇头,只是依稀做了个梦,梦见什么倒记不清了,或许是林逸也可能不是。

“实在想去……那就去看看吧。”舒琴看了他几眼,终于道,又征询地看着丈夫。

许启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得出不是很赞同,但还是拿过手机发了地址给许晟,又开了车门的锁:“自己打车去,等会儿直接回外婆家。”

林逸租的房子就在五中旁边,学校有宿舍,但林逸性子孤僻,所以舒琴给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又专程安排了阿姨来照顾。

出事那天是周六,阿姨休假了,晚上回来没见到人,打电话听见铃声在卧室里响,推门进去,就看见了满床的血迹……

电梯叮了一声,轿厢门开了。

许晟收回思绪,走出去,左边第一户的门开着,除了张朝还另有一个没见过的人,正在一起收拾林逸的遗物。

张朝起先没注意到他,一回头才发现人已经到了身后,冷不丁一惊,哎呦一声,尴尬笑道:“走路怎么没声音。”

许晟看了眼正在打包的箱子:“这些东西放到哪里去?”

“市长说运回N市去,已经找好仓库了。”

“全部吗?”许晟皱了皱眉。

几个没有密封的箱子里,可以看见除了书本和衣物,还有些类似餐饮小票的没有任何意义杂物。

“总也不好扔掉。”张朝道。

许晟抿了抿唇,死者为大,所以连无用的杂物也都带上了悲悯的色彩。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物是死物,现在人也是了。

张朝看他神色,尴尬地搓了搓手,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许晟轻声道,目光从有些凌乱的房间中扫过,最后定格在主卧掩着的门上。

“小晟。”张朝见他走过去,不自觉拦了一下,有些犹豫,“……还是不进去了吧。”

许晟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没事,我不忌讳这些。”

轻轻按下了门把手。

清理过了,空气中依然带着很淡的血腥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但地板缝隙里残留着的暗红血迹一定不是。

卧室已经被清空了,只留下一张没有床垫的光秃秃的床,木质的书桌和敞开的衣柜。

许晟试图幻想林逸生前是如何在这间房子里生活起居,但徒劳无功,毕竟他们算不上亲密,哪怕后来成为了名义上的兄弟,他并不了解他。

一直以来,许晟都觉得他和林逸相处得别扭。尽管算是通家之好,年纪也相仿,只差了两个月。

一个家属院住着,一所学校念书,父母忙的时候,就去对方家里吃饭,周末双方母亲常常带着一起玩……但或许是因为性格差距太大,林逸喜静,他好动,又或者是常常无意间被比来比去,‘哥哥多听话,又考了双百分,小晟也要乖一点……’

哪怕接触再多,关系始终都是淡淡的,熟稔不起来……等到大一些,能够自主选择朋友,相处就更少,除非是两家一起出行,其余时间,充其量也就是在学校碰见,抬手打个招呼。

直到林逸被他们家收养,这种情况也没有太多改变。

一开始林逸因为抑郁症暂时休学,长期待在卧室不愿意出门,同在一个屋檐下,好几天也见不到一次。偶尔撞见了,他按照舒琴的嘱咐叫他哥哥,后者也没太多反应。

后来似乎好些了,重新去学校读书,留了一级。那算是两人关系最密切的一段日子——舒琴总是担心林逸的精神状况,让许晟在学校多照顾他些,于是一起上下学,中午许晟陪着他吃饭。

谈不上厌烦,但的确觉得有些累赘。也很少聊天,不知道说什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他升上高中部之后,两人下学时间错开了。林逸可能也觉得麻烦,有一天主动说,不用一块儿了。

又过了大半年,林逸中考过后,忽然提出要离开,去Z市念高中。

许晟是家里最后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尘埃落定,才告知他。

但并不清楚原因,不管是舒琴还是林逸都说得很含糊。唯一确定的是,这是林逸自己的意思。

“我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了。”从头到尾,林逸只对他说了这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深深地看着他,神色戚戚。

当时许晟并不完全明白,直到林逸去Z市后,某次许启君的下属来家里拜访时,他陆续回想起一些细节。

比如那位叔叔其实一开始不是许启君的下属,还在警局时,原本是林恒带的徒弟,林恒牺牲后,和许启君的关系才变得更密切。

又比如对于他们收养林逸这件事,还在家属院的时候,就有些风言风语,类似许启君运气真是好,当年他们两个副局长竞争局长的位置,林恒原本是希望更大的一个……他收养林逸也不见得是完全的好心,占了这样的好名声,对仕途也是有利的……不然怎么这么快,就进了常委班子呢?

人多的地方总有是非。

这些说法他都听过,林逸听得只会多不会少。

许晟当然相信自己的父亲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许启君不是林逸的父亲。

林逸的父亲死了,而在某些意义上讲,许启君或者说他们一家都是林恒牺牲一事的既得利益者,这点不能否认……

如果是为此心存芥蒂,那林逸的确可以说出无法再留这句话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许启君和舒琴最终同意了他的要求。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半年之后,林逸割腕自杀。

“喂。”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许晟回过神,按下通话键。

“许先生吗?你的快递到了,在家吗?麻烦开下门,我在门口。”

“我不在家,你按门铃吧,家里有人。”

“没有。”快递员一面说,电话那头传来门铃和连续不断扣门声,“按过了,没有。”

可能阿姨出门买菜了,许晟想。

“是什么东西?你放门口吧,有个木架子,放上面就行。”

“书或者文件吧,没写。反正摸着是纸。你记得叫人拿进去,我这边确认签收了。”

“好,谢谢,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给住家阿姨发了条信息,收起手机,断掉的思绪一时却续不回去。

目光从卧室里一寸寸扫过,最后看向了那张床,搭在距离飘窗半米远的位置,形成了一条仅供一人躺下的缝隙。

林恒家的老房子和他在许家的卧室都是同样的布局,很小的时候,他们玩捉迷藏,林恒就喜欢躲在那里,后来病了,情绪萎靡的时候,他也喜欢躺在那里,狭小的空间让他有安全感。

许晟看了足有半分钟,慢慢走过去,贴着床沿躺下来。

林恒躺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什么驱使他割下那一刀,会不会痛,人有多少血可以流呢……

思绪纷扰,没有答案,他看着头顶的吊灯,摇摇晃晃,看得久了,眼睛开始发涨发酸,视线模糊,水滴滑过眼角留下的湿润感,好像一条小蛇悄无声息地爬过。

他微微侧过头,抬手想要擦掉眼角那滴莫名的泪水,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床底似乎放了个木质的盒子。

床翼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隐约只是模糊的轮廓。

许晟一愣,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够出来。缝隙太窄,盒子又放得太远,探了许久才将将碰到。

盒子上有几滴血,大概是透过床板浸下来的,但并没有什么灰尘,落在床底的时间应该不久。

打开,里面是一部手机和一个本子。

林逸一直在用的手机和许晟是同一个品牌型号,眼前这个显然不是,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屋子里早已收拾干净,没有充电器,许晟于是先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拿起了那个本子,市面上最常见的硬壳笔记本。

起先许晟以为这是个废旧的草稿本,因为中间被胡乱撕掉了许多页,然而当他定下神来去看上面的字,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是林逸的日记。

他从前不知道林逸有写日记的习惯,但他认识他的笔迹,小时候,他们跟着同一个老师学书法。

一瞬间,许晟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不自觉咬住了唇,稳住颤抖的手指,犹豫片刻,才继续往下翻。

前面的内容都被撕掉了,能翻到的第一篇是去年十月十五号。

‘我看见他了,拐角的那个路口,他骑着单车经过,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没有看见我。我想追上去,但是腿迈不开,是看错了吧大概……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这样不好……我会忘掉。’

写得不明不白的,许晟看着那个单人旁的他字,顿了一秒,又翻到下一页。

“做梦了,睡不着,吃药也没用。睁开眼睛,总觉得他就站在窗帘后头……他不在,我知道。白天在教室上课,忽然很想他,想去找他,他肯定会觉得我有病吧。”

紧接着小半本都是类似的梦呓的言语,中间陆续也撕掉了许多页,其中一张被撕掉又粘上去,写在十一月九号,“怎么会有这样的背影这样的脸,为什么忘不了又会看见……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像漩涡……”

言外之意过于分明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许晟听见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地突兀。

眉头深深皱起,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一连又翻了好几页,却都是空白。

直到,一个名字猛地闯入视线。

顾耀。

那一页纸上,满满当当都是这两个字。

最下方是一行小字。

“他说可以,那就是在一起了吧,真像梦一样……”

写得太用力,墨汁浸润了纸页,字迹有些变形,密密麻麻排布着,如同某种古老的符咒。

许晟盯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半晌,把那张纸撕下来,攥在了掌心里。

接下来重新又是时隔零星的记录。

“十二月三日,晴天。和顾耀去海边了,跟着踩他脚印,踩歪了。”

“十二月七日,雨。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会下雨,来Z市半年,第一次遇见这么冷的时候。在学校外面等了一刻钟顾耀才出来。碰见他几个朋友……买了热可可。”

……

“十二月二十六日。包装很好看的东西都不太好吃,比如圣诞节的苹果。”

……

日期并不是全是连续的,中间仍然有被撕掉的痕迹,而留存下的每一页上都有顾耀的名字,不再用代词含糊不清。写的全部都是琐碎小事,咋一看好像是个暗恋成真的美妙故事,哪怕性别在大多数人眼中不太合适。

一直持续到了月底,三十一号写的是,“跨年,他没有来。”

往后日记又断了大半个月,许晟皱着眉翻过一张张空白页,竟然直接就到了最后一页纸,用了红色的墨汁,像暗红的血迹。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好又要骗我,还是从来都是在骗我。都是假的吗?是欺骗是利用吗?……因为我蠢才会相信?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

留下的全是问句,日期一反常态写在了最后,看起来不像日记,像遗书,短而绝望。

也就在三天之后,林逸在这间房里自杀了。

日记本落在地面上,惊起细微的浮尘。许晟有些脱力地垂下手,腕骨撞在了床沿,很重的一声响,应该是很痛的,但此刻没有太多感觉。

脑子很涨很乱,被囫囵读过的字句填满。

时间过去不到半小时,他跟着林逸的日记已经走完了半年,一时不知春秋何夕。

此刻他应该感到惊讶,但实在不知从何开始,林逸的性向吗?还是短暂的恋爱?

他闯进了本该尘封的私人领域,又得到了太多不该属于他的秘密。

如果早一点知道林逸的性向,许晟分神想,他们的关系会因此变得更加亲密一些吗?

没有如果,而所有的假设,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单薄而不堪一击。

“小晟。”

卧室门被敲响了,许晟陡然一惊,猛地坐起身来。

门外张朝声音有些担忧,不晓得该怎么催促似的,喊了一声就不说了,只又敲了一遍门。

许晟撑着床沿站起身,脱下外套挡住手里的日记本,拉开门走了出去。

“还好吧?”张朝见他出来,关切地问到。

许晟嗯了一声:“我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吧,小晟……”张朝道,“你脸色不太好。”

“不用。”许晟摇摇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林逸的手机,你知道在哪里吗?”

张朝愣了一下:“我收拾的时候没看见,应该都在市长那里......”

“没事,我就问问。”许晟快步走向门口,“你们忙,我自己回去。”

“还是我送你……”

张朝话没说完,许晟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没有心情等电梯,一路沿着安全通道走下去,越走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冲出小区门口,又毫无目的地走了两条街,险些撞着一棵行道树,才猛地停住脚步。

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他眼睛有些痛,许晟微微弯腰撑着膝盖,听见自己缺氧般急促的呼吸声,半晌才慢慢缓过来。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慢慢摸出了那部手机。

旁边便利店门口放着充电宝,许晟拿了一个,给手机充上电。三分钟后,总算能够重新开机。

林逸通常用的密码是李然的生日,但这次例外。把能想到的数字都试过了一遍,从李然、林恒的生日忌日一直试到了日记里第一次提到顾耀名字那天,都不对。还有两次机会就该锁机了,许晟皱了皱眉,尝试着输下了林逸正式办理收养手续的日子,打开了。

或许是因为室外的阳光落在身上,许晟的心情并不像看日记时那么紧张。

电话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十七条通话记录,全是林逸拨出,排除六条未打通的,最长的一条通话记录也不过五分钟,发生在那个日记里提到的跨年夜。

除了系统自带的软件,手机里,只下载了微信,微信号当然也不是许晟知道的那一个。

唯一一个联系人,林逸的备注是一个太阳的符号。

耀,太阳的光芒。

对话框里,基本都是林逸在说,会分享日常的琐事,吃了什么,上了什么课。

顾耀都回得很简单,好,知道了,可以,不行。很少会超过三个字。

哪怕有几条是林逸深夜发信息过去,说想你,想见面。他也只是在第二天回复一条,睡着了,没看见......

许晟一条条滑过去,翻到最顶上,加上微信的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号。

聊天背景图是一片淡蓝的水域,大概是日记里提到和顾耀去的海边,像素不太高,不算清晰。

许晟退出来,又点进相册里。

照片倒是很多,全是一个男生的背影或者侧脸,看得出是偷偷拍的,许多都十分模糊。

翻了许久,总算找到一张正脸。

是合照。林逸和一个男生并肩站着,后者没有看镜头,目光不知落向何处,神色散漫,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黑色T恤,手里提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露出的校标上,模糊能够分辨出,Z大附中几个字。

许晟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不知为何,总又觉得有些熟悉。

他看着这张脸,又想起了纸上密密麻麻的顾耀两个字来……

一朵云飘过挡住了太阳,天色阴了下去。

几个小孩打闹着从身侧经过,不小心撞到了许晟的肩膀,手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转头看了一眼没摔坏,没什么诚意地说了句道歉,嘻嘻哈哈地走了。

一阵风吹过,摇摇欲坠的枯黄树叶从树枝上落下来,遮住了屏幕半边的人脸,没有了懒散笑意的装饰,只余下一双冷漠的眼睛。

许晟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弯腰捡了起来。

走到路边,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是舒琴发来的信息,问他还有多久回去。

许晟收起手机,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手心里满满的汗,可是皮肤却冰凉,静了片刻,轻声道:“Z大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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